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状似一脸落寞地出了宫,可等踏进晋王府,笑意就再也控制不住涌上了脸。
傅康年也很高兴,摇头乐道:“救灾这种事,历来不好干,太子还以为是什么好事,非要揽了这块烫手山芋。”
晋王讥诮一笑:“他还真以为我想跟他抢。”
晋王之所以站出来主动请缨,一则是为了逼太子,太子怕他立功,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必然是会阻止他,所以只能太子自己跳出来接过这个任务了。
二来是做给延平帝看的。延平帝忌惮他,他越是想去,延平帝越是不会让他去。
他跳出来,表现得非常积极的样子反而安全。若是站在一边不想去,搞不好延平帝脑子一冲动,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了。
傅康年这样人老成精的家伙,自是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
他搓着下巴,凑到晋王跟前,压低声音说:“殿下,这可是个好机会,这次咱们要不要出手?灾区本就危险,太子若是一不小心遇到流寇盗贼之类的,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晋王看了他一眼:“不用。”
“可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傅康年小声提醒。太子不死就会始终霸占着那个位置,晋王想上去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只有将太子这块拦路石给踢开了,晋王才有机会,不然依陛下对晋王的打压,只怕晋王很难登上那个位置。
晋王眉眼间的笑意散去,坚决地否定了他这提议:“不行,凡事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父皇本就对我防备得紧,若是太子又突然在灾区出了事,他恐怕会第一个怀疑到我头上。到时候为了太子,他只怕会恨上我,更不可能属意我了。”
延平帝自己兄弟和睦,对儿子们的要求也如此。兄弟相残在他眼中是大忌讳。
傅康年惭愧地点了点头:“殿下说得是,是臣太急切了。”
晋王安抚他:“舅舅也是为我着想。只是这事急不得,咱们不能动手,有个比咱们更合适的人选呢!”
傅康年眼睛一亮,笑道:“殿下说得莫非是楚王?”
现在庸郡王已经不成气候,皇位的最有力竞争者非太子和晋王莫属,其次便是楚王。
晋王轻笑:“不用五弟,这事最合适的非父皇莫属啊!”
傅康年一愣,皱眉道:“殿下是想对太子的差事动手?”太子办事不利,陛下肯定是不满意的,万一极度不满,也可能废储。
晋王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了:“是要动手,但不是舅舅以为的这种动手。太子不是想去利州立功,声名远扬,压过我吗?咱们就成全他,帮他一把。”
“殿下的意思莫非是……捧杀?”傅康年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晋王笑得颇有深意:“不止。”
他附在傅康年耳边低语了一通。
傅康年听得眼睛发亮,拍手赞道:“殿下这法子真是绝了,到时候陛下亲自动手,谁也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这事臣亲自去办,绝不会走漏风声,殿下尽管放心。”
晋王笑了笑:“此事就有劳舅舅了,一定要让太子高兴点,毕竟这高兴的日子没有多久了。”
傅康年大笑着点头。
同一时间,从晋王手中抢到了差事的太子也很高兴,回府就召集了幕僚和忠诚于他的官员商议救灾的事,誓要做出点成绩给皇帝看,也好压过晋王的风头。
袁詹事知道这事后,第一个担心的是太子的安全。
“殿下乃千金之躯,切不可冒险。地震后多余震,不要进城,也不要去地势高的地方,晚上睡帐篷,若遇动物反常,一定要小心。”袁詹事连忙叮嘱道。
其实私心底他是不愿太子去冒这个险的,因为太子若是有个万一,他们这
些追随太子的人别说前途了,他日新君登位,不清算他们就是好的。立功固然重要,但留得青山在更重要。
只是太子现在的处境很是尴尬,虽有储君之位,但论人脉论威望都不及晋王。太子不能不争,尤其是这件差事,若交给了晋王,晋王又立下大功,太子的处境将会更艰难。
太子活了差不多三十年,只在书上看到过寥寥几笔关于地震的记载,对地震压根儿没多少概念,不了解,自然不会有什么敬畏之心。
他不以为意地说:“袁詹事不必担心,地震已经过去,况且父皇还派了一万禁军随我去救灾,这等小事,我们会注意的。现在还是来说说救灾的事吧,诸位大人可有什么建议?”
