第21章

    她却连时楠的人影都没看见。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傅昭猛地站起身来,攥着手表的指尖在隐隐发颤,她用力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接着拨通了警卫部的电话。

    她该劝慰自己是想多了。

    她也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时楠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有风在往自己耳朵里灌,有盆透心凉的凉水从头往下地泼了下来。

    可事实上,也应该是真的有凉水泼了下来。

    凉得她不得不,睁开自己沉重无比的眼皮,可尽管这样,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头重得抬不起来,眼前的一切也异常模糊。

    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全都是水,往下滴个不停。

    啪嗒……啪嗒……

    有水滴落的声音。

    “你……就是……傅昭的未婚妻?”

    声音很模糊,但她还是听清了这几个字。

    多亏了她这些天在南柯岛上反反复复听到这几个字——未婚妻、傅昭的未婚妻、小岛主的未婚妻,她的意识才能慢慢回笼。

    对了,她是在去快递站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然后就……被绑到了这里。

    她勉勉强强抬起眼皮,看着眼前一口大黄牙、胡子拉碴的中年男性alpha,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那个口口声声说快递站很近,需要她配合工作的快递员给绑架了。

    她没想太多,甚至还没来得及拆那些快递,只想着赶快填完该填的,就去排练。

    可就是这样,她陷入了危险境地。

    身上没有手机,没有任何通讯设备。

    甚至没有任何利器。还被绑在了椅子上,全身上下没办法动弹。

    所处的位置,应该是某个仓库。

    她面临着的是一个强壮的中年男性alpha,而她只是一个被周围刺鼻浓郁酒精味信息素快逼疯的omega。

    满眼发昏,浑身发软,全身没有力气,甚至眼前的人影都越来越模糊。

    颈后的腺/体发着烫,涨得发疼,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无比清楚地知道,马上自己就会被信息素逼疯,丧失理智,彻底失控,被她自己身上最让她讨厌的信息素所控制。

    但幸好……她还有机会。

    她用力咬了咬舌尖,喘了口气,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的alpha,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我是小岛主的未婚妻,你绑了我,还滥用信息素,你觉得自己还能跑得掉吗?”

    “妈的!”

    “要不是傅晚清这个臭娘们,我早就逃出去了,但偏偏这么多天了就是不放过我。”中年男人摆弄着前面的机器,嗤笑一声,“本来想绑她那个beta女儿的,但跟了几天也没机会。想来想去,还是omega有意思。”

    “而且……还是个没开荤的omega。”

    男人笑容病态,把自己准备好的摄像头支了上去,慢慢走近,嗅了嗅,“不仅如此,信息素还是荔枝味,真是少见呐。”

    “不知道把我的朗姆酒信息素注入进去,会不会更好闻呢?”

    “你放心,我会录好你发情,你浑身瘫软求我标记你的视频,再发给你那个未婚妻,发给这个所谓追求平权的臭娘们傅晚清。”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alpha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级的物种,这世上所有的omega都只能乖乖臣服在alpha的脚下。”

    “什么论A德的十重标准,都是狗屁,明明该遵守三从四德的,是你们这些omega。”

    男人狞笑着走近,抽出了皮带。

    时楠喘了口气,咬着自己的舌尖,直至口腔里涌出了血腥味,“你知不知道一句话……”

    男人冷哼一声,脸凑了近来,几乎都能让人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什么话?”

    时楠吐了口唾沫在男人脸上,冷笑一声,“反派……死于话多。”

    然后,趁男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她猛地用力,把自己偷偷藏在袖口的刀片,往男人的胸口插去。男人下意识伸手去挡,刀片穿透了掌心。

    一瞬间鲜血淋漓,喷溅到了时楠脸上。

    时楠迅速起身,把自己早已解开的绳子扔了出去,拼尽了全身力气,逃出了仓库,往外面有路灯的方向奔着。

    身后哀嚎声并没有持续很久,脚步声反而马上追了上来,还跟着大量不堪入耳的咒骂。

    她还是拼尽了全身力气。

    可意识还是渐渐模糊,口腔里涌来的血腥味越来越重,眼前的一切也越来越看不清,就算再怎么咬舌尖,也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清醒过来。

    毕竟她刚刚那一番,已经浪费了很多力气。

    毕竟,她还需要存着点力气,在被强制标记之前,先自杀。

    时楠不顾一切地往前跑着,所剩无几的意识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之前劫匪说本来是要绑架傅昭的,幸好没绑到傅昭,绑得是她。

    那这一次,算不算是她代替了傅昭去死呢?

    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她是不是,就不欠傅昭什么了。

    是不是就可以好好和傅昭当朋友了。

    但她还是有点舍不得去死,毕竟这一次的傅昭,是她觉得相处起来最舒服的傅昭,也是最可爱最喜欢的傅昭。

    平心而论,她有点舍不得。

    也怕万一,万一没有下一次了呢?

    她该怎么办。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跑到了大马路上,可路上空无一人,身后的脚步声和咒骂声越来越近。

    也是,如果她是绑匪的话,肯定也不会只把人绑到随便一处就可以见到人的地方。

    衣服还是湿的,头发粘在脸上。

    身上每一处皮肤都在发烫。

    不舒服,也不太体面。

    如果……如果最后她被傅昭找到了的话,岂不是很不好看。

    她跑着跑着,想法越来越多,步伐也越来越沉重。

    终于,她跌落在地,没有了再向前的力气。

    甚至耳朵里已经响起了嗡嗡的声音,让她本来就不算清醒的脑子,也变得嗡嗡起来。

    刺鼻的,攻击性强的酒精味扑鼻而来,从浑身上下的皮肤毛孔里涌了进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流失。

    只想……只想被alpha的信息素包围,注入。

    理智和生理因素在拉扯。

    她无比厌恶此刻的自己,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冷眼看着一脸愤怒的男人走近。

    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盯着男人举起的鲜血淋漓的手,一阵恍惚,没想到这次仍然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她很遗憾。

    可遗憾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伴随着一阵强风和巨大的轰鸣声,一个黑色的球状物体用着飞快的速度闪过,砸到了男人头上,正对着她的男人狰狞的表情倏地止住。

    时间仿佛被放慢,男人往侧面倒的动作也像是被放慢。

    “啪嗒——“

    一声闷响,男人彻底倒下,身体和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的面前,豁然开朗。

    轰鸣声很快停了下来,有脚步声快步往这边走。

    脚步快,带着风,声音逐渐繁杂起来。

    她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回头看了看,眼皮上还滴落着水,不知是汗还是刚刚被泼的水。

    模模糊糊间,朦朦胧胧的,她看到有穿着白衬衫的人快速奔了过来,如墨的黑发被风吹得荡漾飘逸,在黄暖色的路灯光下映着一圈光,走近之后,她能看到那双琥珀色眸子里满是急切和紧张的情绪。

    混混沌沌的时候,有声音传入耳膜,清润似雨,柔润似风,比她之前听到的所有声音都要让人安心。

    她听不清来人说的是什么,却还是安安心心地阖上了眼皮。

    她知道了,她刚刚听到的嗡嗡声,不是她的幻听。

    是傅昭-

    傅昭是怎么找到时楠的呢?

    是十号告诉她的。

    十号是最高级的全能型人工智能,不仅仅是一个音箱,还是时楠所有家居的总控,这其中,也包括时楠那块手表。

    她才知道,那块手表,原来就是时楠来南柯岛之前,原主送给她的礼物。

    只要手表遭到外力强制损坏,十号就会立刻发出无人机进行追踪,并且把无人机追踪的实时监控录像发到她的设备上。

    ——没有实时定位,只是一种安全防护装置,只有遇到危险才会触发,平时是无法获知隐私信息的。

    也就是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时楠发生了危险,手表被损坏,原主就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虽然傅昭之前无比嫌弃和自己音色相仿的十号,但这次也不得不觉得幸运,幸好有十号的存在,她才能赶过来。

    她没办法想象,如果时楠真的是因为上了南柯岛,而被那个逃犯……强行标记的话,她会有多愧疚。

    但也许……这种让她心开始隐隐作痛的感觉,可能更偏向于叫做一种“心疼”的情绪。

    她无法清楚地分辨出来。

    但却感觉到了,从心头涌上来的,密密麻麻的疼痛感。

    兴许,只是原主的残留意识。

    她这么警告自己。

    警告自己不该有其他的任何情绪,不能是心疼,也不能是其他任何不该产生的情绪。

    她不是原主。

    时楠也并不是她的未婚妻。

    她只是一个外来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傅昭深吸口气,把浑身发着烫还一直往自己怀里蹭的时楠扯了下来,再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自己带过来的最新型抑制剂,给人安安稳稳地注射了进去。

    透明质地的液体注射进了血管内。

    傅昭松了口气,幸好之前过来的时候想到了带抑制剂,不然时楠估计还要受更多苦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需要一些时间反应,她怀里的人热度还没消散,理智似乎……也还没有恢复过来。

    以至于,警卫部人员捞着已经昏阙过去的逃犯上车的时候,还时不时往这边扫一眼。

    傅昭轻咳一声,警卫部人员就瞬间散开,上车消失。

    只留下了同属于女性omega的医生,硬着头皮走了过来,迎着傅昭“懵懵懂懂”的视线,抬起的手僵住一会,沉默了一会开口,“小岛主,需要我查看一下时小姐的情况吗?”

    刚说完,她就一眼瞥到了直往傅昭脖子上蹭的时楠,脸色倒是从刚刚的潮红中恢复了正常,可举动……还是有点不太对劲,整个人就往傅昭怀里缩着,刚扯下来手就又攀了上去。

    她警告自己非礼勿视,结果刚移开视线就看到了傅昭瞬间涨得通红的脸,她差点没被口水呛到,没想到她们从小就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小岛主,遇上了这种事竟然也是意外的纯情。但她还是勉强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正看着前面一闪一闪的路灯,完全没有再去看傅昭和时楠的“友好互动”。

    “要的……谢谢刘医生。”

    傅昭语气不太自在,只能硬把往自己后脖子上凑的时楠给扯了下来,却冷不丁被怀里的人又扑了上来,脖颈侧的头发被掀开,细腻柔滑的触感传了过来,像是被果冻轻轻碰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顺着右侧脖颈,胡乱的碰触在她肩颈这一块。

    可她知道不是果冻。

    毕竟,没有果冻是带着这么烫人的温度的。

    热意都从被轻轻碰到的几处地方,慢慢蔓延到了全身上下,特别是耳根上,以及她那张完全暴露在刘医生视野范围之下的脸,温度瞬间飞升。

    像是,整个人被烧红了,头顶一瞬间都开始冒烟。

    傅昭闭了闭眼逼自己平静下来,睁开眼的时候却忍不住瞄了瞄在旁目不斜视却差点憋不住笑的刘医生,只能是一声不吭地把还挂在自己身上的时楠塞给了刘医生,

    “刘医生……你先看看,帮她看看。”

    她把人像是烫手山芋一样,塞给了刘医生,下一秒又倏地拉远了距离,不太自在地抬手整理自己刚刚被蹭乱的头发,嘴巴张了几下又闭上,还是没说些什么。

    刘医生尽量忍住了自己上扬的嘴角,捡起了自己的医生包袱,尽职尽责地捞起袖子,打算给时楠先检查检查腺/体。

    可是……

    她顿了顿,抬眼看了一眼望天望地就是不看这边的傅昭,轻叹口气,“小岛主……”

    “嗯?”傅昭应得很快,一脸紧张地看了过来,“怎么了?”

    刘医生看了一眼紧闭着双眼的时楠,扬了扬眉梢,还是把人塞到了傅昭怀里,时楠还恰好就顺手搂住了傅昭的脖子。

    她满意地点点头,看着瞬间僵住身子不敢动弹的傅昭,笑了笑,“你抱着,我才方便替时楠小姐检查一下腺/体。”

    于是,滚烫的触感又贴了上来,傅昭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合适,只能直愣愣地杵着,扶着时楠的肩膀,却还像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一样,尽量维持着距离。

    刘医生没注意到傅昭的情况,或者是说,她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有时楠此刻的腺/体状况重要,她皱起了眉心,戴着手套,仔细检查。

    后颈处的阻隔贴被揭开后,腺/体肿得有点吓人,红成一片,里面不断有液体涌出,不多,只是刘医生拿着镊子夹着卫生纱布擦了擦,擦干净后,又有一点涌了出来。

    傅昭几乎是一下子愣住,马上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一动也不敢动,呼吸也跟着屏住。

    她好像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腺/体的状况,让她不自觉地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处,平滑无凸起的状况让她安心不少。

    不过,时楠腺/体的状况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时楠该不会出现什么不好的情况吧……

    她提着这颗摇摇欲坠的心,看着刘医生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心,越发觉得不安起来。

    直到刘医生把医药箱打开,拿出了新的阻隔贴,还往上面喷了点什么东西,给时楠贴了上去,再不动声色地看了傅昭亮晶晶还冒着紧张的眸子一眼,轻咳了声,

    “没什么大问题。”

    伴随着这句话,傅昭的心也落了下来,“谢谢刘医生,那我——”

    “但是……”刘医生顿了顿,动作利落地收起医药箱里的物品,“腺/体状况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但毕竟那个alpha散发的信息素很浓厚,我还是打了抑制剂才敢下车,时小姐肯定之前……很辛苦。”

    “而且……”

    “根据腺/体周遭状况来判断,时小姐这次的发热期可能会提前,小岛主最近要多注意。”她说到这里及时收住,默默看了一眼还是懵懂着的傅昭,才想到这位小岛主是beta,才忍不住补充,“我的意思是,要随时注意时小姐的发热期,可能会提前来临,所以……得做好准备措施。”

    “例如……人工信息素什么的。”

    她点到为止,还刻意地停顿了一会,等傅昭反应过来满脸通红之后,才恰当地开启了下一个话题,“现在暂时没什么问题,我刚刚给时小姐敷上了药物,很快就会消肿。”

    “只是……她现在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恢复,所以今天晚上暂时还离不开人。”

    “不过既然已经注射好了抑制剂,应该过了今天晚上就会恢复过来,小岛主不必太过担心。”

    “那就好……”傅昭暗暗松了口气,仔细听了听刘医生的这番话,“好的,我明白了,我会注意……这些的。”

    她还是暂时没办法坦坦荡荡地说出人工信息素这个词。

    她刚来的时候,有了解过非AO伴侣之间的性知识。

    人工信息素,一般用于alpha和beta,或者beta和omega之间,beta没有信息素,在伴侣的发热期或者易感期期间,用于安抚伴侣的产物。

    刘医生抬起眼睛和傅昭对视,看着窝在傅昭怀里意外安稳的时楠,又想了想刚刚一直往傅昭后颈凑的时楠,不由得问了一句,

    “小岛主你真的是beta吗?”

    傅昭怔了几秒,唇抿成了紧紧的一条线,“是。”

    “那这就奇怪了……”刘医生扶了扶眼镜,沉思一会开口,“我感觉时小姐,她现在很需要你,我刚刚说她暂时离不开人,意思就是她看起来好像暂时没办法离开你。但是你是beta。”

    “那这就不是omega对alpha信息素的需要。”

    “我的意思是,她现在好像很需要你,却好像又不是生理上的需要。”

    刘医生说完了这句话,就沉思着往车队那边走去,似乎这是个值得她思考的问题。

    傅昭在原地站了一会,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时楠,紧闭着双眼,睫毛微微颤动,头放松地倚在她的肩窝上,手也虚虚搂住了她的脖颈。

    这是足够紧密的接触。

    对她来说,对时楠来说,应该都是如此。

    她之前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抱着过一个人,近得能看清时楠每一次呼吸而略微起伏的胸口,近得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时楠滚烫的体温在慢慢平复。

    傅昭盯着时楠看了一会,不由得把手轻轻抵到了时楠额头上,贴了一会,之前烫得吓人的体温已经开始下降,脸上的潮红也开始消退,只留下了一点余韵。

    她动作轻轻,拨开了粘在时楠脸上的头发,拿出纸巾给人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湿迹。

    她将人背了起来,往车队那边走。

    刘医生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在海边救下时楠的时候,时楠也是非常相信她,在她小电驴后座上睡得沉沉。

    时楠,似乎真的很相信她。

    为什么会如此?她暂时没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听着埋在自己肩头的时楠轻轻的呼吸声,感受着自己和时楠被风吹散再渐渐缠绕在一起的发丝,她垂了垂眼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话,

    “时楠,你会需要我吗?”

    当然,意料之中,她没得到任何回答-

    昏昏沉沉间,时楠睁开了眼睛。

    虽然眼皮还是很沉重,沉得她睁开眼睛的动作都变得很困难。

    可她还是强撑着,直到模糊的视野慢慢变得清晰,直到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高高的阶梯,纯白色还绕着玫瑰花的铁门,铁门上装好的警报器,还有那个被修好的、永远闪烁着暖黄灯光的路灯。

    是2栋门口。

    也许可以说,是她在南柯岛上的家门口。

    她应该是被背了起来,腿被牢牢抓在温热的掌心里,头靠在一个暖热温软的肩膀上,背着自己的人瘦削纤细,呼吸慢慢变得急促,下颌处甚至还冒出了点汗,却还是撑着力气背她,一步步爬着楼梯。

    夏日的夜里,风也是热热的,暖暖的,虽然贴在一起有点热,但却还是很舒服,暖烘烘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

    她现在浑身发软,头也晕晕乎乎的。

    可闻着那股熟悉的馥郁浓稠的茶香味,她又觉得那种头疼被减轻了不少,至少可以让她能抬起眼皮,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把傅昭轻轻压抑在喉咙里的呼吸声,揉进了耳朵里。

    在傅昭下颌处的那颗豆大的汗珠掉落下来之前,时楠抬起自己还正发软着的手,轻轻用袖口拭去了傅昭快要滴落下来的汗珠。

    然后,她能直观地感觉到,背着自己的傅昭,身体倏地僵了一下。

    “你醒了?”

    傅昭喘了口气,小心翼翼背着背上的人,脚步顿了一下。

    “嗯……”

    肩上传来轻轻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没什么力气。

    傅昭愣了一会,继续背着人往上走,迈着的步子却是更加小心起来,“你可以再睡会,好好休息。”

    “嗯……”时楠只应了一声,眼睛被前面的路灯晃得疼,她又轻轻阖上了眼皮,紧了紧搂住傅昭脖子的胳膊,“你的摩托车呢?没骑回来吗?”

