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文被关入了这座府邸下方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她本以为刘子岳会审问她,可除了每日送两顿饭外,再无人搭理她,甚至就连送饭的人也只是将饭放在牢房门口就走了,到下一顿饭的时间,对方再来收走上一顿的碗筷。
她尝试过绝食,将食物原封不动地放那儿,一口都没动。
但来送饭的人像是个瞎子一样,对碗里的饭菜视而不见,问也没问一声直接端走,下顿继续,木讷得简直像一个受人摆布的木头人。
她连续两天没吃一粒米饭,也没有人问一声,仿佛已经将她给遗忘了。
坚持了两三天,湘文自己先受不了了。
所谓绝食,除非是一心求死,否则这更多的是做给别人看的,但对方若是压根儿不在意呢,这不就相当于媚眼抛给了瞎子,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
湘文显然不蠢,见绝食这条路行不通,只得默默放弃了。
但牢房里不见天日,阴冷潮湿,而且吃喝拉撒都在这几尺见方的地方,又没个说话的人,时日一长,就是正常人都要被逼疯。
更何况湘文这种没吃过苦又爱干净的女子。
不等刘子岳发话,她自己先受不了了,让送饭的递话,想要见平王一面。
刘子岳又晾了她三天,才慢悠悠地让人将她带到花厅。
重见天日,看着灿烂的阳光,翠绿的树木,艳丽的花朵,湘文有种重回人世间的感觉。
等到了花厅,她老实规矩了许多,先跪下认错,承认自己的身份:“奴婢湘文参见平王殿下,奴婢有罪,请殿下责罚。”
刘子岳饶有兴致地看见她:“哦,你哪里有罪?”
湘文低泣道:“奴婢是燕王妃身边的婢女,燕王妃听说殿下身边还没个贴心人,奴婢仰慕殿下久矣,便自告奋勇来了南越。怕殿下不肯接受奴婢,奴婢才弄了英雄救美这么一出,就是想名正言顺留在殿下身边。没错,燕王殿下是让奴婢要将平王殿下您身边发生的事传回京中,但奴婢既来了广州便是平王殿下的人,奴婢一片忠心,还请平王殿下明鉴!”
说得真好听!
刘子岳拍手,像看猴子一样看着她:“继续说。”
湘文诧异地看着他:“殿下不信奴婢,奴婢也能理解,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平王殿下给湘文机会,假以时日,以殿下的英明定能判断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刘子岳也不是没见过能说会道的,但这个湘文肯定能排进前几名。
他勾起唇笑眯眯地问:“那你的具体任务是什么?怎么汇报,向谁汇报?”
湘文羞涩地看了一眼刘子岳,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奴婢,奴婢的任务便是伺候殿下,获得殿下的信任。至于消息,皆由奴婢判断,若是有用便将信件委托给商队,送到京城的铺子,再转交到燕王手中。殿下若是不放心,以后奴婢与北边的所有来往信件都让殿下过目了,觉得没问题,奴婢再送出去。”
这话端是真诚,可惜刘子岳却说:“你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湘文错愕地看着他,随即委屈地抿起了唇:“殿下,您要怎么才能相信湘文的真心?在燕王府中,燕王妃忌惮奴婢的美貌,对奴婢多有防备,甚至想将奴婢嫁给那耳聋眼瞎的瘸子,奴婢实在是怕了,才寻此机会南下。如今殿下就是奴婢的天,您若是塌了,奴婢也没法活了。”
任她巧舌如簧,刘子岳都无动于衷。他轻轻拍了拍手,花厅对面的游廊中出现了一道曼妙的身影,女子穿着婀娜的白纱,肤白如雪,看背影就是个美貌的女子,等她一扭头,侧脸更是让人震惊,足足与湘文有四五分像。
湘文震惊极了,失态地站了起来,往那边望去,却见一个丫鬟拿着红披风过来,紧张地说:“文夫人,外面风大,小心着凉了,殿下该心疼了。”
然后扶着聘婷的女子缓缓离开了游廊。
湘文回神,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子岳:“她……”
刘子岳笑得意味深长地看着湘文:“这是我新收的爱妾,北边来的落难女子,文湘夫人,如何?”
