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体外循环,是指利用插在上下腔静脉或右心房内的腔静脉导管将静脉血通过重力引流出来,再使之通过人工肺进行氧合,排除二氧化碳,变成动脉血,储存到储血器中。然后经单向血泵把动脉化的血经微栓过滤器过滤后通过插入主动脉的导管泵入体内,并使之循环达静脉端,供给全身组织氧气。[1]
其实质是以人工心肺代替心脏和肺的功能,所以又称心肺转流。
那为什么要进行体外循环?
张国昌做的手术是换二尖瓣,正常生理状态下,心脏里是有血的,所以要把心脏排空,这样外科医生才能进内部进行操作。
做完心脏内部的手术后,就要停掉体外循环,让病人的心脏重新接管全身的血液,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慢慢地把病人的血还回去,让病人的心脏适应这个过程,重新跳起来。
所以“停掉体外循环,让心脏复跳”的这个过程尤为重要。
可如果在这个过程中,病人的心脏无法脱离体外循环机自主跳动,就必须重新建立体外循环,让心脏休息一会儿后再试着停掉机器,但每一次失败,每拖延一点时间,都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失败,如果几次尝试后都不能停掉机器,病人很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副麻刘远帆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下子慌了神,好在抢救药物都是提前抽好的,他只需要根据宋思礼的要求把针筒递给他。
宋思礼眼睛紧紧盯着旁边的监护仪,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用了强心药物和输血管药物,调整了呼吸机的参数,稳住了张国昌的各项生命指征。
在体外循环重新建立起来之后,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是张国昌不能一直依靠体外循环机器,时间长了,他脱机的困难也会越来越大。
钟成英看着那颗安静地躺在张国昌胸腔的心脏,刚开始打开心包的时候,心脏肿胀的不成样子,已经胀成了紫色,在建立体外循环后,机器暂时接管了心脏的工作,心脏终于得到了片刻的休息。
在辅助了一个多小时后,钟成英看向宋思礼,微微点了点头:“停吧。”
如果说这是一场战争,那么钟成英就是所有人的总指挥,监管技师开始调整循环机的流量,宋思礼调整各种麻醉药物……
终于,张国昌的心脏重新跳了起来。
宋思礼把手上的针筒递给刘远帆,低声告诉他刚才用掉的药物和剂量。
“好的。”刘远帆接过,代替了宋思礼的位置,站到病人的头部,继续监测病人的各项生命体征,在确认病人暂时平稳后,他需要及时登记术中信息,包括术中用的各种药物。
停掉体外循环机后,两位监管技师开始核对血库送来的血,等会儿会输给张国昌。
所有惊险的步骤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缝合和关闭胸腔了,这些步骤已经不需要钟成英来了,她脱掉外面的手术衣,坐在病人正对的方向,注视着台上主治陈江和住院医贺杨的操作。
刚才去找家属签字的住院医郑毅已经回来了,重新穿上了手术衣,站在病人左侧下方,给另外两个人递需要的器械。
不知什么时候,宋思礼走到了她的旁边,他低头注视着她,她的眼周有淡淡的青黑,应是最近很累,心外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他也听说了,想到这里,宋思礼的心情变得很复杂。
钟成英感受到他的视线,奇怪地抬起头,她不习惯仰视别人,索性伸手把宋思礼拽着坐了下来。
钟成英微微抬下巴,示意道:“你看,这个手术做完之后,他的生活质量会大大改善不是吗?要不然,他只能度过人生中最痛苦的几个月,然后走到生命的尽头。”
钟成英的语气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说:“这就是外科存在的意义。”
宋思礼半天不说话。
于是钟成英微微提高音量:“宋思礼?”
她转头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近距离看到了宋思礼,因为长年处在不见光的手术室,宋思礼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苍白色,以至于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他的睫毛又长又卷,像蝴蝶的翅膀颤动了一下。
宋思礼说:“可不是每一次都这么有惊无险。”
宋思礼一直不赞同她的冒进。
旁边的巡回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笑着说:“宋主任是我们医院最谨慎的医生,也是为了病人才这么小心,像其他医院,手术能做就做,对他们来说,送上门的钱没有不要的道理,宋主任医者仁心,还会考虑病人的家庭情况,用最少的药达到最好的效果。”
大约是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钟成英今天心情不错,竟破天荒地当着宋思礼的面赞同道:“所以,像这么重要的手术,也只有宋主任和我搭台,我才放心。”
巡回竖起大拇指:“也是钟主任的技术好,钟主任做的手术一直很平稳,不像上次……”
巡回话说得快了,赶紧打住,迅速转移话题:“下面一台手术也是换瓣吗?”