臣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事的当务之急是支援足够的物资,尤其是粮食。”
“没错,此外受伤的人也不少,需得采集一批药材,尤其是治疗外伤的药。”
……
这些都没错,但也没说到重点。
袁詹事见多识广,博闻强识,看过的书不知凡几,包括各种杂书。他对地震更了解,遂开口道:“救灾重要,安抚民心更要紧。如今距地震发生已过了好几日,等朝堂的支援过去,怕是得十余日以上了。因地震埋在地下的人,能挖出来的差不多都挖出来了,还没挖出来的,恐怕早已葬身地下,也不用再特意挖了。因此殿下这次前去救灾,最要紧的是安置灾民,帮助灾民重新安定下来,恢复生活,保证灾区不要乱起来。”
这种巨大的天灾过后总是容易引起□□。
因为一些灾民在天灾中失去了亲人、房子、财产,流离失所,生活无以为继,悲伤、愤怒加上没有了念想,很容易铤而走险。
而这时候官府人手不足,很多地方无法顾及,导致一些地痞流氓趁机生事。
若是不加以控制,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最终一些本来老实的人为了生存也只能卷入其中。
这也是延平帝为何会派一万禁军给太子的缘故。
太子听完后,赞许地说:“还是詹事最有经验。那依詹事看,救灾这事,还需要注意什么?”
袁詹事看了一眼崔元庆道:“银钱的事咱们不用担心,但地震救灾需要疏通堵塞的道路,修复桥梁,房屋等,此事少不了工部。臣建议殿下向工部借几个精通这方面的官员。”
“有道理,此事便交由袁詹事了,你拿我的令牌,去工部借几个人。”接着,太子又看向崔元庆,“银钱,粮食和药草的事便交给你了。这次晋王没争过我,小心他在背后使阴狠手段,阻挠我们这趟差事,大家都仔细点,谨防被人使了绊子。”
“是,殿下。”臣子和幕僚们点头。
离开东宫,回到衙门后,崔元庆便叫来户部的两个侍郎,安排银子的事:“利州发生地震,陛下让户部拿一百万两银子给太子殿下去救灾。你们将银子准备一下,再寻一下购买粮食的大户,购买一批粮食和药物送过去,采购的价格到时候给我过目。”
本以为会遇到推三阻四,但两个侍郎都一口答应了下来,但跟崔元庆说了一个情况:“崔尚书,今年各地的赋税还没完全收上来,户部盈余不多,拨了一百万两,就只剩二十来万两的结余了。您看,这一百万两要不要分批次拨下去?这样可缓解户部银钱紧张的困局。”
毕竟这么大个朝廷,哪哪都是花钱的地方,保不齐什么时候又要花银子,户部账上银钱太少,万一陛下哪天下旨要花钱,拿不出来就要头痛了。
所以郭富就弄出了这种分批拨款的方式,以缓解户部的资金太紧张的问题。现在临近秋季,秋收后,各地的田赋会相继收上来,再过个一两个月,国库会宽裕很多。
而救灾,这么多银子拿过去,也
不可能一口气就发放了。买粮,补贴灾民,都得一步一步来,他们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但崔元庆担心耽误了太子的事,再加上刚上任,经验不够丰富,开口便拒绝了二人:“不用,先将这一百万两银子准备好,回头太子殿下出发,由禁军一道押送过去,安全又省事,省得还要跑第二趟第三趟。”
这是个很好的借口。
两个侍郎对视一眼,知道崔元庆是太子的人,便没再多劝:“是,大人。”
物资筹集的事异常顺利。
太子一系,千防万防,就防着晋王那边的人从中作梗,延误太子救灾的时间,可想象中的各种阻拦并没有出现。粮食、药材都是按照正常的市场价采购的,两天就采购完成了。
三天后,太子带着袁詹事和一万禁军以及数百车粮食、药材,还有工部的几名官员,从京城征集的几十名大夫,浩浩汤汤地奔赴利州救灾。
为办好这趟差事,太子让队伍日夜兼程,只入夜后稍微休息几个时辰,天蒙蒙亮,勉强能看到路了就继续出发,一路上队伍都是歇在野外。
五天后,队伍总算到达了利州。