湘文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难看:“你……你,殿下何必用那等赝品,舍面前这真货呢。”
她是真豁得出去,刘子岳也不妨告诉她:“赝品有个好处,老实忠诚。你那些所谓的联络方式我一个都不感兴趣,我只需要告诉外人我纳了一房爱妾,珍之爱之,金屋藏娇,不让任何人见她,各种奇珍流水一样地送入她的房中。自有源源不断的燕王府探子上门与她联络,你说我再将这些人全杀了,燕王迟迟等不到消息,他在京中会怎么想?你被情爱所惑,背叛了他?你说,燕王夫妻还会不会相信你,会不会对你的亲人动手?”
这样一枚探子,燕王怎么可能没留后手,辖制她。
果然,湘文脸上出现了恐惧愤怒的表情,但还是隐忍地看着刘子岳,半晌才痛苦地问:“平王殿下,奴婢不过是你们之间的棋子罢了,您到底想要什么,求求您,给奴婢一个痛快,奴婢愿意用一个秘密来交换!”
刘子岳挑了挑眉:“什么秘密?”
湘文瞥了一眼一旁伺候的下人,怯怯地上前,压低声音,头凑到了刘子岳身边。
下一刻,一道寒光闪过。
刘子岳头一偏,避开刺过来的银簪子,旁边的侍卫连忙拔刀对准了湘文的脖子。
湘文恨恨地瞪着刘子岳,似乎是没想到她最后一击怎么也失败了。
刘子岳没动那只看起来就有问题的簪子,站起身看着湘文:“你对我三哥可真是忠心耿耿啊,他交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我在没用或是太过势大威胁到他时,替他除了我?”
“可惜,你失败了,你等着看吧,你的主子会认为你贪图富贵,被情爱所惑,背叛了他们,你的家人将因你受到牵连,或是被杀,或是被卖,也或许会跟你在地下团聚。”刘子岳冷冷地说。
湘文美眸似要喷出火来:“你好狠。”杀人诛心,莫过于此,这比直接杀了她还难受。
刘子岳没搭理她这话,直接对侍卫说:“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了,别浪费粮食,杀了,丢到乱葬岗埋了。”
他对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不会手软,留任何的后患,哪怕这是个看起来柔弱无害的女子。
丢下这番话,刘子岳不顾湘文凄厉的叫声,大步离开了花厅。
书房里,鲍全正在等着,瞧刘子岳黑着脸进来,连忙起身问道:“殿下,可是不顺利,那女人还是不肯交代?”
刘子岳讥诮地道:“说了跟没说没区别,她嘴里没一句真话,当不得真,我已让人解决了她。这种人不能留,迟早是个祸害。不过从她的反应倒是探得了底,我那好三哥真狠啊,现在就在布置解决掉我的后手了。”
这也是他不愿意掺和进他们几个兄弟中的原因。
老三看起来是最斯文,最人畜无害的,结果狠起来,连太子都远远不如。
这次想悄悄安插女人到他身边,一是为打探消息,二也是为来日解决他留后手。毕竟男人嘛,有几个会防着枕边人呢?
鲍全听说刘子岳差点被湘文的簪子刺中,鲍全暴跳如雷:“这女人确实不能留,就是个祸害。”
顿了下,他看向后院:“殿下,既已解决了她,那后院的女子还留吗?”