    傅昭愣了愣,仿佛能感觉到右肩处传来了一股热气,她扫了一眼窝在肩窝处紧闭着双眼的时楠,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可下一秒,时楠就缓缓睁开了眼睛,茶褐色眼眸里晕着的一圈灿灿润润的光朝着她汹涌地泼了过来,让她心头发热,脑袋发昏。

    “嗯?”

    时楠歪了歪头,眨眨眼睛,用着柔柔软软的嗓音又反问了一句。

    有热气喷洒过来,喷到了耳朵边上,脖颈侧边,甚至像是从衣领处溜了进去。

    傅昭猛地回归神来,指尖僵了僵,倏地飞速转过头去,视线定住,看着正前方一动不动,语气也变得有点不太自在起来,“我以为你没看见呢?”

    “本来是没看见的。”时楠轻轻说了一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慵懒,“但是……这么酷的摩托车,怎么可以错过呢?”

    “不酷。”傅昭别别扭扭地回答,过了好一会又憋出一句,“只是高速摩托速度快,视角也会更广阔一些,然后也可以开进小路,比他们灵活一些,我不是为了耍帅。”

    傅昭说着说着,耳根上本来已经消下去的红,却又飞速地染了上来。

    时楠盯着傅昭的耳朵好一会,实在是憋不住笑,肩膀也忍不住颤动起来,可稍微一动,却又扯得后颈处有些发疼,她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攥紧了自己的指尖,搂住傅昭脖颈处的力气也不自觉地加大了许多。

    傅昭一下僵住,步子顿住,紧张地看过去,“没事吧?”

    “……没事。”时楠缓了一会,缓了过来,却也不敢再继续肆无忌惮地动弹,只得是老老实实地抱着傅昭的脖子,也没再笑,过了好一会,才轻声细语地开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耍帅,也知道你心急才会都没停车,就直接拿头盔扔了那个坏人。”

    “我知道,你这是可爱,是率直,不是耍帅。”

    就算是耍帅,也是可爱的,率真的,是这世界上所有单纯美好的代名词。她偷偷把这句肉麻的话保留了下来。

    “我真的为此感到很幸运,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但我觉得更幸运的是,这一次不是别人,仍然还是你。”

    时楠说完了这些话,像是用尽了之前蓄起来的力气,疲惫感漫天铺地卷来,让她不得不又再一次闭上了眼睛,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感受到肩上的人又安静了下去,傅昭指尖僵了僵,又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时楠趴得舒服一些,她没再说些什么,只默默地爬上了最后几层阶梯。

    “傅昭……”

    踏上最后一层的时候,肩膀上又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呼唤,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搂住自己脖颈上的力气又紧了紧,传到耳边上的声音轻得不像话,又被风吹轻了很多,细细软软的,攀到了心尖尖上,

    “我可能……是真的很需要你。”

    时楠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轻到傅昭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她又的的确确能从紧紧勾住自己脖颈的手臂上感觉到,那种被需要的感觉。

    也能感觉到时楠的呼吸滑过自己颈侧的时候,那种汗毛矗立起来的感觉。

    是紧张,也是蠢蠢欲动的心跳声。

    这很正常,人在紧张的时候,心跳也是会加速的。

    傅昭无比肯定,自己胸腔里正在砰砰跳动的那颗心脏,只是因为紧张、后怕和不安。

    只是一些正常的情绪。

    仅此而已-

    直到她背着时楠到了家里,喊来了傅晚清给时楠换衣服,时楠还是一直攥住她整个人不放。

    她才真切地意识到了,时楠所说的需要,是一种什么程度上的需要。

    她只要稍微生起一点把自己的手腕从时楠手里抽出来的想法,下一秒就会被拉得更紧,她甚至觉得,是不是把自己的手卸下来给时楠拿着要更方便。

    “那就这么着吧。”傅晚清挑了挑眉心,视线在紧闭着双眼沉睡过去的时楠和僵在原地愣楞看着床上的傅昭身上不停打转,到底是品出了一些不太对劲的感觉出来。她清清嗓子,轻描淡写地开口,“也不能一直拖着,我直接给楠楠换吧。”

    说着,傅晚清就拢起了袖子,走到了床边。

    “不行!”傅昭喊了一句,等傅晚清带着揶揄情绪的视线看了过来,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住她,嘴巴张张合合,憋出一句,“得让我先出去,毕竟……”

    “毕竟什么?”傅晚清双手抱臂,扬着眉心,“或者干脆你来给楠楠换比较方便,毕竟你们是未婚妻妻,你自己来会更好?”

    “你也知道,楠楠现在根本就不会放开你,你怎么出去,把楠楠一起带出去吗?”

    这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傅昭只觉得自己被攥住的手腕也开始发烫起来,她盯着沉睡过去没有意识的时楠,再次试探性地想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滚烫的掌心下抽出来,但只稍微动了动,下一秒就被攥得更紧。

    但她不清楚。

    究竟是时楠力气很大,大得她没办法挣脱。

    还是,她无法下狠心用上自己最大的力气,毕竟时楠暂时还是一个病人,她总不能对病人使用蛮力吧。

    傅昭垂了下眼睫,没敢继续和傅晚清对视,只能认命般地转过身去,目光投在门把手上,一动不动。

    “原来是这样……”傅晚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带着悉悉簌簌的衣料褪去的声音,“原来我们昭昭,是害羞了啊?”

    “是我想得不够周到了。还以为你和楠楠都是女生,就像我和楠楠一样。”

    傅昭听着身后的声音,简直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屏蔽自己所有的感官,可她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应该会被傅晚清笑到明天。

    可人的想法不是这么被容易控制的。

    在背对着的情况下,她的耳朵却还是不自觉地竖起来,将身后悉悉簌簌的声音一股脑儿地全部灌到耳膜里。

    她似乎能听得见身后传来的一切动静。

    这可不是得体的行为。

    她抿了抿唇,晃了晃自己变得混沌起来的脑子,垂下的另一只手扣紧在裤侧,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回答了傅晚清的这个问题,“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傅晚清似乎不打算放过她,继续追问,“指的是你是beta,而楠楠是omega;还是你们两个是未婚妻妻?”

    这可真是一个很难启齿回答的问题。

    两者都有。

    但傅昭很清楚地知道,她现在不敢面对时楠,不敢面对这样的情况,也许最大层次的原因,不是以上两者。

    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愧疚。

    这种愧疚的来源,也许是因为她并不是原主,也许是因为……今天排练结束之后,孔微言和她说的那句话。

    不只是“对事不对人”,还有后面那句……

    灯光摇曳,孔微言整个人晕在光雾下,在摇曳灯光下的神情也变得有点看不清,语气更是前所未有地复杂,

    “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后悔。”

    “等失去一切的时候,等再也没有机会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傅昭当时被路灯晃了一下眼,攥住了自己的包带没说些什么,也没来得及想什么,扭头盯着孔微言,轻轻说了一句,

    “我知道的。”

    她记得,她走的时候,孔微言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

    “傅昭……”

    又是一声轻轻的呼唤。

    回忆戛然而止。

    手腕上的热度逐渐复苏,周遭悉悉簌簌的声音停了下来,屋内恢复了安静。傅昭长长吐出一口气,回过神来,却还是不敢回头,“换好了吗?母亲。”

    傅晚清似乎也愣住了一会,过了几秒才出声,“嗯哼~你可以回头了。”

    傅昭转身,视线还是不自觉投在安安静静在床上躺着的时楠身上,整个人缩在宽大棉质的睡衣里,肩颈瘦削,在被子里缩成小小一团,显得整个人瘦瘦小小的。

    脸色是褪去潮红之后的苍白,唇色渐渐开始恢复,倒是显得不吓人。

    头发被擦干,蓬松服帖地伴在脸侧,勾勒出流畅自然的脸型。

    睫毛轻轻颤动着,像有只会呼吸的小蝴蝶在上面飞舞着。

    胸口轻轻起伏,彰显着主人的此刻算是安稳的状况。

    原来时楠这么瘦的吗?

    傅昭轻着步子走近,用还空着的左手给时楠扯了扯被子,刚一走近,下一秒就看见沉睡着的时楠轻启红唇,吐露了两个字,

    “傅昭……”

    她倏地僵住,这才明白刚刚那声轻轻的呼唤,同样也来自时楠,而不是傅晚清。

    对了,傅晚清一向都是喊她昭昭的。

    她想到这层,下意识地就和旁边站着的傅晚清对视一眼,又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一声不吭地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眼神怔怔地看着时楠。

    傅晚清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傅昭,又看了看时楠,不怪她这个当妈的多想,毕竟睡这么沉还攥着她家女儿的手不放,还要一声一声地喊着名字,她不可能不多想。

    看来这个婚,应该是退不成了。

    她摸了摸时楠的额头,确定没发烧后松了口气,再看了看坐在椅子上打算一晚上就这么看着时楠的傅昭,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你也知道,毕竟楠楠是因为我们的缘故出的事,绑匪针对的是我,也是你。所以昭昭,照顾楠楠,让楠楠恢复好身体,是我们的责任,更是你的责任。”

    “不管你们是不是未婚妻妻的关系。”她想着傅昭别别扭扭的态度,又补了这句让傅昭无法拒绝的理由。

    傅昭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看着自己被攥紧的手腕,掌心相贴的热度让她没办法忽略,也没办法狠下心抽开。

    兴许就是因为傅晚清说的这个原因。

    她顿了一下,“我知道,我会负责的。”

    傅晚清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走出去慢条斯理地给傅昭端了一杯热牛奶和保温杯过来,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留下还坐在椅子上的傅昭,已经一声一声喊着傅昭名字的时楠。

    声音很轻,各种情绪混杂在里面,复杂地让傅昭没办法分辨出,时楠喊的人到底是原主,还是她这个“傅昭”。

    傅昭攥了攥指尖,深吸口气,“小安,把灯关了。”

    “好的,主人二号。”

    屋内的灯很快全部熄灭,独独留下了床边这一盏昏黄的台灯。

    傅昭还没搞清楚为什么自己是“主人二号”,蹙着眉心又开了口,“小安,把灯全部关了。”

    “你确定吗?主人二号。因为之前主人一号特地嘱咐过,床边这一盏小灯不需要熄灭,这好像是我关灯程序里的保留命令。”

    小安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确实没十号更有情绪。

    傅昭垂了垂眼帘,“好的,不用关了。”

    人工智能的声音消了下去,床边昏黄的台灯光晕下,时楠蹙着眉心,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傅昭盯着时楠,忍不住凑近了些,想要替时楠抚平蹙紧的眉心。

    时楠应该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在睡觉的时候也开着灯。可偏偏这样的人,却似乎很相信她,睡觉的时候还要攥着她的手腕。

    可指腹还没碰到,安安静静躺着的人又喊了一声,

    “傅昭……”

    尾调很轻,像是呢喃,却又像是轻轻的呼唤。

    比以前任何时候喊她,都要轻柔。

    和她背着时楠上来的时候,听到的那声傅昭,是差不多的语气,相似的情绪。

    但她还是没有分辨出来,时楠无意识间喊的那一声声“傅昭”,到底喊的是谁。

    傅昭终究还是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人也又坐回到了椅子上,盯着时楠攥紧自己的手,眼中涟漪轻轻波动。

    像是被命运推动着的齿轮一样。

    她来到这里,看到了“傅昭”和时楠的故事,身边所有人或明显或隐喻着,都在提醒着她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应该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

    但会让她后悔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顾书白和傅晚清的故事,似乎在她眼前历历在目地上演着。

    孔微言也说,让她对事不对人,不要等失去一切没有机会之后再后悔。

    可到底什么是后悔。

    她应该做些什么,才能避免以后后悔呢。

    她不清楚。

    自从时楠来了南柯岛,她身边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就无法避免的,围绕着故事的女主角时楠在转。

    她看故事的时候,只觉得这个故事是遗憾的。

    但她真真正正成为了故事里的人,她又觉着,这里的一切都是复杂的,没有光靠文字来得那么表面,那么轻松。

    她面对着的,是活生生的人,是发生过的历历在目的事情。

    她的思绪,她的情感,也伴随着故事里的山崩海啸,天崩地裂,变得复杂了起来。

    她被那只命运的手抓到了这个故事里,无法再置身事外。

    也许该说,她应该要去面对这一切。

    因为现在,所有的故事,都是实实在在地发生在她身边的,她变成了故事里的人。

    她会因为时楠出事而愧疚,后怕,紧张。

    也会因为傅晚清的关心而觉得暖心。

    甚至和江问青还有叶尔,真真正正地成为了朋友。

    而这一切,不仅仅是出于小岛主的责任,也不仅仅是出于对原主的责任。

    这是她自己的情绪,她不得不承认,在听到时楠不停地喊着傅昭的时候,她竟然有点希望,时楠喊的人是自己。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可能得需要再努力努力,把自己渐渐浮现出来的情绪给压下去。

    傅昭静静坐着,脑中的思绪乱成一团,整理起来非常费时间。

    直到天蒙蒙亮,她还没得出接下来要做些什么的答案,她一向习惯先整理好思绪,决定好自己的态度再去面对一切。

    但现在……

    傅昭望着还没醒来却伸出手把被子掀飞的时楠,轻轻叹了口气,这是时楠这一晚上第六次踢被子,明明屋内是二十六度的恒温,但时楠好像睡觉都不怎么听话,一直踢被子。

    她站起了身,想给时楠再把被子重新盖好,刚一身,全身有点坐久了的酸软,疲麻感从四肢传了过来。

    意外的是,她刚一凑近,本以为睡得昏沉的时楠就缓缓睁开了眼睛,茶褐色眼眸里带着点刚起床的迷蒙,睫毛轻轻颤动,接着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被突如其来的对视吓到,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也许又是因为她在椅子上坐了太久,腿酸软无力。

    总之,一瞬间,像是所有故事里都会发生的巧合那样,她失去了平衡,往床上倾倒。

    但幸好,她眼疾手快地用手撑在了时楠的肩膀两侧。

    与此同时,床头传来“嘭”的一声,发出了巨大的闷响,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也似乎正在提醒着她,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

    自带音效。

    于是,毫无疑问的,她们进入了四目相对的状态。

    傅昭怔住,只静静看着那双茶褐色眸子里倒映着的自己,仿佛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那双亮着光的眸子给吸走了。她没开口说话,或者是说,她还没回过神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面对这种尴尬的状况。

    时楠也就没说话,也是只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仍然攥住她的手腕没有松开,眼眸里的光轻轻晃动。

    似乎在打量着她,在分辨眼前的情况是不是真实的。

    不知过了多久,傅昭愣楞地看着时楠,撑在两侧的手似乎都已经变得酸软起来。

    时楠才渐渐恢复了清醒,眨了眨眼睛,眼眸里带着一丝好奇,接着好奇被笑意掩盖,眼梢也弯了下去,她声音轻轻地喊了一声。

    “傅昭……”

    “你是要亲我吗?”

    第22章

    傅昭明白了,她现在需要做的最大的努力,就是如何用正常且友好的态度,面对清醒过来的,带着恶趣味的时楠。

    在时楠直盯着她的视线下。

    傅昭松开了自己的手,站起了身,尽量维持着自己的淡定,避免同手同脚地到阳台上放着的茶几边,倒了杯温水,稳稳当当地端了过来。

    “你要喝点水吗?”傅昭把水杯放到床头柜,迎上了时楠攀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太自在地攥了攥自己的衣角。

    时楠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盯了傅昭一眼,自己撑着身子,似乎是想从床上坐起来。

    傅昭连忙上前几步,想帮时楠放个枕头垫在身后,却伸出手后看到时楠自己已经安安稳稳地坐了起来,她不知该从何下手,只得是愣愣地又站着像根木头,指尖蜷缩着收回了手。

    “水……要冷了。”

    她应该是有点没话找话,刚刚才从恒温瓶里倒出来的水,怎么会冷得这么快呢?

    时楠应该也是发现了她的没话找话,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了她身上,无辜可怜,“你不喂我喝吗?”

    虽然傅昭知道时楠的要求是源自于恶趣味。

    但她还是在听了这句话之后,下意识地端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坐到了床边,迎着时楠直勾勾盯着她的视线,将插着吸管的水杯凑到了时楠面前,“水温四十度,你先试试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下意识地做了。

    也许是因为时楠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看起来瘦瘦白白的,确实有点让人心疼。

    也许又是因为时楠刚刚说话的时候,听得出来嗓音喑哑,让她不免联想到她昨天晚上刚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场面。

    这的确是她的疏忽,她没办法忽略。

    “医生说你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但没有其他外伤,所以可能是在心急的时候……咬了舌头。”傅昭注意到时楠盯着水杯吸管的目光,只得是开口给人解释,却又在说完这句“咬舌头”之后,有点说不出之后的话。

    她顿了顿,脱口而出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办法忽视的心疼,“……所以我想着用吸管喝可能会舒服一点。”

    “但也只是我这么想,也不一定用吸管喝就不会疼,你要是不想用吸管……”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本来还在愣神的时楠就一口咬住了吸管,小口小口地喝起了水。

    于是,愣住的人变成了傅昭。

    她怔怔地看着时楠小心喝水的动作,看着时楠一边盯着她一边喝水,看着那双茶褐色眼眸里的水分逐渐溢满,看着时楠卷翘的睫毛逐渐被润湿,看着时楠的眼尾慢慢染上了红迹。

    傅昭一直呆愣愣地看着,直到一直在时楠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豆大颗般的眼泪,盈满了时楠的眼眶,一颗一颗,连着线似的,从眼眶里坠了下来。

    坠到了她端着的水杯里,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坠到了她端着水杯的手背上,温度滚烫,又从她手背上滑落下来,一滴一滴,滴落到了白色被套上,印出了痕迹。

    她才反应过来,时楠哭了。

    傅昭慌慌张张,想把水杯拿开,可时楠又一直咬着吸管不放,她不敢用太大力气,只能是顺着时楠的动作,端着水杯一动也不敢动。

    接着马上移开了视线,视线投在窗外的风景那边,不再看着时楠。

    有些人在哭的时候,是不希望别人看到的。

    也许时楠会是这样的人。

    毕竟,会在一开始跳海寻死的人,不可能会像她平时看到的那样,永远都是笑着对人的,虽然笑容有时候带着恶趣味。

    但她觉得,时楠应该是一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

    所以,时楠应该是不会想在别人面前哭的。

    所以,她应该要等,要等时楠哭完,等她手里的那杯水被喝完。

    刚开始是没有声音的,只听得到房间内空调运作的声音,只听得到喝水的声音。

    但过了一会,有些让人跟着心疼的啜泣声冒了出来。

    听得出来是尽量在憋着,可还是会从喝水的声音里冒出来,混杂着鼻子抽气的声音,混杂着从喉咙里冒出来的呜咽。

    手背上传来的热意不断,大片大片的滚烫泪水,不停地滴落在了手背上,再继续从她的手侧滴落下去。

    傅昭觉得,这些滚烫的泪水,可能是顺着手背,渗透到了她的心脏处。

    不然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泡在了泪水了一样,又皱又苦呢?

