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店的胖老板咽下咖啡，从一堆零件里抬起头来：“清明节你都不放过我？你不去看看你爸妈吗？”
顾磊磊笑道：“修完电脑就去。顾叔你呢？要不要一起？”
胖老板摆摆手，推辞道：“我可不想在清明节的时候去墓地溜达，没这胆子……”
他迅速转移话题：“倒是你，你半年里来了十二次，能不能对电脑好点儿？这次又是哪儿坏了？”
顾磊磊理直气壮地回答：“电脑要坏，我也没办法。哝，屏幕一直在闪，我重启了好几遍都没有用。”
说罢，仿佛是为了验证什么，她的指尖轻触开机键。
细小电流光晕从指尖迸发，笔记本顺利启动，蓝色桌面出现。
但很快，显示屏就沿着边框爆出一片银白的电流弧度，突兀黑屏。
见到这一幕后，饶是胖老板，也难掩吃惊之色：“卧槽！我就没有在现实中见过这么……‘特效’的场面。”
他叹了口气，娴熟接过电脑，拿出仪器检测：“要不是从小看着你长大，我铁定认为你是来故意整我的。手套呢？怎么不带？”
顾磊磊把两只黑色皮革手套摆到柜台上：“好像失效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胖老板嘟哝了一句，“行吧，一起给我，修好后还你。”
螺丝刀转动，一颗细小螺丝滚落到玻璃台面上，发出“叮”得一声。
店铺墙角处的座钟分针上挪一格，指向“10：00”。
右侧墙面上悬挂的大型显示屏自动开启。
滋啦——
电磁流声轻响，屏幕上闪出片片雪花。
顾磊磊往左侧避开两步，雪花不再出现。
电视机上的女主持人对她礼貌一笑，低头整理稿件。
胖老板“嘶”了一声，满脸心疼：“还好你反应快。”
顾磊磊噗嗤笑了：“你都赚那么多钱了，坏台电视机也没什么关系吧？”
说罢，她探头凑近胖老板：“刚刚没注意，这好像不是原来那台啊？”
胖老板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差点儿给忘了……”
他的粗手指探入柜台下方，把几叠红艳艳的厚钞票装入黑色塑料袋，递给顾磊磊。
“谢谢你的主意，很好用，这两个月的销售额翻倍了。我给你加了三万奖金，你自己点一下。”
顾磊磊看也不看，就把它们塞进包里：“我相信你的，顾叔，没必要。”
胖老板得意地搓搓鼻子：“那当然了，你顾叔可不会坑人……不过，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干吗？当老板，总好过打工吧？”
顾磊磊摇摇头，认真解释：“这招最多用个几次，就没有效果了，迟早有一天……”
胖老板不安地拨弄螺丝刀。
“迟早有一天，我们都会进入地窟世界送死的！这个世界越来越糟糕了！谁知道能坚持多久呢？”
凄厉的声响划破寂静，一名顾客歇斯底里地朝着手机喊话。
很快，商场保安赶到，把顾客架出店铺。
叮。
螺丝刀掉在台面上。
顾磊磊把它拾起，递到胖老板的手中：“别想了。那只是一个游戏，不是吗？”
她的声音无比坚定：“是游戏，就总能通关，大家都会回来的。”……大概。
不管信没信，总之，胖老板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他低声道谢。
突然发疯的顾客使气氛渐渐凝结起来。
胖老板拿起皮革手套，沉默地走进了小房间。
在磨砂玻璃门彻底合拢前，他突然缓过神来，提醒顾磊磊：“注意距离，不要靠太近！”
“放心啦……”
经过好几年的频繁往来，顾磊磊已经很了解胖老板的习性了。
她主动拖过一把椅子，又往左边退了几步，这才坐下。
啪。
柜台后的磨砂玻璃门终于合拢。
顾磊磊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视机，目不斜视。
广告上的年轻男女在夏日阳光下奔跑跳跃。
“天堂气泡水，喝下我们，忘却恐惧，看见天堂！”
滋啦——
鬼魅的电磁流声轻响，如同有人用美工刀划过金属桌面。
电视屏幕上突然飘起阵阵雪花。