“留,怎么不留,做个挡箭牌,以后再有人送女人,就说家里这位醋劲儿太大,不能要,拒了。另外凡是想方设法要见她的,通通杀了,一个都不留。”刘子岳刚才并不是给湘文开玩笑的。
既然燕王已经防备他了,他也无需客气,这些越过界的探子该杀就杀。
鲍全点头:“是该如此,否则他们还当殿下是无牙的老虎,随意在南越地盘上撒野。对了,刚才商行那边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刘子岳接过一看,是池正业的亲笔信。
信里,池正业要求与刘子岳暗中见一面。
在替身出来后,为不让人将他与刘记商行划上等号,刘子岳已经很久没见过池正业了。
为避嫌,池正业除了每个月悄悄派人向刘子岳送一封信简要说明经营情况和盈利外,其他时候也从不与刘子岳来往。
今日他邀请见面,必是有要事相商。
刘子岳将信递给鲍全:“你安排一下,在春来客栈见面。”
“是,殿下。”鲍全应下,安排人送信给池正业。
次日上午,池正业出门去春来客栈见客户谈买卖,但进了房间后,里面的长衫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连忙站了起来,指了指隔壁:“池管事,殿下在里面等着了。”
池正业点点头,推开门进去。
刘子岳在泡茶,见到他,轻轻笑了笑,指着椅子说:“坐。”
池正业行了礼,坐到对面,来不及喝茶就焦急地说:“殿下,这几日,他们频繁登门拜访七公子,小人担心露了馅,安排七公子随船出海了。”
刘子岳颔首:“你做得不错。”
替身到底是替身,除了身量与他有几分相似,其他完全不同。若是有广州本地的商人陪同拜访刘府,一见面就会露馅,还是将人远远打发走得好。
“不过只是这等事,你应该就能处理,你找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吧。”刘子岳问道。
池正业用力点头:“这些人见不到七公子,就找小人,说自己的东家在京城是如何如何的有势力,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哪个铺子是其东家的,只要咱们刘记肯与其合作,一定能将咱们刘记的商品畅销到京城乃至整个大景。”
刘子岳点评:“饼画得不错。”
池正业被逗笑了:“可不是,小人吃过一次亏,上过一次当,更何况还有李老板的前车之鉴,哪会上他们的当,自是一律推了过去。当然,他们若是愿意高价购买咱们的货,小人肯定在商言商,不会将买卖拒之门外,不过这买卖就在广州谈,交货也在广州。”
刘子岳赞许地说:“作为一家中立的商行,就该有这个态度。”
池正业苦笑:“小人本想这么糊弄过去的,但谁知道昨日那个叫史乐山的商人见小人迟迟不答应,昨日私底下跟小人,他们有西北的门路,可帮咱们将产品销往西北,高价卖给拓拓儿人,赚取高额的利润。”
西北的游牧民族拓拓儿人一直与大景不和,时常南下劫掠,还占了西北三州。
拓拓儿人手工业、轻工业不发达,因为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比中原人还看天吃饭,也没多少粮食储藏,一旦遇到糟糕的气候,就很可能饿死、冻死人。
因此,他们对汉人的铁器、布料、食盐、粮食等物的需求都很旺盛。
但因为两国不和,时有战乱和争端,因此朝廷禁了北边的互市。其实也不算完全禁,但只剩双方官府的贸易,而且每年只有一次,设在严寒来临前的九月,私人严禁将货物卖到西北。
朝廷交易的货物不但数量少,而且质量参差不齐,价格却要贵上许多。无法满足拓拓儿人的需求,因此拓拓儿人经常高价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弄些中原货。
所以史乐山说的应该是走私。
这个利润确实高,绕过了朝廷的监管,不用交税,光这点就要省多少钱。
但大家不过才碰头,见过几次而已,就将这种秘辛告诉池正业,这史乐山的口风未免太不紧了一些。
刘子岳直觉有异,问道:“知道这个史乐山是谁的人吗?”
池正业摇头:“他口风很紧,不过他提起主家,特别自豪骄傲的样子,小人感觉这有点像太子那一派人马的作风。当然也可能是其他的,小人只接触过太子和楚王的人。”
刘子岳眯起眼:“他们想干什么?这哪有好处让给别人的。”
池正业说:“史乐山的说辞是他们缺少足够的好糖,好盐和好布。咱们刘记商行最多,若是从广州出发,直接走海路,运输到江南,再走水路,然后陆路到西北,能省去中间不少环节,挣更多的银子?”
“你想赚这笔钱?”刘子岳问。
池正业连忙摇头:“小人特意来询问殿下的意见,便是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走私这种事情,咱们还是轻易别碰,万一被发现……”
虽说利润会高数倍,但到底不是正路来的钱。现在涌入南越的探子越来越多,盯着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能不掺和进去就还是别掺和进去了。
刘子岳也赞同:“钱可以慢慢挣,有些界线不能越。”
“是,既然殿下也是这个意思,那小人后面就拒绝了他。”池正业道。
刘子岳点头。
等送走池正业后,他叫来鲍全:“安排两个信得过,功夫好,擅于追踪和隐藏的兄弟,盯着这个史乐山,尽量搞清楚其来历。”
只要弄清楚他背后的主子是谁,就知道是哪个皇子将手伸到了西北走私。
只是还不等鲍全派出去的人调查清楚,史乐山就自己爆了身份。
见池正业不接招,他直接道明了身份:“池管事,你是不是信不过我?这是我家主子的手谕,这下你信了吧?”
