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31
热烫的回忆久未褪去, 直到晏明月回到屋中,思绪仍还恍惚着,有些晕头转向。
她从未见过这般深情炙热的贺凛,也从未被他这般吻过。
他的吻, 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般将她包围, 强势侵占她的唇, 寸寸撩拨她的舌尖,激起酥麻一片,叫她根本难以抵挡他的攻势。
他们前世, 似乎鲜少接吻, 贺凛每每俯身上来时, 她便会下意识别过头去, 偶尔会因此惹恼了他, 强硬掰回她的脸, 不容分说侵袭她的甜软,有时贺凛只会阴沉着一张脸,眸色晦暗不明地看她半晌,转而放弃吻她的意图。
唯有今次, 一吻结束, 晏明月整个人软在了他怀中, 眸子涌上一层朦胧的水雾,红唇泛着暧昧的光泽,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缓缓拉开,像是还未曾从方才的交融中缓过神来,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直到贺凛瞧见她那副迷茫的模样, 无可奈何低笑了一声, 将人从怀中拉开了些距离, 暗哑的嗓音叫气氛更加暧昧深重了几分:“娇娇,若再继续下去,会失控的。”
晏明月眸子骤然瞪大,坐在自己床榻上的背脊忽的挺直,再一次想起贺凛这意有所指的话语,顿时将脸上的热烫又攀上了令一个高度,她竟在自个儿悄悄回味。
“太难为情了!”一头埋进被褥中,晏明月翻身在床榻上打了个滚,娇声掩在被褥之下,沉闷又羞恼。
另一边,临枫苑内。
晏明月离去许久,贺凛才从方才的情绪中缓缓回过神来,唇间似乎还残留着她的馨香,周身的温度已逐渐平复下来,面上却久未散去那餍足柔和的神情。
直到北风打点好院外的部署后,沉步步入屋内,瞧见贺凛面色渐佳,忍不住开口问道:“今日气氛正好,王爷为何不留王妃就此留下?”
贺凛眸色微变,敛起脸上的神色,不咸不淡看了北风一眼,那方才还浅浅露着笑的唇角,此刻就紧抿成了一条线,惊得北风顿时后背发凉,忙不迭垂头道:“王爷恕罪,是属下多言了。”
贺凛并未发怒,缓缓收回了视线,思绪有一瞬放空。
今日当真叫他有些意外,意外她夜里出现在他的屋中,意外她瞧见他那副狼狈狰狞的模样没有被吓跑,更意外,那毫不抵抗任由他摘取她的甜美。
她的态度,当真是有了转变,这样的收获,仅是一点,便足以叫他狂喜,更何况来得远比他预料的多。
但急不得。
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刚有缓和,但眼下阻拦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多,他不忍打破这美好和谐的一幕,他想完全占有她,从里到外,叫她完完全全属于她。
让她永远开心无忧,永远高高在上,世间的污泥不需沾染她分毫,他会替她负重前行,直到那些将那些荆棘一一斩断。
最后,不会是以他此刻这般无用且颓废的模样站在她身前,想做她的铠甲,亦想成为她心中的柔软,待他能真正拥有她的那一刻。
沉默良久,贺凛忽的眉眼一沉:“传苏延。”
苏延顶着朦胧天色匆忙入了北渊王府,一脸苦色,似还有未睡醒的困意在眼底。
本以为是贺凛情况又生变化,进了屋却发现人就好端端靠坐在床榻上,面色似乎还红润了不少,这便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王爷,这是要作甚,老臣近日接连出宫,虽无人会查探,但老臣这把老骨头也不是这般叫你折腾的吧。”
按照计划,苏延应当是三日后才会再来王府的。
贺凛却只是不动声色,投去一道视线:“今日再行针灸解毒。”
苏延一愣,顿时眉头就皱起来了:“开什么玩笑,昨日不是刚进行过一次,这法子前期反应剧烈,怎么的也得修养个三五日再行下一次,今日再行针灸,身子怎能抗得住,不可不可。”
一记冷眼射来,苏延话刚一说完,便觉头皮一阵凉意传来,叫贺凛这么一瞪,连带着身子也紧绷了几分,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道:“昨日王爷与老臣不是已商议好了,东岭之行可先延期些时日,路上加紧些,也不会耽搁行程,王爷这又是何苦。”
贺凛并未有半分迟疑,很快敛目低沉道:“施针后双腿无力,连站立都难,若要待施针结束后才能行动自如,岂不是要叫本王在榻上如废人一般躺十天半月,本王等不了那么久,一日一次,尽快将其结束。”
贺凛的命令不容置否,显然他已做好了决定,苏延的三言两语压根不能劝动他分毫。
除了无法行动自如的无力感,贺凛更怕的是,叫晏明月发现了端倪。
她会担心,会害怕,昨日自己那般孱弱的模样,他不想再叫她见第二次。
苏延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触及贺凛沉冷的视线,又硬生生将话给憋了回去。
原定三天一次的针灸解毒,这还不过一整天便要进行第二次,贺凛的身子莫不是铁打的都不知疼,咬了咬牙,终是咽下了那些无用的话,老老实实有了动作,开始替贺凛进行针灸。
*
昨夜回屋后,晏明月在榻上翻来覆去好长时间都没能睡着,直到天蒙蒙亮才抵不住困意入了睡,再醒来就已是晌午了。
正准备唤银翠传膳时,心下又下意识想到了如今只能在屋中静养的贺凛,动了动唇,转而又故作自然地问了一句:“王爷可有用过午膳?”
银翠很快答道:“似乎临枫苑还未有人前去厨房传膳,王爷应当是还未用膳的。”
晏明月心底一荡,不知自己怎就变得有些粘人了,但却就是想去贺凛身边待着,他此刻因着腿伤又不能外出,正值休沐也不需处理什么事务,她便是去了,也算不上是打扰吧。
这般在心底思索了一番,晏明月很快说服了自己,开口道:“那便传膳到临枫苑,本宫同王爷一起用膳。”
银翠喜笑颜开,如此当真是极好的。
入了临枫苑,门前不似昨夜那般沉寂,家丁忙碌着大扫庭院,门前的侍卫站得笔直,丫鬟们来来回回收拾着偏厅和书房,一见晏明月,便都停下手中的事,垂头问候:“见过王妃。”
晏明月抬手示意,正欲开口,便有一丫鬟上前面露喜色道:“王爷吩咐,若是王妃来了,直接进去便可。”
晏明月动作一顿,微微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羞怯,他怎知她会来。
到底是叫这一群下人知晓了自己昨夜刚来今日又来,晏明月匆匆颔首,什么也未说,忙带着银翠朝主屋去。
入屋后,晏明月便探身朝里面低唤一声:“王爷。”
榻上身形微动,发出一阵被褥摩擦的声响,再往里,便瞧见了倚靠在床上的贺凛,淡着一双眼眸,嘴角攒了笑意,嗓音低醇:“睡醒了?”
晏明月呼吸一顿,微微皱起眉头,娇嗔似的:“王爷怎知妾是刚睡醒。”
话语间,晏明月已踱步到了床前,抬眼看向贺凛,见他面色有些白得不正常,眉眼间带着抹不去的憔悴之色,似比昨日还要更加惨淡了几分,却又瞧不出什么的别的异样来。
眉头一皱,晏明月下意识探手覆上了贺凛的额头,额上并未有昨夜的低热,一切正常,她还是有些担忧道:“王爷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怎脸色苍白成这样。”
贺凛眸光一闪,在晏明月收手的同时微敛眉目,遮住了眼底异样的神色,视线略过晏明月瞧见了她身后提着食盒的银翠,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因着饿了,还未用膳。”
晏明月闻言,思绪便被转了去,这才忆起自己备了吃食来此,忙转身朝银翠招手:“银翠,将吃食拿出来。”
说罢,又屈身坐在了榻边,替贺凛整理了被褥,温声道:“今日妾未备什么味重的吃食,王爷这几日吃不得这些,清淡些对身子好,可不许不乐意啊。”
榻上摆上了红木矮桌,贺凛身子微动便被晏明月给按住了臂膀,娇柔的身影忙碌着在他眼前晃悠,不一会跟前便摆了几道清淡小菜,就着一份俨然看上去没什么食欲的白肉。
实在不是他的喜好。
但再一抬眼,便对上晏明月一双澄亮的眼眸,满怀关切,柔光点点:“用膳吧,王爷。”
贺凛黑眸染上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来,轻笑一声,抬手拿了碗筷,不久前还不断侵蚀他意志力的尖锐疼痛,此刻像是被一阵温润的微风拂过了伤口,挠得裂开之处有些发痒,却又阵阵发烫,叫人连心尖都荡漾了起来。
午后暖阳洒入屋中,这似乎是晏京冬季日照最多的一年了,狂风暴雪后迎来了此刻的安逸宁静,就好似此刻面对面坐着的两人,之间流转着温润绵软的情意,和谐又静谧。
用过膳后,银翠利落地收拾了小桌,贺凛似还有些事务要处理,虽不忙碌,但也不可闲暇下来。
晏明月在银翠退出屋中后,小幅度搅了搅手指,人也瞧了,饭也吃了,她是否是该回屋去了。
可心下却是不想走的,明明人就在眼前,却还是想向他更靠近一些,一想到她该离开了,脚下步子便更像是生根了一般,连动也不想动分毫。
也不知贺凛会不会嫌她太过粘人,以往他们是好些时日连见也不会见上一面的,心下正踌躇着可要找些什么借口再多留一会,交缠在一起的指尖便忽的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给包裹住了。
贺凛粗粝的指腹微微抚动了一瞬她娇柔的手背,眼中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沉沉开口道:“娇娇,再多陪本王片刻,可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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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032
屋外阳光煦煦, 床塌边一侧的窗帘被挽起一个弧度,任由那不怎么热烈的光照向屋内洒来,明亮却又不显燥热。
耳畔是书页翻动的摩擦声,鼻尖能够嗅到摆在矮桌上的那盘刚打开盖子的糕点香气。
晏明月尽量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微微探身, 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落在贺凛手中的宣纸上, 上面细密几行字下来,仅是看了个大概,便又匆匆收回了眼神来。
心下阵阵发凉。
贺凛目不斜视, 视线极为专注地浏览着纸上的内容, 似乎未曾察觉身侧的动静。
晏明月端坐一旁犹豫了片刻, 又斟酌许久, 终是忍不住措辞道:“王爷, 听闻早些时候君衍侯在父王手中得了开办书院的权限, 如今才不过短短两三年,没想到他竟已在这般多地方都建起了书院。”
这话题打开得有些生硬,晏明月心底更是颤得有些发慌,掌心微微渗出些湿濡来, 开口便觉得自己这般讲得实在有些蹩脚。
她当然不是闲着没事, 非要在如此和睦的氛围中去提叶萧。
但她在贺凛所拿的宣纸上看到了关于叶萧新建书院的消息, 内容看得模糊大概,但却又再一次在她心头敲响了警钟。
心底实难放心得下,这才踌躇不定后,终是开口想向贺凛提醒此事。
前世晏明月自然是知晓叶萧进宫请求先帝给他开放开办书院权限一事,那时先帝身体已然开始衰弱, 病痛缠身, 也腾不出余力与叶萧过多周旋什么, 况且开书院是好事,他也无心去顾虑更多,浅浅思索了几日便将此事答应了下来。
晏明月当下便觉得有些奇怪,她从不知叶萧竟是会对开办书院一事感兴趣之人,但那时的她,自是无法思虑到更多,也一心念想着叶萧,便很快也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叶萧得了此权限后也逐渐变得忙碌起来,天南地北四处选地开办书院,看起来倒当真是十分上心的样子。
直到后来晏明月死后,她飘荡在贺凛身边时,才从贺凛遭遇的许多事中看到了叶萧此举的意图,当真是布了好大一片局,步步为营,即使失败了,也不叫胜者好过。
开办书院,便在全国各地树立了正面形象,造福百姓,短时间内便可收获民心,另一方面,他也能借此笼络人才,甚至光明正大培养亲信。
这些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极好之事,但在背后笼罩上了谋逆的狼子野心,便成了一把藏在暗处的刀,随时都可能自暗影中窜出来将人开膛破肚。
那时的贺凛,便在此处吃了大亏。
叶萧叫他当场砍下头颅后没多久,便有各种天花乱坠的谣言传出,所有矛头齐齐指向此前风评就不好的贺凛。
谣言能杀人。
那是晏明月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绝望又无力的恐惧。
明明是他承受巨大压力,自刀光剑影中杀出重围,是他将被鲜血染红的宫墙筑起了坚实的防线,也是他保住了越朝的江山,保住了晏律的性命,以最小的损失最快的速度还百姓一个安宁。
可众人不知真相,却编造真相,只因叶萧提早几年为此做足了准备,在人前树立了自己爱民为民的良好形象,也顺势篡动了一些死心追随他的人,在事发后,大幅度引导风向的变化。
颠倒的黑白,扭曲的事实,就连晏律当时都难敌这铺天盖地的诋毁之声,贺凛却只是一如既往地挺直了背脊,面上从未有过半分变化。
唯有在夜深人静的屋中,他才卸下白日的冰冷面色,偶尔会怔怔地看着眼前摇曳的烛火,像是想要透过火光看到些什么,可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却听见他唇间泄出一声低喃:“娇娇,若是你在,会不会有可能信我些许?”