顾磊磊被吓了一跳，思绪中断。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头顶的日光灯冷不丁熄灭，又重新亮起。
闪烁之间，仿佛是恐怖电影中的桥段那样，藏于柜台下的黑暗无声流淌，向她的小腿探出细小触须……
顾磊磊站起身来，把椅子挪向更远处——触须失去目标，不甘心地缩回黑暗之中。
凝眸环顾四周，维修店还是老样子。
寥寥无几的客人们纷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紧张地来回转头，和自己并无两样。
灯光早已恢复正常，好像刚刚的闪烁只是一次由于电路不稳定而造成的意外。
但顾磊磊的心却依旧提着，没能轻易落下。
滋啦——
响亮的电磁流声再一次回荡在维修店中。
明亮的白炽灯泡重新闪烁起来，电视屏幕扭曲抽搐，将演员的脸庞切成四份。
顾磊磊下意识地远离所有电器，唯恐是自己的“磁场”突然爆发，准备一口气毁掉维修店里的所有设备。
真毁了，那一百个她都赔不起。
接二连三的灯光闪烁让所有人都警觉慌乱起来。
胖老板也从小房间里探出了脑袋。
他看向顾磊磊：“你……”
顾磊磊举起双手：“没碰任何东西。”
胖老板有些惊讶，又有些困惑：“好吧，那你忍忍，我还有十分钟……不，八分钟，就搞定了。”
说罢，他的脑袋又缩回了小房间里。
顾磊磊缓缓放下双手，站在空地中央耐心等待。
八分钟啊……
她从背包里取出水喝，眼睛不住地去瞥角落里的座钟。
喝口水的功夫，就又过去了两分钟。
滋啦——
第三次电磁流声也到了。
灯光准时闪烁，兢兢业业。
梳着莫西干头的男青年嘴唇颤抖，哆嗦着打趣。
“哈哈……像不像电影里鬼出来的桥段？”
“等一下如果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电视机里爬出来，我们就赶紧拔电线啊！”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他的同伴勉强笑了几声，算作捧场。
顾磊磊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睫，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总感觉要来不及了……要来不及了……”
碎碎的低语声从身后传来。
顾磊磊迅速回头，却发现说话的人只是一名穿着运动服的年轻人。
年轻人被她突如其来的扭头吓了一大跳，急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说我要赶不上比赛了。天哪，这里的老板呢？”
他唯恐顾磊磊不认识这里的老板，当场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就是那个胖胖的，有两个我那么宽，很喜欢推销……”
顾磊磊打断他：“他在小房间里，四分钟后就出来了。”
年轻人松了口气：“太好了，居然来得及。”
两个人沉默下来。
滋啦——
第四次电磁流声如约而至。
对于顾磊磊而言，这些电磁流声一次比一次响，一次比一次凶猛。
当灯光再一次闪烁时，她眼睛发热，呼吸急促，心跳如鼓，下意识地抓起一个冰冷的圆柱体，紧紧握住。
神志稍稍清醒，身旁人的搭讪声如同蒙上轻纱一般，影影绰绰。
“……我是不是在校运动会上见过你？……”
搭讪者的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先前的年轻人。
顾磊磊张开嘴巴，还没来得及回答，第五次电磁流声如潮涌至。
这一回，暗下去的白炽灯泡再也没能重新亮起。
……
旁白从未知处突兀传来。
【欢迎来到地窟世界，新大陆上遍地黄金。】
视野柔和亮起，温热的鲜血飞溅而来。
顾磊磊悚然注视前方，险些从晃动的木板车上摔下。
支离破碎的尸体倒在她身前不足五厘米的地方，惊恐的蓝色眼眸向上翻起，与她直直对视。
一只粗糙的手从侧面探出，迅速遮住她的双眼，把她重新带入黑暗之中。
顾磊磊本想抵抗，但在听见对方杂乱的呼吸声后，改变了想法。