池正业看着太子的印鉴,心里万般不是滋味,推脱道:“这……那咱们更不能,就咱们刘记商行这点货,哪儿能卖到西北啊。这不合适,还是算了吧。”
他实在是怕跟太子的人打交道了。
史乐山不知这里面的缘故,还以为池正业有所顾虑,笑道:“池管事真是谨慎,是担心这事会对商行造成不良的影响吗?这个你不必担心,只要刘记商行愿意,我们可想办法将刘记商行加入到官府供应商中。小人接到一个好消息,这不是国库紧张吗?朝廷有官员提出今年多进行一次互市,因此在过年前后两国官府还要举行一次贸易,刘记的货送过去,能拿到数十倍的利润,池管事可不要错过这么好的事。”
官府与拓拓儿人贸易,商品也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最简单方便的方式还是召集商人,因此给了一部分商人准许经营权,再给一定的商品范围与数量。
这部分商人大多都是背后有人的商队,不然摊不了这么高利润的好事。
以前池正业之所以想巴结上太子,找个靠山,就是想捞到这些有油水的好差事。
只是好处还没捞到,池家就遭殃了。这些权贵是不可能白给好处的。
所以哪怕史乐山说得再动听,他还是不为所动:“多谢史管事的好意,只是咱们刘记不过是做点小本买卖,大本营在南越,这西北山高水远的,实在是抽不出那么多的人手,也做不了这个买卖。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吧。”
史乐山完全没想到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好处,他拧着眉说:“池管事,这个买卖稳赚不赔,利润比你们下南洋还丰厚,而且安全性还更有保障。这事,你要不要跟七公子商量商量?”
池正业敷衍道:“好,等七公子回来我一定转达史管事的好意。”
至于七公子什么时候回来,怕是遥遥无期。
史乐山只得悻悻而归。
等了几日,见池正业没有答应的心思,只得北上回京。
京城,太子听说了这事,很不高兴:“这个刘记商行未免太不识趣了,都给他们这样的好处了,他们还不答应,他们想要什么?”
以往,一听说他的身份,哪个商贾不趋之若鹜的。
史乐山附和道:“可不是,这刘记商行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忘了提刘记的话事人是池正业,当然,他即便提了太子贵人多忘事,也未必记得这么号小人物。
太子蹙眉想了一会儿问道:“这个刘记商行在广州商界的力量颇大,他们跟平王可有关系?”
这点史乐山查得很清楚:“小人暗中查访过了,不曾,刘记的当家人刘七公子跟平王殿下没有任何的往来。”
“刘记的当家人也姓刘,排行第七?”太子感觉有些奇怪。
史乐山笑道:“小人初到南越时也怀疑过,但小人远远见过那位刘七公子一次,就是个白面富家公子哥,哪及得上平王殿下。更何况,广州城的人都知道,平王在军中训练,这个刘七公子却喜欢窝在家里钓鱼逗鸟的,很多人都在一天内同时见过他们,这又怎么会跟平王殿下有关系呢?”
“这倒是,就老七那稀里糊涂的性子,也折腾不出刘记商行这么大的摊子。”太子心里那点怀疑打消,又提起了刘记,“这刘记龟缩在广州,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不好招揽啊,还得想想办法。”
太子表面上对晋王说不在意,实则心里也是防着老七的,只是老七要排在晋王后面罢了。所以他也希望能削弱一部分南越的实力,比如将南越最出名的商行纳入麾下,一是多了银钱来源,二也是能帮他盯着老七的一举一动。
同一时间,晋王的探子也回来了,仍将刘记商行列为了重点呈报给晋王。
晋王看完后递给了傅康年说:“若非有人同时看到那刘七与老七同时出现过,我都要怀疑这刘记商行与老七有关系了。”
傅康年笑着说:“应该不可能吧。这个刘记商行我好像也听说过……想起来了,陈怀义的弟子于子林好像与刘记的东家相熟。”
“还有这事?”晋王大喜,陈怀义,于子林那都是自己人,这相当于刘记商行也是半个自己人。
傅康年点头:“没错,回头臣问问陈怀义。”
晋王叮嘱道:“虽说都是自己人,但更不能亏待了自己人。听说太子有意将刘记商行纳入今年西北第二波互市的名单,我瞧过了,他们主营的几种产品都是拓拓儿贵族喜欢的,能换不少银子、马匹、牛羊,将他们加进去也挺合适的。你跟陈怀义说一声,看看刘记商行还需要什么,能帮的咱们尽量帮。”
傅康年也认为有了陈怀义这层关系,刘记商行乃是囊中之物,给得再多,最后也是自己这方的,因此也不吝啬,笑道:“好,臣明白了。”
跟晋王谈完后,他便去见了陈怀义。
简单的寒暄过后,傅康年直接切入正题道:“听说于大人与刘记商行的东家私交不错?”
