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对其他仙君的私生活一无所知。一柜子白衣的他,显然也很难想象有人会喜欢“黑袍配诡异面具”这种奇怪的打扮。


    他只是沉稳地说着正事:“火毒本就具备侵蚀神志的特性,尤其是那种游荡在经脉之中,尚未沉淀的火毒——一旦它们被直射的烈日激发,效果更强百倍。


    “你是上界来的人,神识受到轮回司的阵法保护。但也正因如此,一旦刺激过度,你的神识便会自动封闭,陷入沉睡。不像其他人那样,能顶着负面状态撑到最后。”


    顿了顿,凌尘余光扫了一眼夏夕月,感觉这只憨憨的小狐狸确实是在认真听讲,这才又继续道:


    “火毒初次发作时最烈,之后略有好转。但这句话成立的前提,是火毒总量不变。可你的情况……日后你不断吸附火毒,它爆发起来,只会越来越烈。你最好尽早适应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


    “另外,为了提高你的承受阈值,你恐怕还得多吃些苦头,以免稍遇到一点状况,意识便因超过了承受能力而自动封闭。”


    夏夕月躺在微凉的地面,默默看着头顶被风吹拂的树叶——不管上一世的南弦为何要穿黑袍和面具,总之现在,她已经亲身实践过了:晒太阳确实会出事。


    “不能日光浴,还要多吃苦头,提升耐痛的能力……还真是各种意义上的‘不见天日’啊。”夏夕月只想心酸抹泪。


    ……


    夏夕月现在的身体,毕竟已有灵虚境的修为。如今一离开阳光,虽然身体尚未恢复,她的神志,却已经彻底清醒过来。


    她费力地偏了一下头。


    头顶的大树枝繁叶茂,挡住了大片阳光,只偶尔从缝隙间漏下几缕细小的光柱,其中一枚光斑,恰好落在她手边。


    夏夕月犹豫片刻,很有实验精神地挪了一下手指。


    指尖触到阳光,像伸进一捧沸腾的水,她整个人都烫得打了个激灵。


    凌尘垂眸瞥见,用剑鞘把她的手轻轻挑开:“倒也不必现在就练。”


    说着,他从刻在小臂上的本命空间中翻找片刻,取出一枚巴掌大的玉瓶,放在夏夕月手边。


    凌尘顺着神识说:“这里离药峰不远,偶尔会有弟子经过,按照‘我’的性格,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送你回去。你喝掉这个,自己离开。”


    夏夕月点了点头。她也不想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抱回去,何况药峰里还有一群小弟子看着。见凌尘竟然有能缓解状况的药,她眼眸微亮,伸手去拿。


    凌尘盯着她因脱力而不断发颤的手,沉默了一下,脑中忽然浮现出药瓶啪嗒落地,灵液洒她一身的不妙场景。


    “……”


    凌尘拍开夏夕月的手,自己拿起了玉瓶。


    然后在部下疑惑的注视中,拔开瓶塞,瓶口凑到她唇边,一点点将药液灌下去。


    灵液不知是什么材质,冰凉却并不刺人。随着它沁入体内,刺烫的经脉像被泉水抚平,那些残留着的炙烤剧痛,也瞬间都被清扫干净。


    等夏夕月喝完,凌尘收起空瓶,伸手进广袖中摸了摸,很快丢来一张丹方:“这种灵液可暂时压制火毒,你自己去找材料配置——虽说日后火毒积累得多了,药效会逐渐变得鸡肋,但现在,它勉强还能派上用场。”


    夏夕月攥住丹方,一抬头,发现凌尘竟然还在翻找,并且很快神奇地翻出了一顶纱帽。


    他扶起夏夕月,将帽子啪嗒扣到了她的头顶。


    白纱悠悠垂落,随着穿过原野的风轻微拂动,挡住了夏夕月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


    夏夕月看着面前这材质不明,但显然十分贵重的薄纱:“……”上司的宝贝真不少,同样是峰主,大家混得真的很不一样……


    刚感慨完,凌尘居然又往袖中伸手。


    这一次,他哗啦取出了一整块和纱帽材质相同的昂贵薄纱。


    在夏夕月震惊的目光中,凌尘甩开它,将薄纱披在她身上。


    上司气质疏离似仙,神识中的语气,却活似一个成衣店老板:“这是东海鲛纱和莞月枝纤维交错织成的布料,能隔绝引发火毒的那一部分日光。等回去了,你自己把布匹裁成衣物,我不知道你的尺寸。”