站在利州城下,看着利州高达七八丈高的城墙竟坍塌了一角,城门上方“利州”二字像是被一只强硬的大手撕裂成了两半,“州”字中间的三个点都一分为二,露出一道尺余长黑洞洞的缝隙时,太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就是地震吗?”太子惊叹地问道,真是宛如有神力。
袁詹事看着破败的城墙,忧心忡忡地说:“殿下,只怕城内的情况更糟糕。您先在城外扎营等着,由臣带人进去看看情况再说吧。”
太子心里有些打鼓,因为城门上方的石墙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看着就像是随时都会坍塌一样,出入城门下方都要揪着心。但他出发时就下了决心,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认真救灾,拿出一份亮眼的成绩给父皇,给全天下人看,他身为太子,做得并不比晋王差。
这才一到灾区,连城都不敢进,传回朝中,父皇怎么看他,大臣们怎么看他,晋王会怎么看他?
他丢不起这个人。
太子深吸一口气说:“不用,我与你一道进去。这都是大景的子民,他们在受苦受难,我身为储君,深得父皇信赖,特遣我来救灾,我岂可躲在城外独自享福?我要与利州百姓在一起。”
这话说得端是慷慨激昂。
袁詹事虽有些担心,但想着他们这么多人保护太子,只要小心些,别去太危险的地方,应也无恙,便连忙高呼道:“殿下爱民如子,实乃利州之福,大景百姓之福!”
下面的人跟着高呼,声音一道高过一道,非常有气势。
听着这激昂的声音,太子脸涨得通红,感觉自己走对了这步棋。
为表示与民亲近,他下了马车,徒步走进了利州城。
但一刻钟后,太子心底就隐隐生出了后悔之意。
城内的情况比在城外看到的还要糟糕数倍。
利州是地震的中心,城中房屋倒塌过半,道路被阻塞,无数的百姓被压在了残垣断壁下方,还有些百姓被救出来,安置在城中的空地上搭建的帐篷中。
但因为缺医少药,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不少人的伤处化了脓,甚至是腐烂了,帐篷里发出一阵阵的恶臭,混合着血腥味,汗味,差点将人熏晕。
太子不好掩鼻,咳了两声,面色难看地说:“就让他们都躺在这里吗?”
“臣利州知府任安见过太子殿下,朝廷的救援总算到了。”一个脸灰扑扑的,身上的袍子已经裹成了泥色,还瘸了一条腿的黑瘦男子被人搀扶过来,跪下激动地说。
太子皱眉看着他:“你就是利州知府?你的腿怎么了?”
任安苦笑:“臣的腿是在地震中被掉下来的横梁给砸断的。殿下,目前臣已经统计出了利州城内大致的伤亡数目,请您过目。”
任安将一本沾满了灰尘,还有几滴干涸血迹的册子递给太子。
袁詹事到底是跟了太子多年,一眼便瞧出了太子很不适应这个环境,忙道:“外面开阔光线好,任大人,咱们出去说话吧。”
这才将太子解放了出去。
出了帐篷,袁詹事很会做事,让人找来两张椅子,请太子和任安坐下,然后才讨论起了灾情。
利州是中等规模的州府,城内百姓有十余万人。这次地震因为发生在半夜,太过突然,城中房屋又比较密集,因此损伤特别严重。目前幸存者只有七万余人,其中还有重伤员近一万名,轻伤员近两万。
找到死者尸体五万多具,大概还有一万多人不知所踪。
就连利州府衙也在这次地震中坍塌,府衙的衙役也死伤了三分之一左右,人手严重不足。
这阵子任安都是拖着病体,亲自组织安排衙役和幸存者挖掘房屋、救人。
现在城中之所以还没乱起来,是因为任安带人挖出了一个粮铺的仓库,找到了一批粮食,这才不至于让百姓们挨饿。但每人一天粥,也快用完了。
幸亏太子带着粮食过来了,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子听完后,赞许地点头:“任大人,你做得很好。如今我们来了,你好好养伤,利州城的事就交给我们。”
说完,看向袁詹事。
袁詹事立即道:“殿下,我这就安排人员给幸存的百姓施粥,并安排大夫去救治伤员。禁军这边,派出一半的人手去清理城中的残垣断壁,尽快将城中的道路疏通,余下的,再安排两千人跟工部的官员一道商量修复城墙的事。您看如何?”