    她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的风景,可思绪却是不受控制的混乱起来,她所有的心思,都无法避免地集中在了时楠整个人身上。

    山呼海啸般涌来的心疼,让她的胸腔里开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感。

    无法抑制,无法冷静。

    她左思右想,沉默一会,等时楠那边的声音小了一点之后开了口,“犯人已经抓到了,关进去了,之后会押送到联邦,按照联邦法律规定,他会被判处无期徒刑,以后……”

    她意识到了自己从喉咙里冒出来的干涩,顿了顿,再继续开口,“在南柯岛上,在其他任何地方,你都看不到他了。”

    傅昭抿紧了唇,又加了一句,“我保证。”

    伴着这一句“我保证”,傅昭仿佛听到了吸管重新掉入杯中的声音,接着传入耳膜的哭泣声倏地变大了许多,像是卸了之前憋着的那股气,放出了声音,肆意地哭了起来。

    哭声开始撕心裂肺。

    她把空了的水杯放到了床头柜上,不小心一眼就扫到了时楠。

    刚刚撑着一股劲儿咬着吸管的人,现在抱着膝盖,整张脸埋在了里面。

    傅昭看不到时楠的状态,只能凭声音去判断时楠现在的状态有没有好一点。

    她稍微坐近了一些,想伸手去拍一拍时楠的背,可最终还是在伸出去的时候,僵了僵,停留在空中,没敢拍下去。

    她不确定,时楠现在能不能接受他人的碰触。

    所以她及时地收回了手,又插进了自己的衣兜里,开口的声音轻轻,说出口的话斟酌再斟酌,只是为了表示自己还在这里,“对了,医生说,你的腺/体状况恢复得很不错,应该今明两天就会恢复正常,稍微有点肿胀感是正常的,然后一天需要换两次药,戒辛辣和油腻的食物,也不要喝冰的……”

    她完完整整地说完了这么一段昨天刘医生的嘱咐,时楠的哭声也消了下去,没再像之前那么撕心裂肺。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

    静得仿佛只剩下她明明屏住却还是不小心漏出来的呼吸声,以及时楠时不时跑出来的浓厚鼻音。

    傅昭抿紧了唇,想到了刘医生之前说的关于发热期的事情,左思右想,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只是语气仍然显得不太自然,“对了,医生还说……”

    “因为你的腺/体受了一些刺激……”

    “可能……可能……”

    她说着说着又有些说不出口,仿佛“发热期”这三个字说出来就会烫到嘴巴一样。

    可大概是她的停顿有些不太对劲,一直把头埋在膝盖里的时楠,这下终于是抬了头起来,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眼泪,就这么红着眼睛看着她,鼻音厚重,“怎么了?”

    “……是我的腺/体,出了什么状况吗?”

    “不是!”

    傅昭急忙否认,这下就算是再怎么难以启齿,也只能是语速飞快地说了出来,“只是因为之前受了点刺激,所以你下次发热期可能会提前,没有其他的,我保证!”

    时楠听到这句话,松了口气,垂了垂眼睫,轻声开口,“那就好。”

    “只是这样的话,还勉强可以接受。”

    傅昭明显感觉到了时楠情绪的恢复,她也跟着松了口气,连忙从床头柜上抽出了几张纸,递给时楠,支支吾吾地开口,“要擦一下吗?”

    时楠顿了一下,默默接过傅昭的纸巾,一张张铺开,全都盖到了自己的脸上,盖住了自己的整张脸,盖住了自己红肿的眼睛。

    时楠没继续说话,大概是怕自己的声音暴露出自己刚刚哭过的事实。

    就像她现在把纸巾铺到自己脸上,掩盖住自己那些刚刚哭过的痕迹一样。

    可就算是这样,纸巾还是一点点被泪水透湿。

    傅昭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她看了看时楠,瞥到了时楠攥紧的指尖,还有从袖口探出来的一截细细白白的手腕,上面被压得通红,应该是刚刚抱膝的动作持续太久。她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继续说些什么。

    她应该给时楠一些时间。

    如果是她的话,也不希望自己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被任何一个人看到。

    良久。

    在她盯着窗外被风轻轻摇曳着的玫瑰花的时候,在她心底生起“今天下午就要去浇花”的想法的时候,时楠突然有了动静。

    “傅昭。”

    冷不丁被喊到了名字,傅昭顺着这声呼唤,望向了声源,时楠倏地把那几张纸巾拿开,茶褐色眼眸里的湿润褪去了不少,光也恢复了过来。

    像雨后重新焕发生机的花瓣,也像春日里散发着生机的泥土。

    “既然你都已经看到我哭了。”

    “那我现在,想让你抱一抱我,也不过分吧。”

    傅昭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或者是时楠恢复正常之后又开始像是以前的那个时楠了。

    但并不是,她没办法昧着良心,看着时楠那双认认真真的眸子,盯着时楠被攥得发紧发白的指尖望着时楠被压得通红的手腕,说出一个“不”字。

    “算了……当我没说吧。”

    时楠没听到傅昭的回答,却也知道按照傅昭的性子,只会拒绝她。

    她觉得自己这会也不像是自己了,竟然会为了要不到一个抱抱而感到委屈,对,就是委屈,她发现一遇上傅昭,自己的“委屈”情绪就会发生的更频繁了。

    明明在被歹徒追的时候,没有委屈。

    和歹徒搏斗的时候,咬破舌尖,口腔里满是血腥味的时候,一直往前跑也跑不到安全地点的时候,被救了之后,也没委屈。

    可只要遇上傅昭,她就开始委屈了。

    趴在傅昭背上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害怕,只觉得自己有点委屈。

    醒过来看到傅昭的时候,她很开心,也很庆幸,但意外的是,也伴着点委屈。

    她以为这点委屈是可以忽略的,但在傅昭说怕她痛所以换成了吸管的时候,她原以为算不得什么的委屈,竟然全部聚集在了一起。

    而这些委屈,竟然可以让她哭这么久。

    她不太习惯。

    也不太知道,自己的委屈到底从何而来。

    这是一种她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感受到的情绪。

    但却又没办法否认,自己好不容易开口的慎重要求被拒绝,她又开始感觉到委屈了。

    她扭过头,不看傅昭,却还是忍不住轻着声音说了一句,“不愿意就算了,还这么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你就直接找个理由,说你不太习惯肢体接触,或者是说,你害羞,不可以吗?”

    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却又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该说的话,马上抿住了唇,像是要否认自己之前说的话,因为这本来就不像是她会说的话,也不像是她会用的语气。

    总之,就是不看傅昭,也不和傅昭说话。

    但下一秒,她的手腕被攥住,身体被拉近。

    动作很快。

    几乎是还没来得及看清傅昭的表情,就倏地被攥到了怀里,下巴抵在了暖暖热热的肩窝处,耳边的呼吸也跟着放轻了许多。

    这不算是一个舒服的抱抱。

    毕竟她的膝盖还杵着不动。

    傅昭抱着她的上半身也僵得像一块木头。

    她就像是被硬扯过去,整个人被硬塞到了傅昭怀里,而傅昭也没有看她,甚至是连呼吸声都憋住了,不敢出气。

    很僵。

    第一个正面的拥抱,就这么僵。

    但时楠却还是觉得愉悦,之前的委屈也瞬间消散了开来。

    兴许是因为她这个角度可以看清傅昭涨得通红的耳朵,挺得笔直的背。

    兴许是因为她不开口,傅昭就不好意思松开她。

    兴许是因为她双手攀到了傅昭肩上的时候,傅昭冷不丁地一颤,肩膀都僵了许多。

    她忍不住感到欢快,也开始感觉到了自己开始缓缓加速的心跳声——嘭嘭,嘭嘭……一下一下,沉稳有力,逐渐加速。

    时楠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不然为什么会在一个这么僵的拥抱里,感觉到心跳加速呢?

    是她太奇怪了。

    她看着窗外在风中摇曳着的玫瑰花,看着被风轻轻吹拂起来荡漾着的窗帘,这样安抚自己,直到这个拥抱结束。

    直到傅昭在抱完了之后,眸子里的光轻轻晃动,看着她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

    “可以。”

    时楠愣住,问了一句,“可以什么?”

    傅昭脸上温度飞快上升,耳根上的红就没消下去过,答了一句,“可以抱。”

    时楠眨眨眼,反应过来,“你这是……先斩后奏?”

    “……”傅昭抿紧了唇,良久,才憋出一个字,“……嗯。”

    时楠看着傅昭别别扭扭的表情,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她忍不住,吃不消,这样纯情又可爱的傅昭。

    于是,她在傅昭惊讶的视线里,攥住了傅昭的手,把人又扯了过来,下巴又轻轻抵到了那个温热软软的肩窝处,带着笑意,放轻了自己的呼吸,轻声开口说了一句,

    “可我这个人,偏喜欢一切事情都要按照顺序来。”

    “所以,既然你说了,那我们就不得不再抱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直接抱一辈子别分开!!——

    (本書出处:龍鳳互聯)

    第23章

    这两个拥抱很正常。

    仅仅只是安慰,仅仅只是发扬爱心。

    下午,傅昭浇花的时候,还总是不自觉回忆起她和时楠今天早上的两个拥抱。

    是,很正常。

    时楠刚刚经历了不太好的事情,她给了时楠两个安慰性质的拥抱,也没什么,这是属于好朋友之间……或者是说,老同学之间该做的事情。

    她这么安慰自己,这么警示自己。

    可当躺在摇椅上看书喝茶的时楠,视线不经意地瞥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又情不自禁地重温起了拥抱时心脏过速跳动的感觉。

    像有一千只小蝴蝶在她胸腔里沉睡着。

    只要一回想起当时时楠缩在她肩窝处,嗓音轻懒,呼吸轻轻。

    胸腔里的那一千只小蝴蝶就会开始翩翩起舞,轻飘飘地从她的呼吸里,她的喉咙里,飞了出来,在满园的玫瑰花里穿梭和飞舞。

    这让她几乎都要握不住浇花的水管喷头。

    傅昭眨了眨眼,望着满园的玫瑰花,被那些压根不存在的小蝴蝶弄得一阵惆怅。

    可偏偏,院子里另一个人的存在。

    让这些小蝴蝶也像是一直存在着一样。

    傅昭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时楠,发现人正无比闲适地躺在秋千椅上,戴着眼镜认真看书,时不时还轻轻翻两页书的时候,就更惆怅了。

    果然,被那个拥抱弄乱心思的,只有她自己。

    傅昭深吸口气,决定不再管那两个“正常”的拥抱,把喷头对准了花园里翩翩起舞的“小蝴蝶”,打算把这些压根不存在,也不该影响她思绪的想法给赶走。

    可她浇着浇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也跑了出来。

    喷头喷出来的水雾很细,雾蒙蒙的,像时楠哭完的时候眼底的那一层水雾。

    接受着水分的玫瑰花粉粉嫩嫩,花瓣娇艳,像时楠咬唇之后泛起的唇色,粉粉润润。

    下午的太阳很大,有近乎白色的、靓丽的太阳光照射在橙色的棚顶,混杂在一起,就有点像时楠茶褐色的晕着光的瞳仁。

    这些比喻都很奇怪。前言不搭后语。

    不过,最奇怪的,恐怕是傅昭自己。

    眼前的一片花都已经浇完,水分充足,她没办法继续背对着时楠只浇这一片。

    傅昭深吸口气,不太自在地转过了身,尽量维持着表面上的云淡风轻,视线聚焦在眼前该浇的玫瑰花上。

    可就算她再怎么强迫自己不要走神。

    目光也会不自觉的,不经意的,溜到在秋千椅上荡着双腿的人身上。

    细密的水雾喷洒在空中,给她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增添了一层朦胧恍惚的滤镜。

    粉色格子衬衫里面是纯白色的T恤,下面穿着宽松款的五分短裤,明明是不太精心也比较随意的穿着,却被身材高挑,线条迷人的时楠穿出了一种慵懒温馨的感觉。

    披肩长发随意地绑起了一个丸子头,还有杂乱的发丝从各处冒出来,被轻热的风吹拂荡漾,却又恰恰好好地,展现出了一种热夏里的轻散曼妙。

    白皙通透的皮肤,在那一层水雾柔光滤镜下,越发显得柔润温腻。

    眼睫轻轻垂着,眸子里的光绕了一圈又一圈,集中在眼前捧着的书本上。

    傅昭觉着,自己的视力未免太好了,不然怎么会看到时楠垂着的眼睫毛有轻轻向上扬起的趋势。

    她身体快于脑子,在时楠的视线投过来之前,先一步做出反应,侧过了眼神,认认真真地看着旁边簇拥着的玫瑰花,颇有仔仔细细研究玫瑰花生长趋势的架势。

    虽然她不懂玫瑰花。

    虽然她只会浇花。

    但她也真真切切地觉察到了,从那边秋千椅上投过来的直勾勾的视线。

    余光里。

    她能看到时楠没有再继续翻书,而是把书放在了膝盖上,端起了放在旁边桌子上的花茶,一口一口喝着。

    也能看到时楠完完全全不会移开的视线。

    她低头浇花,抬头浇花,侧头浇花,却还是没能避开时楠的眼神。

    她忍不住迎上时楠的视线,语气不太自在地开口,“你不看书,总是看着我做什么?”

    “可能是……”时楠尾调轻轻拖着,轻飘飘的眼神望了过来,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语气带着点轻懒的味道,又似是在认真回答傅昭的问题,“我只有看着你的时候,心情才会稍微好一点。”

    “也可能是……这本书比起你来,枯燥太多了。”

    又来了。

    这句话,比起那句“傅昭,我需要你”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许是时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时楠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要温柔许多,眼神也更加柔和。

    让傅昭胸腔里沉睡着的一千只小蝴蝶,翻了倍,比成千上万,还要多得多。

    傅昭有些不服气,觉得自己的心跳未免有些太不争气了,可她深呼吸几次,也没把心跳速度给缓下来。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迎着时楠坦坦荡荡的眼神,把手里的喷头关了,一瞬间,所有喷出的水雾没了冲力,从她和时楠隔着的空中飘飘洒洒地落下来。

    之前湿雾雾的一层滤镜马上消散。

    可更让傅昭觉得悲哀的是,没了那层水雾的遮挡,眼前的时楠好像变得越发好看了。

    她不对劲。

    傅昭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面上安静,语气轻松无比,开口时像是在阐述着一件简单无比的事实,

    “时楠,可能需要你主动退婚了。”-

    孔微言带着江问青和叶尔,提着水果花篮来看时楠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了傅昭和时楠之间气氛的不对劲。

    一个明明把花都浇完了,还要开着喷头,定定看着喷头里喷出的水雾,一声不吭。

    一个明明看起来是在看书,闲适地靠在秋千椅上荡着,可看了很久书也没翻动过一页。

    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的距离,像是隔着一整个银河星系。

    孔微言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对劲,她把水果和花篮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清了清嗓子,有意活跃气氛,“今天天气这么好,好像很适合野餐~”

    “野餐,去哪里野餐?”

    几乎是异口同声,几乎分站在院子两边的两个人异口同声,还同时把视线投在了她身上。

    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孔微言扯了扯旁边的江问青,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小孩子开口可能更加方便。

    江问青抬手抚了抚额头,摇头晃脑一会,看着那边视线不自觉相遇又隔开的两个人,不情不愿地把自己背着的包打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餐盒饮料瓶,“时楠姐姐现在应该也不方便出去,我们想着就在院子里好了,反正院子很大,还有玫瑰花,也有棚顶着,不会很热。”

    “野餐的食物我们都准备好了,只需要傅昭你和时楠姐姐人来就好了。”

    她说完就扯了扯叶尔。叶尔也动作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背着的大包打了开来,喊了一句“时楠姐姐”和“小岛主”,接着江问青的话解释,“我这里是一些烤好的蛋挞和寿司,江问青那边是小食拼盘,然后一些饮料。”

    “都是特意挑的,适合病人恢复的菜单。”孔微言笑眯眯地搂着江问青的肩,又补充了一句。

    “我可以~”时楠笑着应了一句,从秋千椅上站了起来,把书收了起来,走过来拍了拍叶尔和江问青的头,“辛苦啦,还要准备好这么多东西带到我这边来。”

    “不辛苦不辛苦~”江问青舒舒服服地被顺毛,笑得开朗活泼。

    叶尔耳根子红了红,攥着自己的包带,也跟着说了一句,“不辛苦。”

    总之,那边的四个人都笑眯眯的。

    傅昭听了几句,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可面上还是未显露分毫,她就这么怔在原地。

    直到那边传来了孔微言喊她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带着没有关闭的水喷头转过身去,于是,那边的四个人纷纷尖叫着躲了开去。

    “傅昭你小心点!”孔微言发出了娇弱美A的声音。

    “傅昭/小岛主,你看着点!”江问青发挥着优质A的作风,呲牙咧嘴地挡在了叶尔……以及时楠的前面。

    她猛地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地关了水喷头。

    “你们等一下,我去拿毛巾给你们擦擦。”

    傅昭扔下喷头,像是飞一样地跑到了屋子里,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四人。

    “我没看错的话,这不是时楠你的住处吗?怎么傅昭积极的像是这里的女主人一样。”孔微言恰到好处地嘀咕了一句,生怕时楠没品出傅昭行为的不对劲来。

    时楠视线跟着傅昭走了进去,眸光微微颤动,朝孔微言她们笑了笑,

    “她本来就是女主人,我只能算是客人。”-

    傅昭匆匆忙忙地跑进去,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她家。

    只是陈设和结构完全和她家一样,她好像就弄混了。

    她跑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不太对劲的自己,深叹了口气,捧了一捧凉水泼到了脸上。

    微凉的液体泼到脸上,让她刚刚不算太清醒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镜子里的人看上去状况不算太好,眼神发着懵,额边的发丝微微晕湿,在冷光灯下的肌肤苍白,可脸颊处还是透着诡异的红。

    这好像不太对劲。

    就像是,在刚刚的一片尖叫声里,她视线投向的第一个方向,竟然是没发出声音,安安静静地躲开的时楠。

    兴许是因为时楠是病人,还是客人。

    比起其他人来说,她比较担心时楠,也是正常的。

    傅昭这么想着,抱着一堆毛巾走了出去,看到眼前的画面时,却又忍不住怔了怔。

    孔微言她们已经布置好了野餐垫,四个人坐在野餐垫上。

    通透的阳光洒了下来,在每个人身上晕着一层金灿灿的光,身后是绿茵茵的绿叶和有着斑斓色彩的玫瑰花,头顶是碧空如洗的蓝天,还攒着一团团奶白色的云朵。

    这是个好天气。

    也是个适合野餐的好地方。

    眼前的这些人,不知是说到了些什么开心的事,每个人笑得开朗,东倒西歪,眼睛弯成了月牙。

    傅昭愣了一会,不是因为她的视线一直忍不住跟着时楠在转圈。

    而是因为,这个场景,似成相识。

    但她实在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到过。

    “傅昭!!”