台上的主治也下来了,换下手术衣,走到巡回旁边,说:“是的,不过这个人情况也不太好,是直接从icu过来的。”
巡回说:“有钟主任和宋主任在这里,肯定没问题!”
巡回突然想起来,问:“宋主任昨晚夜班抢救了好几个人,应该是一夜没睡吧?要不然宋主任先去休息一会儿?下个病人估计还要一会儿……”
宋思礼摇头:“不用了,我管的房间,还是我在这里比较安心,等这台结束了,我再看情况休息一会儿。”
他轻轻压下了刚才不注意上扬的嘴角,大约是因为钟成英说,她只放心他。
主治陈江突然想起什么,问宋思礼:“宋主任,昨天甲乳外科有个病人请我们会诊,肿瘤压迫气道狭窄,你们看好不好插管?”
一般全麻手术,病人没有自主呼吸,都是需要气管插管的,但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气管插管的,如果这个甲乳外的病人不适合气管插管,就要上体外循环,而体外循环归心外管,所以请了心外的会诊。
宋思礼站起来,走到电脑旁,看着陈江调出了病人的影像学资料。
陈江滑动鼠标,用手指着屏幕说:“宋主任,你看,这边——”
宋思礼示意陈江让开,微俯身,点击屏幕上的ct片,看了一会儿,沉吟片刻道:“可以的。”
他指向那狭窄处,说:“你看,这边才是最狭窄的地方,其实长轴是没问题的,有18mm,短轴是因为肿瘤压迫了,但肿瘤是软的,管子过去的时候可以把它挤开……”
陈江竖起大拇指:“还得是宋主任!那行,到时候如果能插管就插管,实在不行就我们来一个人上体外循环。”
宋思礼微微颔首,他回头的工夫恰好看到钟成英,确切说,是钟成英也恰好在看他。
钟成英淡淡说:“想不到宋主任看片子的本事也很厉害。”
宋思礼回:“多学一点总是没错的,学的越多,了解的越多,也是对病人负责。”
这句话让钟成英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他们两个是大学同班同学,在那时,宋思礼是全班乃至全年级人尽皆知的卷王,他对于任何事物都有一种探索求知的精神,用一种极其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
当年钟成英的室友还笑着说,宋思礼这么龟毛的人,就算长得再帅,谁能受得了和宋思礼谈恋爱?
所以后来谁也没想到,钟成英会和宋思礼谈恋爱,两个同样要强的人,所以最后的分手才会那么惨烈。
宋思礼讨厌她的冒险激进,而钟成英讨厌他的循规蹈矩,明明二十出头的人,却跟六七十岁的老年人一样了无趣味。
钟成英突然觉得很没意思,站起来,走出了手术间。过了五分钟,宋思礼也离开了8号手术间。
旁边的9号手术间也是宋思礼管的,他去看了一下,确认没有情况后,就从9号间出来了。
他在路过内楼梯的时候看到了钟成英,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什么,还是走了过去。
钟成英没有抬头,就知道是他,她的声音不带起伏:“我让小希点了咖啡,应该在阿姨那里,你等会可以去拿。”
宋思礼婉拒:“不用,谢谢。”
钟成英也没有勉强,只是说了一句:“不要逞强。”
宋思礼看向蜿蜒向下的楼梯,说:“或许这句话应该是说给你。”
“什么意思?”钟成英转头,他知道她不喜人靠近的习惯,所以离她三步之外。
宋思礼说:“为什么还要接这样的手术?”
宋思礼没等钟成英回答,就问:“是科主任丢给你的,还是你自己要接?”
别看钟成英是心外科的副主任,但她的位置其实很微妙,医院是一个很看资历的地方,在心外科本来有大主任的情况下,医院把钟成英请过来,就是在打大主任的脸。
可以这么说,钟成英一过来,就成了大主任的眼中钉。
在大主任眼里就是:医院什么意思,搞这样一个人过来?这不明晃晃打我脸?
虽然医院的考虑是想发展心外科,一来是有政治任务,国家给的指标;二来是心内要开展介入等手术,需要心外科来兜底,如果说介入失败造成心脏破裂等等意外,那就需要心外来做手术了。
但不管医院怎么想,钟成英的存在就是大主任的刺。
注[1]:来自《麻醉设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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