太子含笑点头:“就这么安排吧。”
太子带来的人很快就在利州城行动了起来,安抚灾民,救治伤员,修复疏通道路等等。
见一切都走上了正规,袁詹事也松了口气。
太子虽心底有些嫌弃利州城的环境太糟糕,哪儿都是残破坍塌的房屋,时不时地都能在墙壁木头上看到斑斑血迹,但他也清楚这桩差事对他的重要性,哪怕装装样子,也要好好做。
因此,他一直压下了心里的嫌弃,坐镇城中,亲自主持救灾仪式。还与灾民同吃同住了两天,当然,他晚上还有燕窝粥的宵夜,住的也是单独的帐篷,铺上从京城带来的波斯毛毯,盖上蚕丝锦被。
只是太子这好表现没能坚持几天。
因为三日后的一天,利州忽然发生了余震。
当时正值傍晚,霞光满天,城中百姓和救灾的禁军、附近几个州县来的救援人员劳累了一天,都坐在空地上用晚饭。享受一天中难得的安宁时光。晚饭是一碗杂粮饭,做事的人吃的是干饭,没做事的吃的是掺了杂粮的粥。
忽的地动山摇,打饭人手里的颠勺一抖,都来不及反应,面前装粥的大缸剧烈震动起来,晃得倒了下去,一缸子热粥泼了一地。
利州百姓已有了经验,不知谁喊了一声“地震来了”,无数的人跟着大呼,地震来了,然后抱着头,就地躲在空旷的地方,以免被震倒的房子、木头等砸中。
太子白天的时候一直在城中视察,刚回来,坐在帐篷中小憩,忽地感觉身下在剧烈地晃动,然后外面就传来了惊呼,他睁开眼,便看到帐篷一角那个装有他衣物的木柜子往他这边倾斜下来,跟他的衣服擦过,差点砸到他的脑门。
太子大惊失色,仓皇地跌下椅子,连滚带爬地狼狈地往外扑,正巧跟外面听到动静跑进来救他的侍卫碰了个正着。
这场余震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连半炷香的
功夫都没有就停了下来。
但太子已经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了。
袁詹事将其扶了起来:“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太子望着面前东倒西歪的帐篷,心有余悸地问:“这……这就是余震吗?”
袁詹事知道太子吓到了,安抚他:“殿下,据书上记载,余震通常都不会比地震更严重的,而且持续的时间也较短,不会有大碍的。”
这还叫不严重?那什么样才叫严重?
太子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手死死抓住袁詹事的手,结结巴巴地问:“这……余震还会来吗?”