    那边的孔微言看到了她,朝她挥了挥手,“怎么愣在那里?快过来!!给你留了位置!!”

    傅昭猛地回过神来,扒着门框的手倏地松了开来,她回过去一个笑,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走了过去,把毛巾递给了其他人,在看到孔微言给她留的位置之后,又顿了顿。

    别别扭扭地坐了下去,僵了大半边身子。

    因为孔微言给她留的位置在最中间。

    于是,她的左边是两个alpha。

    右边是两个omega,可最重要的是,她旁边坐着时楠。

    可时楠却好像没什么反应,还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轻声细语地和叶尔讨论着“蛋挞很软她很喜欢”等等类似的问题。

    一眼都没看她。

    傅昭觉得全身都不太自在,下意识地屁股就往孔微言那边挪了挪,刚挪了一下旁边就传来一声轻咳,她又顿了顿,没敢挪太多,就停了动作。

    江问青眼睛转来转去,和孔微言对视了一眼,动作干净地把一个橙色餐盒打开,露出了里面让人垂涎欲之的柠檬鸡爪,“时楠姐姐你吃这个!我自己做的,可好吃了!!”

    “不行,她不能吃。”

    时楠还没开口,傅昭就瞥到了餐盒里面的辣椒,皱着眉头,义正言辞,“她现在不能吃辣的。”

    时楠索性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看着傅昭把餐盒合了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气氛骤降。

    江问青哆哆嗦嗦地开口,“这个……不辣的。”

    傅昭愣了几秒,刚想开口,旁边就传来了语气轻松平淡的一句话,像是随意闲聊地轻声开口,

    “你不是要退婚吗?管我做什么。”

    尽管时楠说这句话的语气轻松,但这一句话仍然把在场其他人惊得差点没把嘴里没咽下去的饮料喷出来。

    孔微言吞了饮料,目瞪口呆地看向傅昭,想赶紧带着江问青和叶尔离场,可嘴巴张张合合,也确实是不敢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下先开口当那个靶子。

    傅昭同样感觉到了这种氛围。

    她指尖僵了僵,扭头望向时楠,迎着时楠眸子里的那一圈光,轻轻把自己手里的餐盒推了过去,迅速敛起纷扰的情感,无奈地开口,

    “这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吗?”

    她顿了顿,语气里又带着点莫须有的委屈,

    “而且……你刚刚,明明也是同意退婚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口是心非的话,小蝴蝶就会飞出来嗷!

    明天会在晚上十一点更新噢~

    ——————

    第24章

    傅昭说退婚,并不是想赶时楠走。

    时楠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可她还是不自觉地会感到委屈,她把这一切归咎于身体还没恢复好的任性。

    或许是因为,她腺/体状况不好。

    让她产生了一些比较娇气的omega或者是alpha,才会产生的情绪。

    傅昭怎么可以,在她刚刚遭受这样“恐怖”的事情之后,提出要和她退婚呢?

    而且,还说让她主动去退婚。

    时楠听着这句话,就很不开心。

    特别是,傅昭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特别轻松,看起来像是马上要从什么不好的事情里面解脱了一样。

    而她和傅昭都很清楚,这件原本不好的事情,就是她们的婚约。

    可现在真的开始商量退婚的这件事了。

    时楠却突然觉得有些不服气起来,但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服气些什么,她暂时只能把这种不服气或者委屈,归咎于她暂时还没平复过来的心情。

    所以在水雾散去,傅昭定定望着她的时候,时楠只安安静静地看了过去,迎着傅昭那双琥珀色眼眸里的坦然,没有急着开口。

    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吭声,傅昭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母亲说我们傅家订下的婚约,在三十岁之前都不可以主动退婚,除非对方主动退。”

    “所以……可能得需要你来主动提出退婚。”

    傅昭说完这段话,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站在从头顶倾泻下来的灿白光线下,眼眸里晃着微微颤动的光芒,唇紧紧抿着,似乎正紧张期待着她的答案。

    指尖忍不住摩挲着手里的书,硬质磨砂的触感让她清醒不少。

    时楠仰头看过去,透过秋千椅上垂落下来的玫瑰花束间的缝隙,看到了傅昭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的指尖,她淡淡扫过一眼,眸光闪了闪,

    “你现在,是想让我离开南柯岛吗?”她还是问了出来,尽管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

    傅昭听着这句话愣了愣,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她没说下去,说到底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偏偏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明明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她应该照顾好时楠,直到时楠恢复好身体,然后再来好好讨论这件事。

    “想着先把这些事情说好比较好。”

    但是她还是说了。

    傅昭阖了一下眼皮,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底气,“我之前也说过,你想在岛上待着做客我是很欢迎的。但是……”

    “但是什么?”时楠打断了傅昭的话,若有所思地挑起眉,“但是做客也是有时限的,对吗?”

    坦白来说,如果时楠和她之间没有这层婚约关系,傅昭大概会很欢迎时楠在南柯岛上待着,但问题是,如果一直以她的未婚妻身份待在岛上,那她们之间的联系……和她那些“觉得时楠在她眼里越来越好看”的心思,就越发纠缠不清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傅昭深吸口气,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水喷头,不敢再去看时楠的眼睛,“不是说时限不时限的,只是觉得我们先处理婚约这件事会更好。”

    “你怎么想的?”

    时楠反问过来,尾调懒懒拖着,“我都先和你退婚了,那我还怎么有这个脸待在南柯岛上做客,你是觉得,我不会在乎这些……还是你打算我们私下退婚,但对外宣称还是未婚妻妻的关系?那这样退不退婚,都不能达到你的目的。”

    “……”傅昭动了动唇,嘴巴张开又闭紧,时楠确实说得对,现在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是她太冲动了。

    而且似乎,时楠没有直接答应退婚这件事。

    她反而还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她真是一个矛盾而又奇怪的人,明明先提要求的是她,但却会因为时楠的拒绝而感到……一丝轻松。

    但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

    她的矛盾心理又开始影响着她的思路,影响着她说出口的话。

    “是我太冲动了,抱歉,我没有考虑周全。”她这么解释了一句,本来是很合理的一句话,但不知怎么,她看着在她说完后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书的时楠,心里涌上一股劲,又不自觉地补了一句,

    “但是你放心,就像我们说好的那样,你要是想走的话,我们随时可以退婚,我也随时可以放你走。”

    她说得没错,只是重复了一遍她们之间的约定。

    可带着气说出来的话,总归是有些情绪和不太对劲的。

    于是,时楠终于把自己的视线从书上抬了起来,眸子未起波澜,“这的确是我们说好的,所以我的答案也还是一样。”

    “可以。”

    一句干脆利落的“可以”,把她心里松了的那口气又倏地塞了进来,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哽得她更加难受。

    “但要等等。”时楠又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

    傅昭喉咙里那口气散了一点,她抿了抿唇,忍不住发问,“等什么?”

    “等我待够了,想走的时候……”时楠合上手里的书本,白皙的指尖轻扣在封面上,望过来的一双眼睛漂漂亮亮,藏着点还没散去的雾气,“自然就会走。”

    傅昭沉默一会,又默默打开了手中的水喷头,细密的水雾喷洒出来,缓解了一点她们之间过于安静的氛围,也让时楠投过来的视线不那么直接。

    她侧了点身子,手上微动,扬着点手上水雾,水雾喷洒在空中,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在通透灿烂的阳光下,潋滟缤纷。

    两人安静了下来。

    良久,秋千椅那边又响起了带着情绪的嗓音,语气淡淡,似乎是赌气,又似乎是认真。

    “你放心,我不会赖着你的。”

    于是,傅昭喉咙里堵住的那口气,倏地又变大了许多。

    她转身往时楠那边看,说完这句话的时楠又仰靠在了秋千椅上,视线盯着手上的书本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时不时还翻页表示自己正在认真的看书。

    傅昭张了张唇,小声回答,“没说你赖着我。”

    但也许是声音太小了,时楠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发出任何听到她这句话的动静。

    可不知怎么。

    也许是因为她喉咙里堵着的气,也变成了赌气。

    她终究是没再开口解释。

    直到孔微言她们热热闹闹地走进来,她都还没能够把这句话大声说出来-

    突然到来的快递员,打断了她们现在“剑拔弩张”的氛围。

    门铃响起,时楠打开了监控,这是傅昭今天上午让人给她新装上的。

    “请问谁是时楠小姐?”

    一个胖乎乎的beta快递员的脸出现在监控屏幕处,一脸和善,“时楠小姐的快递有点多啊,我们可以提供送上楼的服务哦~”

    态度亲切,友好亲热。

    孔微言像是找到了什么救兵,扯了扯傅昭的袖子,干巴巴地笑了笑,“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先把快递签收了。”

    时楠没说些什么,只按下了开锁键。

    没等孔微言把她的胳膊肘给戳破,傅昭就走到了门前,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时楠身前,虽然她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时楠是怎么被假装快递员的逃犯给骗过去的。

    但她猜,如果是她的话,这段时间,应该也会不太想收快递。

    “以后要收快递的话,记得把我叫上。”傅昭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或者直接送到我家,我再拿过来给你。”

    “……不用了。”

    时楠嘴比心快地拒绝,可看到傅昭挺直的背脊颤了颤的时候,又心软地补充了一句,“我也没什么快递了,这些收完最近都没什么快递了。”

    傅昭嘴唇蠕动了两下,刚想开口,几个快递员就抬着箱子鱼贯而入。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衣角倏地被攥住,接着是手腕,温热软腻的掌心贴了上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脉搏在掌心下慢慢加速,跳动。

    “诶好,你们放这边就好。”

    孔微言眼珠子转了转,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果断带着江问青和叶尔,招呼着快递员们把快递放在空地上。

    傅昭忍不住回头看,时楠垂着眼,眼睫颤了颤,就这么攥着她的手腕,也不看她,也不看快递员,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还是可以让人感觉到执拗的情绪出来。

    这样的时楠,是最让人心疼的时楠。

    傅昭为此感到愧疚,为她的口不择言,为她和一个现在缺乏安全感的病人赌气,而开始觉得自责。

    过分的是她。

    她望了一眼那边正张罗着快递的众人,有快递员好奇地瞥了过来。她侧过了身子,整个人挡在了时楠面前,正对着时楠,她比时楠稍微高一些,这个角度正好可以挡住其他人看向时楠的视线,也可以挡住时楠视野里的快递员。

    “没事,不用怕。这些快递员我都认识,是常来附近这片送快递的。”

    “他们不是坏人。”

    “他们现在也看不到你,你放心。”

    “这种事情……”她顿了顿,尽量放轻了自己的声音,“偶尔有一点脆弱,有一点害怕,也没什么的。”

    “要是我的话……”

    她扫了一眼被风轻轻拂过的时楠头顶的发丝,继续碎碎念念的说着,“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收快递,也会哭上个好几天不下床的。”

    “这一点都不丢人。”

    “时楠,这件事和性别无关,无论是omega、beta还是alpha,我们都可以害怕。”

    “你害怕,你脆弱,并不能说明你就是一个‘柔弱’的omega,而只是人之常情,你照样还是你自己,没有被生理结构裹挟。”

    “我们可以害怕的,没关系。”

    她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没听到时楠的反应,觉着应该是自己猜错了,又语气不太自在地补充,“当然,我这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也许你不会害怕。”

    “也许,我做的事情,我说的话,才是多余的。”

    时楠安安静静地听完了这些话,抬眼直视着傅昭的眼睛,唇角微微勾了起来,“不是,你不多余。”

    你永远是,最能够及时和我感同身受,也在乎我感受的那个人。

    傅昭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让现在的时楠来总结的话,她一定会说,是一个热心、温暖和细心的人,这是她在傅昭身上觉察到的最直接的品质。

    也是让她……最为喜欢的品质。

    永远能感同她的身受,身临她的境遇。

    这也是她突然有点舍不得和傅昭退婚的原因。

    虽然傅昭并没有服软,也没有为提起和她退婚的事情而道歉,但时楠的的确确又被傅昭给“哄”好了。

    她大概,是一个非常好哄的人。

    但如果换一个人呢?不是傅昭的话,她好像就没那么容易哄了。

    “时楠/时楠姐姐!!快递要帮忙拆嘛~~”

    三声齐喊传入耳膜,时楠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眼眸中的光轻轻晃动,像是正晃荡着傅昭眼里的光。

    视线交织,坦荡又缱绻。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里面。

    最先败下阵来的是傅昭,她侧了侧目光,替时楠应了一声,然后又望了望眼前正盯着自己一眨不眨的时楠,“要帮忙拆吗?”

    “你现在可能不适合做体力活。”

    时楠盯着傅昭,笑了笑,“要。”

    孔微言代签收完快递之后,快递员又从门口走了出去,大概是觉察到了时楠的躲避,也都讲分寸的没有再飘过来一个眼神,只默默地走了出去。

    “可以了。”

    傅昭说了这么一句,看了看时楠还紧紧攥住自己的指尖,她该提醒时楠放开手,但又还是没说出口。

    只是对病人的额外照顾。

    而且只是手腕,没什么的。她不讲究什么BO之分,只知道都是女孩子。

    但时楠的放手,比她意料之中的要快很多。

    明明之前已经握了那么久,但放开的那一瞬间,她仍然感觉到了手上力气卸下的不适,以及心空落落的感觉。

    “走啦,去拆快递。”

    时楠眨了眨眼睛,唇边的笑容荡漾,似乎原谅了她之前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

    可傅昭觉着,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毕竟她听说吵架之后最好要好好解释清楚,不能什么都不说出来就翻篇。

    不管是友情……还是其他什么的,这都是一个不太好的习惯。

    闹别扭不解释清楚的话,应该就会一直别扭下去。

    于是,她深吸口气,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我暂时还……不想和你退婚。”——

    作者有话要说:

    闹别扭不解释清楚的话,应该就会一直别扭下去。

    呜呜,昭昭和楠楠,其实都是特别可爱特别好的人,闹别扭闹不过一章,有嘴就说,可真是太好了。

    第25章

    说完这句话,她几乎是目瞪口呆。

    而倏地顿住脚步的时楠,也为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而感到惊讶,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正等着她的下文。

    而身后收拾快递的三个人,纷纷说了一句“卧槽”之后,也瞬间没了动静,仿佛连呼吸声都屏住。

    “我的意思是……”

    傅昭像被烫到似的收回视线,尽量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我们还需要在闭幕式上演出,暂时不能退婚。”

    她这个理由很充分。

    可她还是脸红了,还是心跳了,在时楠盛满笑意的眼眸看过来之后。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一举一动,她就像个心虚的逃兵,飞快地躲开了时楠的视线。

    “……原来是这样。”

    时楠轻声说了一句,尾调轻轻拖着,嘴角噙着笑意,盯着傅昭的视线稍微不舍地收了回去,又荡着到了那边目瞪口呆的几个人身上,“你不说清楚的话,我还以为……你突然改变心意,想和我结婚了。”

    “噗——”

    时楠刚说完,还没等傅昭做出反应,那边的孔微言就一口水喷了出来,呛得开始直咳嗽,幸亏一旁的江问青和叶尔扶着她,不停的拍着她的背,才慢慢缓了过来。

    傅昭尽量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到了孔微言那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拿过了放在快递箱上的剪刀,默默滑开了胶带,开始拆快递。

    她一句话也没说,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时楠的恶趣味。

    但总之,恶趣味恢复了,心情也应该恢复了。

    应该也是不生她的气了。

    她这个时候否认,或者是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出来,时楠万一又生气怎么办?

    她这个时候不该说话,她深刻贯彻了这条准则,慢条斯理地把快递箱拆了开来,拿出里面的泡沫纸,没说些什么。

    “当然我知道……”时楠走了过来,和她一起拿着箱子里面的泡沫,弯下来的动作让原本别在耳后的发丝垂了些下来,被风吹着在空中荡漾,她又抬起手捋了捋,唇边轻轻扬起弧度,用着似乎是哄小孩的温软语调,“只是因为我们的小岛主,很担心闭幕式的节目,才有这个想法的,对吗?”

    “并不是因为你舍不得我。”

    如果时楠没有加后面这一句的话,傅昭也许就不会觉得那么别扭了。

    可时楠加了这句,傅昭就觉得更别扭了。

    她抿紧了唇,不想再讨论关于“她舍不舍得时楠”的问题,直截了当地转移了话题,“这么多快递,都是些什么?”

    她把泡沫纸全拆了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机器全貌展示了出来。

    “我知道!!”江问青好不容易有了自己可以加入的话题,在那边举起手抢答,一脸兴奋,“我看过纪录片,我知道这个是电子窑!!”

    “电子窑?”叶尔好奇地反问一句,“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做陶器。”傅昭脱口而出回答,但答完之后又觉得奇怪,她不由得把视线投向时楠,“你要在家里做陶器吗?”

    时楠走到其他体积比较小的快递面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想着在岛上也没事情做,干脆做点陶器,就当继续培养兴趣爱好了。”

    “哇!”孔微言语气夸张地惊呼一声,手里拿着一套高级陶艺工具,“这也是陶艺工具诶~”

    接着,叶尔拆出了陶泥,江问青拆出了变速拉胚机。

    时楠的快递,加上江问青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解说,给她们完完整整地科普了一整套制陶的流程。

    然后她们几个人,帮着时楠把这些东西全部放到了一楼的空房间,房间很大,把所有的东西放进去,还空了一大片地方。

    傅昭默默打量着空着的那块地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侧眸看了看时楠,“原来你上次说宁斯,是真的认识。我还以为你只是客套客套。”

    “毕竟你当时说宁斯很久没更新过了,我还以为你是假粉。”

    “但现在,她真的很久没更新过了。”时楠语气淡淡地回了一句,从鼻子里淡淡哼出一口气,“你还当我是在骗你吗?”

