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镜眼角瞥见第三炷香只余三指长,还瞥见坐席一角一袭玄色的衣袍,衣袍银纹明晰,然而穿着这衣袍的人面容却模糊。他握着采庸忽然想起,这剑,采庸,还是李沽雪送的呢。他忽然不愿再多想。
昔日君所赠,今向君争鸣!十者,数之具也,不如就十剑!
第一剑。温镜长剑横起,剑气初凝。其剑仿佛有神:八极登临,万仞封雪,东君谒天,乃见王母,秋兰为佩兮桂枝为杖,虹霓为驾兮风雪为裳。
第二剑。温镜内劲释出,剑光倾泻。其光芒直似睥睨:昆仑风间,玉虚烟上,剑溢霜雪,气涵冷光,王母挥袂,饮醴泉以成红河,点琼浆以为当曲。
第三剑。温镜揉身卷刃,呼啸而出。其剑有逼人之势:瑶水东流,奔川千里,裂遗阆峰,披决霄汉,玉龙盘卧双江水,金子携弓十二张。
第四剑。温镜纵起一击,剑意绵延不绝,包罗万象:气悬剑阁,光戴绵川,蜀国春秋,岷江朝暮,长波万里接东海,碧水一顷到扬州。
第五剑。温镜一击即退,不得不退。凭空凌绝,他退时运起碧云行天,足尖点在重剑之刃。惊鸿折影,游龙摇岑,采庸声竭,行云暂厄,冰泉冷涩兼幽咽,醉饮不成梦日边。
第六剑。温镜退无可退,不必再退!已到水穷处!他借势出剑,旋身横扫,逼得莫十撤剑格挡。紫衣如烟,夭矫莫测,踏着莫十的剑尖飞旋跃起,直取颅顶。
第七剑。温镜锋芒毕露,采庸剑势发于腕而成于掌,脱手而出,直取百会,斗柄东指,正月建寅,春寒料峭,冰雪消漫,东君别后始归来,凛风呼破第一春。
第八剑。温镜剑随意动,再取天池,同时左手并指成刃攻向莫十手腕。春山诀绵延不尽,温热的内力比他的剑更难对付,看似春风和煦,实则暗藏杀机,山雨欲来,西风暗度,乍暖还寒,最难将息!
第九剑。温镜举剑当空,一重一轻,两柄神兵互不相让,剑势回荡,两人各自飞身而退。这一退却不是为了退,而是为了消弭剑势,而此消彼长,谁的下一剑出得更快,谁就能赢!
第十剑。
第十剑莫十只觉得被迫跟着对手的剑走过一个终而复始,冬藏春生,万仞寒冰融春水,百丈霜雪化春风。这春水浇过昆仑的雪剑阁的山,这春风吹过岷江的水扬州的晴,一江春水向东流,奔腾到海,终成万钧。
莫十接不住的万钧。采庸架在重剑之上,重剑的主人单膝跪地以承其重,而采庸剑势未消,声声不绝,竟果真有如玉笙呜咽。
摄武榜第十九擂,温镜,胜。
渭水河畔再次欢声四起,虽则武技的门门道道大多数人未必看得分明,但人群是挡不住地热血沸腾:英姿卓然的青年剑客是江湖永远的佳话。台上莫十缓缓起身,重新负重剑于背,向温镜抱拳:“春江潮水连海平,家师几番提起春山诀赞不绝口,小可今日终于有缘得见,多谢二公子手下留情。”
他说话不知为何不太张口,字句像是从两片嘴唇间吐出来,细看的话那唇抿得极紧,当中透出一丝血线。这不是因为他不服或是他忌恨,而是因为内伤,温镜也无法,若是换作他输在最后一剑他也是一样,这便是高手过招的点到即止。他回以一礼:“得罪。”
他嘴上言简意赅是因为心里很急,赵望山上来他又不能立时就认输,总要像模像样过几招,而留给这个“过几招”的时间已经不多。县令大人跟前的香篆已经快见底,离得远的可能都看不见剩下的那一小截香。
况他还有一点私心。其实温镜并不怕输得难看与否,他认输下台之后时间上还有些盈余便是最好,若裴玉露想再派人上来比试也未尝不可。哪怕届时三炷香燃尽,那正比着的总没有喊停的道理,总要让比完的。总还是两方各凭本事,如此一来温镜这一搅局也算不得什么。总不能说没了一个莫十这摄武榜你裴玉露就不争了吧?如此一来温镜就既还了云碧薇的人情,也并没有对局面造成太大的影响,现在只须等赵望山践行诺言。
只须…
只是赵望山怎么还不上来?台下人头攒动,间或还有小娘子朝台上扔珠花手帕,纷纷挂在高台前头的梅花桩上,热热闹闹红红绿绿地缀成一片。
可是该如约上台的人还没来,温镜抱着采庸目光在台下逡巡,找到云碧薇,有些疑问。此时坐席上府令叫司兵拉扯着站起来,不情不愿摆摆手,司兵大人便亲自唱道:“三炷香即将燃尽,请有意与擂的侠士上台!”
温镜看一眼香篆,又看向台下云碧薇,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白:该你的人登场,可一向知情识趣的云碧薇却仿佛没看懂,她置若未闻立在原地,还是那么风姿楚楚,身边簇拥着红云似的青鸾派门人,里头一道醒目的白衣是朝与歌。
司兵喊道:“三——”
温镜似有所感,眼睛跟着云碧薇的手落在她臂间的彩锦上,她纤手微抬将一截彩锦一撩一放,遥遥与台上的温镜对视。
司兵的声音有些哑:“二——”
温镜瞧见云碧薇身后锦缎翻飞,冲自己敛衽颔首福了一福,而后微微一笑转身,端的摇曳生姿步履生花,走了。就这么走了。领着一群红裙和一袭白衣,红裙旖旎,白衣潇洒,一行人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远处,就这么走了。
司兵大人的高呼如约而至:“一——擂台胜负已分,摄武榜揭榜!”
紧接着便是擂声好似撼动天地的椿木立堂鼓,咚咚咚咚,七十二响,响彻咸阳。鼓声震天,台下喧声也震天,温镜便在一片震天响的响动里愣在原地。
裴玉露施施然在坐席上远远地冲温镜一拱手:“恭喜。”说罢也领着人下台。
温镜无厘头地想,这?算怎么回事?
他竟然折得桂冠,可是、可是他一直与云碧薇一行人站在一处,赢的又是裴玉露手底下的人,他这折冲督卫明显是替云碧薇领的!他若真的赴任,咸阳上下而后是整个江湖,都会认为他是云碧薇的人,会认为白玉楼效力郦王!
这怎么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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