这种事袁詹事哪说得好。
他苦笑道:“这不好说,书上记载,最多的是两百年前的真州地震,余震断断续续一年多才渐渐消停。但大部分地方不会持续这么久,可能数月,余震就减缓,乃至消失。”
数月?一想到这种事很可能还要三天两头的发生,太子就觉得有些窒息,恨不得马上回京城。
见他双手抖个不停,脸色青白,袁詹事旧事重提:“殿下,如今利州城内的局势已定,不若您到城外三十余里的依山镇坐镇,依山镇不知什么原因,灾情相对较轻,余震的影响也小一些,而且距利州不远。每日臣将城中的一应事务整理成册,向您汇报,有大事拿不定主意的,也请殿下定夺。”
说白了,就是让太子出去躲一躲,远离震中这最危险的地区。反正具体办事的都是他们这些下面的人,也无需太子出面。
这次太子一口就同意了:“好,城中之事就有劳詹事了。”
太子一晚上没怎么睡,次日赶紧出城去了依山镇。
救灾的事几乎由袁詹事统领,在利州的情况稍微好转后,他又去了一趟临近受灾比较严重的两个州府。
半个月后,各地都逐渐稳定了下来,余震的频率和震动的强度都慢慢减弱,太子终于从依山镇走了出来,挨个走访受灾的府县。
渐渐的,三州陆续传出了许多太子深入灾区,与灾民同吃同住的事迹,还有许多百姓感恩太子的桥段。
这些传言真假参半,不少夸大其词。
普通百姓听了肯定是深信不疑,因此在太子出行时,远远的,一个个都心悦诚服地跪下感恩戴德。
太子第一次受到百姓如此的热情相待,心里也很高兴,便听之任之,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让身边的人散播他爱民如子的事迹。
本来他这次出来办事就有立功造势的意思,若立了功,吃了苦还藏着掖着又有什么意思?袁詹事也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派人推波助澜。
一时之间,太子的事迹传唱三州,甚至往外传播,不少州府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等到十月中下旬的时候,刘子岳都听说了这个事。
他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这事不大对:“黎大人,你从哪里听说的?”
利州距南越虽没有京城那么远,但也不近,消息都能传到他们耳朵里,可见这事只怕是全天下都知道了。
黎丞道:“好像是来广州的商旅说的,现在还有茶楼的说书先生将这编为段子,吸引客人呢。殿下好长一段时间没去茶楼,才不知道这事。”
见刘子岳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黎丞正色问道:“殿下可是觉得这事哪里不对吗?”
刘子岳叹了口气:“你让人去找最初传出这些流言的商旅打听打听。”
他倒不是怀疑太子,只是救灾这种事,真的不好做,尤其是在这交通、通讯极不发达,又缺乏各种器械的古代,救灾的进程势必是缓慢的。
灾区百姓现在哀悼亲人,挖掘财物,为未来的生计发愁都来不及,哪有那么多功夫给太子歌功颂德。
即便是太子在这次救灾中表现得极为亮眼,依照古代的这种传播速度,他的好名声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传到南越这么偏远的地方。
黎丞当即派了人去打探几个商旅的口风。
结果得到的消息却是,那几个商旅已经离开了广州。
“这么快?”刘子岳问,“他们来广州几天,做什么买卖的,都卖了些什么,买了些什么?这事你若是不好查,交给池正业。”
广州商会几乎掌握了广州大半的商品交易。只要对方交易,那几乎逃不开广州商会的眼睛。
黎丞应了下来:“臣已经派人去查他们到达的时间和离开的时间,现在便让池正业查他们都做了哪些买卖。”
两天后,事情查清楚了,说意外也意外,说不意外也不意外。
这三名商贾在广州并没有进行任何的交易,来的时候说是要采购一批白糖,但走的时候,三人只带了两只装行礼的箱子,并未采购任何物品。
而且他们是十月七号抵达广州的,只呆了四天,十月十一就离开了。
这下黎丞都怀疑对方的来历和目的了。千里迢迢过来,说是做买卖,却什么都没交易,只呆了三四天就离开了,做生意更像是个幌子。
“他们故意跑到咱们南越来宣传太子的事迹,这是想干什么?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黎丞万分不解地说。
刘子岳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说:“莫非太子想利用这种方式,宣传他的好名声?借此在声势和民心上压过晋王?”
黎丞一想还真有可能:“也许吧,太子不一直挺忌惮晋王的吗?只是他就不怕被戳穿吗?”