    傅昭被时楠这么一说,又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轻咳一声,“没有说你骗我。”

    “只是……”

    “只是什么?”时楠双手抱臂,“只是觉得我压根就不喜欢宁斯,还要和你抢你喜欢的陶艺品?”

    “……不是。”

    傅昭被时楠说的有些心虚,口干舌燥地接过孔微言扔给她的矿泉水,却还是在拧开之后先递给了时楠,自己则是下意识地舔了舔唇,“我没有这个意思。”

    “只是我确实,也很喜欢宁斯。”

    “瓶盖只是对病人的优待,并不是因为你是omega所以给你拧瓶盖。”她补充了一句,生怕时楠觉得她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劲。

    时楠看着傅昭一脸“你猜中了但是我还是要嘴硬不承认的表情”,轻哼一声没再计较这件事,接过了傅昭给她拧开的矿泉水,凑到唇边,小口喝了几口,微凉的液体缓解了炎热夏天的闷热,但却不冰,刚刚好。

    她没喝几口,就又还给了傅昭,“还有,你喝吧。”

    傅昭扫了一眼瓶口,上面还闪着莹润的湿迹,在暖光灯下,诱人无比。

    当然,她指的是矿泉水,而不是其他的。

    她顿了顿,指尖下意识地贴紧了裤缝,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喝。”

    “怎么?嫌弃我啊?”时楠抬了抬眉心,把手缩了回去,“不喝就算了。”

    “不是嫌弃……”

    傅昭接了这句话,手指曲成拳放在唇边,掩饰自己刚刚直盯着瓶口的尴尬,“又不是没有其他的水了,你先喝,我让孔微言再给我一瓶。”

    “没啦!!这是最后一瓶!!净水器也没水啦!!”

    孔微言在一旁冷不丁回了一句,面不红心不跳的,睁眼说瞎话。

    江问青和叶尔愣住,听着这句话,又倏地加快了动作把剩下的水全部喝完,没给傅昭留一点机会。

    傅昭怔了怔,没反应过来。

    “喏~”

    时楠笑着和那边几个人对视一眼,又走近了一些,把水递了一些过来,沾着湿迹的瓶口几乎就要凑到傅昭的唇边。

    肩侧的黑色发丝被风拂落了些下来,在空中荡起微微的弧度,左耳垂上戴着的蓝色猫眼石耳饰在阳光的直射下晕着一圈淡淡的光晕。

    黄昏时的阳光从右侧打了下来,在脸颊上投射出高挺的鼻梁阴影,线条迷人又优越,皮肤白皙如凝脂,细腻透光。

    时楠就这么看着她,茶褐色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芒,倏地滑过一丝狡黠,眼睫毛向上抬了抬,唇角微微挑起,

    “这么害羞做什么?”

    “还是说,我得像你之前一样,找根吸管来喂你?”

    这两句话说得很轻,可传过来的热度却很高,几乎是要贴着傅昭的耳边,瞬间直冲大脑。

    背脊瞬间僵住。

    眼看着时楠越走越近,一副“要喂她”的趋势,傅昭慌慌张张地抢过时楠手里的水瓶,飞快地后退几步,磕磕绊绊地开口,

    “不用了,我自己来。”

    她不敢再看时楠,也没再敢犹豫,把水一口一口地倒进嘴里,没贴到瓶口。

    “果然,小岛主的纯情程度,还是超乎我的想象。”

    耳边冷不丁地传来了这么一句话,傅昭差点儿被一口水呛到,大半口喷了出来,胸腔泛起刺激性强的疼痛,她咳嗽得厉害,几乎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没事吧?”

    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耳边传来的嗓音轻柔缓慢,安抚着她。

    背上很快传来温软的触感,掌心的热度相贴,一下一下,顺着舒服的节奏,轻柔地拂着她的背脊。

    她咳出了眼泪,视野开始模糊,只隐约可以看到那边的几个人还在笑她,笑她喝水不小心,笑她太过纯情。

    但时楠没笑她。

    很快,她没再继续咳。

    背上的手也适时地停了下来,知分寸地没再继续放在背脊上,步子也挪了开来。

    她转过头去,迎着时楠带着担忧的视线,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时楠松了口气,又笑了笑,靠近了一些,抬手用指腹轻轻给她拭去刚刚咳出来的眼泪,“不用谢的。”

    “小岛主~~”

    这声“小岛主”喊得尾调上扬,语气缱绻又温和,含着某种浓厚的情绪。

    傅昭愣住,直到自己眼前的模糊变得清晰,她看到了时楠茶褐色眼眸里倒映着的自己。

    如果可以看得更清楚些的话。

    那她现在应该可以看到自己慢慢染上红意的脸。

    但幸好,她现在看不到,只能感觉到自己发烫的脸颊和耳垂,她动了动喉咙,良久,憋出了一个“嗯”字,然后飞快地拉开了自己和时楠的距离,头也不回地去找孔微言算账,没再看时楠。

    对,都怪孔微言。

    都怪这瓶水,反正不怪她。

    她捂着自己恍恍惚惚的心脏,这么想着-

    她们几个人在时楠家里待到了深夜,陪时楠吃完了晚饭,装好了那些该装的东西,就等着时楠收拾好该收拾的,然后起身告辞。

    趁时楠去洗澡的间隙。

    孔微言一边拉着傅昭,一边扯着开始犯困的江问青和叶尔,表情严肃,

    “今晚得留一个人在这里陪时楠。”

    “我们俩明天有课。”叶尔打了个哈欠,言简意赅地说出了自己和江问青不行的原因。

    “我们俩是alpha。”孔微言指了指自己和江问青,气定神闲地说出了江问青不能留下来的双重原因。

    “你是最近的,性别也是最合适的。”

    “甚至也是最闲的那个。”

    “不是还有我母亲吗,按道理来说,她应该是最合适的,无论是性别还是家庭住址。”傅昭回了这么一句。

    孔微言口干舌燥地喝了杯茶,又开口补充,“岛主每天早出晚归的,你好意思让她来,而且她今天晚上加班,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先声明,你不能找其他陌生人,像什么家庭保姆和机器人什么的,都不靠谱。一定要是认识的人,能够给时楠安全感的人留下来,其他人都不作数的。”

    上次说给时楠找家庭保姆,但因为时楠说不喜欢其他人同住,保姆也只是定时来清扫好屋子。

    至于吃饭,时楠更是一日三餐都直接来她家吃,没自己在家做过。

    傅昭不由得想起来时楠昨天晚上攥住自己手腕的事情,她不得不承认,孔微言说得没错,她是那个最适合的人选。

    傅昭视线在三个人身上环视一圈,沉默一会开口回答,“既然你们都决定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象征性地走下流程。”孔微言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看向那边浴室的方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而且今天时楠生气了,你得留下来好好哄哄她。”

    “我们都给你创造这么多机会了,怎么就不知道利用呢?”

    “就是就是。”江问青也小声开始附和,口中止不住抱怨,“傅昭你可真不行,喝口水唧唧歪歪的,让你留下来陪时楠姐姐也唧唧歪歪的。”

    傅昭:“……”

    “我什么时候——”

    她没说完这句话,因为在两人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她不死心地看向三个人里面最乖的叶尔,“我唧唧歪歪吗?”

    叶尔没说话,只抿了下唇,沉默着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你看,都觉得你唧唧歪歪,你磨叽。”

    “你要是想证明自己不唧唧歪歪,等下等时楠出来,你就自己主动提出,说自己要留下来陪她。”

    虽然傅昭并不认可孔微言说的话,但她一时之间竟然也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反驳。她抿了抿唇,刚想开口,身后就传来了时楠的声音,

    “怎么了?你们几个围在一起,像是在开会讨论些什么东西一样?”

    “没什么,傅昭她——”

    孔微言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傅昭捂住了嘴巴,无助地眨了眨眼睛。

    江问青刚张开嘴,就被傅昭蹬了一眼,也就无辜地眨了眨眼,一副“我想说但被傅昭威胁了不敢说”的表情。

    而傅昭最相信的叶尔,默默喝了口水,抱着自己的书包远离了战场。

    两个刺头被遏制住。

    傅昭松了口气,但时楠似乎不准备放过她,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开口说了一句,“嗯?傅昭怎么了?”

    “怎么不说?”

    “傅昭说她要自己说!”江问青嘴快说完这一句,又马上抱着包和叶尔一起坐到了另一边的沙发,做了一个拉紧嘴巴的动作,老老实实地把手放在了膝盖上。

    时楠眨着眼睛看了过来,眸底藏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有什么事情要说吗?我听着。”

    于是,在其他四个人紧盯着自己的视线里。

    傅昭骑虎难下,迎着时楠直勾勾望过来的眼神,突然想到了那天晚上时楠在她背上说的一句话。

    时楠说她需要她。

    呼吸抵在她的颈侧,嗓音似乎夹杂着某种她感知不到的情绪。

    恍惚间,她回过神来,迎着时楠清亮闪烁的眸光,不自觉地问了一句,

    “你今晚……也会需要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需要需要她需要!

    第26章

    她忍不住用了问句。

    而时楠看着她,眸光微微晃动着,给出的回答是需要,和昨天晚上在她背上趴着的时候,给出了一样的答案。

    傅昭又坐回到了今天早上坐的那张椅子,又在同一个角度,看着在床上躺着的时楠。

    她左手的一截手腕,又被时楠攥在了手心里。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人。

    暖热的指尖紧紧地贴在手腕最中间处,放慢呼吸就能感受到脉搏在温软掌心里的跳动。

    时楠好像很喜欢攥着别人的手腕,一攥住就不放了。

    仍然是只留着那盏昏黄微弱的床头灯,偏暗的光线装满了整个屋子,床上躺着一个安安静静看着她的睡美人。

    不对,她这个比喻不太合适。

    因为没有哪个睡美人,是睁着眼睛睡觉的。

    一张可以媲美“睡美人”的脸,因为刚刚恢复,还缺少了点以往的血色,带着点病弱的白,茶褐色瞳仁泛着点明亮的光,长而纤细的睫毛垂着,抬眼看她的时候跟着颤颤,带着眸子里都浮动起了轻柔的波光。

    整个人缩在宽长的被子里,瘦瘦白白的手腕从袖口里探出来,显得越发瘦小,也许又是昏黄的光线作祟,让时楠现在看起来带着点让人心疼的“病美人”的味道。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

    怎么会只有她们两个呢?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冒出,就一直没消停下去过。

    “不是睡觉吗?怎么不闭眼睛?”傅昭被时楠盯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开了口,“还是说,我在这里你睡不着?”

    “怎么会呢?”时楠轻轻摇头,眸子里的涟漪轻轻波动,声音放轻了许多,语气轻柔,“你不在,我才会睡不着。”

    “时楠……”

    傅昭喊了她一声,声音轻轻,然后泄气般地靠在了椅背上,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微热温度和软腻触感,轻声开口,“你知不知道吊桥效应?”

    她说完这句话,手上传来的力气就紧了紧,时楠没有开口说话,攥住她手腕的指尖开始在上面轻轻摩挲着,带来了酥酥麻麻的痒意。

    傅昭盯着时楠的动作,心里有些别扭,但幸好时楠只轻轻摩挲了几下就适时地停了下来,没给她开口制止的机会。

    “吊桥效应是指,当一个人在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加快自己的心跳,而这个时候,如果她遇见另一个人,她很有可能会把这种由于危险环境所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对方的心动,故而……故而对对方滋生出爱情的情愫。”(标注1)

    “爱情的情愫”几个字,说得傅昭口干舌燥,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及时地住了嘴。

    点到为止。

    时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可时楠偏偏不想让她点到为止。

    “嗯?”时楠抬了抬眉心,“继续说。”

    傅昭端起放在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刚喝完就听到了这句话,她知道时楠不可能不知道,但从时楠装着浅浅笑意的眸子里,她看出来了,她不说完,时楠是会继续装傻下去的。

    她喉咙动了动,还是干脆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吊桥效应也可以发生在生活情境中,例如‘英雄救美’,危险或者是刺激性的情境,可能会让你对自己或者是对我产生一些,认知偏差。”

    她直接把她们两个放了进去,用了“认知偏差”四个字,概括了时楠现在算是不太正常的举动。

    “我明白了……”时楠仍然还是这么静静望着她,过一会像是漫不经心般地轻声开口,“你觉得,我现在对你的举动,是因为对你心动了。”

    如果说傅昭说话要绕八百个弯。

    那时楠说的每一句话,大概都是能够直接把她绕的弯子拆除,然后直截了当地剖析出她每句话的意思。

    可在这之后,时楠还要故意抓住她话里有意无意忽略掉的重点。

    这种偏差,让傅昭很是头疼。

    她一向不太习惯打直球。

    但她又无法避免的,在对上时楠那双清冷如墨的眸子后,败下阵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昭深吸口气,缓了缓自己在听到时楠这一句话之后的慌张。

    “可你的脉搏告诉我,你就是这个意思。”时楠努了努嘴,紧了紧她的手腕,示意她现在的脉搏跳动得有多快。

    傅昭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可到底还是没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她垂了垂眸,盯着自己已经由于被攥得太紧而开始泛红的手腕,沉默一会了开口回答,“那就当我是这个意思吧。我也只是提醒你,如果产生了这种认知偏差,就要及时纠正过来。”

    “我如果不纠正会怎么样?”

    时楠冷不丁地说出这句话,语气轻轻,像是在阐述事实一样。

    傅昭愣住,被时楠这句话噎得一时语塞。

    时楠仰躺在床上,她们的距离不算太近,甚至可以算作是朋友之间遥遥相望的距离,但不一样的是,时楠的掌心紧紧贴着她的腕心处。

    她甚至能感觉到指尖痒痒扫过手腕的触感,混杂着惊天动地的动静涌上了心头,让她太阳穴突突地疼了起来。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终于传来了打破静谧的声音。

    “开玩笑的。”

    时楠又开了口,语气漫不经心,轻轻阖上了眼皮,“怎么可能呢?你放心,我现在也没有产生吊桥效应。”

    轻飘飘的一句话,及时打断了她太阳穴隐隐作痛的感觉。

    傅昭悄悄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还是没全部放下,反而有提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感觉。

    她看着紧闭上眼睛不打算继续和她说话的时楠,嘴巴张张合合没说出一个字,到底还是把那个在萦绕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憋了回去。

    她没问出口,但时楠像是听到了她在心里悄悄问出的那个问题一般,眼睫颤了颤,紧跟着那双茶褐色的眼眸又亮了出来,嗓音轻轻,给她解释,

    “我不是非得攥着别人的手腕才能睡觉的,我只是想攥着你的手腕。”

    “你知道为什么吗?”时楠说完这句,停顿了一下,似乎正等着傅昭开口接话。

    傅昭摇摇头,脑子被时楠这句“我只是想攥着你的手腕”弄得有些混乱,磕磕绊绊地开口问,“为什么?”

    她问的有些傻,像个给时楠捧哏的。

    时楠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在昏黄的环境下漾出淡淡的波澜,“因为这样……我能够感觉到你活蹦乱跳的脉搏,能感觉到真实的,鲜活的,在我眼前的你。”

    “在我身边的,生机勃勃的你,才能够让我有安全感。”

    时楠说完这句话,又轻轻阖上了眼皮,

    “如果我说让你一起上床睡觉的话,你肯定会义正严辞地跳起来拒绝的吧。”

    傅昭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时楠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眸光里的水雾溢出来后又被纤细浓密的睫毛盖住,声音轻了下去,带着几分困倦,

    “所以等下再过十分钟你就回家好了。”

    “或者就干脆上来睡,不要这么一晚上都干坐在床边。”

    “不然我会不好意思。”她垂下去的睫毛跟着颤了颤,后面跟着的几个字轻了下去,

    “也会心疼。”

    时楠说完就闭上眼睛,没再开口。

    傅昭坐着,不知该做些什么反应,尽管时楠在这句话里加了很多句形容词,但那句“才能够让我有安全感”在她脑子里一直萦绕,挥散不去。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时楠在否认吊桥效应之后说的这句话,没有其他意思。

    可她还是忍不住不断地推测,时楠说这句话,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情感,和什么样原因。

    就像她不知道时楠后面说的“会心疼她”是什么意思一样。

    心疼,是她现在对时楠的所有情绪的来源吗?

    她在椅子上坐着,盯着静静躺在床上的时楠,听着时楠渐渐平缓和变轻的呼吸,还是没能想出来这个问题的答案。

    兴许是,时楠特别喜欢她脉搏跳动的节奏。

    听说孔微言有一套设备,可以把人的脉搏跳动声,清晰无比地实时录制下来。

    像是身临其境一样-

    又是梦靥。

    在她梦里重复了无数次的地点和场景。应该是她所处的星球,不是南柯岛。

    是她一直无法忘却的场景,一直将她困在这个节点无法逃离,是她脑海里的最难忘的记忆。

    马路边灯火通明,被车灯和路灯照耀得明光铮亮,近乎白天。

    傅昭站在马路对面,红绿灯下,个高腿长的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色西裤,线条迷人,柔顺如墨的黑发松松垮垮地绑了一个马尾。

    车来人往,灯影摇曳。

    很快,绿灯亮了。

    傅昭笑着朝她走了过来,直直望着她,仿佛是眼底,心里,永远都只装着她一个人。

    时楠有些恍惚,着急地大喊傅昭看路。

    她也想往傅昭那边走,可却怎么也迈不动腿,只能伫立在原地。

    幸好,傅昭听到了她的话,乖乖地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跟着人群,看着路过的车,一步一步,节奏平缓,脚步轻轻,迈到了她身边。

    清香馥郁的茶香气息传了过来,扑到了鼻尖,是傅昭身上的香味。

    她好像只在这一次,闻到过傅昭身上的味道。

    但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傅昭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眼神偷偷瞄过来又缩回去,有点像是以前那个傅昭看她的眼神。

    时楠心神有点恍惚,她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哪一次。

    但等傅昭走到她身边,带着她往前走的时候,她好像就能够动弹了。

    “你之前不是说想办展览吗,我给你租好了场地,展览日期就在你生日那天,怎么样?”

    傅昭徐徐说着,语调不急不慢,站在她的身侧,保持着隔空的距离。

    “我生日,是什么时候?”她问了一句。

    傅昭笑了起来,琥珀色眸子里的光亮了一圈,似乎在笑她笨,笑她记性不好,可到底嘴上还是没说出来,只耐心地说了一句,“圣诞节那天。”

    “可是,现在才刚刚入夏,不是还有很久吗?”