他几乎用尽了他的全部去护她爱她去守护她想要的一切,但到头来竟不敢奢求她会义无反顾的站在他身侧。
那时晏明月飘荡在贺凛身边,生出从未有过的想要叫贺凛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的感觉,她当然是信他的,她怎可能不信,可贺凛听不到,也不敢奢望,最终只是嘴角含了一抹苦笑,终将所有的落寞都掩于深沉的眸色之中。
晏明月每每回想起贺凛那时的神情,心都会拧紧得生疼。
如今再来一次,最终的结局她自是不会叫与前世相同,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她也需得想办法提醒贺凛。
眼下叶萧已是将书院开到了全国各地,此事本就无可挑剔,在前世他暴露自己造反意图之前,更是找不出他的半点不是。
对此晏明月已是犹豫了好些时候,若放任不管,那么多张嘴,还有叶萧提前安排好的人,自然又会走上与前世同样的道路,可她又不能直接道明叶萧开办书院别有用心,无凭无据,更是会引人怀疑。
于此看到贺凛手中拿着的宣纸,晏明月也仍是没能想出要如何应对此事,她本也不懂朝堂中翻涌复杂的朝政之事,心下纠结了许久,最终就以这么一个蹩脚的方式,想拐弯抹角提醒贺凛几句。
但当即,屋内原本温软柔和的气氛顿时僵住了,周围温度陡然降低,直逼冰点一般,再一抬眼,贺凛冷硬阴鸷的面色,叫人看得心底直发颤。
完了。
晏明月心里更慌了。
她当真是没什么摆弄心计的天赋,若是换个人,兴许还能想出些别的法子,既不如此明目张胆惹人误会,也将重要之事委婉提醒了去。
可她倒好,贺凛此刻脸上分明写着冷到极致的怒色,双唇紧抿成一条线,剑眉竖起,两人之间相隔的半步距离,像是在下一刻就要冰裂开来一般。
晏明月眼珠慌乱转悠一瞬,以往是生怕惹不火贺凛,将他气走了她也得以悠闲清静些日子,所以她对贺凛的怒意特别敏感,轻而易举便能从他面色上微弱的神态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可如今晏明月却不想坏了两人之间的气氛,眼看情况越发不妙,她那句话已是道出了好一会,却迟迟未能得到贺凛的回应。
晏明月心慌下一口气未能顺下,喉头一哽,霎时抬手挡在了嘴前,止不住地轻咳了两声。
柔弱的咳嗽声打破了屋内凝滞的气氛,晏明月下意识别过脸来匆忙瞥了贺凛一眼,却顿时在他眼尾捕捉到了一丝化冰的担忧。
晏明月心思一转,喉头本是舒畅了下来,却又没立即放下手,装模作样又咳了几声,并小心翼翼打量着贺凛的面色,在贺凛闻声瞧来时,又忙移开了视线,敛目垂头,又重重的咳了几声。
贺凛眸色微沉,视线里晏明月那排如小刷子一般的浓密眼睫微颤了一瞬,十足蹩脚的演技,连偷看他的动作也被他全数收尽眼底。
真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实则,他并非因晏明月提及叶萧而气恼,贺凛不傻,这个小笨蛋拐弯抹角的话语,是在猜疑叶萧四处开办书院一事吗,连她也发现了些许端倪,却又不知要如何在他面前提醒。
再看晏明月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哪还有曾经的半分气焰,她需得念及话不能乱说,无端之事不可妄自揣测。
越是想到这些,贺凛眼底的眸光便越发深冷。
他的娇娇,不应当被卷入这些事中来,她应当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一意孤行要将她强娶回来之时,要的就是护她一世周全,要她不谙世事,无邪又自在。
晏明月咳过几声后倒当真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了,但到底是装的,一时仍未得到贺凛的回应,忍不住又抬了眼。
正要撞上贺凛的视线之际,先一步感觉到了贺凛在看她,忙不迭又垂下眼来,还以为自己演得极好,身子虚晃一瞬,像是瞬间没了力气一般。
下一刻,腰上便有一只大掌绕过,掌心扣住她纤细的腰身,顺着她倒下的弧度微微一带,那柔若无骨的身子便径直倒入了贺凛怀中。
晏明月眸子一颤,额头靠上那坚实胸膛的一瞬才瞬间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是叫贺凛趁机给抱了去。
晏明月身子僵了一瞬,而后便慢慢有绯红悄然攀上了面颊,虽有些叫人羞怯,但似乎也算是达到了她转移贺凛注意力的目的,这便指尖在无力地轻点在他胸膛上,娇柔着嗓音,假意又咳了几声,才缓声道:“王爷,妾身子不适,头有些发晕,咳咳,方才似乎胡言乱语了什么,咳咳咳,实在是难受得紧。”
贺凛看着怀中娇人儿一副软糯好欺的柔弱模样,她的眼眸却精明又澄亮,当真是一眼便能识破,偏偏她还演得极为认真,叫人不忍戳穿,只能凝着眼眸想多瞧瞧她此刻这副可爱的模样。
看了片刻,闻见晏明月又是一声轻咳,贺凛唇角终是有了变化,微微扬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却又很快掩去了笑意,眸子一抬,侧头朝门外出声道:“北风,传太医。”
晏明月一惊,顿时身子就紧绷了起来,随即叫那腰间的大掌带了几分力道不轻不重捏了一下,很快便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
到底是脸皮薄的,晏明月忙不迭找回了精神,双手往贺凛胸前快速推拒,身子也迅速从他怀中脱力,慌慌张张站起了身来,这才没叫传唤入屋的北风瞧见两人方才的亲密姿态。
怀中落空,贺凛刚有几分好转的面色似乎又沉了下去,目光扫过站立在床榻边还微微喘了口气的娇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在那么多逗弄她的方式中,怎就偏偏选了这一个。
北风已大步走到了几步远之外,晏明月这才回过神来,本就是装病,怎还需请太医来,若是太医来此诊出她并无异常,岂不尴尬。
晏明月忙又转头看向贺凛,软着声小声道:“王爷,妾忽又觉得好些了,用不着请太医的。”
贺凛挑了挑眉,她近来当真是乖顺得他有些爱不释手,眸子里闪过一丝幽深的焰火,指尖微动,开口时声音又低又哑:“方才不是难受得紧,怎就用不着了?”
也不知她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撩拨得他心神难安,向来坚固的冷静自持也全数瓦解,但此刻还不是时候,他又需得将自己的念想极力压抑下去,当真是头一次有了一件叫他觉得艰难得实难达到之事了。
叫贺凛这样一问,晏明月心里咯噔一声,哪知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只觉自己甚是有些玩脱了,转移话题不成,都快要将自己给套进去了。
晏明月侧头飞快瞥了一眼垂头站在不远处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的北风,咬了咬牙,连忙又上前半步,探手拉住了贺凛的衣角,低了身子凑近来,小声得几乎要叫人听不见:“阿凛,当真不需要,莫要传太医了,可好?”
贺凛喉头一紧,顿时觉得眉心突突直跳。
抬眸凝望着那张粉扑扑的小脸,乌黑的眸泛着些许光点,就这么盈光闪闪地与他对视着,眸底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耳畔却是那一声以往仅在床榻上才会又娇又羞的唤上一次的称呼。
贺凛忍得难耐,蕴着躁意的眸子忽的闭了一瞬,再睁开时,里头幽深更甚,缓慢抬起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肌肤细腻的精巧下巴,而后不轻不重地将其捏住。
语气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却又并无什么威慑力,嗓音克制又低沉,道:“娇娇,可是觉得撩拨本王特别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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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033
晏明月原本还不明所以有些发愣, 待思绪反应过来贺凛所言何意后,霎时瞪大了眼,一张脸红烫蔓延:“王爷怎可胡说,妾哪有、哪有……只是想叫王爷莫要唤太医了, 妾无事的。”
虽然前世晏明月的确只在床上这样唤过贺凛, 可她以为贺凛这是爱听这称呼, 所以便专挑了好听的说,哪有那个意思,况且旁边还有人啊。
晏明月羞恼地瞪了贺凛一眼, 却又满眼娇意, 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当真是对她, 没得半点抵抗力。
叶萧开办书院一事, 早前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很快他想明白了叶萧此举意欲为何, 但叶萧掩藏得极深,想要抓住他的马脚并非易事,他也自不会蠢到在一切都未有把握之前,打草惊蛇。
但这一切, 他从未想过让晏明月参和进来。
贺凛重重出了口浊气, 目光幽深, 喉间小幅度地上下滚了滚,将心底怒涨的情绪缓缓压下,而后才又移开了视线,面色淡然朝北风沉声道:“退下吧,那便无事了。”
北风嘴角一撇, 也不知自己进来晃悠一趟是为了什么, 总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酸味, 嗅得他鼻尖发痒,心底发酸,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在贺凛道完后,这便连忙沉声应下,一刻也不想多待似的,转身便快步离开了屋中。
见北风离去,晏明月这才又松了口气,方才那话已是说出了口,她不敢再多提,但却不知贺凛是否有将此事在意。
抿了抿嘴脑海里仍在想着是否还有别的法子能提醒贺凛,就瞧见贺凛向她投来视线。
贺凛眸中光亮忽明忽暗,叫人看不出喜怒,但开口时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认真:“此行东岭虽路途遥远,但途中会路经风景宜人的山水之乡,也有高山耸立的壮阔之景,儿时你常说想去宫墙外的世界看看,嫌弃本王没有广阔的见识,不能同你道新奇的趣事。”
晏明月瞳眸微颤,贺凛竟是记得这些事的。
心下忽的涌上一股难耐的酸胀感来,像是久远的回忆牵扯着那份少男少女纯真的心思,丝丝蔓延到了现在。
朱唇微翘,张了张嘴,小声呢喃着:“不是嫌弃,最多只是笑话你罢了……”
那倒是实话。
晏明月恍然反应过来,即使她总说他木讷古板又无趣,但却不得不承认,那时的她总觉得贺凛像是无所不能的一般。
那些上天入地的知识,有的更甚是她专门寻来要刁难他的,但只要她歪着头向他发问,他便总能准确无误的给出解答。
那年围猎勒马,一匹性格温顺的小马驹硬是被她一顿胡乱操作给惊了神,疯马狂奔之际,是贺凛骑马而来,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从天而降般落到她身后,将她吓得瑟瑟发抖的身躯护入怀中,单手便将疯马驯服。
贺凛是耀眼的,耀眼到令人忍不住想要仰望,却又下意识要别开目光。
晏明月怔愣地看着眼前褪去稚嫩,眉目逐渐成熟稳重的俊容,眨了眨眼,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贺凛忽的低笑一声,眼眸泛着些许柔光,瞳眸深邃,嗓音沉沉道:“娇娇,你的眼眸,留住那些美好的景象便好。”
晏明月顿时有些猜到贺凛方才突然变了脸的缘由,再看眼前这个深深凝望她的男人,只觉鼻尖微微发酸,似有泪意涌上。
但到底是没叫自己哭出来,晏明月忍了忍酸意,嘴角扯开一抹温笑来:“王爷,既然这几日不急出发,妾想寻个时间去一趟灵山寺,为此行烧香祈福。”
贺凛在她期待的神色下默了一瞬,片刻后才缓道:“好,待三日后,本王陪你一同去。”
“三日?”晏明月一愣,下意识看了眼贺凛被被褥遮挡住的腿,“王爷,你的腿……”
贺凛面上云淡风轻很快出声打断:“昨日苏太医说了,三日后,便可恢复得差不多,亦能行走自如了。”
听闻贺凛这般说来,晏明月半信半疑点了点头,到底是不知这法子究竟需得用多少时日,但既然苏延都这般说了,他应当是不会害贺凛的才对,这便应了下来。
然而当夜,苏延再一次被传入府中,苦着一张脸,听到一旁北风向他传达道:“王妃说,苏太医自不会害王爷,她很相信你。”
苏延眉心突突直跳,看了眼坐在床榻上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的贺凛,简直快被气背气了:“你又答应她去灵山寺了?!三日后,你是不是想气死老夫!你就说一句腿未好全不便同行能要你命吗?!你就让她自个儿前去她这么大个人还能回不来吗?!真是气死老夫了!”
贺凛却像是全然没听见一般,探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领,摆好了姿态已然准备开始这一次的针灸,仿佛待会要面临的不过是不痛不痒的普通疗养罢了。
苏延当知自己就是把房顶给骂塌了,贺凛也是听不进去半分的,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一片沉闷死寂的空气中,又一次为贺凛施针排毒。
*
三日后。
晏明月带着新制好的冬衣欣喜地一路往临枫苑去。
这几日,她自是去得频繁,起初还在想自己这般是否会太过粘人,亦或是会被贺凛叫住就此宿在临枫苑,那般也太叫人羞怯,她一时还有些不知要如何应对。
可没曾想贺凛压根就未提过此事,更甚在天色暗下来后,便会明里暗里叫她自行回去歇息,不叫她在院中多留。
晏明月总觉得哪里怪怪,但却又说不上来,再多她便有些羞于启齿了,只是再看贺凛逐渐好转的面色,以及能起身扶着墙行走几步的模样,心里的思绪又被别的给牵扯了去。
今日再去,便见贺凛已然能够行走自如,高挺的身形立于门前,见她前来,长腿便迈开前行,压根再无半分病态,前后也就不过四五日,叫晏明月实在惊讶。
“王爷,你这是……当真就能起身了吗,可还有何不适,苏太医前来看过了吗?”
