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流的水,李沽雪问他见没见过倒流的水。
世上果真有倒流的水么?温镜还真的听说过,他们家的绝学名叫春山诀,是一门心法也是一本刀谱,传说有一位先辈融会贯通,于一个初春功法大成,那天先辈在江上试刀,一刀劈出,十里之内江水回流。
可是温镜没有试过,他的手腕不适合练刀,因改学了剑。他的剑劈过白玉楼的柴,劈过洛阳的城墙,劈过血与汗,劈过生和死,劈过他在此间的二十余载岁月,唯独没有劈过秋水。
今夜有一人,问他这秋水会不会倒流。
温镜未发一言也跃上横木,他问李沽雪:“四周也没个落脚处,你打算如何借力?”
水声滂沱,李沽雪在他耳边扬声道:“借咱们自己的力,等下一个幅板转上来,我跃过去把住,哥哥白十来斤的膘可算有了用武之地。”
他这是打算用自己的身量扳动水车,温镜觉得可以一试,他问:“那我呢?”
“你稳住轴木为我掠阵即可。”话音未落,李沽雪拧腰横蹿出去,劲风拂过温镜的面颊,再一抬眼李沽雪已经搭上幅板。
可是水车晃晃悠悠两下,终于没有按照两人预料一般倒转。
李沽雪暗自发力,内力灌注在掌间的幅板,可是也无济于事,只是使得水车转得慢上一些,几近凝滞,可还是没有倒转。他又不敢使十成的力,非给几条湿烂木头震碎不可。眼看他攀住的这条幅板就要转至顶部,此法恐怕就要搁置,只差一点点…
正在这时,李沽雪透过瓢泼似的水幕看见温镜飞身一拧也攀了上来。“劳驾,挪个地方。”温镜在他耳边喊一声,李沽雪定定神。
手上开始发力,两人合力之下水车震颤片刻,终于拗不过停止了仿佛无休无止的转动,吱呀一声逆着水流转出第一寸。有了第一寸便有了第二寸,水车很快便倒转起来。却不是什么大好事,上一层水斗中盛满的水瞬间兜头浇下,不由分说浇了两人一头一脸,李沽雪喊道:“屏息!”
猝不及防地,两人就这么攀着幅板跟着水车转入水中。
也是蹊跷,外头明明瞧着是溪水清浅,可果真入水温镜往下一看,这水域竟然看不到底。他一时间叫苦不迭,水斗的幅板原本就是为了引流倒水,原不是给人抓的,湿滑无比又是在水中,他又是单手,一不留神便要被水车甩出去。而后他的担忧忽然统统落入一个怀抱。
李沽雪剑未出鞘,卡在横轴木间,他一手握住剑,一手一揽,将温镜拉入怀中。本来温镜还抓得住幅板,这被人一扯彻底松开手,罪魁还若无其事向他吐了三个泡泡。
温镜偏过头。
少顷,他肩臂一震,迫得李沽雪松开手,竟然是使上了三分内劲,除却方入水时有些出乎预料未及反应,水中阻力好似并不能限制他的动作,他掌中水柱横起一掌拍向水底,整个人如利剑出鞘一般蹭地窜出水面。
水花都没带起来几蓬。李沽雪知他水性好,却也知道水中发力依仗的并不只是水性。他们家那本心法,叫春山诀的,从前他只练了六七重上下,如今…如今瞧这身法大致是练满了罢?只是李沽雪还未来得及赞叹出声便忽然发觉出些不对,方才温镜在水中身形毫无凝滞,怎的到了岸上却整个人定在原地。
此时四周夜风呼哨,蛐唱蛙鸣,树影流萤,景色分明真切,他们应当已经破阵而出,李沽雪跟着上岸:“怎了?”
温镜额上水珠淋漓,却也没顾得上整理,他迎着风微仰着头看天,极俊秀的一副脸孔蒙着一层水汽,暗夜里他的面上泠色流溢,答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今晚倒有好月色。”
好月色?的确,两人一前一后一路行来确有皓月明光一路相随,李沽雪向着他的目光追逡而去,却陡然一惊!
只见此夜雾霭沉沉,星辰黯淡无光,唯有西北一星白光细微,攀云而行,其余的寥廓的天幕笼罩着昏郁的四野,空中又哪里有月色的影子!
“太白逆行,流光射于斗牛之间,”温镜眼含锋锐看向李沽雪,“兵主逆,财主失,是贼兵劫掠之兆。阁下与温某同行恐有灾祸,不如就此别过,告辞。”
一句话就堵死了李沽雪要劝他即刻下山的话。巧舌如簧如李沽雪,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规劝。九嶂山诡谲,是韩老头都忌惮的地方,眼下似乎还并没有惊动寨中人,趁着这个档口下山正好,若有人追来,检查方才那个阵法也可拖上一拖。
可显然温镜并不作如此想。
话又说回来,他一定要上九嶂山干什么?然而李沽雪没有时间多问,温镜也没有时间再与他对峙,两人攸地同时望向西北,十里之外分明出现了两道马蹄声!
两人对看一眼,双双脚下一错跃上就近十来丈高的松树。
来者也是两人,温镜侧耳静听,一者身量较重,马蹄声沉如闷雷,嗓门儿也大,远远的就听见一道粗壮的声音:“…哪儿有人,谁敢闯到这里?是嫌命长——”
两骑渐近,两只火把熊熊燃烧,来者面貌身形依稀可辨,温镜心神一拧,来了。来人是两名匪徒!其中一人确实生得高大,半裸着上半身,只在胸前搭了一条什么皮子,膘肥声壮,头顶也没戴寻常男子常戴的冠子幞头,只梳剪头胡雏,脸上隆眉赤目,虬髯横腮,整个人活像一座宝塔。
这座塔正可着劲嚷嚷:“你看看,哪有人?”
树上的人连忙贴着树干敛息,假装自己不是人。
树下另一人大约有些看不上这大汉的意思,哼了一声:“既然水阵示了警,咱们跑这一趟前来查看就是应该的。”
大汉也哼:“耽误爷爷吃酒!”他勒了马,却也不下地,四周胡乱一瞟,“看过了看过了,走走走,回了回了!”
他的同伴斥道:“别总想着吃酒,这么快就回去怎么跟大当家的交差!”
大汉满脸的胡茬叫火光烈烈一照,倒是十足的强寇凶相,他啐了一口,道:“哎!就说!这两天雨多,上游冲下来了河底淤泥砂石绊住了天车就完了!”说着他就要并缰回转,想来是念着一提溜肠醴糟的滋味。
他们若这就走了倒也便宜,身形隐在树梢上的两人齐齐无声地舒一口气。可另一人显见是不愿糊弄事儿,他气道:“你这回去的功夫,都不够咱们下马看一眼的!仔细回去大当家问你的罪。”
看此人架势,必是要将周遭一寸一寸掀开地皮彻底搜寻一番。树上两个可就躲不开了,原想着先不要惊动寨中匪徒,这下可好,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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