陈怀义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万万没料到,最先被人盯上的不是殿下,而是刘记商行多年积累下来的巨额财物,真真应验了那句财帛动人心的话。
好在南越离京城远,商贾又最是低贱的,陈怀义完全可以装糊涂,他有些惊讶地问:“刘记商行?是一家很大的商行吗?”
“陈大人不知?”傅康年很意外。
陈怀义摇头道:“子林不曾与我说过,想是不重要吧。”
傅康年一想也是,从京城到南越,一封信快则一两个月,慢则两三个月。一年也只能通几封信,他二人通信没提起也实属正常。
于是傅康年将探子打听回来的消息告诉了陈怀义,笑道:“据广州城的商人说,刘记商行的东家和于大人私交非常不错,于大人几次去广州住的都是刘府。因此,殿下想请于大人帮忙引荐一下刘记的东家,不知方便不方便?”
陈怀义自不能拒绝,当场就表态:“急吗?若是事情紧急,我这就写一封信给子林,让人带去找他。”
傅康年没有拒绝:“那就麻烦陈大人了。”
陈怀义当场提笔写了一封信给于子林,说什么听闻子林与刘记商行的东家私交甚笃,正好晋王殿下的使者有些事想找刘记商谈,劳烦子林从中引荐等。
傅康年见了很满意,笑着将信装进了信封里,拱手对陈怀义道:“有劳陈大人和于大人了。陈大人放心,晋王不会让于大人从中为难的。”
陈怀义心跳骤然加速,感觉又有事要发生,忙道:“只是从中搭桥牵线罢了,不为难,这事成与不成,实不敢保证,唯恐有负殿下所托啊。”
“诶,陈大人已是帮了大忙,后面的事成不成,那是下面的人办事能力的问题。”傅康年赶紧道,接着话音又一转说,“况且,殿下不打无准备的仗,你就放心吧。”
陈怀义当时觉得疑惑,但等第二天上朝便明白是傅康年这话的意思了。
太子还没放弃拉拢刘记商行的想法,因此在朝堂上常为民向皇帝启奏:“陛下,京城这几年出现了白糖,深得京城百姓的喜爱。据臣了解,此物乃是从南越传出的,而经营白糖的便是一家叫刘记的商行。”
延平帝也很喜欢白糖,自从白糖出现,宫里的糕点花样都多了不少。
他笑着问:“常爱卿今日怎么关心起白糖来了?”
常为民继续道:“陛下有所不知,这家刘记商行的生意做得非常大,除了白糖,还经营盐场,其生产的食盐白如雪,没有一丝涩味,深得百姓喜爱。家中略有余钱的都愿意花更多的钱买白糖和刘记的食盐,因此臣提议将这两样商品也加入到西北互市中,翻十倍的价格,想必拓拓儿人也愿意接受。到时便可以更低的代价拿到西北的毛皮、牛羊、骏马。”
皇帝自己也是愿意为更好的糖和盐花银子的,推己及人,他觉得常为民这番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只是西北互市形成多年,已有一套既定的规则。
他询问道:“诸位爱卿,你们认为呢?”
有大臣家中或是亲戚又或是投效的商人是互市的指定供应商,自不愿有新的商人来分一杯羹,因为拓拓儿人能拿出来交换的物资也是有限的。
白糖和食盐确实好,尤其是白糖,冰天雪地,人又饥又饿的时候,冲一碗糖水喝了,精神头都要好很多。
拓拓儿人哪能拒绝这种好东西。
所以他们坚决反对:“陛下,这互市都快要提上日常了,贸然插入一家,怕是来不及了,不若等下次再说吧。”
至于下次,他们有的是新借口。
常为民不依了:“钱大人,这次的互市是临时提出来的,日期都还没定,如何来不及?再说了,这是拓拓儿人求着咱们,不是咱们求他,完全可以将日期往后挪。咱们堂堂大景,莫非还看这等蛮夷的眼色不行?”