晏明月上下来回将贺凛瞧了一番,她知这人惯来爱逞强,前世她便被他高超的演技给骗了去,还以为他头几年就当真无事,如今她便不会这般轻易信了他了。
短短几日,自是不可能完全解毒的,贺凛不傻,面不改色,沉声解释道:“腿脚仍有些迟钝,正因如此,需得多下床活动来舒缓筋骨,也不耽搁今日前去灵山寺,不过本王行不太快,娇娇可否在我身侧搀扶着些?”
如果贺凛就此梗着脖子说自己全然无事,晏明月自是不会信的,可偏偏,他还是头一次向她告知了他的窘况,甚至拉下脸面来道着自己无法走得快。
晏明月狐疑地多看了贺凛两眼,终是败下阵来,心里也放宽心了许多:“若有不适,王爷不可藏着,得第一时间告知妾,行吗?”
贺凛微微颔首,深沉的目光盯着面前满怀担忧的面容,心下泛起了阵阵欣喜之情,连带着嘴角也微扬起些许弧度,仿佛昨夜在榻上疼得撕心裂肺的一幕不曾出现过一般。
见贺凛应下,晏明月又抬手招来银翠,眉眼弯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凑上前道:“妾今日为王爷备了件新衣,不知王爷可否欣喜,可有兴趣进屋换上试试?”
贺凛闻言这才将视线落到了银翠手中,眉眼垂下看去,只见银翠手捧一件灰色掉的衣袍,白色云纹相间其中,折叠起来并看不清全貌。
但很快贺凛眉梢微微挑起,又将视线落回晏明月身上,今日她着了一身雾灰提花百叶纹长裙,裙身素雅纯洁,腰身的玉带又显几分端庄与贵气,她人美身娇,自是穿什么都好看的,但显然这一身同银翠手中那一身,又是相似的一套。
贺凛嘴角弧度更甚,微微俯身凑近几分,嗓音沉哑又轻笑着明知故问:“新衣与娇娇今日这身可是同款的?如若不是,本王便没兴趣了。”
叫贺凛这般一逗弄,晏明月白皙的面容顿时就染上了红霞,抬着杏眸恼怒地瞪了贺凛一眼,别过头便迈步朝屋里去,走前只娇嗔着扔下一句:“王爷若再这般欺负人,妾便不来了!”
看着那抹娇俏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视线中,眸底却越发涌上浓郁的宠溺来,关节处生硬得厉害,但不舍她在屋中久等,只怕又是要胡思乱想了,这便又咬了咬牙,抬腿缓步跟了进去。
晏明月回头瞧见贺凛走来时,才想起他才刚恢复起身,方才还说需要她扶着,这便又忙不迭赶了去,探手握住贺凛的胳膊,又小声解释着今日这身衣服:“这匹雾灰雪缎是前几月西域进贡来的,听闻这料子产出稀少,但在冬日里制成衣裳极能防寒保暖,这便一直留到了现在,但做成一件便会有剩余,做成独立两件又不够,这才、这才用了上次的法子,制了两件色调相似的款式,王爷若是嫌弃……”
嫌弃二字刚从口中说出,腰间便忽的被贺凛大力揽住,晏明月惊呼一声,便被抱入了怀中,柔软的身子倚靠着贺凛坚实的胸膛前,抬眼对上一双带着几分幽深的黑眸,被沉声反问:“本王何时说嫌弃了?”
晏明月抿了抿唇,身侧传来贺凛热烫的体温,她似乎越发习惯靠近他的身边,甚至喜欢他身边每每带给她的炙热与安心的感觉,但她却是不知,贺凛竟是这般喜欢戏弄她的,他分明知道她的意思,还总这般说着叫她难为情。
黛眉微皱,晏明月闹脾气似的,小幅度推搡了贺凛一下,像是在与他置气,又像是在撒娇。
但最终是将声音提高了几度,愤然道:“王爷不许再这般戏弄妾了,时辰不早了,不是还要同妾去灵山寺吗,若不嫌弃,就换上衣服出发,若是嫌弃……爱穿什么穿什么,妾不管了!”
说罢,晏明月哼了一声,让银翠留下了那身衣服,转身便先一步出了房门,虽不见得多有气势,但显然还当真是有些恼了。
贺凛独留在屋中看着被顺势关上的房门怔愣许久,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胸口一阵闷气,竟将自己给气笑了。
爱看她被逗弄时鼓起的腮帮子和瞪圆的杏眸,怀中似乎还残留着她温软的身子留下的一抹馨香。
不过他原本能假意身子虚弱再行一番特权,看那娇人儿羞怯忙碌地在自己跟前晃悠,却不曾想叫给他逗弄过了头,当真是娇气得很,生动得令人心尖都在发痒。
嘴角那抹笑始终无法淡去,眸色越发温柔,垂眼拿起那身新衣,认命般的摇了摇头,缓慢有了动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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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034
灵山寺位于晏京城郊外一处僻静幽深之地。
寺庙正门香火缭绕, 钟声悠远绵长,几株参天的松柏在冬日里依旧绿叶青苍,像是一片远离城中喧嚣的净土。
禅院门前来往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善男信女揣着满怀的祈愿虔诚入院。
晏明月抬腿跨入门栏, 取过香火立上, 跪拜于佛祖之下, 祈愿这一路顺遂平安。
末了,又抬头看了眼庄严肃立的佛像,思及自己重活一世的奇遇, 应当也是佛祖显了灵, 叫她能够再有机会弥补前世的遗憾, 如此, 又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才缓缓起了身。
贺凛静静站在门外的树荫下, 他向来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祈愿跪拜之事在他看来甚是无用,但此刻见晏明月在院中拜了又拜,那副万分感念的模样, 不禁让他有些好奇她究竟是向佛祖许了什么愿望, 甚至心底隐隐期待着, 会不会与他有关。
待回过神来时,晏明月已提着裙摆迈着碎步到了他跟前,微仰着头朝他露出笑来,正巧一片落叶自她头顶落下,落于她乌黑的发间, 别在了素雅的白玉发簪旁。
他忽的觉得心头有些酸胀, 若说他从未信过这些虚无缥缈的信念, 为何此刻会有种心愿成真的满足感。
她就在眼前,探手便可抱入怀中,那双澄澈的明眸中,映照着他深深望去的模样,他似乎曾在夜里无数次念想过,如若有朝一日,她的眼中也能看到自己的身影,那该有多好。
如今,似乎愿望成真了,可他并非一个虔诚的信徒。
“王爷,你当真不进去许下心愿吗?”晏明月见贺凛一副出神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歪了歪头,发间的落叶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一瞬,却并未落下。
贺凛扬嘴一笑,她娇俏的模样险些叫他看花了眼,抬手捻起那片落叶,拿在手中把玩一瞬,转而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娇娇方才在佛祖面前祈求了什么?”
那些话怎能告知贺凛,但思及自己的心愿,晏明月还是露出甜软一笑,眼珠转动,别过去头,俏皮道:“天知地知佛祖知,但王爷不能知。”
落叶自贺凛手中滑落,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她的笑,到底是忍不住抬手捧住了她的脸颊,还是喜欢她灿着眼眸与他对视的样子,轻声道:“本王方才已许过心愿了,娇娇可想知,本王祈求了什么?”
就着贺凛宽厚的手掌,晏明月忙摇了摇头:“妾不能知晓王爷的祈愿,若是说出来便不灵验了。”
说罢,又皱了眉头,气恼道:“王爷就在外头这般站着如何㛄婲祈愿,如此就更不灵验了!”
贺凛笑而不答,指骨曲起捏了捏那柔软滑腻的脸蛋,而后执起晏明月的手,在掌心全数包裹起来。
他仍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他的心愿已经达成了,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便甘之如饴。
只是这个小笨蛋不知这一刻他究竟等待了多久,为此又付出了多少努力,她在他身边一刻,他便要为此守护一刻,她若在他身边一世,即使是倾尽所有,也要她顺遂如意平安喜乐,不负她伴他一世的选择。
重生回来,晏明月还从未像此刻一般觉得舒心平静的,她和贺凛似乎开启了新的篇章,不再冷漠疏离,也逐渐向对方敞开心扉,待到他们七老八十时,兴许再想起此刻,也定是会眉眼一弯,露出幸福的笑来。
回程的马车上,晏明月看着窗外晃过的悠然景色,思绪不禁有些飘远。
她与贺凛相识于少时,但那时她年纪尚小青涩懵懂,贺凛又生硬古板,整日只知读书练武。
再到后来断了联系,他家中生变一人扛起重任带兵出征,她也在先帝的驾崩后面临着各种糟心之事,两人像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最终却又再度交合在此。
那贺凛是何时对她动了心,总归不是在将她迎娶后,在那她那刁蛮又骄纵的冷落下吧。
那会是什么时候呢。
马车驶过林荫小道,晏明月探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城墙后一片竹林青青,间隙中能瞧见青色古宅的房檐一角,甚是眼熟。
她很快忆起那一边是曾经的延庆王府的方向,位于城门边上,周围环着一条蜿蜒的人工河,府邸后有一片人迹罕至的林地。
因着先帝平日只许她出宫前去延庆王府,可延庆王府和宫中也相差无几,沉闷无趣,更甚有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大木头,压根就不怎么陪她玩,在她发现那片林地后,便常去那里玩。
当真是许久未再去过了。
晏明月眼中府上一丝雀跃,忍不住拉了拉贺凛的衣角,欣喜道:“王爷,你可还记得延庆王府后边,妾曾经常去的那片林地吗?”
贺凛闻声看去,自他征战归来后,承袭了父亲的爵位,并被先帝提拔了位份,这便搬离了延庆王府,此处偏远更鲜少来了。
晏明月忽的提及那片林地,倒叫他忆起曾经一些趣事,止不住笑意,轻笑出声:“记得,娇娇想去瞧瞧?”
贺凛笑得有些轻挑,眉眼间甚至还带着几分嘲笑的意味。
晏明脑海中匆忙一闪,便想起贺凛在那片林子里撞见过的那回,叫她两辈子都忘不掉的糗事。
那是她又一次独身前去林子里的事情。
蝉鸣鸟叫,微风惬意。
树林的茂密枝叶随风而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晏明月刚在宫中听闻了五皇兄在外爬了一棵大树,在上头瞧见鸟窝中雏鸟的趣事。
宫里自是没有能叫她爬树的地方,五皇兄描述自己爬树的矫健身姿时神采飞扬,好像他便是全天下最勇猛的男子一般,叫晏明月好生艳羡。
树那么高,上头一定别有一番风景,若是她也能逮着几只雏鸟回去,说不定还能当个玩宠养在延庆王府,这样每每来此就不必对着贺凛一张冷硬的脸发呆了。
于是乎,晏明月撸起了袖子,找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欲要攀爬。
因着错落的树枝,晏明月虽没有矫健的身手,但也凭着一身虎劲,三两下就爬了好几米高,再到她有些难以上爬时,回看地面,顿时被这从未到达过的高度吓得小腿直打颤。
上一根树枝太高,她压根够不着,下一根树枝被她方才一跃弯曲了无法回转的弧度,这下便是不上不下,只能吊在原地,急得她顿时红了眼眶。
在树上僵持许久后,晏明月鼓起了勇气想要自救,伸直了脚,努力想要够到一个着力点。
忽有什么挂住了她的裙摆,咔嚓一声脆响,她心爱的小裙子就被树枝给勾破了。
一时间,本就没遭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她,全然陷入了绝望之中,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撇着嘴却也只是发出呜咽的抽泣声,她知道自己此刻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能来救她。
可当她在慌乱之际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一阵走近的脚步声时,身子又猛地一僵,意识到自己此刻悬挂在树梢又衣衫破烂的模样实在狼狈不堪,她又压根不想叫任何人瞧见她此刻的窘样,当即就巴不得在此挖个地洞赶紧钻进去,亦或是直接从树上摔下去晕过去算了。
可当那脚步声更近之时,晏明月一低头,赫然瞧见那快步走来的,竟是贺凛。
为什么贺凛会在这里!
因着晏明月今晨一到延庆王府,便将五皇兄所说的爬树取鸟一事当做自己的英勇事迹显摆给贺凛听过了,此刻却要叫贺凛瞧见她半挂在树上,这岂不是将她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晏明月顿时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转为了涨红,泪水掉得更加凶猛了,全然糊花了脸。
“你不要过来!”
眼看贺凛已是走近,晏明月眼睛一闭,当即大喊出声,几乎要破了音。
她的裙摆被刮破了,他此刻出现在树下,那不就……不就……
不就全给看了去!
太丢人了。
贺凛却丝毫未能接收到晏明月的抗拒,闻声一抬头,一片白花花的肌肤入目,晃了他的眼。
身子一僵,又迅速垂了头:“长公主殿下,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走开!快走开!”