    她倏地攥住了傅昭的手腕,在傅昭惊讶的眼神里,感受着掌心里传来的熟悉脉搏跳动的节奏,脉搏很真实,却因为现在的场景,变得恍惚起来了。

    她知道,在前面的拐角处,就会有个抢劫杀人犯冲出来,她到现在都没搞清,为什么这个人要冲着她们来。

    而傅昭会替她挡刀,会流满一地的血,会死在她面前。

    就算她现在将傅昭的手腕牢牢攥在手心里,却也无法改变“傅昭的脉搏声会在她手心里缓缓消散”的事实。

    一想到这种情况,她的眼眶就开始发热,开始湿润。

    有眼泪,忍不住从眼眶里溜了出来,跑了下来。

    “嗯,虽然是才是初夏,但我想着,可能还得一些时间筹备,所以冬天会比较合适一些。”

    “为什么是冬天呢?”

    傅昭顿了一下,朝她笑了笑,“因为你喜欢冬天,你的生日在冬天,这是你的展。”

    傅昭仍然还是笑着,琥珀色的瞳仁,装在眼眶里,像是浸透在了清冷的月色下,又像是燃烧在灼热的太阳下,明媚又灿烂。

    直到她们走到了拐角处。

    有人撞了出来,时楠却没办法动一下步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昭把她扯在了怀里,眼睁睁地看着傅昭被刺之后扯住歹徒又被快速捅了几刀,直到有黑衣人冲出来把歹徒抓住。

    眼睁睁地看着傅昭一口一口吐着鲜血,身下是一片血泊。

    她大喊,为什么这群黑衣人不早点出来,为什么她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依旧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她大哭,手忙脚乱地想要帮傅昭挡住身上的伤口。

    可伤口太多,血也太多,她堵不住。

    直到鲜艳的血,染红了傅昭的白衬衫。

    直到傅昭张了无数次嘴,每次张开嘴就有汹涌澎湃的血流涌出来。

    直到傅昭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闭上了眼睛。

    直到她攥在手里的手腕,直到她紧紧贴着的脉搏,跳动开始缓慢。

    一下一下,砰砰……砰砰跳动。

    接着开始微弱,直至最后完全消散。

    手心里攥住的腕心,再也没了生机勃勃的朝气。

    直至怀里的人变得完全冰冷,完全失去气息。

    *

    时楠猛地睁开眼睛,身上,额上全是冷汗。

    呼吸急促,口干舌燥。

    各处感官开始复苏。

    眼前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人影,正准备从椅子上起身离开,眸子里的光亮了亮,似乎在惊讶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醒了。

    她恍惚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重新来过,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去预防这件事,她已经请求母亲帮忙查出那个抢劫杀人犯。

    虽然现在还没消息。

    但还有三年时间。

    足够了。她一定会在那个时间节点来到之前,把所有的危险因素全都剔除。

    只要让傅昭在那之前,好端端地待在南柯岛就好了。

    时楠想明白了这点,绷紧的身体松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的人,忽然间,心头有种冲动,却又马上压抑了下来。

    手上温软的触感缓缓苏醒,眼底的热意开始染了上来,她忍不住多用了些力道攥着手心里的手腕。

    “嘭——嘭——”

    脉搏一下一下,在她指腹碰触的地方,平稳有力的跳动着。

    她默默数着,迎着傅昭微微颤动着的眸光,等心底的那个数字到达之后,悄悄松了口气。

    75次/分钟的频率,间隔时间平稳,能感受到血管扩张的轻微搏动。

    这是傅昭脉搏跳动的频率和节奏。

    是她此时此刻安全感的全部来源——

    作者有话要说:

    标注1参考:百度百科词条:吊桥效应。

    第27章

    “你怎么突然醒了?”

    傅昭看着似乎是做了噩梦被惊醒的时楠,抿了抿唇,“要不要喝点水?”

    她说完这句话,看着不说话直直盯着她的时楠,看着时楠眼底藏着的惊慌失措,心头不免也跟着慌了一点,她站起身,想给时楠倒杯水过来,可下一秒手腕被拉紧,一股大力传来,她不得不被迫弯下了腰。

    然后,滚烫冒着热意,带着黏腻汗水的怀抱贴了上来。

    有馥郁甘甜的香味扑到鼻尖,味道不厚重,淡淡的,萦绕在她周围,不至于浓到让她头晕,却在扑过来的那一秒,让她脑中的思绪瞬间炸成了空白。

    是发香,还是香水,或者是沐浴露香呢?

    她没得出任何一个结论,因为她能感觉到埋在自己肩窝处的时楠,呼吸急促,暖热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部,顺着衣领处的缝隙溜了进去,像是那些小蝴蝶又活跃了开来。

    但小蝴蝶刚张开翅膀,还没来得及飞起来,瞬间又沉浸了下去。

    因为时楠哭了。

    就这么紧紧搂住她的脖颈,恰恰好好卡在她肩窝这一块,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只安安静静地这么抱着她。

    唯一不算安静的,是时楠再算不上平稳的呼吸声,是时楠起伏略微激动的胸口。

    是滴落到傅昭肩窝处,烫人的液体。

    一颗一颗,坠在上面,灼热又戳心。

    她被时楠整个人搂得紧紧的,甚至和时楠之间都没留下什么空着的距离,连带着她的呼吸都不能保持平静,也开始变得紊乱起来。

    怀里的人似乎也滚烫得有点吓人。

    出了一身的冷汗,应该是不太好受。

    傅昭听着时楠压抑着的啜泣声,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她想了想,还是抬起了右手,掌心在时楠背上安抚性似地拍了拍。

    时楠现在显然是做了噩梦之后的后怕。

    她该说些什么,来缓解时楠现在做了噩梦之后的害怕。

    大概还是因为上次的事件有了阴影,尽管时楠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白天也是一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

    “做噩梦的话……”傅昭轻轻开口,谨慎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可能是因为你最近的压力太大了,也可能是因为你之前经历的事情,对你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她说着说着又顿了下去,因为她好像除了可以陪着时楠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缓解时楠在被绑架之后受到的创伤。

    她不是时楠,就算她真的能感同时楠的身受,也没办法替时楠承受这些痛苦。

    但如果,她能够替时楠承受这些痛苦的话,她会愿意吗?

    傅昭这样问自己,得出来的结论出乎意料。

    她好像是,愿意的。

    这个答案让她自己都感到十分惊讶,不过很快惊讶被压了下去,时楠现在的状况容不得她多想,她心底涌出来的心疼也无法忽视。

    兴许是因为,时楠会遭受这次绑架。

    还和她们傅家有关。

    这本该是她该遭受的,现在却让时楠代她受过。

    她会有愧疚,也是应该的。

    她会心疼,她会想要替时楠承受这些痛苦,也是合理的。

    因为愧疚在作祟。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是她们家对不起时楠。

    “但是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做噩梦为止,直到你忘记那件事情,直到你不再害怕。”傅昭说完这些,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不是专业的,也不太会安慰人,但如果你明天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去找一个医生,好好聊一聊,说不定心里会好受一些。”

    “我可以把医生喊到家里来,你如果……对这件事有抗拒,不想说出来的话,我们也可以慢慢来……”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傅昭轻声细语地说着,温润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和轻煦。

    时楠紧紧搂着傅昭的脖颈,傅昭也没做出任何抗拒的举动来,只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地安慰着她。

    她原本以为,在经历绑架之后,她做的噩梦至少会是和绑架有关的。

    但并没有,不管是昨天还是现在,她的噩梦还是关于傅昭。

    同样的噩梦,在很多个夜晚这样重复。

    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噩梦,通常会和一个人最害怕,和想得最多的事情有关。

    很显然,和绑架事件比起来,她更害怕的是,傅昭再一次死去,是傅昭的脉搏再一次消散在她的手心里。

    幸好,醒过来之后,她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傅昭的存在。

    真真切切,生机勃勃。

    让她几乎可以用最快的速度,从梦靥中恢复过来。

    傅昭说她不太会安慰人,可时楠觉着,傅昭应该是最会安慰她的那一个,傅昭的呼吸,傅昭的轻轻拍着她的掌心,傅昭平稳跳动着的脉搏,都是安慰她的利器。

    “一切都会好的”是她跳海那天,傅昭给她说的那句话。

    这真是一句安慰人时,最干巴巴的话,但她一共听到了两次,两次都觉着,是最有用的一句话。

    她上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向不认识她的傅昭,承认了她是时楠。

    那这一次……

    时楠屏住了呼吸,让贴在颈侧的傅昭的呼吸能够听得更清晰一些。她紧了紧抱着傅昭的力气,攥住傅昭手腕的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轻轻开口,

    “谁说你不太会安慰人?”

    “你知不知道,你的耐心,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医生都管用。”

    你的存在,就已经是给我最大的安慰了-

    傅昭后面没再说些什么,或许是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回应如此诚恳地说着这句话的时楠了。

    总之,那天晚上,她们好像抱了很久。

    比任何一次拥抱,都还要久。

    而那天晚上之后,她们的相处模式好像也变了许多。

    至少,傅昭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躲着时楠了,更何况还有即将到来的闭幕式演出在等着她,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人感情,而影响她们乐队的排练。

    而且……也好像因为这件事是她们共同面临着的目标。

    她和时楠之间之前横亘着的那些矛盾,譬如说婚约,譬如说被傅昭一直记在心里的那个结局,她们都可以放下来,放在乐队演出之后。

    她们可以完全不管那些事情,全心全意地准备乐队演出。

    她们就像最普普通通的两个好朋友一样,保持着友好且互帮互助的距离。

    不再是像以前那样,需要当和彼此遥遥相望的陌生人。

    她们会一起吃在傅昭家里吃早饭,有时候是保姆做得丰盛的一桌,孔微言也会来蹭饭;有时候又是傅昭亲自煮海鲜面,她和时楠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吃完。

    白天傅昭会在岛上处理一些繁杂的基层事物,时楠就会待在家里做做手工陶艺品,偶尔做出来了什么小东小西还会拿到傅昭家里放着,比如傅昭现在用来喝水的“长着一张不屑脸”的杯子,比如傅昭房间里现在摆着的那个“全屋模型”。

    等到晚上了,该排练了。

    晴天的话,傅昭就会骑着小电驴带着时楠在岛上吹吹风,然后再去排练;或者是排练完了再去那个露天影院,看那部每天循环反复播放的电影。

    雨天的话,她们只能坐家里的车,但南柯岛上的雨天很少,就算下雨也经常只是阵雨,所以她们还是习惯等雨停之后再慢悠悠地散步回去。

    这样的日子不算丰富,却也不算无聊。

    兴许是因为她暂时忘记了那些让她心窝子发疼的事情;兴许是她们几个待在一起排练,总是欢声笑语多过其他;兴许是因为她和时楠的关系,不再像以前那么一点就着,而是选择了对彼此坦诚。

    总之,排练的这些天里,傅昭都是很开心的。

    除了……

    偶尔下了班来看她们排练的孔微言,时不时会说出那么一句呛得她嗓子眼疼的话之外。

    比如说现在,孔微言好奇地盯着她看了有一会,脸都快凑到她脸上了,过一会语气夸张地嚷嚷起来,“卧槽!傅昭你这黑眼圈和眼袋都快掉到地上了,怎么回事?”

    “我告诉你,后天可就闭幕式了。”孔微言一时语塞,视线转来转去,转到那边站着的时楠那边,又轻飘飘地转了回来,她轻咳一声,捂住了嘴巴,一脸惊讶,然后又语重心长地压低了声音,“你晚上可得节制点,不能带着这黑眼圈上台,到时候媒体和岛民们都看着呢!!”

    傅昭面无表情地把孔微言推开,瞥了一眼那边好奇看过来的时楠,还有抱着书包吃着棒棒糖等着孔微言的江问青和叶尔,她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要在小孩子面前发脾气,“知道了,你别瞎说。”

    “我瞎说?”

    孔微言反问一句,过一会表情一脸怪异,“你该不会,每天陪着时楠睡觉,等时楠睡着了又回去睡吧?”

    “如果是这样……”孔微言佩服地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那我可真得管你喊一声大情种了。”

    孔微言说得确实没错,她确实很担心时楠的状况,毕竟也是代她受过,一个因为她遭受了绑架的人,在夜里天天做噩梦,她没办法看着不管。

    所以这几天在时楠睡着之后,她都会陪时楠待上一会,时间不久,也才一个小时左右。

    尽管时楠每一次都强迫让她上床一起睡,但她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和人同睡一张床,不是因为这个人是时楠,而是就算是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习惯。仅此而已。

    尽管时楠在那次之后就表明,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但她还是坚持。

    是因为那天从噩梦中醒来的时楠,让她光是看着就感觉到了那个夜晚的可怕,刘医生检查时楠腺/体时的状况让她没办法忽视。

    很可怕。尽管时楠不怪她,也从没和她提起过,但她也暂时没办法,在没确认时楠好好睡着之前安稳睡去。

    也是因为她本来就少眠。

    不过才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么早她在家里也睡不着。

    所以,时楠在她卧室里放了一张软适的沙发床,好让傅昭陪她的时候,也可以躺得舒适一些。

    但傅昭,仍然还是坚持每天要回去睡。

    她做那些关于原主记忆的梦的时候,无法确保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或者说出些什么东西出来。

    时楠拗不过她,只是有一天默默把睡觉时间改成了十点之前,好让傅昭能放下心快点回去睡觉。

    左右来看,也没耽误她什么事。

    “我本来睡眠也不好。”傅昭给孔微言解释了一句,又看了看那边垂着眼睫没说话的时楠,抿了抿唇,轻声开口,“不关她的事。”

    说完之后,她就推开了孔微言,攥住了时楠的手腕,拉着时楠往外走,对身后还在阴阳怪气重复着那句“不关她的事”的孔微言,不管不顾。

    外边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地上一片湿,但是却缓解了不少夏天的炎热。

    傅昭急匆匆地跨出一步,就踩到了水,水珠溅到了裤腿上,晕开,晕湿。

    她的脚又缩了回来,攥住时楠手腕的手也顺势松了开来,掏出自己背包里的伞,撑了开来,然后往时楠那边倾了倾,“走吧。”

    “嗯……”时楠轻轻应了一声,扫了一眼朝她偏过来的伞,唇抿成了紧紧的一条线,“我来打伞吧。”

    “嗯,不用。”傅昭没在意,只语气轻松地回了一句,“我比你高,打伞合适。”

    “那你就不要故意让着我。”时楠皱着眉心,握住傅昭的手把伞柄往傅昭那边推了推,才舒展开了眉心,“这下才好,不要让自己把所有的雨都淋了。”

    伞总归是不够大的。

    不偏向时楠,只放在她们正中间的话,就会有飘飘悠悠进来的雨丝,淋在两个人的肩膀边上。

    微凉的掌心贴上来之后又马上松了开来,傅昭有些怅然若失,顿了顿才开口,“你喜欢淋雨吗?”

    “不是……”时楠言简意赅地否认,然后安安静静地望了过来,笑着看她,“只是比起让你一个人淋到所有的雨,我更希望是,我们两个共同分担。”

    这句话说得有点怪。

    傅昭只能当作是字面意思理解,她也跟着笑笑,语气轻松,像是平时开玩笑一样的语气,“嗯,所以我觉得其实,我们两个都不用淋雨。”

    “总会有其他办法的,时楠,我们不是非得淋雨不可。”

    “兴许我们可以在雨天坐车回去……”

    “或者是,干脆换一把大点的伞。”——

    作者有话要说:

    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第28章

    这句话说出了傅昭现在的心思。

    就像她们中间横亘着的那个结局一样,傅昭最近总是会产生一个想法,她和时楠也不是非死一个不可,也不是非得你死我活,你替我挡刀我替你活着。

    她们又不是什么生死之敌。

    更重要的是,比起和时楠当“敌人”,当“忌惮的陌生人”,她好像更希望,和时楠成为可以互相分享互相帮助的好朋友。

    既然她来到这里之后,有很多事情都改变了,那那本书里原有的结局,也不一定会发生,她们现在的生活轨迹也不是完全和原书里的记载重合。

    她和时楠,也并不一定要因为这个结局,而变成毫无感情关系的陌生人。

    兴许还会有其他办法。

    就像是雨天可以换一把大点的伞一样,就像是她可以让家里的司机来接一样。

    总会有其他可以躲开的办法的,不一定非得是远离时楠。

    而且,如果她远离了时楠,不去提醒时楠的话,如果时楠因为这件事……成了那个意外死亡的人,她也许会有新的遗憾,新的不甘。

    那就是她明明知道这件事会在未来某一天发生,但是她却没去提醒时楠。

    因为她自己自私,她自己害怕,而让时楠在不知不觉中遇到这件事。比起有准备的她来说,时楠遇到这件事毫无防备的可能性更大,出事的可能性也会更大。

    所以,她可以想其他办法。

    她们可以一直不去那个地方,或者是提前把那个抢劫杀人犯抓起来。

    反正书里的傅昭是在出岛之后才死的,只要她不出岛,只要她做好面对这一切的准备,她和时楠,一定都会没事。

    她们都可以躲开那个结局。

    傅昭这么乐观地想着。

    “说是这么说……”时楠轻轻说了这么一句,看着她的眸光颤了颤,沉默良久才开口,声音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显得有些许渺淡,

    “如果能不淋雨自然是最好的,但有时候其他办法也不作数的时候。”她说着就顿了几秒,声音里的情绪多了几分濛濛的遗憾,“比如来接我们的车迟到了或者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到不了;比如换把大点的伞,雨也就变得更大了,还会斜飘进来……”

    她们走到了斑马线,红灯恰好亮了起来。

    90秒的红灯,开始倒计时。

    傅昭迈出去的左脚又收了回来,帆布鞋被雨水沾湿了不少,湿漉漉地不太舒服,她目光忍不住在时楠穿着的运动鞋上流连几秒,上面干干净净,比她现在的情况好太多。

    时楠的走路习惯比她好很多,至少不会像她这样把水飞得到处都是。

    傅昭想着也觉得好笑,手里的伞又悄无声息地往时楠那边偏了偏,在时楠说完之后及时地开口接了话,“车到不了我还有其他车,雨斜飘进来我可以换一把我们全身都罩住的伞,以上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更何况……”

    她忍不住为自己还没说出口的话发笑,却又憋了回去,往时楠那边望了过去,眉眼弯了起来,“我还是南柯岛的小岛主,解决这些事,都是小事一桩。”

    傅昭说完自己都有点恍惚,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用自己“小岛主”的身份,来强调某件事情。

    虽然眼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时楠开始讨论起这件打不打伞、淋不淋雨的事情,而且还要扯上自己小岛主的身份。

    而且,就算是非得要淋雨,一个人淋雨,总比两个人身上都淋湿要好得多。

    更何况,她有让两个人都不会淋上雨的方法。

    时楠没再说些什么,也没再执拗地把伞往傅昭那边推,只低头垂了垂眼睫,仿佛就打算顺着傅昭的意思,又像是懒得再和傅昭争论这个问题。

    直到90秒红灯归0,直到绿灯开始亮起。

    傅昭迈开腿打算过马路,但下一秒又被时楠扯住了衣角,她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停在时楠旁边,伞也跟着摇了回来,往时楠那边倾了倾。

    “怎么了?”