从左侧响起的温柔女声难掩慌乱之色：“别看，别动，别想。”
顾磊磊在手掌的遮蔽下轻扇睫毛。
深深浅浅的呼吸声从四周传来，身下座位摇摆不定，宛若浮舟。
不知过去了多久，座位不再摇摆，挡住她双眼的手掌挪开。
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睁眼吧，它们过去了。新大陆就在前方！”
说话者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色粗布长裙，黯淡的金发凝结成缕，垂于耳侧两旁。
顾磊磊不动声色，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是一双沾满尘土的白嫩小手，非常陌生。
鼻翼扇动，她没有闻见任何血腥味。
越过双手向下望去，自己的脚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
这与她早些时候看见的尸体截然不同。
一名同样身穿白色粗布长裙的少女坐在顾磊磊的对面，发出一声小小的抽泣：“我的孩子不见了。”
她的眼眶中蓄满泪水，求救似的看向所有人：“我的孩子不见了，你们有谁看见她了吗？”
周围人纷纷躲开她的追问，垂下头颅。
顾磊磊同样沉默，却想起了那具尸体——惊恐而稚嫩的脸庞上，长着一双和少女相似的蓝色眼眸。
许久的沉默后，坐在顾磊磊左侧的金发女士轻声开口。
她声音温柔，说出残酷的事实：“她一定是在穿过它们的时候，睁开了双眼。”
“她被它们带走了。”
少女拼命摇动头颅：“博林太太，发发善心吧！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被叫做“博林太太”的金发女士并不为此动容。
她温柔地回答道：“在碰见它们之前，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们了。”
“别看，别动，别想。”
伴随着沙哑的低语声，木板车车轮停止转动。
高耸入云的黑暗山脉出现在顾磊磊的眼前，以及……
一个小小的、昏暗的洞口。
画面渐渐虚幻，拉远凝结成巨大的显示屏幕。
显然，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并非现实，而是载入动画。
……也可能是某种预兆。
顾磊磊沉默立于黑暗之中，继续观看。
显示屏幕上，面色苍白的女主持走入演播室中，翻开稿件。
她开始朗读今日规则。
“《地窟前线》节目组为您播报最新动态……”
“香城、绵州、大川为今日官方指定进入区域，其余区域的地窟世界入口将随机开放。”
“请进入地窟世界的冒险家们，尽快通过新人试播环节，抢占头筹！……”
“《地窟前线》节目组为您播报最新动态……”
女声反复朗读数次，随后，镜头切换成《地窟前线》的宣传广告片。
在一个漆黑昏暗的洞穴中，数名幸存者仓皇逃窜。
他们无声哭叫着，面露恐慌之色，发现自己走入了绝路之中。
一道巨大而扭曲的阴影渐渐从屏幕的另一端浮现，向他们蠕动靠近。
在一片熊熊燃烧的篝火旁，穿着破旧麻布的服务员端着一盘熏肉面包和两杯饮料，走向说笑的情侣。
她缓缓弯下身子，把餐盘递给两人。
凝结成缕的发丝轻轻滑下，露出一张骷髅脸庞。
在一只古朴壮丽的古井边上，一队旅人欣喜地展开笑颜。
领头人弯腰贴近井面，激起一片光怪陆离的荧光雾团，似乎许下了什么愿望。
下一秒，她穿着睡衣，出现在布置奢华的客厅之中。
疑似父母的男女将她搂在中间，三人正在看喜剧电影，一派祥和。
广告的最后，大大的字幕轮番出现在一片漆黑的屏幕中央。
【《地窟前线》】
【欢迎来到冒险家的乐园！】
【拜访我们，梦想成真！】
【幸存下来，获得一切！】
【尽在，《地窟前线》！】
【游戏载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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