晏明月哭得厉害,什么没看见,她分明什么都看见了,她要治他的罪,要叫父皇诛他九族!
心里愤恨着,身子微微一动,指尖却在下一瞬从树干上滑了下来,顿时天旋地转,晏明月几乎连尖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身子猛然向下坠去,耳旁风声呼啸。
“殿下!小心!”
贺凛当即变了脸色,顾不得尊卑,上前就去接人。
树林的沉寂被少女一声几乎走了调的惊呼声打破:“啊!你干什么!”
晏明月跌落在一具硬如坚石的身体上,那痛感也丝毫不比她直接落在地上的轻,身下一声沉痛的闷哼声将她换回神来,一睁眼就见自己竟被贺凛扣住了腰身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他身上的。
晏明月又羞又气,忙从贺凛的身上爬起来,身子疼得她龇牙咧嘴,可更叫她难过的是自己在贺凛面前丢了脸。
她何曾受过这般委屈,憋红了一张脸,转过身去连看也不想看贺凛一眼,语气还带着几分哭腔呵斥道:“放肆!本宫要砍你的头!”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一件湛蓝色的衣袍从后面递了过来,贺凛沉着嗓子低声道:“殿下恕罪。”
这沉闷的声音,仿若还当真信了晏明月那毫无威慑力的降罪一般。
晏明月一愣,垂眼瞧见自己的裙摆被刮破,一路开叉几乎到了腰身,内里的内衬轻薄透明,一条裂缝将她腰身一抹白皙裸露了出来。
晏明月连忙伸手想要捂住裂缝,但细嫩的手心却无法完全挡住,只能咬着牙一把抢过贺凛递来的外袍。
贺凛的衣袍带着令人惊慌的热烫,独属于男子的气息灌入鼻腔,叫晏明月身子发软,一想到这是男子的衣袍,便羞得没法将衣袍贴近自己的身子。
可她此刻这副模样哪还有别的选择,眼眶堆满了泪花,最终只得将衣袍堆在腰间,这才勉强将破损的一处遮了去。
真是倒霉到家了,倒霉便罢了,这副狼狈样还被贺凛瞧了去,心下又更加委屈了几分。
但到底是从树上安全下来了,晏明月此刻还心有余悸,那股子心慌褪去后,缓缓转过身来,恶狠狠瞪了贺凛一眼,凶道:“你看见什么了!”
“未曾瞧见什么。”贺凛应声很快,垂着头,嗓音带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暗哑。
语毕后,那双黑眸又缓缓转动了分毫,从一抹白皙中移开了视线,微微侧过头看向了一旁的树梢,唯有上下滚动一番的喉结,暴露了他方才无意窥见的光景。
贺凛向来沉闷古板,晏明月自然也是仗着他这好欺负的呆瓜性子,在他面前一直都横行霸道,见贺凛没说什么,她也料他不敢将她的糗事说出去,这便又微微昂起头来,将衣袍又拉紧了几分,趾高气昂道:“你不许对旁人说起今日之事!”
贺凛闻言,忽的将视线抬起,毫无征兆地同晏明月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晏明月被这道沉着又深邃的神色一瞧,又顿时没了气势,委屈地撇着嘴,红着脸闪着泪光,像是遭了欺负一般。
这副我见犹怜的娇柔模样落入贺凛眼中,那原本淡然深沉的神色便有些变了味,眼眸渗出几分难耐的炙热,随后又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知晓自己再看下去,就快把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给急哭了,这才缓和了几分神色,垂下眼帘不再与她对视。
“好,不说。”
回忆在此便终止了。
晏明月仅是依稀记得,后来自己又凶巴巴地训斥了贺凛一番,明明是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英挺少年,硬是在她的娇蛮下,被训得抬不起头来。
又是砍头又是诛九族的,童言无忌,她也只是仗着自己高贵的身份,吓唬贺凛罢了,甚至心里更怕贺凛管不住自己的嘴,将她这糗事给说了出去。
不过晏明月忽的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了,贺凛当真是这般好欺负之人吗,为何现在他一点也不像从前了,还老是欺负她。
想到这,一抬眼便对上了贺凛意味深长的笑,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嗓音醇厚:“看来娇娇是忆起那事了?”
晏明月眸光一闪,顿时红了脸,杏眸瞪向贺凛,恼怒道:“不许提那事!你后来有没有将此事告诉别人!”
贺凛以往的确是让着晏明月,小姑娘娇蛮,他也乐得退让,每每见她趾高气昂在自己面前指使他这样那样,他倒觉得她可爱至极,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最好能一直都这般单纯又无虑。
只是后来,他的一退再退,竟险些将人给弄丢了,再将她拢回到身边,此刻倒是觉得,与其让着她,倒不如欺负她,见她每每被自己欺负得又羞又恼的样子,心尖总有股难耐的火,烫得他心头酥麻。
贺凛带着宠溺的笑摇了摇头,末了还不忘添上一句:“不敢说,怕长公主殿下砍本王的头。”
“贺凛!”
晏明月气得黛眉皱起,胸口止不住地上下起伏,他当真是越来越无赖了,怎可将儿时的童言拿来笑话她!
贺凛见自己莫不是又要玩过火了,忙又敛了笑意,正色道:“不说了,本王住嘴,那事未对任何人道过,很快本王自己也会忘了的。”
晏明月闻言,这才缓了些面色,没好气地看了贺凛一眼,又垂眼搅了搅手指小声道:“不告诉别人便是,倒也用不着忘……”
贺凛微微挑眉,饶有趣味地看着晏明月娇嫩的脸庞由白逐渐染上绯红。
“嗯?”
“当是……只有你我知晓的秘密。”
秘密啊。
贺凛眸光顿时深沉了下去,幽深的眼眸直勾勾看着眼前羞红了脸的娇人儿,眸子里蕴着热烫的情愫,像是就要抑制不住一般,终是俯身凑近了去,将她近在咫尺的眼睫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她当真是越来越会撩拨他的心绪了。
正欲说些什么,忽然一阵怪异的声响在耳畔闪过。
贺凛神色一变,眸中柔色顿时化为寒霜戾气,一把拉住拉住晏明月,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手腕折断。
眼前天旋地转,晏明月整个人被顺势拉下趴倒在了马车的软垫上。
来不及惊呼出声,咻的一声,一支箭羽从马车的窗户射了进来,扎在了她方才坐立时身后的马车壁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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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035
晏明月呼吸一窒, 抬眼看向牢牢扎在马车壁上的箭,方才若不是贺凛将她拉倒,这支箭就会直直刺入她的胸膛。
贺凛目光阴森冷厉,整个身体全数将晏明月遮挡住护于身后, 方才用力的一瞬, 牵动了腿骨, 此刻腿骨俨然发出了抗议的剧痛,他却面不改色,厉声道:“一个不留, 抓回来!”
林间树叶晃动的声响乍现, 周围竟不止一人埋伏, 马车外随行的侍卫闻言, 迅速有了动作。
周遭不断传来杂乱的声响, 直到片刻后又逐渐平息了下来。
那些人似是未能逃脱, 今日他们随行的侍卫身手敏捷,皆是训练有素,很快便将人给抓了回来。
晏明月心有余悸,他们此行虽低调, 但也并非未带人手, 怎会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对他们出手。
前世晏明月没曾遭遇过这些事, 一时间也想不出究竟是何人要对她痛下杀手。
直到马车驶离小道避入一片隐秘的空地后,晏明月闻见马车外传来动静。
“王爷,他们一共四人,追捕时叫一人跑没了影,还请王爷恕罪。”
晏明月警惕地从马车中撩开车帘看去, 只见三名蒙着面的黑衣人被随行的侍卫压跪在贺凛跟前。
贺凛沉着眼眸, 眸底满是阴鸷的怒意, 上前半步一把扯下其中一人的面罩,那人面露惧色,身子已然有些微微发颤,但晏明月却并未见过此人。
“谁派你们来的?”
几人咬紧牙关,无人应答。
周围死寂一般的沉默,像是酝酿着一场暴风雨一般。
晏明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我在明敌在暗,如若因着她重生而改变了一些事情,误了之后的发展,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贺凛冷眼看了半晌,视线瞥见探出头来的晏明月,侧身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杀。”
银光闪过,晏明月身子猛然一颤,下一瞬便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中,眼帘有微凉的手掌覆上,耳畔传来皮肉绽开的刺入声,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很快又归于了平静。
心尖止不住的发颤,晏明月从未面临过这样的场景,脸色顿时吓得有些惨白,但到底是身前的胸膛给了她些安稳,忍着喉间的惊呼声掩盖在了喘息下。
“抱歉,吓到你了。”贺凛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安抚的柔意,只是难掩眸中的森寒,缓缓放下手来,将晏明月往马车里送,“很快就好。”
晏明月入了马车内,贺凛身体的温度褪去,这才紧张得大口喘息了起来,胸口上下起伏着,一阵心跳如雷。
人都杀了,岂不是更加不能知晓他们的幕后主使是谁了吗,况且还有一人没能抓到,背后之人究竟目的何在。
如若是想要她的命,仅是派来这几人,得手的机会微乎其微,那几人宁死也不开口道出半点信息,应当是派来的死士,那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晏明月脑中飞速运转着,极力想要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些许前世所知晓的信息。
而后视线落到仍旧扎在马车壁上的箭,一支看似普通的箭,箭羽通白,箭刃锋利,凑近看去,晏明月却在箭身上瞧见了一道浅淡的印记。
晏明月眸光一颤,顿时识别出那是叶萧曾与她通信时所印下的印记,一片叶子形状的图腾,若不仔细瞧,压根看不见,即使看见了,也不会有人知晓这一片浅淡的叶子寓意着什么。
似有一股凉意自背后蔓延开来,前世被利刃刺入胸膛的刺痛感隐约袭来。
今日的刺杀,竟是叶萧派来的,射箭的方向俨然是朝她而来,今世他竟这么早便要对她下手了。
更多的疑惑浮上心头,越朝的兵器管制极为严格,大多归于有编制的军队所使用,而像贺凛手下的黑甲军,所用兵器的数量和种类都需经过军部的严格管控,私自打造兵器可是重罪。
晏明月这才意识到,叶萧的行动不仅限于开办书院,他早已开始在暗地里制造兵器,可他的兵器究竟是从何而来,哪家铁匠会这般大胆为他制造兵器,他若有意如此,那些私造的大量兵器又藏于何处。
这兴许是揭露叶萧谋逆的重要线索,如若能将他暗地里的行为揭发开来,便能提前阻止他日后的造反。
眼下晏明月仅能慌乱地想到这些,她当即拔出那支箭,探身从马车内出来。
方才那几具瞬间没了气息的尸体已被人拖走,仅留下地面一滩骇人的鲜红血迹,浸湿了地面,呈现出深色的印记。
晏明月别过视线,不敢去看那画面。
贺凛闻声转过头来,神色一凛,还未来得及开口,晏明月便一路小跑到了他身侧,将箭递给了贺凛:“王爷,这支箭有问题。”
贺凛拧眉看去,视线却并未落在箭上,而是看向了晏明月因拔箭而磨红了的指尖。
伸手握住那双柔荑,粗粝的指腹轻抚过她指尖的伤痕,贺凛默了一瞬,晏明月却有些焦急地挣脱开来将箭拿到了贺凛眼前:“王爷,妾无事,你看这道印记。”
贺凛这才回神,抬眼看去,确实在箭上瞧见了那道叶子形状的图腾,浅淡模糊,不像是新制的,反倒已是反复使用过多次的样子。
贺凛眉心蹙起,拿过箭指尖缓缓收紧,指骨紧捏着箭身,眉宇中寒光乍现,叫人不由生出一丝森冷的压迫感来。
“王爷,这是……”北风在一旁眼眸瞬间瞪大,上前一步瞧清了印记,当即就惊呼出声。
话还未说完,贺凛一抬手,止住了他余下要说的话,腿伤在此刻将疼痛放大到了极致,他下颌微颤,显然在极力隐忍着。
可谁知晏明月压根没瞧见贺凛的神色,在北风顿住的同时,想也不想,便径直道出:“是君衍侯的印记!方才那些人,兴许是君衍侯手下派来的。”
北风闻言错愣地向晏明月投去目光,贺凛也是微微一怔,挑起眉梢朝晏明月看去。
晏明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一时情急给直接说了出来。
晏明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如此隐晦的印记,她竟能直接知晓是何人所用,岂不是摆明了道出她曾经与叶萧那些私密的联系吗。
下意识抬头去看贺凛,果真瞧见贺凛面色出现一丝阴沉之色来,眸色暗涌,喜怒不定。
贺凛紧抿着双唇,怎会不知晏明月曾与叶萧的那些过往,饶是如今再想起来,也仍叫他心绪难定,隐隐的占有欲在心底作祟。
“妾这是……就是以往,无意间知晓的,王爷若是不信,便当妾是在胡言乱语,之后再派人前去查探便是……”晏明月再次开口,显然有些底气不足了。
小心翼翼打量着贺凛的神色变化,在她说完这话后,贺凛眉眼中的重色倒是松弛了不少,眼尾带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弯着唇角不冷不淡道:“娇娇知晓的,倒真是不少啊。”
这话说的。
再看贺凛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晏明月顿时反应了过来,他既暗中查探叶萧许久,又怎会不知叶萧所用的印记,虽是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箭上的印记,但只要之后再行探查,很快便会查到叶萧头上去。
贺凛莫不是到了如今还未相信她已不再受叶萧所蛊惑了。
晏明月有些气恼,自己的担忧俨然像是瞎操心了一般,不仅如此,贺凛此刻这般笑着,又像是要戏弄她了一般,脑子一热,小脾气也顿时涌了上来,怒瞪贺凛一眼,哼声道:“王爷既是信不过妾,那妾以后便不说了!”