    她看了一眼周围来来去去过马路的行人,还有空中飘摇斜曳着的雨线,视线最终停在抿着唇的时楠身上。

    “傅昭,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应该要和我说。”时楠用的是陈述句,表情十分笃定,像是正等着她开口说些什么。

    傅昭愣住,盯着时楠坦率直视过来的眸子,茫然地转了转眼睛,没反应过来时楠要她说的是什么。

    可时楠就这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像是定在了她脸上,眸光灼灼。

    傅昭深吸口气,眸中染过困惑,试探性地开口,“对了……”

    她想起来一件事情,可说出来又不是太自在,让她的脸颊开始发烫,让她的视线禁不住开始摇摇晃晃,看雨、看树叶、看花,就是不看时楠。

    “你……的发热期过去了吗?”

    她说完这句,就像是舌头被烫到了一样,马上补充,“我的意思是,因为之前刘医生说会提前,所以担心你……不是,是担心演出不能顺利进行。”

    “没有。”时楠干脆利落地回答,双手抱臂,她看了一眼傅昭又开始慢慢染上红迹的耳根,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挑起眉心,“但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影响闭幕式的演出。”

    “那就好。”

    傅昭悄悄松了口气,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但仍然还是没迈出步子,就被攥住,可这一次,被倏地攥住的是手腕。

    微凉的掌心贴在脉搏跳动处,触感熟悉,毕竟天天晚上都攥着,已经是相当熟悉的皮肤触感和形状大小。

    “我的意思是……”

    时楠轻轻感受着傅昭脉搏的跳动,颇为留恋地再记下跳动的频率和节奏,纤细的眼睫毛垂了垂,长舒口气,“你以后,不用陪着我了。”

    傅昭怔了一会,明白了时楠的意思,她眨眨眼睛,不知为什么心底有点怅然若失的情绪在,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噢噢,是这样,如果你是担心——”

    “不是。”

    时楠轻轻摇头,按捺住自己心底的不适感,说出些言不由衷的话来,“不只是担心你会因为这样而睡得不好,更多的是,我不可能以后总让你一直陪我。”

    “该淋到我身上的雨,还是让我自己淋比较合适。”

    “总不能让你一直把我那边的雨也淋了吧。”

    时楠说了这个比喻,又直接攥着傅昭的手腕往傅昭那边移了些,指腹轻轻摩挲几下又松开了自己的手,揣进了衣兜里,仍然保留着攥着手腕的那个空。

    握着空气的感觉,总归是比不上实实在在的那截带着平稳脉搏的手腕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从掌心,传过来的平稳脉搏。

    时楠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只是平平静静地说完这句话,看着马路对面又闪回来的绿灯,迈开了步子。

    傅昭没说些什么,只默默地跟了上来。

    甚至一路上,她们都没再讨论这个话题,只说了些关于乐队演出的事情,演出服大小合不合适,还有哪里的节奏需要调整。

    像两个公事公办的合作伙伴。

    突然之间,她们两个都没了说其他事情的兴致。

    没了“□□觉”的这层关系之后,一瞬间,她们又像是生分了许多。

    坦白来说,时楠有些不习惯。

    但她又不能说些什么,因为她怕她一开口,说得又是一些想让傅昭陪着她睡觉的话,这可不太好,毕竟那番“淋雨不淋雨”的言论,都是出自于她之口。

    直到傅昭撑着伞,把她送回了家。

    时楠扫了一眼傅昭仍然淋湿的半边肩膀,以及完全湿透浸湿的帆布鞋,还有大半截溅上水渍的牛仔裤裤腿,“你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我这边也有……”

    “不用了。”傅昭小声拒绝,又朝她笑了笑,像是回到了她们之前客气疏离的关系,只差用着标准的普通话喊那么一句“时小姐”了。

    “我还要去找一下孔微言,你先进去就是。”

    “你也淋湿了,先去换衣服。”

    说完这两句,傅昭就走了,甚至没嘱咐几句她今天晚上要好好睡觉的这件事,也像是从来不在乎她没了她之后会不会睡得好一样。

    尽管时楠知道,傅昭不是这样的人。

    毕竟因为自己晚上做噩梦就干脆陪自己睡觉陪了这么多天的人,怎么会不在乎她睡得好不好呢?

    可万一……

    万一刚刚她说得太平静了,以至于傅昭相信她没了她也可以睡得好,于是傅昭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所以傅昭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以傅昭都没担心她,直接去找孔微言了。

    所以傅昭都没嘱咐她-

    傅昭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

    时楠洗完澡,躺到了床上,脑子里还存着这么一个想法。

    那张傅昭用来歇息的小床还没抬走,上面还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层空调被。

    她侧躺在自己的那张大床上面,忍不住手伸了过去,似乎上面还存着一层余热,以及存着淡淡笼罩在她周围的茶香,芬芳幽浓。

    手伸过去的姿势,握住的形状,里面恰恰好好地可以卡住那么一截瘦瘦的手腕。

    房间里很安静,声音不大,正好缺75次/分钟,轻微搏动着的脉搏声。

    时楠轻叹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小安照着75次/分钟的频率,找了几段模拟脉搏声,播了出来。

    都不好听。

    都听着很烦。

    最后,她干脆又关了。

    直至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傅昭没在的这些日子里,她几乎都要经历这么一个入睡的过程,然后再被梦惊醒。

    在傅昭陪她睡的这些日子里,她做噩梦的次数确实变少了。

    于是,在傅昭离开她的第一天。

    她又毫无预兆地做了噩梦,大片的血,失去血色的脸,染红的白衬衫,慢慢失去生机的脉搏。

    她猛地睁开眼,背上又是一身冷汗。

    无论开多少度的空调,醒过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身冷汗。

    而这个时候,屋内总是会让她觉得燥热,几乎没办法在里面多待一秒。

    她知道在院子围墙外面看到傅昭的几率很少,这么晚了,傅昭今天应该要好好睡一觉,她这里又没有路灯要修,也没有警报器要继续装。

    在之前被噩梦惊醒然后去外面看月亮、看星星的13次里。

    月亮和星星同时在的夜晚只有3个,月亮、星星和傅昭同时在的夜晚只有1个。

    但在第14次,她不仅看到了皎皎的弯月,灿烂繁密的星星,也吹到了凉爽解热的风。

    看到了穿着黑色条纹成套真丝睡衣的人,看到了傅昭随意挽起来的长发。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是傅昭。

    白袜干干净净,套着双黑色的拖鞋,在下面走两步又退两步,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做些什么。

    首先,傅昭没有梦游的习惯。

    其次,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傅昭总不可能是散步到这边来的。

    时楠盯着在她家门口徘徊的傅昭,心里排除了两个不可能的答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傅昭是因为担心她才过来的。

    一想到这点,时楠就觉着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感动、雀跃、欣喜和心疼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像是山呼海啸般涌过来。

    她看了一会,眼眶就变得有些热了起来。

    到了晚上,她就变得感性了许多。

    她垂了垂眼睛,扔了一块石头到傅昭的脚边,垂头思考的人马上顿住了步子,视线开始向周围环顾,扫来扫去,但就是不抬头看她。

    笨蛋。

    时楠又扔了一块过去,这下傅昭终于注意到了石块的来源,抬头看到了她,琥珀色的漂亮眸子在夜里亮了起来,比天边的星星和挂着的月亮,都要亮许多。

    傅昭张了嘴,做了个口型,“你怎么醒了,是做噩梦了吗?”

    晚上太安静,她们不能大喊大叫。

    说着说着傅昭就皱起了眉心。

    傅昭皱眉的样子,显得很严肃,平时温和明媚的人,面无表情看起来就特别凶。

    但不知为什么,时楠就觉得傅昭这个表情,此时此刻,看起来特别赏心悦目。

    她摆了摆手,也做口型回了过去,“我没事,你快点回去睡觉!”

    傅昭似乎是没看懂她说的什么,眸子里染上了困惑,然后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了手机,亮着眼睛指了指。

    时楠点了点头。

    傅昭的电话打了过来。

    傅昭的声音带着点电流声,带着点周遭扑簌作响的风声,传了过来,“……我只是顺便过来看看,想出门扔个垃圾。”

    这么蹩脚的理由,只有傅昭编得出来。

    可时楠,还是顺着傅昭的话接了过去,带着笑意,“嗯,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特地定了十一点的闹钟,来看我的。也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每次做噩梦醒来的时间都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傅昭手机里的闹钟,每次自己醒来之后都恰好在她旁边的傅昭。

    她都知道。

    这让她突然有种冲动,也让她在很多个噩梦醒来的瞬间,迎上那双漂漂亮亮的琥珀色眼眸之后,慌乱的心跳都会漏那么一拍。

    她应该是……为这样的傅昭心动的。

    她好像有了结论。

    “……”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安静了许多,只剩下傅昭静静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那边开口,声音很轻,“你该回去睡觉了,应该不会做噩梦了。”

    奇怪的是,被噩梦萦绕着的时楠,每天晚上也就只会做一次,之后就会睡得安稳,这也是傅昭每次等时楠入睡之后做完噩梦就会回去的原因。

    “嗯,我知道。”

    时楠回了这么一句,但还是没动,直直盯着在路上站着的傅昭,月光描摹在脸上显得线条优越流畅,精致漂亮的脸又像是蒙了一层朦胧的月光滤镜。

    很漂亮。

    时楠这么想着,就不愿意把自己的目光收回来了。

    直到在下面站着的傅昭怔了一会,然后轻声说了一句,“我回去了。”

    然后傅昭转过了身。

    时楠还站在原地,看着傅昭的背影,轻轻回了一句,“好。”

    但她没有挂电话,也没有转身。

    只是想再听听傅昭的声音,看看傅昭挺得笔直的背影,好让她确认此刻心底涌上的雀跃,和加速的心跳,是不是因为傅昭。

    到底是不是呢?

    很快,时楠就准确无比地得到了答案。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看着傅昭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就像以前总是看着她背影的傅昭一样。

    但傅昭只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耳边的风声也小了许多。

    可隐约的,有熟悉的搏动声,从贴在耳边的听筒里传了过来。

    她看到遥遥站着的傅昭,早就把手机拿了下来,贴在了手腕处。

    过了一会,脉搏声音变大,虽不及直截了当地握在手里感受的那么清晰,甚至还夹杂着些风声,有些微弱。

    可依然还是平稳的,依然还是75次/每分钟的频率。

    接着,傅昭被风吹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伴着耳边轻轻传来的脉搏跳动声,

    “我弄了一个助响器在手上,但应该还是不够清晰。”

    “这起码是实时的,你今晚可以将就着听一下。如果还是不行,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今天是例外,今天之后会有新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件事,会有可以让你有安全感,我也可以好好睡觉的办法。”

    “我说了我们都不需要淋雨的,时楠。”——

    作者有话要说:

    这谁看了不迷糊啊,小岛主真的太温暖了呜呜

    第29章

    不是非得二选一不可。

    不是非得她睡觉就需要傅昭牺牲睡眠,也不是傅昭不牺牲睡眠陪着她她就睡不好了。

    总会有其他办法。

    但傅昭好像真的找到了可以让两个人都好好睡觉,都不用“淋雨”的办法。

    时楠用“淋雨论”比喻,让傅昭不要替她“淋雨”,让傅昭不要因为需要照看她而睡不好觉。

    傅昭就用“淋雨论”回了过来,说除了两个人都淋雨之外,她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让两个人都睡得好。

    傅昭没有问她为什么非要听她的脉搏跳动声才能入睡,也没有问她为什么硬要说起“淋不淋雨”的话题。

    可傅昭就算不知道她知道的一切,却还是给了她无比坚定的答案。

    她们都可以不用“淋雨”。

    她们都可以好好活着,她应该有自信,也许这次真的有其他办法呢。

    也许这一次的傅昭,就是能改变这一切呢。

    也许她应该相信傅昭。

    时楠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并且开始対傅昭所说的“其他办法”,有了不知不觉的期待。

    她听着在房间里被放大的实时脉搏声,躺在傅昭以前会躺着的那张小床上,带着这样的她以前从未有过的期待入睡。

    似乎还做了个相当了不得的美梦。

    甚至比起傅昭在这里陪她睡的时候,做的梦还要更美一些。

    她很清楚,这次的安全感不仅仅是来源于傅昭本人的存在。

    更多的,来自于傅昭做出的肯定回应。

    关乎于现在,也关乎于未来-

    傅昭今天一整天都有些恍惚。

    早上起来跑步的时候,耳机掉了没发现。

    吃包子的时候,嚼了三十四口都没想起来要吞下去。

    喝豆浆的时候,也没注意有没有放凉,就直接一口喝了下去,烫到了嘴,烫到了舌头。

    于是,她这一天,都没怎么开口说话。

    直到今天的排练结束,她也总是心情恍惚,看着……不知是什么地方发呆,总之,没怎么说过话。

    这让一向是话痨的江问青憋得有点难受,孔微言不在,傅昭走神恍惚,叶尔又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死人脸”,她只能找几人当中心情看起来算是最好的时楠和傅晚清说说话。

    但她好歹是个alpha,没敢和时楠走太近。

    再加上,她稍稍一靠近,那个走着神直盯着鼓谱的傅昭,就不知道怎么觉察到了她的动作,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也许傅昭身上,的确是装了什么“时楠探测器”才対。

    只要时楠周围一百米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发现的总是傅昭。

    经过了十一次试探,江问青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撇了撇嘴,又收回了脚步,“本来还想说明天正式演出之前,邀请大家去我家吃一顿好的,但现在看样子,傅昭你就算去了,也只会把筷子戳进鼻子里,心不在焉的。”

    “而且孔姐姐也不在……”

    “小岛主她只是有点紧张罢了,你别瞎说。”叶尔本着和小岛主站在一边的原则,替傅昭解释了几句,“孔姐姐有这么多节目要管,哪能天天和我们一起玩。”

    “嗯,小叶说得対。”傅晚清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拍了拍江问青和叶尔的头,“至于去小青家聚餐的事,也许等明天正式演出完再来聚比较好。”

    “今天比较适合去我家,你们想吃什么,我请。”

    “耶!披萨可乐汉堡!!我妈平时都不让我吃这些,岛主请客就不怕啦!!”江问青一点也没客气,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傅晚清,还一边催促着叶尔收拾东西,“快点,我们去岛主家吃!!”

    叶尔拿她没办法,只能是默默加快了自己收拾东西的动作。

    “楠楠,昭昭,你们想吃什么。”傅晚清看着两个小朋友的互动,笑了一会,才又想起了自家两个“大朋友”,顺着问了一嘴。

    听到自己的名字,傅昭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顺着傅晚清的话看向时楠,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用了,你们先回去吧。”

    “我刚刚练习的时候……有点走神,想再熟悉一下鼓点和节奏。”

    “母亲,你等下记得把时楠……还有江问青和叶尔送回去。”她本来脱口而出的只有“时楠”,但后面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対劲,又加上了“江问青”和“叶尔”两个名字。

    也许只是她的舌头被烫到了,所以不想多加上这两个名字。

    “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傅昭,你不好好休息——”

    江问青说着说着又闭了嘴,示意叶尔开口补充。

    叶尔顿了顿,长话短说,“小岛主,最好还是劳逸结合比较好。”

    傅昭被两个小大人的话逗笑,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松了一下,放松了不少。她轻轻点头,“嗯,好,我知道了。”

    她说完又看了看时楠,想着要说些什么,可又还是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时楠望了过来,眸子里的光闪了闪,又恢复了平静,似乎是在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但傅昭还是没说什么,只默默地垂了垂眼睫。

    “那我走啦。”时楠说了这么一句,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傅昭嘴巴张张合合,最终从喉咙里憋出了一个“嗯”字。

    于是,时楠若有所思地挑起眉心,视线从傅昭身上收了回来,朝其他人笑了笑,眉眼弯着,“那我们去吃大餐,先不管她~~”

    尾音还拖得老长,生怕傅昭听不到这句话似的。

    傅晚清抬眼看了看两人,抱着双臂,勾了勾嘴角,没打算管“小情侣之间的推拉”,只清了清嗓子,“那昭昭,我们就先回去了?”

    傅昭又嗯了一声。

    江问青表情疑惑着还想说些什么,但很快被叶尔扯走。

    于是,本来热热闹闹的排练室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傅昭一个人,还有窗外轻轻摇曳着的风铃花,橙红色的花朵,悬挂在细细的枝条上,摇曳生姿。

    浅浅的花香,顺着夜晚微微拂起的风,从窗户里飘了进来,缓解了不少她今天的恍惚情绪,吹醒了她不够集中的精神。

    傅昭扫了一眼自己背过来的包,鼓鼓的,里面装着今天让她恍惚走神的“罪魁祸首”。她轻叹口气,走过去把包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橙红色的礼品盒,金黄丝质的绑带设计,上面还别着一朵她今天刚刚摘下的风铃花。

    适合送出去当礼物。

    这本来也是一个礼物,一个她还没做好思想准备送出去的礼物。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这个礼物一旦送出去,她和那个人之间的联系,和那个人的关系,都不能回到她最开始想停留的那个位置。

    但她想要停留的位置,到底是什么。她暂时还没想清楚。

    就像过了明天,过了最重要的乐队演出之后……

    退婚的事情,离岛的事情,就好像没了其他可以当作逃避的借口,可以拦住她,拉住她,让她不再去思考这两件事。

    就算可以不去考虑原书里的结局,就算可以用其他办法去解决……

    可一码归一码。

    她好像不太想乐队演出的事情这么快结束,也不想时楠那么快下岛。

    这本该就只是一个离别礼物。

    她这么告诉自己,这么警示自己-

    两首曲子,一首她主唱,一首她是鼓手。

    一首时楠是鼓手,一首时楠是主唱。

    傅昭在排练室里,一首接一首的练着,她们之前有录制好的录音带,可以在其他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供不同位置的人单独练习。

    两首曲子都选得很好。

    一首旋律轻快,和时楠柔柔轻轻的嗓音相配。

    一首旋律躁动,适合炒热现场的气氛,而偏偏,这首曲子要归平时就不太喧闹的傅昭唱。

    也不知道为什么,孔微言要给她选一首这样的曲子。

    她有点把握不住。

    之前练习的时候,也想过让其他人来唱,但孔微言又说不太合适,一定要让小岛主来亲自演唱一首,才能够显出保留节目的精彩。

    傅昭皱着眉头练习着两首不同曲风的歌,觉得自己今天早上被烫到的舌尖,越发痛了起来。

    直到练了不知道多少遍,她心里有了些底,才稍微停下打算休息一会。

    一停下来,躁动的乐曲和鼓点声消失。

    排练室又安静了下来,一个人排练,总归是有些显得心里空落落的。

    只是不太习惯,并不是矫情。

    她这么想着,这么安慰自己。

    可一闲下来,心里那些繁杂的思绪,又像是找到了什么不可多得的机会,咕噜咕噜地全都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最后汇集成一个想法。

    一个不太靠谱,也不太正确的想法。

    傅昭晃了晃脑袋,起身拿起水瓶喝了一口,水温合适,一口喝下去,缓解了不少来自舌尖和口腔上颚的躁动。

    可心头的躁动却没被缓和下去。

    她又多喝了几口,把水瓶放回到桌上,却发现本来空无一物的桌上,多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浅棕色底深棕色盖子,陶瓷质感,上面还画着可可爱爱的棕色小熊。

    看起来像是一个饭盒。

    这么晚了,怎么突然会有饭盒放在这里。

    难道是其他人没带回去的?