毕竟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真是造假,肯定会有人知道,若是被晋王找到了证据,捅到皇帝面前,对太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心眼虽小了点,为人高傲了些,但还不至于如此糊涂。
刘子岳轻轻摇头说:“只怕不是,搞不好是晋王弄的。”
晋王前面急流勇退,刘子岳是不信的。男主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放弃。
“可惜咱们离京城太远了,不然可以派人打听打听。”黎丞说道。
这话点醒了刘子岳,他说:“我这就写封信快速送到京城,交给陈大人。他现在肯定发现了异常,若真是晋王做的,他必然有所察觉。另外,写封信去问问封州、并州等地有没有听到风声便知道了。”
封州、并州那边十天后传回来了消息,果然,这些州府也有了关于太子救灾、爱民如子的传言,这分明是有人刻意宣扬此事。
刘子岳这下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肯定是人为的,大概率是晋王,小概率是太子,当然也不排除另外有人从中浑水摸鱼的可能。”
黎丞听了这话有些急:“殿下,那咱们该怎么办?”
刘子岳轻扯嘴角笑了笑:“我们能怎么办?只能等消息了,只怕这次太子的处境不大好。”
嘴里说着什么都不做,但刘子岳还是让人将这个消息悄悄送给了李安和。
现在庸郡王被关在府中,李安和的消息不一定有那么灵通。这事若真是晋王搞的鬼,也可通过李安和,让庸郡王搅和进去,不让晋王如意。
想必现在满心愤怒,对谁都仇视的庸郡王很乐意破坏兄弟们的好事。
南越这边的情况还算一般,到底是天高皇帝远,太子这事传了几天便逐渐没了热度,说书先生又提起了其他的新鲜事。
但利州、康州和贡州,以及相邻的数州,关于太子的事迹那可是越传越离谱,到后面已经将太子夸成了从古至今最为优秀和爱民的储君。
更甚者,三州百姓还自发地给太子立了生祠,塑了雕像,焚香祭祀,为他祈祷。
太子的威望一时间达到了顶峰。
对于这种情况,袁詹事察觉到了反常,派出人去暗查,但却没发现什么端倪,这些事好像都是百姓自发组织的,他们是发自内心地感激太子。
“袁詹事,你未免太小心了。当初晋王平息了江南之乱,当地百姓不也十里相送,还送了他牌匾等物。”太子觉得袁詹事有些大题小作。
这次救灾,他可比上回在江南时认真卖命多了。就是遇到余震,也只在依山镇歇了十来天,便又重新投入救灾这事中,从头到尾兢兢业业,甚是辛苦,他都感觉自己瘦了一圈。
因此,这些赞誉与感激都是他应得的。
晋王做事有功,都能得到百姓的感激,他为何不能?
袁詹事想想也觉得有道理,殿下这次的辛苦和努力,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得此殊荣也是应当。
还是好好做好救灾的工作,回京交出一份漂漂亮亮的业绩吧。
京城,关于太子的事迹传唱反而不如其他地方,只民间有些许的传言流出,因此还没引起太多人的警觉。
陈怀义接到刘子岳的信后大为诧异。
这事他是真不知情。而且据他所知,晋王一系亲近的官员,应该也不知道。
若真是晋王所为,那晋王一定图谋甚大,以至于连投效了自己的官员都要瞒着。
他将信又看了一遍,记住内容后烧了,然后叫来心腹,悄声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最近晋王府和傅康年那边都有些什么动静,事无巨细,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只要与众不同,都要来报。”
心腹两日后交了一份卷宗到陈怀义桌子上。
陈怀义打开一看,果然,傅康年最近频繁到晋王府中议事,有时候一天去两趟,但最近朝堂上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回到府中,他总会召集手底下的管事过来议事,频率非常高。
这明显是在搞事啊,但却瞒着他们。
只怕平王殿下的猜测成了真,晋王是准备对太子动手了,而且还是以一种完全出乎人预料的方式。