说罢,气呼呼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往马车那头走。
晏明月转身的同时,贺凛一直维持得极好的沉稳面色逐渐出现了裂缝,脸色苍白得不正常,眉间也拧起了一个川字,腿间的疼痛更甚,像是已然忍耐到了极限。
今日果真还是太过勉强了。
贺凛喉间忽的发出一声沉痛的闷哼,腿下脱了力,几乎难以支撑身体的直立。
晏明月身形一顿,便闻身后传来北风的惊呼声:“王爷,您的腿……”
北风话未说完,晏明月已然转回身来,瞧见贺凛单膝落地,面上神色痛苦不堪,哪还记得方才的气,忙不迭上前一把扶住了贺凛:“快,扶王爷上马车!”
*
君衍侯府。
身着黑衣的死士隐秘入了屋,当即便跪下,沉声道:“侯爷,此行未能得手,请侯爷恕罪。”
叶萧沉着一张脸坐在书案前,后槽牙咬紧,指骨分明的手指来回摩擦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沉默良久,才缓缓出声道:“此举还是太过冒险,你且去宫中向桂太妃传信,之后我会另想别的办法。”
他们有意要将晏明月留在晏京,如今他们出发在即,桂太妃便出此下策派出死士,可他到底不想伤了她,如此也太过打草惊蛇了。
死士闻言垂头应下,很快又开口道:“侯爷,属下另有发现,北渊王的腿疾似乎尤为严重,您之前的猜测或许真有其事。”
北部平原一战,贺凛受伤一事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当时传言他伤在腿,伤势严重,可自他回京后,却又并未发现异样,叶萧早些时候便心有疑虑,那般重的伤,怎可能一点也未留下后患,可贺凛实在掩饰得太好,滴水不漏,叫他在此事上一直没有突破。
叶萧神情微变,吩咐道:“派人去查探一番,将此事一并告知桂太妃。”
“是,侯爷。”
齐悦宫。
桂太妃听闻今日一事未能得手,向来温和的面容出现了几分狰狞,但很快在得知另一个消息后,又有了松动:“腿疾?可有确切的信息?”
前来传话的太监压低了声音,尖着嗓子道:“这奴才便不知了,不过君衍侯府传来的消息称,这些日子北渊王的确有些反常,在府上闭门不出多日,今日还叫死士撞见了他伤痛倒地,分明他们并未伤到他分毫,若是查探一番,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
桂太妃嘴角一扬,吩咐道:“去查近来太医的出宫名单。”
直到近期的太医出宫名单递到桂太妃手上时,桂太妃视线落到了其中那一栏不显眼的记录上。
“苏延。”
桂太妃唇角细细碾磨着这个名字。
一个早已不再出诊的闲散太医,近来几乎每日都往宫外去,去往何处暂且还不得而知。
但他若是去了北渊王府。
“将哀家的手信传去君衍侯府,如此,晏明月留或不留,倒也无伤大雅了。”
◉ 36、036
一路匆忙赶回府上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晏明月本想传苏延前来查看一番,但叫贺凛制止了。
不过是施针过后的后遗症罢了,在马车上休息了一路,倒也逐渐缓和了去。
但晏明月仍有些放心不下, 用过晚膳后, 踌躇不定, 仍是又去了一次临枫苑。
入屋瞧见贺凛已沐浴更衣靠在了床榻,不过显然并不是要入睡了,手中还拿着一本翻看了大半的书, 闻声抬眼看来, 手中翻书的动作便顿住了。
贺凛有一瞬慌乱, 这是他面上少有出现的神色, 但很快又被他掩盖了下去, 并未叫人瞧见。
在晏明月回了院中后, 他便派人前去传了苏延,虽是疼痛褪去,但过两日便要出发前往东岭,出不得半点闪失, 需得叫苏延前来看看, 即使那糟老头子定是又要数落他一番。
他本以为疲乏了一日, 晏明月很快便会睡下,却没曾想,她竟又来了他屋中,若是叫她撞见苏延前来,又要为此担忧了。
贺凛一方面为晏明月担忧他而感到欣喜, 一方面又不想叫她觉得自己如今如同废人一般, 动不动便会倒地。
心下两道思绪纠缠之际, 晏明月已然走到了身侧,来回打量他一番,做出一副不容置否的模样,正色道:“王爷,妾还是觉得,需得替你瞧瞧腿。”
“已经不……”
料到贺凛开口便会拒绝,晏明月快速打断了他,继续道:“那法子妾已反复研究过了,自是不可能在短短三日内就好全了去的,况且起初的针灸之术本就艰难,王爷,疼便是疼了,同妾有何不可说的!”
说到后面,晏明月俨然有了些怒气。
自是生气的,她本以为将此事交由苏延去办,便万无一失了,毕竟这法子是苏延认可的,前世贺凛的腿也是苏延治好的。
可今日再见贺凛痛倒在地,再结合前几日她所瞥见的异样,她顿时才反应过来。
贺凛向来是将一切都独自抗下,即使再苦再痛都自个儿咽下之人,前世如此,今世也仍是如此,她所见的向来都是冰山一角,那也只是贺凛显露给她瞧见的,那些她未曾瞧见的,前世在死后她已然化作魂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都瞧了个遍。
意识到这一点,晏明月又怎能不气,气他都不知疼惜自己的身子,更气自己,明明已下定决心要伴他身侧,却连这事都给忽略了去。
眼下贺凛说无事了,便是有事,说不疼了,便是疼得厉害,说不定说是不用传苏延,转个头苏延就已经出现在了王府侧门!
正停靠在北渊王府侧门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苏延忽觉鼻尖有些发痒,摸了摸鼻头,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喷嚏。
刚一下马车,便被北风给拦了去:“王妃还在院中,苏太医先稍等片刻。”
主屋这头,贺凛被晏明月突如其来的愠怒怔住了,眸光微暗看着眼前晏明月严肃的面容,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晏明月发过怒后,又逐渐缓和了下来,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放柔了语调又缓声道:“往后妾不想再与王爷生了隔阂冷了心,妾是你的发妻,你我还将携手走过往后的几十年,王爷莫不是不愿再与妾相守,这才什么都不告知,将妾当做无关紧要的外人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将你当做外人。
贺凛喉头有些发哽,幽深的目光紧盯着晏明月,她澄澈的眸子里满是他怔愣模样,嫣唇一张一合说着,她是他的发妻,要与他携手相伴。
几十年。
似是很遥远的字眼,却叫人胸腔止不住的颤动着。
晏明月一边说着,似是又想起了前世她伴在贺凛身侧,每每看到他夜里独自忍受疼痛的痛苦模样,眼眶发酸,似有泪意要涌上,在抬眼时,便已然红了眼:“王爷,让妾看看你的腿。”
至此,贺凛已再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语了。
这些日子以来,晏明月乖顺的靠近让他如视珍宝,他谨慎,胆怯,甚至患得患失,起初他担心这是晏明月的别有用心,而后又猜测是她一时兴起,再到后来,他甚至怀疑这只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既是梦,他便想叫这梦更美好一些。
他想做她的铠甲,想将她护于自己的羽翼下,梦里他应当是没有弱点也没有落败的,更不会有一双残缺的腿,叫自己的妻子为他担忧受苦。
可此刻,晏明月却像是划破了梦境的裂痕,她道,你是会疼的。
是啊,这不是梦,梦里怎会觉得疼。
贺凛敛目,眼睫轻颤着,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情绪。
晏明月极有耐心地站在一侧,她见惯了他器宇轩昂的模样,也见惯了他不可一世的倨傲,他向来有他昂首的资本,他本就是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
叫他将自己的伤痕暴露在旁人眼前,何其痛苦,何其艰难,但她不想再叫他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了。
夜风呼啸而过,窗外莹白的雪花顺势而下,落于窗前,化为冰水,在窗上晕开一层朦胧的白雾。
晏明月缓缓坐到了塌边,头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是这样的脆弱,脆弱到只需轻轻一触,他便要碎了一般。
带着晃人心弦的幽香窜入鼻腔,贺凛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中,耳畔是晏明月有些乱了节拍的心跳声,但每一下都强健有力地跳动着,似是在向他表明她坚定不移的心绪,似是想冲破胸腔,叫他看见她的真挚。
贺凛重重呼出一口气来,像是将背负已久的沉重卸下,好似回到了那个初见她时的夏日,倒在她面前时,他有种从未有过的放松,竟是觉得安心的。
“娇娇,我很疼……太疼了……”
一滴晶莹的泪自晏明月眼角滑落,她身子一僵,腰间被贺凛无力的臂膀环住,他闷在怀中的低声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般,却又抓住了一块浮木,飘飘沉沉。
晏明月轻拍着贺凛的背,一手抚过他乌黑的发,微仰着头几次想抑制眼角的泪滑落,却仍是叫泪珠落在了他的肩头。
无言的拥抱并未持续多久,晏明月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迅速擦干了脸上的泪,微微起身道:“往后王爷若是疼,妾都会陪在王爷身边的,这几日是因着用针排出骨血里的毒素,毒素流淌自是会疼的,不过妾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应当可以缓和些许。”
说罢,晏明月放开了贺凛,躬身便朝贺凛腿间转去,感觉到被褥下的腿僵直了一瞬,晏明月动作缓慢地并未径直上手,很快那腿又逐渐放松了下来,便闻贺凛低声“嗯”了一声。
晏明月这才露了些许笑,轻柔地掀开了下方的被褥,伸手按了上去。
贺凛虽是伤到了右腿,但也定是长期使重力着于左腿,所以晏明月按上去明显感觉左腿的肌肉紧绷得有些僵硬。
自小腿往上,晏明月当真是下了功夫的,不仅有研读过相关书籍,甚至还拿银翠试过几次,银翠每次又惊又慌,几乎都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过显然练习也是有成效的,晏明月按了几下后越发娴熟起来。
期间晏明月卷起了右腿的裤腿看了眼贺凛的伤势,相比上次见并无太大变化,只是上头密密麻麻的针孔看得人触目惊心,但到底是能显然看见乌黑之处似有减少,如此当是好事,不忍多看,便又专注于按摩上了。
一路向上,起初的担忧逐渐褪去,晏明月甚至又生出些闲心来,她一直知晓贺凛身高腿长,却也是头一次知晓,他竟连腿上的肌肉都是这般硬朗的,与她自个儿的腿全然不同,也不知为何同为人,她身上便是软绵绵一片,贺凛却是从头到脚没一处柔软的。
这话似乎也不对。
贺凛的唇便是软的。
思及此,晏明月顿时红了脸,也不知自己好端端按着,怎就胡思乱想了这些。
慌乱之际,手往上一摁,只觉身下的人忽的紧绷了全身,贺凛下腹一紧,下意识就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有些没能收住,叫晏明月下意识痛呼一声,抬眼看去。
只见贺凛耳尖绯红,就连额头上都渗出一层细细的密汗来,呼吸显然有些沉重,带动着他坚实的胸膛微微上下起伏着,目光极具侵略性地死死盯着她,手上力道不减,掌心的热烫几乎要将她灼伤,幽深的眼眸里满是翻腾的暗涌,夹杂着隐忍又炙热的情绪。
晏明月不知贺凛意欲为何,以为是自己方才没控制好力道将他按疼了,忙不迭收了劲有些惶恐道:“王爷,疼了就说,妾方才只是走神了。”
说罢,晏明月以为自己按错了穴位,又垂下眼来去瞧自己手上的位置,却见贺凛腿间明显有了变化。
饶是她未曾经历过几次,也自不是什么都不知的小姑娘了,自是知晓这是怎么回事。
当即有些无措地又抬了头,对上贺凛一双深谙的眼眸,气氛陡然在此刻升高了温度。
于晏明月而言,她与贺凛已是好些年未曾再亲近过了,可于贺凛而言,上一次温存还是几月之前,若未曾品尝过她的甜美,他当是要将这汹涌强烈的欲念压于心底,可他记得清楚,她生涩的反应,她无意识的回应,和她柔软的娇声。
饶是她每次都带着几分抗拒,也次次都叫他为此发了狂。
晏明月回过神来,心下下意识有些紧张,慌乱挣开贺凛的束缚起了身,转身就欲要逃离。
还未来得及有动作,方才还一副无力模样的贺凛,却忽的不知从哪恢复了力气,立起身子来,又一把将人给拽了回来。
“娇娇,还未按完,你要去哪?”贺凛眸中泛着幽光,嗓音又低又哑,像是一匹恶狠了的狼,却又极致温柔地在哄骗快要到嘴的食物。
晏明月跌坐回榻上,身子靠上了贺凛的胸膛,感受到那不太正常的高温,只觉得自己脸上都快要烧着了一般,只得磕磕巴巴小声道:“已、已经差不多了,王爷不疼了,妾便、便先回屋了,天、天色也不早了……”
到底是羞的,还是在方才她自己还胡思乱想了一通后。
贺凛探手将晏明月的下颚抬起,逼迫着她将视线落到自己脸上,掌下微微用力,便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娇娇今日宿在临枫苑可好?”