这话明显是给钱大人上眼药。
钱大人看延平帝脸色不愉,连忙驳斥道:“常大人你少血口喷人,我可没这意思。这不是事情都定下来了,多一个商队,住宿、日程等都得重新安排,耗时耗力。”
陈怀义看两人吵得差不多了,感觉自己说话的机会到了,站出来道:“陛下,钱大人所言也有道理,不若这样安排,既然刘记商行带的都是拓拓儿人必须的商品,等其他商人先交易三天,再让刘记商行入场,如此也可不妨碍往年的各商家的寻常交易。”
钱大人怕的就是自己人的货被比下去,陈怀义这个方案完美地解决了这一点。
他当即表态:“陛下,陈大人所言有理,这样可将拓拓儿人榨干。往年,他们不愿意换给咱们的好马,今年没有其他多余的物资了,想要白糖和上好的食盐,他们只能掏出压箱底的好东西。”
这话深得延平帝的心。
游牧民族的马好,大景也想多购些优良的骏马,但拓拓儿人很多时候都不愿意,宁可多出些皮毛、奶制品、牛羊,也不愿意把上好的马卖给他们。
傅康年趁机道:“陛下,刘记商行还出产棉布,这也是拓拓儿人很喜欢的。棉布做贴身衣物,柔软贴身舒适透气,可将这也加入进去,不愁榨不干拓拓儿人。”
“好,棉布也加上。”延平帝痛快地拍板。
反正要晚三天入场,钱大人等也表示支持:“陛下圣明。”
君臣都很满意,晋王这时候出来泼冷水了:“陈大人的主意是好,但南越距西北甚远,途中要多次换乘船只,马车,行路艰难。刘记商行未必愿意,晚三天入场,若是拓拓儿人的东西都交换完了,实在是拿不出东西交换,那刘记商行岂不是白跑一趟,辛苦几个月,还要搭上不菲的运输费用。”
钱大人不屑地说:“一个小小商贾而已,陛下能允许他们加入西北互市,是他们的荣幸,哪还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傅康年不赞同:“钱大人,陛下最是体恤百姓,商贾也是在百姓之列。让人白跑一趟,还贴钱,你愿不愿意?咱们大家都买过刘记的白糖,这东西在江南在京城都有的人是要,若不能保证卖出去,人家何必大老远跑这一趟?况且,这也不在陛下考虑此事的初衷。陛下开恩,是为大景百姓谋福利,也是为了掏光拓拓儿人的老底,而不是为了折腾咱们自己的百姓,便宜拓拓儿人。”
这话说得钱大人无言以对,他扁了扁嘴:“那傅大人有什么好主意?”
太子也眯起了眼,在心里冷哼,晋王分明也是盯上了刘记商行,跟他抢着拉拢刘记呢。他倒要看看傅康年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傅康年思索片刻:“其实这事也简单,给刘记商行一些优惠即可,比如减免其一部分的商税,以弥补其损失。如此一来,哪怕是可能卖不出去,刘记商行跑这一趟也不会太亏。这样才能让刘记愿意年年拿出好货吊着拓拓儿人。”
户部尚书郭富听到他这慷他人之慨的话,完全不想说话。
这户部尚书是没法干了,晋王要银子的时候,傅康年就天天卖穷叫惨,在朝堂上声嘶力竭,什么不给银钱就是延误军机,如今晋王暂时不要银子了,他就替户部穷大方。
也不想想,户部前几年的窟窿还没填上呢。不然今年哪会重提多开一次互市。
他们户部在想方设法地增加国库的收入,他倒好,轻飘飘一句话,又要让他们户部损失几万甚至几十万两银子的税收。真要理论,他傅康年又有无数的理由和借口,自己说不过他,就别在朝堂上自讨没趣了。
郭富半耷拉着眼睛,懒得开口,见他都不表态,户部其他官员也缄默了,只是心里都不大痛快,实在是户部的工作太难干了。
户部的人都不作声,其他官员就更不会叫了,刘记减免一部分税负,最后也不是他们掏银子。
于是这事就愉快地通过了。
只是在快要退朝的时候,郭富站出来,黑白交杂的胡须一抖一抖的:“陛下,微臣这些年幸得陛下信任,执掌户部。只是如今微臣年事已高,头晕眼花,老糊涂了,无法再担此重任,还请陛下另择贤明掌管户部,允许微臣告老还乡荣养天年。”
听到这话,陈怀义下意识地瞟了郭富一眼,郭富祖籍是哪儿来着?
是并州还是隔壁的相州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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