陈怀义烧了卷宗,让人悄悄盯着晋王府和傅康年的一举一动,暗暗搜集证据,静观其变。
果然,十天后,京城的风向也渐渐变了,街上、茶坊、酒肆到处都有人在议论太子去利州救灾一事,多是夸赞居多,言语之间,还无比庆幸大景有这等能干贤明、爱民如子的储君。
很快,各地百姓为太子建生祠立像祈福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等到腊月初,太子返回京城时更夸张,从利州开始,每都一州都有无数的百姓夹道欢迎,跪地迎送,为表心意,这些百姓还拿出家中舍不得吃的好东西,想进献给太子。
而且从利州开始,还有不少地方官员相继上书夸赞太子,甚至是为太子请功。
这种事刚开始发生时,延平帝喜闻乐见。
太子办事得力,深得百姓喜爱,他脸上也有光,而且能快速解决了利州这场天灾,让三州平静下来。
但随着这种声势愈演愈烈,以至于仿佛全天下的人都只知太子而不知皇帝时,延平帝不爽了。
他希望儿子们优秀,都是人中龙凤,但他又不希望儿子们太过优秀,因为这样会威胁到他的权力。
尤其是太子,这是一国储君,他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迟早会取代他的继承人。
于是渐渐的,再有夸奖太子,为太子请封的奏折,延平帝脸上的笑容就勉强了许多,以至于后来听到太子的名字他都会下意识地皱一下眉头。
陈怀义在朝堂上亲眼见证了延平帝心情的微妙变化,这下总算确定了晋王打的如意算盘。
恐怕从晋王开始放弃兵权,不再上朝开始,就在谋划这
事了。
真是好深的心机,好绝妙的算盘!
他退出来,再不露痕迹地抬举太子,太子越蹦得高,就越容易招来延平帝的忌惮,迟早成为延平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到时候不用晋王动手,延平帝自然会对太子下手。
不费一兵一卒就悄无声息地除掉一个最大的竞争对手,陈怀义不得不感叹,论心计,晋王只怕是诸位皇子中最厉害的。
但他的想法还是没改变,克制比放纵更难,平王殿下这个优点是其他皇子所没有的。
只是太子若现在就倒下了,对平王殿下未必是好事。
陛下身体虽还不错,可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太子一旦倒下,朝中肯定会有大臣上奏立储,届时晋王的呼声必然是最高的。
晋王是皇长子,有军功在身,平日里品行端正,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朝廷,名声都不错。
楚王虽也是嫡子,可其性情比较阴沉,又无大的建树,即便有钱家鼎力支持,怕也很难上位。
不过最终决定这事的还是延平帝,立嫡还是立长,还是得看他的心意。
陈怀义琢磨了许久,都没想到什么特别好的办法,能够将楚王推上去与晋王打擂台,再多给南越一些时间。
就在这时,他却收到了刘子岳的来信,信里向他推荐了一个人,李安和。
知道李安和的身份和事迹后,陈怀义拍案叫绝,心里顿时有了主意,这次让晋王尝尝什么叫黄雀在后。
腊月中旬,临近过年,街道上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卖年礼的,城中到处都洋溢着新春的气息。
可对比平民百姓的期许和开心,朝中的局势却有些紧张。
随着太子回京日程的逼近,延平帝的心情越发地不好了,连续斥责了好几个官员,搞得大臣们没有要事,都不敢上奏事情,就怕撞到枪口上。
腊月十八这天,天气晴朗,太阳高挂,救灾几个月的太子总算带着队伍回来了。
京城的百姓不知从哪里得了这个消息,也是夹道欢迎,持续数十里,连通往皇城的要道都被堵住了。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
有大臣听说了这个消息,上朝时特意将这事奏禀了皇帝:“恭喜陛下,京城百姓听说太子殿下今日要回京,无不欢庆,都自发准备今日在正阳街上欢迎太子殿下。有如此储君,真乃我大景之福啊!”
陈怀义看了一眼这个有些脸熟,但叫不出名字的官员,很快就想起在哪儿见过对方了。
上次傅康年在街上与这人说话。
从这人站的位置来看,连正殿都进不来的五六品中下级官员,今天特意跑出来说这种话,不是戳延平帝的心窝子是什么?