晏明月慌乱地眨了眨眼,还是持有几分理智:“王爷,这期间,不可……”
更多的,便羞于启齿了。
耳畔传来一声低笑,贺凛将人放开些许,眸底是隐忍得难受的情愫,但也舍不得彻底将人放开,好不容易入了怀,当真叫他无法放手。
最终也只是妥协地又轻吻了一下她的唇,哑声道:“不碰你,夜里腿会疼,娇娇陪陪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贺崽:虐我这么久,这都不给车开一下???
狗柱(求生版):谨遵医嘱,再素一阵吧,哈哈哈哈
◉ 37、037
晏明月这夜到底是留了下来, 依稀记得,前世她似乎从未在临枫苑睡过,连来都鲜少来,少有的几次床笫之事, 便是贺凛自个儿跑去了兰亭苑, 而后又在天不亮之际匆匆离了去。
两人这般静息平躺, 似当真是头一遭。
夜已深,屋内唯有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一道均匀顺畅, 一道却沉重闷乏。
贺凛忽的明白什么叫自讨苦吃。
身侧传来温热的温度, 是他独自一人睡觉时不曾有过的, 鼻腔里翻来覆去都能闻见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馨甜又淡雅, 勾得人心神不定。
没良心的小姑娘上了塌后, 明明还做出了一副紧张又期待的忐忑模样,结果没曾想不过片刻,身侧便没了动静,转眼再看去, 她已然沉沉入了睡, 还睡得很是安稳。
贺凛却是睡不着了, 眸底的热火几欲压抑,却怎么也无法再压下,想将人揽入怀中抱着入眠,又怕自个儿更加把持不住,只得僵直着身子, 任由身旁无法忽视的香软侵蚀着他的理智。
而当夜色过半之际, 他总算将思绪平息了下来, 心爱之人就在身旁,倒是从未有过的心安,这便欲要阖眼睡去,岂知刚一闭眼,身边小猫似的一声呢喃将他松弛下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晏明月睡梦中似是碰上了什么好事,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无意识的便朝着身旁带来热烫的根源凑了去,寻着一个温暖的窝一般,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向那头贴紧。
贺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身体某一处叫嚣得厉害,却又无可奈何。
他发现自己似乎越发贪得无厌了,起初只愿她若能看他一眼便足矣,而后又想将她留于身侧,要她只看着他,只伴着他,要她爱他。
“阿凛……唔……你又欺负人……”一声低喃,叫贺凛身子顿时一僵,怀里的人拱了拱身子,很快唇角又攒了一抹满足的笑,贴着他又安静乖巧了下去。
沉哑的低笑声打破黑夜的寂静,贺凛抬手将怀中娇人儿抱紧,瞳眸里宠溺的神色几柔得快要滴出水来一般,到底也只能无奈地吻了吻她柔软的发:“当真是个妖精。”
*
翌日清晨。
晏明月这一觉睡得极好,甚至还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她变成了一只奶猫,流落接头之际,被一个好看的哥哥给捡回了家。
那个哥哥平日里不苟言笑,似乎总是很忙碌的样子,但她很喜欢那个哥哥,每日便会凑到他身边,粉嫩的舌尖轻舔他的指尖,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手心,企图让哥哥能分出些心神陪她玩玩。
哥哥眼眸里总是带着宠溺的神色,对她的骚扰不气也不恼,甚至会俯身亲吻她的脸颊。
梦境到后面,越发的模糊,晏明月还不想离开这个梦,可思绪却逐渐清晰了起来,当她将要睁眼之际,却赫然瞧见,一直在梦中看不清面容的哥哥,逐渐变成了贺凛的模样。
晏明月缓缓睁开眼来,盯着陌生的床沿有些怔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夜宿在了临枫苑。
再一想到那羞人的梦,晏明月面上一热,翻身便见床榻另一侧已然空无一人。
眼眸垂下,晏明月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还未失落多会,屋里忽的一声书本翻页的声音,伴随着贺凛醇厚的嗓音传来:“醒了?”
眸中一喜,晏明月抬头看去,屋中另一侧的书案前,贺凛身着一身白色里衣,肩头披了一件玄色大氅,一侧面容沐着温润的晨光,乌黑的发柔顺垂下,眉眼间带着令人着迷的柔色,好看得像是一幅画一般,叫她有些看痴了去。
晏明月不由想起前世每每与贺凛同床时,她总是带着抗拒与害怕,夜里抽泣着入睡,醒来之际床榻边早已没了人。
若说厌弃他那是自然的,他压根就没有温柔待她,可若说失望,那也是自然的,头一日的温存,情绪胜过了理智,两人仿若前一刻还在肌肤相亲耳鬓厮磨,下一刻便只有冰冷沉寂的空气伴在左右,怎能不失望。
可今日醒来,美梦相伴,睁眼便见俊美如画的意中人,晏明月胸腔像是叫什么甜蜜的物什给填满了去,酸胀得厉害。
晏明月唇角微扬,微哑着嗓音,娇滴滴的开了口:“王爷何时醒的,怎也不唤妾身一同起身。”
昨夜贺凛叫她留下来陪她,起初晏明月虽有紧张,但也知晓他如今当是无法行那档子事,还得克制压抑,这便想着自己需得夜里好生照料他,莫叫疼痛给将他折磨了,可也不知是自己当真是累极了还是宿在贺凛身边太过安稳了,很快就睡了去,夜里除了那个美梦,什么也不记得了。
贺凛何尝不觉此刻甚比他以往孤独的日夜,所幻想的任何一幕都要令人心欢,只是昨夜实在是令他甜蜜又折磨,几乎是一夜未睡,天不亮便起了身,见她睡得那般安稳,又怎舍得将她吵醒。
只得轻笑一声,戏弄道:“本王唤过了,可你睡得沉,压根不搭理本王。”
晏明月羞恼地红了脸,只觉自己实在不该,可贺凛这般笑话她,叫她好生难为情,不满地皱了皱眉,小声嘟囔着:“怎可能不搭理,是你唤得太小声了。”
也不知自己昨夜睡得可老实,有没有什么不雅的仪态叫他瞧了去,若是瞧见了,他指定又要拿出来笑话她了。
越想越难为情,晏明月别过脸去,脸红得厉害,叫贺凛看了心情大好,扫去了一夜的疲乏。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银翠的声音:“王爷,奴婢前来伺候王妃起身。”
晏明月一直是银翠在伺候着起居,头一次宿在了临枫苑,银翠早间听闻这消息时,乐得都合不拢嘴,忙不迭备了换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已是在门外候了好长时间了,直到听闻里头传来晏明月的说话声,这才出了声。
再瞧都快将小姑娘给烧着了,贺凛收回目光,沉声开口道:“进来吧。”
银翠垂着头入了屋,不敢四下多看,快步走到了晏明月跟前,下意识瞥见晏明月脸上的绯色,当即以为,这屋子里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很快她也跟着脸红了起来。
晏明月起了身,如同往常一般由着银翠伺候她更衣,一转头却见银翠脸色通红,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了银翠,可是哪里不舒服?”
到底是没出阁的小丫鬟,虽不知这事究竟是如何,但却也知是与男子亲昵,十足的羞人,哪敢说半句,连连摇了摇头,支支吾吾半晌,这才想起了什么,转移了话题:“王妃,您此前吩咐的那批新衣,今日已全部送到府上,您可要拿来瞧瞧?”
晏明月闻言,喜上眉梢,微微颔首:“好,正巧拿来叫王爷也试试。”
说罢,又转过头去问贺凛:“可好?王爷?”
说是问贺凛,实则这头已在挥手催促着银翠快去,贺凛抿嘴温笑了一瞬,配合地点了点头。
待到衣服送来时,晏明月挑了几件瞧着顺眼了,挥退了下人,这便献宝般地捧着一叠衣服到了书案旁:“王爷,妾替你换上瞧瞧可好?”
贺凛本来也未着上外衣,褪去了肩头的大氅,被晏明月拉着起身,好似人偶一般地摆弄起手臂来。
晏明月倒也不是有心要折腾贺凛,只是贺凛身子精壮骨架偏大,似乎天生就是行走的衣架子一般,穿什么都极为好看,本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新衣,叫他穿上后,却远比晏明月此前所想象的更为俊美无俦。
晏明月眼底的神色逐渐由欣喜转为灼热,到后来,几乎难掩眸中光亮,一双灿亮的明眸里写满了慕色。
贺凛垂眼便能见跟前的娇人儿一副对自己爱不释手的模样,也不知是在对他露出这般神情,还是在对这新衣,只是她这副娇媚的模样,越看越叫人心尖像是有根羽毛在撩拨一般,阵阵发痒,喉间不自觉滚动了一番,眼底神色愈发幽深。
直到晏明月满意地朝第三套新衣点了点头,又兴致勃勃地欲要再换下一套,贺凛似觉有些忍无可忍了,昨日已是忍了一夜,而今她又有意无意的撩拨,真当他是毫无知觉的木头吗。
晏明月再次贴紧之时,正欲抬手将贺凛的衣领褪下,手腕却忽的被一只热烫的手掌握住,她有些不明所以的抬了头,一眼便望进了贺凛深沉的眼眸中。
晏明月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来来回回折腾了贺凛许久了,他莫不是有些不耐烦了,这便连忙就要收手,刚张嘴欲要说什么,贺凛却忽的俯身凑近:“娇娇,看了这么久,可有打赏?”
贺凛的嗓音低沉又磁哑,贴得极近,挠得晏明月耳根有些发痒,迷茫地眨了眨眼,还有些不明所以:“打赏……什么?”
“本王想吻你。”
既不能碰,亲一下总归是可以的吧,贺凛在心头这般对自己说道,顺势便揽住了她的腰。
晏明月面色红润,嫣唇微启,听闻这话,眼睫微微一颤。
他要亲便亲,怎总喜欢问她,若是她说不要,他莫不是还能当真放了她。
望了一眼贺凛幽深的眼眸,晏明月下意识闭上了眼眸,不答也不动,唯有屏住的呼吸泄露了她的一丝紧张。
晏明月感觉到自己的攀在贺凛肩头的手心被拉起,贺凛带着她的手臂环过他的脖颈,下一瞬便有温热的气息扑上面颊,而后唇上落下一抹温热。
一吻落下后,晏明月缓缓睁了眼,以为如此便算是结束了,正欲退开,却被贺凛忽的扣住了后脑勺。
突如其来的再一次亲吻,远比上一次要汹涌得多,狂风暴雨般叫人猝不及防,呼吸变得灼热沉重,一声娇呼自她唇间泄出,又很快被封于唇舌之下。
贺凛舌尖灵活地撬开了她的牙关,炽热缠绵,更深地索取着她的甜美。
唇瓣被来回地厮磨,叫人难耐的酥麻感令晏明月顿时软了腰身,柔柔地靠在贺凛身上,若不是腰间那只有力的大掌,她几乎连站也要站不稳。
席卷一切的强势深吻,一遍遍翻搅着晏明月脑海中所剩无几的思绪,直到后来,她甚至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能无助地微张着唇,任由他勾起她的舌尖,教导着她如何回应他。
这个吻逐渐开始失控,交融的呼吸越发浓重,贺凛身体明显的变化叫晏明月脸上的绯红一片盖过一片。
最终,是贺凛先行结束了这个绵长狂热的吻,拥着她的腰身,额头相抵,沙哑的嗓音透着暧昧,却又带着几分沉重,低喃道:“娇娇,明日便要出发前去东岭了,你可当真决定好了?”
晏明月闻言,心底一颤,被吻的红艳的唇泛着水光,眸子里水雾一片,眼眶却开始发红:“王爷可是在欺负人,莫不是还是不信妾?”
贺凛见又要将人给弄哭了,忙低头啄了几下她的娇唇:“只是怕你反悔,怎会不信你。”
晏明月伸手环紧了贺凛的脖颈,整个人贴近他的胸膛,抱得很紧,方才的温情未褪,她眷恋地在他怀中蹭了蹭,软着嗓音道:“不会反悔,这辈子,都不悔。”
贺凛身子一僵,而后抚着她的发微微扬起了头,眸光闪动,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沉沉地舒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他便不会再放手半分了,以后她便是悔了,他也不会再放开了。
作者有话说:
贺崽:我还没吃到肉?
狗柱(求生版):快了快了,再忍忍!