    傅昭觉得奇怪,又仔仔细细扫了扫其他的桌子,没再看到其他没带回去的东西。

    她又扫了一眼桌上的饭盒,还有放在旁边的水瓶。

    対了,不太対劲。

    明明是矿泉水,怎么喝下去是温的,室内开的明明也是冷空调……

    她还没想通这回事,脚边就传来响动,然后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然后滚落在她脚边。

    熟悉的操作。

    傅昭眨了眨眼,往四周看了看,只那么一眼,就瞥到了在自己身后,斜靠在门边,安安静静站着的一个人,白色针织衫,里面是一条奶紫色的碎花长裙,帆布鞋和白色长袜裹着三分之一的小腿,腿型笔直流畅。

    昏黄的门灯倏地亮了起来,点亮了在门口站着的那个人,给整个人身上添加了一层柔柔的光晕。

    披肩长发柔柔散散地披在肩上,顺着风轻轻在脸颊周围拂动。

    微微上翘的眼型,茶褐色的瞳仁,里面映着一圈温温柔柔的光。

    是夜晚,是灯光,是不知道从何而起的心思,让时楠现在看起来,特别漂亮。

    “笨蛋~”

    时楠轻启红唇说了一句,语气柔柔轻轻,然后松开了交叉在胸前的双臂,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过来,拆开了饭盒和餐具,“我都在这里站了十五分钟了,就一眼都没看到过我吗?”

    “饭都冷了,也没看见。”

    时楠说着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眼睫弯弯,眸若灿星,笑得明眸皓齿,就这么带着眼里盛满的笑意,看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烫到了舌头,就把眼睛也烫到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傅昭恍恍惚惚地,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为什么喝的是温水——时楠知道她早上被烫到了舌头,把她桌上喝过的矿泉水换成了温水。

    时楠吃完了饭,还给她送了饭过来。

    时楠可真细心。

    那个从没消散过的,不太正常的想法,在她脑子里存在感越来越强。

    就像是她眼前的时楠一样,一举一动,弯着的眼睛,垂下去又抬上的睫毛,白皙中透着粉的肌肤,每一根发丝拂动的弧度,身上淡淡的馥郁清香……

    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那个不正常不靠谱的想法在她脑子里无限放大,冲击着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情绪。

    然后告诉她,她心底藏得最深的心思,已经藏不住了,已经从她看向时楠的每个眼神里都冒出来了。

    如果她准备的礼物,不是离别礼物就好了。

    如果时楠,不会离开南柯岛就好了。

    如果……——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猜最后一个如果是什么~

    第30章

    最后一个如果是什么?

    她暂时没想清楚,或者是,不敢让最后一个“如果”形成清晰的想法。

    “这么晚了,你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傅昭恍恍惚惚间,问了这么一个,自己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可时楠还是好脾气地回答了她,眨眨眼睛,就这么看着她笑了笑,“来给视力不好,明明长着一双漂漂亮亮的眼睛却还是看不到我的,而且喝豆浆还会烫到舌头的笨蛋送饭。”

    来看你。

    来看你说的那个,让我期待的,可以解决问题的其他办法,到底是什么。

    来看你,是不是能够满足我的期待。

    时楠没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放在了心底,又看了一眼还是恍惚着没说话的傅昭,轻轻叹了口气,舀了一口鸡蛋羹凑到傅昭唇边,“等会吃完饭喷点药,不要让自己干难受着。”

    鲜香温热的鸡蛋羹凑了上来,傅昭猛地回过神来,就又迎上了时楠那双蕴着亮光的眸子,她慌里慌张地想要接过时楠手里的勺子,却又马上被时楠闪了开来。

    她愣了一下,抿着唇,“我自己来就好。”

    时楠抬了一下眉心,“就喂第一口,剩下的你自己吃。”

    “为什么一定要喂第一口?”傅昭实在是不懂时楠的想法,她茫然地转了转眼睛,目光落在偏头看向她的时楠脸上。

    暖黄色灯光照在时楠脸上,微卷的发尾弧度自然地搭在肩上,衬托得脸型越发流畅自然,几缕发丝别在耳后,露出了小巧白皙的耳朵。

    一举一动,都自动在她眼前放慢,像是电影里慢放过的镜头。

    时楠很漂亮。

    傅昭这才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事实。

    “因为……”时楠把盛着鸡蛋羹的勺子又往傅昭嘴上戳了戳,表情淡然,可眸子里的光还是忍不住闪了几下,滑过些“期待但是却偏偏不说出来”的神色,“我做的菜,当然是我喂第一口,才算是流程比较完整。”

    傅昭没怎么弄懂时楠的逻辑,可勺子已经几乎戳到了她嘴里,时楠亮晶晶看着她的眼神也几乎飘到了她本来就混乱得不像话的脑子里。

    她愣着看着眼前嫩嫩滑滑还在晃动着的鸡蛋羹,下意识地张开了嘴,抿住了那口“时楠喂给她”的鸡蛋羹。

    果然吃起来也是嫩嫩滑滑的。

    还香。

    稍微抿一下,入口即化,从口腔里就自动滑下了喉咙,吞入腹中,只剩下鲜香味留在嘴里,让人意犹未尽。

    “……是好吃的。”

    傅昭没等时楠问出来,就答了出来,因为时楠不用开口,那双透着亮的眸子里已经把“好吃吗”这个问题问出来了。

    于是,时楠扬起了眉梢,那句“当然好吃”又从自信满满里的表情里跑了出来。

    傅昭有点想笑,大概是因为偶尔幼稚起来的时楠,特别可爱。

    可爱?

    她意识到了自己开始用这个词语形容时楠,连忙接过了时楠又舀了一口茄子的勺子,把刚刚脑子里冒出的这个词,顺着这口软嫩可口的茄子吞了下去。

    怎么会是可爱呢?

    只能算是佩服,佩服时楠会做这么多菜,尽管她只吃到了两个,但出乎意料的,两个菜的味道都不错,不输她们家家政机器人做的菜。

    “没想到你还这么会做饭。”傅昭适当地提了这句,转移了自己逐渐开始显露出来的心思,“都挺好吃的,而且……还比较符合我们这边的口味。”

    “主要还是为了符合你的口味。”

    时楠轻轻勾起唇角,撑着脸看着傅昭,傅昭吃饭不快不慢,说不上优雅,但总归还是喜欢细嚼慢咽,一口一口咬着煮软了的豆角,却还是会把嘴里塞得有点满,腮帮子略微鼓起来,像只可可爱爱的小仓鼠。

    “我特意找家里的李阿姨问了一下,你喜欢吃什么菜,吃什么口味,然后又搜了一下舌头烫到之后不适合吃什么,最后选了这几样。”

    “你喜欢就好。”

    时楠心不在焉地说着,然后看着“小仓鼠”顿了顿,鼓起腮帮子,亮晶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嚼吧嚼吧着把嘴里的食物吞下,涨红着耳朵,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你吃饭好香~”

    时楠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双手撑着脸,笑盈盈地看着傅昭,刻意“小声”嘟囔了一句,“看得我都有点想吃了。”

    于是,傅昭嘴里含着那口还没吞下去的鸡蛋羹,瞪大了眼睛,像只偷吃东西被抓个正着的小仓鼠。

    时楠乘胜追击,指了指傅昭碗里还剩下的一小口鸡蛋羹,“我能吃一口吗?”

    傅昭吞下那口鸡蛋羹,才反应过来时楠说得是什么,她抿了抿唇,颇为留恋地看了一眼饭盒里的鸡蛋羹,不是说舍不得给时楠吃,而是好像只有一副餐具。

    但毕竟是时楠做的菜,不让时楠吃也不合适。

    她把饭盒往前一推,勺子却还是紧紧握在手里,极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吃。”

    “我怎么吃?”时楠眨了眨眼睛,“我用手抓吗?”

    “没有其他餐具了。”傅昭回了这么一句,也跟着眨眨眼睛。

    “那你喂我。”时楠歪头看傅昭,笑了笑,“一人一次,有来有往,不是吗?”

    “而且……我自己做的诶,我都没吃过一口,全给你吃了。”时楠轻咬着下唇,眸子里的光轻轻晃动,带着点特意被释放出来的小委屈,“你怎么能这样呢?”

    傅昭愣住,虽然知道时楠是恶趣味上身在装可怜,但如时楠所说,她的确不能这么狠心,一口都不给时楠吃。

    而且这没什么。

    女生和女生之间,喝同一杯奶茶,用同一个勺子,不管是在abo世界,还是在她的原世界,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可傅昭在舀起最后一口鸡蛋羹的时候,迎着时楠看过来的含着笑意的眸子,手还是不自觉地开始发着颤,像是要把那口所剩无几的鸡蛋羹晃下来。

    直到时楠轻轻张唇,含住了那口摇摇晃晃的鸡蛋羹。

    傅昭的视线,忍不住落在时楠的唇上,圆润娇小的唇珠,自然上翘的嘴角,饱满的唇瓣涂着半哑光偏滋润的口红,像是玫瑰荔枝味的爆汁软糖沾在了上面,元气又诱人。

    一下一下抿着,然后闭紧了,小口小口嚼着鸡蛋羹。

    看上去很软,很甜,也很香。

    吃上去也是如此。

    她说的是今天吃了无数口的鸡蛋羹,不是时楠的唇。

    尽管傅昭这么告诉自己,但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人工呼吸。

    当时很慌乱,也很着急,没什么情绪,没什么感情,只机械地重复着她学习过的急救知识,没来得及感觉出来什么。

    但她现在突然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触碰,脑子里忽然又冒出了一个她没办法压下去的想法:

    比起鸡蛋羹来,时楠的唇,会更软更甜更香吗?

    “嗯,挺软的,蛮甜的,也很香。”

    傅昭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散去,耳边就猝不及防地响起了轻轻懒懒的声音,她回过神来,手里的勺子就被扯了开来,然后水瓶被塞到了掌心里,水还带着点温意。

    她恍惚了一下,看着时楠慢条斯理地收拾着餐具的动作,这才意识到,原来时楠说的是鸡蛋羹。

    她那个问题,应该是得不到答案的。

    傅昭默默也跟着时楠收拾起东西来,餐具乒乒乓乓的响声,可以把她脑子里不停冒出来的那些,和时楠有关的想法,暂时压下去。

    可她又不由自主地想到,时楠明明会做饭,为什么还要每天来她家吃饭呢?

    她没敢问出来。

    也许是因为,时楠比较懒,不想做饭。

    可又冒出了新的问题。

    既然时楠这么懒,为什么又愿意给她做饭呢?-

    她也没想出来到底是为什么,因为收拾完之后,时楠说陪她一起再练习。

    尽管她说不需要,但时楠还是坐到了那条她们两个平时共用的鼓凳上,挺直着背看着她,清亮的眸光带着笑,一副她不走她也不走的架势。

    傅昭吃人嘴短,在键盘的位置坐了下来,把手放了上去,弹响了第一个音符。

    时楠笑了笑,拿起了鼓棒,准确无误地进到了节奏里。

    她们没用录音带。

    只用键盘和架子鼓,完整地合起了傅昭那首本来算得上是“聒躁”的曲子。傅昭本来就会弹琴,这会看着架子上的曲谱,倒也是能顺着弹下来。

    颇为高调的曲风,这时候只剩下键盘和架子鼓两样乐器,再加上傅昭算是慢沉的嗓音,演奏出了别样沉懒的味道。

    这是她们排练以来,第一次几乎以面対面的角度练习。

    时楠坐在鼓凳上,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傅昭弹琴时看着曲谱的认真眼神;也可以看见傅昭白皙停止的侧颈,颈部有一颗棕色的小痣,点缀着净白皮肤里的禁欲感;还可以看清楚傅昭唱副歌时轻轻颤动着的纤细睫毛。

    最重要的是,可以准确无比地抓住傅昭忍不住飘过来的眼神,然后再看傅昭不好意思地牵牵嘴角,再把视线投在曲谱上。

    不看她的傅昭,认认真真,身上有一种动人心弦的魅力,自动发着光,吸引着她的全部视线。

    但看着她的傅昭,又总是会不自主地把身上那股劲倏地缩起来,变得可可爱爱,生机勃勃·起来。

    如果要问时楠要选看着她的傅昭,还是不看她的傅昭的话,她应该是选不出来的。

    一曲作罢。

    时楠想起身换位置,但傅昭却没站起来,面不改色地翻了一页曲谱,弹下了另一首曲子的开头,然后朝她点了点头,额侧的发丝顺着点头的动作轻轻飘拂。

    旋律响起,单用键盘弹奏,又更加轻缓闲适起来。

    时楠又坐回到了鼓凳上,扯过了麦克风,轻轻开口。

    在正式演出的前一天,她们两个,在原本属于五个人的排练室,把两首曲子合了一遍又一遍,坐着以前排练时从未坐过的位置,把两首曲子演奏出了不一样的风格。

    专属于这个晚上的风格。

    这不像是在排练,而像是在约会。

    时楠这么想着,直到排练室停了电,室内的灯全部黑了起来,所有的乐器也都静了下来。

    “停电了。”

    傅昭轻轻开口,把手从键盘上拿了下来,她说完这句话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投在她脸上,描摹出她清冷如玉的眉眼和漂漂亮亮的五官。

    “应该没事,过一会就来了。”

    时楠点点头,干脆利落地起身,走到傅昭这边,和她并排坐下,抬眼看她,“我们要回去吗?”

    “已经很晚了……”

    傅昭抿了抿唇,她们应该回去的,但也许是两个人单独排练的气氛太好,也许是今晚是待在排练室的最后一个晚上,也许是因为过完明晚,她和时楠两个人就不会每天见面。

    岛上的风景看完了,乐队演出也结束了。

    时楠去哪里,和她无关。

    时楠做什么,不需要和她一起。

    她们之间,再没有一定要把她们两个绑起来的联系。

    而她在想清楚这件事之后,产生的第一种情绪,竟然是不舍。

    “嗯哼~”时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双手撑在凳子上,“所以要回去吗?”

    要回去的。

    就算她再怎么不舍,也是要回去的。

    傅昭用力咬了咬舌尖,让自己从这种“不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深吸口气,从凳子上“噌”地一声站起来,然后在时楠惊讶的视线下,去把自己包里装着的礼盒拿了过来。

    然后又并排和时楠坐在一起,肩抵着肩,距离很近。

    近到她害怕时楠会听到自己逐渐变得紧张急促的呼吸,近到她害怕自己压不住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她不看时楠,直直地盯着曲谱上的歌词,把礼盒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庆祝明天成功演出的礼物吗?”

    时楠的语气里充满着好奇,声音盈满了整个排练室。

    四面八方,傅昭避不过。

    “不是。”

    她轻轻回答,没太敢出声,也许是因为时楠抵着她的肩正在晃动,晃得她紧张。

    接着,礼物丝带被解开的声音,礼物盒被打开的声音,包装袋被打开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室内,影响着她屏住的呼吸。

    “你确定不看我吗?”

    傅昭顺着时楠这句话望过去,皎洁月光下,银光朦胧,坐在她身旁的时楠握着她送出去的那个礼物,眼睫颤了颤,呼吸放轻,声音也跟着放轻了许多,“这是除了昨天的例外之外,你说的其他办法吗?”

    礼物是一个小型的心形抱枕,浅浅的粉色,质地柔软,毛茸茸的。

    除此之外,看上去没什么特别。

    傅昭闭了闭眼,指尖攥了攥衣角,语气有点不太自在,呼吸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有些突兀,“虽然我个人觉得,这个礼物送出来有点奇怪,但是……孔微言说,既然是和脉搏跳动有关,就用心形的造型比较合适。”

    “但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她推荐的这个造型,而且我拿到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

    “你知道的,她这个人一向比较夸张。”

    她解释完了关于礼物的造型,抿了抿唇,从兜里掏出智能手表戴上,开始解释礼物的真正用途,“里面是一个实时模拟器,会根据手表上贴着的芯片实时记录的脉搏,模拟跳动。”

    “我之前调试了很多遍,孔微言也帮我找了一个专业人士来弄,才尽量让模拟器和真实的脉搏跳动比较像,也就是说……”

    傅昭戴好手表,按下开关,抬眼望着时楠,尽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她要说的话,

    “虽然我并不知道我的脉搏声対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也不想去追问这件事,等你想说的时候可以给我说,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毕竟也是因为我,你才会被绑架。所以我不希望你以后继续被困在这个阴影里,我希望你可以继续向前,不会因为南柯岛发生的这件事而対南柯岛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也不要一直困在这件事里。但我也知道,如果我整天陪着你的话,你肯定也会有负担。所以我想来想去,只能用这种办法,既能够让你有安全感,也能够让我以后能去做自己的事情。”

    “不管你在哪里,只要我这个开关没关。”

    “我就可以用这种方式……一直陪着你,直至你完全忘记这件事,直到你不再会因为这件事感到害怕。”

    “只要我还活着。”她补了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就是这种没带什么歪心思的坦诚,送出的礼物才会让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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