果然,延平帝嘴上说着“很好,太子辛苦了”之类的话,脸上的笑容却很冷淡。
太子救灾回京是大事,有人开了头,有些不是很会看眼色的大臣便也跟着向延平帝道喜,一副有这等出色的储君是大景之福,延平帝之福的样子。
但延平帝身体还好好的,估摸着他心里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个好几十年,哪甘愿现在就将权力移交给儿子。
这等福气,延平帝肯定是不想要的,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憋着,后面上奏的大臣免不了要当出气筒。
早朝进行到一半,太子回来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到紫宸殿向延平帝请安和汇报此行的成绩。
陈怀义看着太子喜气洋洋的脸,暗暗地叹了口气,太子表现得这么高兴,只怕更会令陛下忌惮。
太子终究是太年轻了一些,急着表现,总想着压过晋王,成为诸王中第一人,殊不知有时候人太
:“太子辛苦了,你这次表现得很好,利州知府等人都上奏说了你在灾区的表现,朕甚是欣慰。”
太子高兴地说:“父皇过奖了,儿臣不过是尽了身为储君的责任。况且,此行还多亏父皇安排了禁军和户部的银子,不然此事不会如此顺利。”
陈怀义再次暗暗摇头,太子虽然最后找补了回来,可到底是有些飘了,还储君的责任,生怕延平帝不知道他这次出去有多得民心是吧?
延平帝到底老练,面上仍笑盈盈的:“你能如此有担当,朕亦可放心了。”
话音刚落,外面便有太监进来禀告:“陛下,宫外面来了好多百姓,敲锣打鼓的,还举着一面铜铸的匾额,说是送给太子殿下的。”
“匾额?上面可有题字?”延平帝问道。
太监说道:“有,题了‘万寿无疆’四个大字。”
这字题得就有意思了。
太子不过才三十来岁,近日又非其生辰,送他这四个字,岂不是希望太子不老不死,永永远远做皇帝?
这是延平帝都没有的待遇。
延平帝心里能没点想法才怪了。
陈怀义真是要为晋王叫绝,这一环扣一环的,步步紧逼,将太子逼上了绝境,恐怕到现在太子还没察觉。
所有人都以为晋王会在救灾一事上给太子设圈套,阻止其立功,谁能想到晋王在这儿等着太子呢?
他估计,后面还有致命的招数在等着太子。
延平帝愣了片刻,点头赞道:“不错,太子你这次表现得很好,很得民心!”
太子正处于极度的亢奋中,没想那么多:“谢父皇夸奖。”
这话刚一说完,角落里户部的一名官员站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殿中,高声说:“陛下,微臣有一事,斗胆进言!”
延平帝眯眼看着他:“说。”
那官员立即高声道:“陛下,此次救灾账目不对,陛下拨去的一百万两银子,用于救灾的不过十之五六,余下的去了何处,请陛下严查。”
太子大惊失色,瞪着他:“裘大人,你休得血口喷人,你这么说有证据吗?”
裘大人从袖子里拿出一本账册,双手举起,恭敬地说:“请陛下过目!”
延平帝点了点头,示意人拿上来,上面果然有几笔不大清楚的账目。延平帝立马翻脸,严厉地看着太子:“太子,你还有何可说的?”
太子毫无准备,连忙道:“父皇,这其中必有误会,还请父皇明察。”
延平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最好如此,大理寺卿张昭,此事交由你去审查,三日内朕要看到详细的结果。”
张昭连忙接下了这个重任。
太子听了这话,虽有些忐忑,但并没有太担心。他当时就下过命令,严禁对救灾银子动手脚,袁詹事又是个妥帖的,必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即便账目有些地方不是很清楚,涉及的数目也不多,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不过谁敢违背他的命令,在这种关键时刻中饱私囊?一定要严惩。
下朝后,太子便命人去查这事,只是事情还没查出个究竟,延平帝却突然下旨废储!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