看到有宝宝说到男女主称呼和相处方式的问题,在这里和大家简单说一下
女主是长公主,正常应该是招驸马,所以女主嫁进贺家算是下嫁,当然不乐意了
当然,嫁给男二也算下嫁,但谁叫她前世乐意呢
但嫁给男主是拒绝的呀,所以前世自称“本宫”态度也不好,重生后心甘情愿,当然就自称“妾”了,本来也该是“妾”
另外男主前期的态度,女主一直疑似要出g,再爱她态度也是没法好得起来的
况且,男主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格,冷硬强势是他的面具,呜呜呜,只是个内心受伤的小男孩啊
好了,这是我文中想表达的意思,如果和大家所想有出入,是我写得不好,希望大家见谅,呜呜呜
周末有万字更新,大家不要错过哦~
◉ 38、038
又过了一日。
皇宫早朝时分。
晏律神色漠然坐在高座之上, 这是每日最令他感到烦闷的时刻,底下乌压压一片站着文武百官,看似恭敬臣服,却各个心怀鬼胎, 究竟有几人真心为国, 又究竟有多少狼子野心。
此刻大殿两侧之中, 几名官员已垂头站立许久,殿中气氛陷入诡异的沉寂之中,几人却丝毫没有要退回的意思, 皆在等待着晏律给出一个答复, 更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
其中为首的, 是近些日子才到京城的伯西候。
晏律眉头逐渐紧蹙成一团, 眸中带有几分怒火, 胸口微微上下起伏着, 小手抓着龙椅的把手,双唇紧抿成一条线。
殿内气氛僵持不下,这时右侧礼部尚书忽的上前半步,作揖道:“皇上, 臣认为伯西候此言在理, 北渊王既腿伤难愈, 手握黑甲军兵权,却无力再未皇上分忧,实难令众人心服,还请皇上莫要念及私情,做出决断, 收回北渊王兵权!”
“还请皇上, 收回北渊王兵权!”身侧几人, 纷纷站出,再次齐齐出声。
晏律嘴角抽动着,这并非这一帮人头一次这般逼迫他做出决断,此前许多事,他无力反抗,也无法与他们争论什么。
可贺凛的兵权一事,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越朝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些人明里说着贺凛腿伤难愈,可暗地里,早已不知设下什么阴谋诡计,如若兵权收复,他还有什么能与之抗衡的。
晏律眸色一变,忽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北渊王镇守边疆有功,你们几人怎可提出这般令人寒心的谣言,朕知北渊王曾征战负伤,但如今已是痊愈,何来腿伤难愈一说!”
几人皆是一愣,周围群臣面面相觑,似是都未曾料到晏律今次会出言反驳,年纪尚小又手无实权的皇帝,几乎是无人当真将他放在眼中的。
伯西候面不改色,闻言不紧不慢道:“皇上莫要叫表象蒙蔽了双眼,臣近日查到宫中苏太医频繁出宫的记录,还请皇上过目。”
说罢,伯西候呈上一份出宫记录。
晏律垂眼快速扫过折子上的记录,心下惊疑不定,但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只是轻笑一声,道:“苏太医近日正值休沐期间,他要出宫便出宫,你可有证据证明他出宫之事就与北渊王有关?”
伯西候怔愣一瞬,叶萧仅是安排他在朝中参上贺凛一本,也都未曾想到晏律会出言反驳,一时间竟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晏律见状,不待伯西候反应过来,继续道:“况且北渊王近日欲打算前去东岭为其祖母贺寿,朕的皇姐也将同行前去,若当真如伯西候所言,腿伤已严重到无法再管理黑甲军,那又怎能承受得住晏京去东岭一行山高水远长途跋涉,你们这岂不是在与朕胡言乱语!”
“这……”
叶萧面色一沉,贺凛伤重一事为他派去的死士亲眼所见,怎可能有差错,此事自是无法叫晏律轻易松口,但他自也不会善罢甘休,忙跨出一步,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二十万黑甲军可不是臣等能胡言乱语之事,还请皇上明察!”
晏律微微挑眉,视线扫过眼前一排与叶萧同流合污的奸臣。
他还没能强大到能彻底镇压他们,也未能找到定罪的证据,但此刻他不能退缩,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刻,贺凛冲锋在前,他需得为他守住最后的防线。
还有他的皇姐。
识人不清。
晏律眉头一皱,猛地一拍龙椅,怒极站起身来:“既无实质证据,又怎可在大殿之上妄自猜忌诽谤,你们几人可还有把朕放在眼里?”
“皇上恕罪,臣等绝无此意。”叶萧自是不会在此刻将脸皮撕破,但他当然也知晏律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对此他心中有数,又不慌不忙道,“待证据确凿之日,还望皇上能秉公执法,给大臣们一个交代,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早朝之中每隔几日便会有一次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众人也已是见怪不怪,贺凛受伤归来却又看似安然无恙一事,早已成为众人心头无法放下的一件怪事,叶萧此言一出,底下已有些人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什么来,不过到底是无人再上前多说什么,再到后来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之后,心怀各事退了朝。
人潮涌动在大殿外的台阶上,叶萧自殿内出来,抬头看了眼今日明媚的天色,悄无声息转至另一头隐蔽之处,很快伯西候便也匆匆赶了过来。
“这小皇帝今日可是吃错药了,莫不是我们当真查错了,否则他怎可能这般反驳你我。”伯西候心头有些担忧,晏律一直是极好拿捏的,他们今日虽未拿出实质性的证据指证贺凛,但晏律反驳的态度实在太过强硬,若不是心中有底,又怎可能这般笃定。
叶萧摆了摆手,不在意道:“贺凛手中兵权是他最后一道防线,他不过是在做最后的挣扎罢了。”
伯西候闻言又微微松了口气,追问道:“那接下来要如何是好,北渊王就要出发前往东岭了,这一去好几个月,若是不赶紧抓住他的把柄,只怕这时日一长,生出些变故来,事情可就难办了。”
“如此大好机会,怎可轻易放过,逮不住贺凛,莫不是还逮不住一个苏延,将苏延抓来,一个糟老头子,当是有一万种方法叫他松口。”
伯西候一惊,压低声音忙道:“那苏太医手中可是有先帝圣旨,这要如何对他下手。”
叶萧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温润的面容在此刻显得尤为狰狞,野心乍现:“先帝?待越朝改头换面之时,你觉得那张黄纸值几个钱?”
"叶兄说得是,我这就去安排,待事成后,可别忘了兄弟。"
“自是不会少了你,你可是后世的大功臣。”
两道日照后背的阴影逐渐拉长,在庄严肃立的皇宫,暗涌悄然流动,蔓延向更深的黑暗之中。
*
晏明月这两日都宿在了临枫苑,本是担忧贺凛的腿夜里会疼,自是做好了夜里照料的准备,可谁知那温软的床榻和自心底蔓上的安心,叫她睡得格外舒坦,一觉到天明,压根就没能派上任何用场。
再瞧贺凛,似乎也并无异样,过问过他几次夜里可有不适,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今日出发前往东岭,晏明月虽是醒了个大早,但身侧已没了贺凛的身影。
心下懊恼自己竟又睡得这般沉,忙不迭起了身,屋外银翠已端着盆入了屋。
“王爷呢?”
“王爷今晨起得早,此刻已在前厅等着了,这一路奔波,吩咐奴婢莫要打搅王妃。”
晏明月抿了抿嘴,忧喜交加,还是吩咐道:“那便动作快些,莫要叫王爷等久了。”
一番洗漱后,晏明月迈着步子入了前厅。
刚入门,抬眼便见贺凛坐在实木圆桌前,一身锦绣白衣,矜贵清冷,玉冠束发露出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修长的指尖握着一只精致紫砂茶杯,正欲抬手送入唇边,闻声见来人,又忙放下茶杯起身走来。
晏明月张嘴正要唤人,贺凛已大步走到了她跟前:“怎不多睡一会?”
晏明月眨了眨眼,心下本就想着自己未能尽责,这会更是有些愧疚地搅了搅手指,娇声道:“今日出发,怎可耽误了行程,叫王爷久等了。”
说完,晏明月又垂眼看向贺凛的腿,方才见贺凛阔步走来步伐稳健,但他向来是极会掩藏的,也不知如今是否又在逞强,下意识就抬手扶住了贺凛的隔壁,想要给他一些力道支撑。
贺凛见状,唇角扬起一抹淡笑,转而一把握住了晏明月的手,攥在手心轻捏一瞬:“本王无事,日后不会再瞒着你了,莫要担心。”
屋内还有众多下人,叫晏明月一时有些羞怯,小幅度挣脱一阵无果,只好连忙道:“那便快些出发吧,可都打点好了?”
银翠上前道:“王妃,马车已在外候着了。”
“那批药材可莫要忘了,此前存放在仓库里,就在仓库二层的隔板下。”
银翠抿嘴笑:“备好了,王爷一早便吩咐人搬上了马车。”
“这一路气候不定,衣服可有备足,夏季的衣服也得备上几件,东岭那边气候干燥,可再带些清热降暑的……”
贺凛轻笑一声,忍不住探手刮了刮她精巧的鼻梁:“都备上了,娇娇可要唠叨到几时?”
晏明月面上一热,到底是头一次出远门,可竟什么也没叫她操心上,全叫贺凛给安排妥当了。
贺凛一路牵着她入了马车,坐下时她便发觉马车的软垫下又加了一层柔软的棉绒,极为舒适也增添几分暖意,马车一侧的小隔板上放着一排小食,有她爱吃的蜜饯和解馋的干果,甚至连马车内的暖炉也是提前燃好添置了浅淡的香薰,叫马车内一片温暖舒适,安排得极为周到。
正抬眼时,贺凛而后上了马车,长腿一伸入了里面,晏明月正欲起身腾出些位置,就被贺凛侧身靠近,一把揽入了怀中,耳畔随之传来他低沉的嗓音:“有些赶时间早膳需得在路上吃了,甜粥和蛋羹想吃什么?”
连早膳也提前准备好了,晏明月忽的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没用,眸子了泛起些水雾来,只轻声道:“王爷吃什么,妾便吃什么。”
贴身伺候不成,反倒叫贺凛给伺候周到了。
贺凛垂眼看着怀中的人儿一副懊恼又羞愧的模样,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以往是没能有此机会,可如今,她落于他掌心,又怎会不想将她捧得更高,探手抬起她的下巴,于娇嫩的嫣唇上落下轻柔一吻:“娇娇喜甜,甜粥可好?”
马车缓缓驶动,城内道路还算平坦,一路吃得倒也舒畅,待餐食收下后,便有一碟剥好壳的坚果放在她跟前,叫晏明月一恼,方才打算在饭后替贺凛剥果儿的意图也被抢了先。
晏明月用帕子擦了擦嘴,忍不住抱怨道:“就不能让妾为王爷做点什么吗,何事都叫王爷给做了。”
说罢,总算是逮着了机会,换了张帕子一把拉过贺凛的手,细细为他擦拭着指尖剥坚果留下的残渣。
帕子擦拭过指尖,晏明月细嫩的指腹轻柔抚过,撩起一阵酥麻蔓延开来,趁晏明月欲要收手之际,又将她手攥在了手心,来回把玩着舍不得松手:“本王乐意为娇娇做,这一路奔波,怕你受苦。”
晏明月皱眉娇嗔道:“王爷莫不是将妾想得太过娇惯了些。”
粗粝的指腹绕过她细嫩白皙的手指,贺凛嘴角攒着笑意,对她这副娇柔的模样有些爱不释手:“本王的娇娇,可不就是娇贵。”
凑得近了,晏明月注意到贺凛眼下有些浅淡的乌青,眉眼带着笑,却显然有些疲色,再思及他这几日都在她之前起身,忍不住问道:“王爷这几日可歇息好了,妾夜里可是有扰了王爷?”
贺凛手上动作一顿,想起了夜里翻来覆去的甜蜜的折磨。
那自是扰得不轻,可若是如实说来,只怕今夜自己便要独守空房了,这便抽出一只手揉了揉膝盖,微蹙着眉头装模作样道:“腿疼罢了,不是你扰的。”
晏明月一听,忙伸手覆盖住贺凛落在膝盖上的手背,顺着他的力道揉了揉,贺凛坦诚他的伤痛倒也叫她安心了几分,很快道:“今日落脚后妾再帮你按摩一下,王爷这会要不再睡会?”
贺凛倒是计划得逞了,但今夜估计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的确是有些困乏,他扫了眼马车窗外,一把揽住晏明月的腰,顺势便躺上了她的腿:“本王想抱着你睡。”
说完,已是不由分说闭上了眼眸,丝毫未给晏明月反悔的机会。
晏明月身子僵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下来,轻轻“嗯”了一声,手上还轻拍起了他的肩头,很快便闻见贺凛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他当真是累极,竟睡得这般安稳。
晏明月垂眼看着躺在怀中面目沉静的俊容,此刻的他,褪去了那些不属于他本身年纪的深沉和冷硬,英挺的剑眉不再蹙起,一双薄唇似乎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微风拂过他安静的眼睫,带起微微颤动,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
晏明月忍不住伸手轻抚过他的面颊,指尖描绘着他生得极好的眉眼,再到挺拔的鼻梁,微扬的唇角,若此刻贺凛睁眼,便会瞧见一双满怀情意的水眸,如一汪清泉一般,眼底满是令他着迷至极的神色。
马车平稳地驶过晏京街道,外头不时传来街道上嘈杂的声响,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论声,马车迎面驶过的马蹄声,但马车内却是祥和一片,唯有暖流和丝丝淡雅的香气弥漫着,缱绻缠绵。
待到贺凛醒来时,入目便见一张温柔恬静的侧颜,小巧的下颚落下几缕柔软的碎发,窗外的微风拂来,吹起发丝扰在她白皙修长的脖颈间,叫人忍不住想探手替她拂去那不听话的发丝。
而贺凛也这般做了,晏明月下意识垂眼,对上贺凛幽深的眼眸,动了动自己被枕得有些发麻的腿,轻声道:“王爷醒了。”
贺凛坐起身来,指尖将她的发绕至耳后,嗓音还带着刚苏醒的沙哑:“本王睡了多久?”