    裹好发懵的夏夕月,凌尘认真想了想,感觉事情都交代完了。这才打算离开。


    临走之前,他低头看了一眼掉在附近的竹竿,想起刚才那个英勇救人的小弟子,若有所思。


    凌尘回过头看了一眼夏夕月。


    后者正新奇地抬手摆弄着鲛纱。


    凌尘:“……”罢了,反正也不耽误正事,而且终归只是猜测,还是先不告诉她了。


    比起这个……


    他余光瞥着遥远的天际,隐约感受到了什么,无声蹙起了眉。


    沉默片刻,凌尘试探着往远离夏夕月的方向走了一步。


    几乎是他刚刚落脚的一瞬间,天边那一圈裱花似的阴云,竟然无声往这里蔓延了一点。即使远隔千里,凌尘也察觉到了暗藏其中的风雷之声,以及那种令人浑身不适的暗中窥视。


    “……”


    他攥着灵剑的手紧了紧,霍然转身。


    ……


    树下,夏夕月还在专心整理鲛纱。


    上司刚发的装备,高档虽高档,却是一整块材料。如今囫囵往身上一披,皮肤是裹住了,但待会儿她还要披着这块鲛纱回峰。万一路上遇到什么熟人……


    总之,夏夕月想把它整理得好看一点:打工人也是要面子的。毕竟这具躯壳,往长远看,或许能一直用到南弦飞升。


    仔细将最后一角理顺,夏夕月打算回峰。


    可一抬头,眼前却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凌尘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夏夕月疑惑地看着他,正想询问。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忽然一花。


    ——凌尘握着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推到树上,同时另一只手擦过她耳侧,手掌抵住了她背后宽大的树干。


    ……一个突如其来的树咚。


    然而在这一方面,两人的业务显然都还不够纯熟。夏夕月冷不丁被咚,重重撞了一下后脑勺,斗笠都被碰歪。她吃痛地嘶了一口气。


    凌尘一怔,动作稍缓,伸出手敷衍地给她揉了揉。


    夏夕月很懵地看着现在的状况,不明白上司为什么去而复返,来干这种奇怪的事。


    不过很快,想起轮回司的藏书库里,仙子们贡献的那些经验集……


    夏夕月脑中如有一道惊雷划过,她忽然感觉自己懂了什么:


    恶毒狡诈、重视利益的反派仙尊,就算给师妹送东西,也不可能像个慈善家一样大大方方地送过来——似乎总得有点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才能让凌尘现在的行为,符合他的人渣设定。


    对面,凌尘余光瞥了一眼天边,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神微变。


    片刻后,他慢慢俯下身,掀起斗笠上的白纱,看着夏夕月。


    夏夕月发现有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微凉的指尖在她脸上缓缓摩挲。


    此情此景,看上去像是在暧昧地调情,或者无耻地调戏。


    可此时,距离凌尘最近的夏夕月,却只从上司状似平静的眼底,看到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纠结。


    ——或许是想起了幼时与犬科之间的恩怨纠葛。此时面对一只灵狐,哪怕是没有耳朵和尾巴的完全态人形,凌尘也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嘴。


    夏夕月:“……”


    她被按在树上,原本也很纠结。


    但此时,看到一个远比她更加纠结的人。夏夕月顿时又觉得,事情其实还好。


    她脑中甚至忍不住给凌尘配起了音:挨天雷还是亲犬科,这是一个问题。


    ……


    不过事实证明,一位成熟的上仙,显然具备着灵活变通的能力。


    凌尘闭了闭眼,片刻后,忽然气势骇人地俯下身,彻底抹消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触碰在一起的,并不是唇瓣——他只是轻轻跟夏夕月贴了一下额头。


    或许是白纱干扰了天道窥探的视线,借位成功;


    也或许是“凌尘真人”虽然恶毒狡诈,但毕竟是个保守的修仙者,就算是占便宜,也不愿在随时会有人路过的地方,做亲密过头的事……总之,触碰的一瞬间,两人身上笼罩着的无形压力,骤然松了一些。


    很快,凌尘重新站直,松开了按住夏夕月的手。


    夏夕月被挡住的视野,也因此重新变得开阔。


    她抬头望向天边。碧空如洗,最边缘的地平线也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阴霾。


    夏夕月:“……”竟然还真就这么蒙混过关了。看来这项工作,似乎也不像她之前想的那么难捱?


    她思索着扶正了被撞歪的斗笠,重新整理着歪掉的鲛纱。


    正入戏地想:此时是该说点台词,还是甩袖就走。


    这时凌尘忽然抬手,手中长剑惊雷般射出,化作一道流光,瞬息间没入远方的树林。


    轰一声巨响,惊雷炸开一大片土壤,植被翻卷。然而当被吹上半空的尘埃徐徐落地,剑锋所指之处却空荡荡的一片,并无异状。


    “怎么了?”夏夕月问题出口,忽然反应了过来,“刚才有人?!”


    凌尘瞳孔深处浮动着雷光,视线缓缓扫过那一片植被。半晌,他收回了目光,平淡道:“许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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