本只是想借势亲近她一番,没曾想竟当真睡着了,说完贺凛便又抬眼看向了窗外,耳畔传来晏明月的回答:“半个多时辰。”
贺凛收回眼神便见晏明月正小幅度揉着自己的腿,便也将手探去揉了揉:“麻了也不知叫醒本王?”
宽厚的手掌覆上大腿,手心下柔软一片,也叫晏明月下意识缩了缩身子,显然有些不适应,但到底是没躲掉,轻哼一声道:“王爷夜里腿疼,不也不曾叫醒妾。”
贺凛沉沉笑出声,一脸无可奈何:“这也要同本王计较得这般清楚?”
话音刚落,马车忽的停了下来,外头传来北风的声音:“王爷,过了城东桥了。”
晏明月闻言疑惑地看了眼贺凛,不待她发问,贺凛倒是主动开口解释道:“提前与苏延约了在此处碰头,娇娇且先在马车中坐会。”
说罢,便起身下了马车,还朝一旁吩咐道:“问问王妃想喝些什么,后头的马车里都有备。”
随后银翠便躬着身子在马车前露了头:“王妃,王爷可真是细心,想喝些什么,奴婢这便去准备。”
晏明月心头一暖,随意吩咐了一句,这便透过马车车窗将视线投向了贺凛走去的方向。
本以为苏延此行不会同路的,不知怎的又要在此处碰头。
再一看苏延今日乘了一辆较为宽敞的马车,显然是做好了要长途跋涉的准备,晏明月朝外探了探头,见贺凛与苏延相对说了些什么,很快两人又点了点头。
没能看得太清,贺凛这便折返了回来。
待到贺凛坐回马车上,晏明月便忍不住开口问:“苏太医这是要同咱们一同前去东岭吗?”
贺凛微微颔首,神色还未从方才的严肃中松缓下来,沉声道:“近来朝中不太平,苏延近日出宫频繁,怕叫有心人抓了把柄去,正巧他欲回乡过年,这便带他同行一程。”
贺凛说得有些轻描淡写,但仍是叫晏明月心里咯噔了一声。
如此发展,早已是与前世大有不同了,她不知自己做出的改变所导致的现世的变化对事态发展的影响是好是坏,心底难安,有些担忧地又看了一眼窗外苏延躬身上马车的身影。
瞧见晏明月的神情,贺凛眸色一沉,将人揽入怀中轻声道:“只是为了谨慎些罢了,并无旁的事,本王都会处理好的,娇娇莫要担忧。”
晏明月仰头看他,指尖抓着他的衣领,正色道:“若有何事,王爷莫要隐瞒妾,妾也想为王爷分忧。”
贺凛眉梢轻挑,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分忧吗?娇娇可知本王此刻何忧?”
晏明月闻言本还在细细思索起来,可很快便瞧见贺凛面上那似笑非笑的逗弄之色来,顿时眉头一皱,柔荑握紧成拳,重重往贺凛胸膛上锤了一下:“王爷又在寻妾开心,不与你说了!”
说罢,忙从贺凛怀中挣脱出来,侧过头去不再瞧他,朱唇微翘,一副羞恼的模样。
贺凛眸底笑意更甚,当真是爱惨了她这副骄纵的小模样,探手再次将人摁回怀中,马车缓缓驶动,一阵轻微的颠簸,将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凑在她耳畔,嗓音低醇勾人:“有你在,本王何忧之有。”
晏明月心头微微颤动一瞬,放柔了身子倚靠在他怀中,倒是来了些朦胧的困意,秀气地打了个哈欠,杏眸含上一层水雾,无意识地蹭了蹭,小声道上一句:“无忧便好。”
而后便缓缓闭上了眼,没多会便沉沉睡了去。
晏京城外这一路倒还算安稳,临靠都城,道路也宽敞平坦,晃晃悠悠一整日,直到入了夜才抵达了距晏京最近的落脚处。
已是同床睡觉好几日,晏明月也逐渐习惯了去,睡前替贺凛按摩了双腿,再到入睡时已是深夜了。
不过她一路上半梦半醒,倒也不觉得疲乏,心下仍是念叨着今日可不能再一觉到大天亮了,夜里还得多加注意贺凛的情况。
直到她再次睁眼,眼前漆黑一片,显然天还未亮,可探手往身侧触去,却只触及空荡的床榻上冰凉一片。
晏明月顿时清醒了过来,蹭起身来在屋内看了一圈,可哪有旁人的身影,贺凛并不在屋中。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周围寂静一片,晏明月忙从床榻上起身,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快步走到门前,刚一打开门,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吓得她正要惊呼出声,抬眼却见门前站着的是北风。
晏明月恍然回神,沉声问:“王爷呢?”
走廊上仅有两盏烛灯照亮脚下的台阶,昏暗的视线下,晏明月未能瞧见北风面上闪过的一抹古怪为难的神色,只听他压低了声音含糊回答道:“王爷……就是起夜罢了,待会便归。”
晏明月闻声觉得有些奇怪,抬眼朝走廊的围栏下瞧去,茅房一侧黑漆漆的,连盏灯也未点,整个客栈也沉寂得有些不正常,默了一瞬不动声色开口道:“本宫前去瞧瞧,王爷腿脚不便,怎也不派人跟着?”
一见晏明月要走,北风忙不迭上前半步挡住了她的去路,还未开口便换来了晏明月不满和质疑的神色:“怎的?可是有什么事?”
北风不知要如何作答才好,心中直打鼓,甚至下意识偏头看了眼楼下,连手心也渗出了湿濡来,微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晏明月越发觉得不对劲,正当她要追问时,楼下传来一阵微弱的声响,闻声看去,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逐渐从阴影中显露出来。
“王爷……”晏明月一愣,很快出声唤道,略过北风大步迎了去。
贺凛敛目一瞬,脚下步子未停,再抬眼时已是一副淡然沉静的神色,抬手拉住朝他走来的晏明月,将人往怀中揽去,沉声道:“本王不过出来片刻,怎还找了出来?”
晏明月在贺凛怀中回头看了眼北风,北风已然垂下头叫人看不见他脸上方才欲言又止的神情,本还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可贺凛似乎并无什么异样,反倒她这般冒冒失失找出来,显得她没见他一会便如此慌乱,叫人难为情。
“妾只是睡迷糊了罢了。”
“走吧,外头冷,先回屋。”
晏明月心下微微松了口气,乖顺地任由贺凛揽着她往屋里去,垂眼之际便没瞧见他们略过北风时,贺凛朝北风递去的一道眼神。
北风接到眼神,微微颔首,在房门关上后没多久,身子轻盈一跃,迅速消失在了暗影之中。
*
“一群废物!”一声暴怒的呵斥声震得桌上杯中茶水微微颤动,伯西候胸膛上下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
“侯爷恕罪,那北渊王太过警惕,属下已是严密部署了下去,却还是叫他发现了端倪。”单膝跪在伯西候跟前的暗卫道完,又抬头禀报道,“不过此番也并非全无收获,北渊王负伤,下次出手他便没这么容易逃脱了。”
伯西候冷笑一声,眸底是阴鸷的暗影:“下次?如今已是打草惊蛇,若是叫他查到我头上,你觉得我们还能有下次?”
暗卫也意识到这一点,再次垂下头来:“侯爷说得是,那此事应当如何是好,还请侯爷明示。”
伯西候微微眯起眼来,如今他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眼前还有贺凛这块巨大的绊脚石挡在跟前,贺凛不除,他们的计谋只怕会生变故。
如今贺凛前去东岭一行,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在贺凛的监视之中,若是稍稍露出马脚,亦或是叫贺凛查出些什么来,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按照叶萧的计划,将晏明月留在晏京,这样一来,要想夺得贺凛手中黑甲军的兵权那便是胜券在握,可叶萧所安排的计谋压根就没能得逞,晏明月已是在路上,就连能叫贺凛落败的把柄苏延,也一并跟了去。
今日他试图派人将苏延掳回,可显然贺凛已是提前做好了准备,况且即使抓住了苏延,若这糟老头子抵死不认,如今也无法直接逼得贺凛交出兵权。
既然如此,看来得找别的法子入手了。
伯西候神色一变,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来,低低在唇边道:“晏明月,那便从这碍事的女人的下手。”
暗卫一愣,很快又道:“此事可要先告知于君衍侯吗,君衍侯此前下令,切不可伤了……”
“不必了。”伯西候冷声打断道,“若非他手下留情,晏明月早就留于晏京了,如今人也跟着贺凛离了京,他的计划压根就没能派上用场,成大事者,总拘泥于这等儿女私情的小事,待到事成后,他自会感谢我的决断。”
“是,侯爷。”
*
赶了几日陆路,倒也一路风平浪静,只是起初的兴奋劲过了去,晏明月一路都有些兴趣缺缺,算着日子还有多久能到东岭,却在驿站停靠之时,瞧见了本不该出现在途径路上的路牌。
晏明月瞧着写着“淮安”二字的路牌眨了眨眼,若是记得不错,前去东岭并不需要路过淮安,如此便是绕了远路了。
贺凛在驿站门前交代了几句抬腿跨入屋里,瞧见晏明月的神色,不待她发问,便先一步坐到她身侧解释道:“淮安有位老友需得一见,今夜便要转水路了,虽是要耽误些时日,不过路上光景不错,倒可以一路赏赏风光。”
晏明月还未坐过船,听闻转水路了,眸底倒也闪出些光亮来。
夜晚时分一行人登了船,前前后后忙碌一阵,晏明月倒也不觉疲乏。
夜里虽是什么光景也瞧不见,但晏明月仍是有些兴奋地睡不着觉。
待到船只驶过两座山头后,前方便变得宽敞了起来,抬眼便见头顶一片璀璨星河,晏明月站在甲板上,耳畔吹来徐徐夜风,有些惬意地闭上了眸子。
思绪不知飘荡向了何处,周围静下来之际,她似乎回想起许多以往沉淀在深处的回忆,只是当她回过神来时,才惊觉,这些回忆似乎都与贺凛有关。
原本她只觉得,自己嫁于贺凛之时,她是抗拒的排斥的,甚至他们冷漠疏离,聚少离多,又怎会有多少属于他们之间的回忆。
可细想来之时,自她儿时在延庆王府初见贺凛后,这个人便占满了她的生活,或无趣或气恼,也或温暖或甜蜜。
身后传来一阵平缓的脚步声,晏明月回头时,一件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肩头,暖意袭来,贺凛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
“夜里瞧不见什么,待明日天明才可见光景,怎不早些歇息,可是不适船上颠簸?”
晏明月摇了摇头,目光向上,眸底映入点点繁星,灿亮得像是眸子都在发光一般,被风吹得发冷的手钻入贺凛掌心中,汲取到他热烫的温度,唇角便有了笑:“天地广阔,何时瞧见,不都有美丽的光景,你瞧天上繁星,以往在宫中,可见不着这般星空。”
何须抬头,眼前的明眸中,便是最灿烂的星光,贺凛眸底温柔,想起往前时常念叨着她想要去瞧尽世间风光的心愿,那时他便在想,若是她见风光之时,自己能站在她身侧,应当是多好的事情。
贺凛握紧晏明月的手,跟前的人儿不自觉便向他倚靠而来,香软在怀,晏明月却忽的不知将思绪往哪飘了去,侧头看来时,娇柔开口道:“王爷,你说如果父皇当时所许之人不是妾,如今又当是怎样的?”
贺凛闻言眉心微跳一瞬,沉了眼眸看着怀中一脸正色发问的晏明月,当真是不知她的小脑瓜忽的怎窜出这些想法来,探手捏了捏她柔嫩的脸蛋以示惩罚,但并不愿做这般假想:“没有如果,除了你,本王谁也不要。”
不过是突发奇想的心思,晏明月却忽的来了兴趣,脸上露了笑,却仍是没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仰着头追问道:“怎没有如果,王爷与妾虽是相识于年少,但那时早已是就断了联系许久,若是当初当真换了旁人,指不定王爷也会倾慕于旁人呀。”
晏明月一双杏眸亮闪闪的,眸底露出一丝娇俏的狡黠来,像是偏要这般说来,叫贺凛道出些藏在心底的心思。
贺凛抿了抿嘴,一脸无可奈何看着眼前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腰间的手掌微微用力,将人更加向自己身前拉近,指腹抚过她的下巴,思及那些过往开口时便带了些咬牙切齿来:“就许你这没良心的挂念上别人,就不许本王心中早已念有一人,至死都不会再将旁人放于眼中?”
“什、什么早已念有一人,王爷与妾相识时,可未曾说过这些啊……”晏明月怔愣地看着贺凛。
她倒是一直在想贺凛究竟是何时对她许了情意,而后也仅是想到或许是在先帝旨意下成婚后,才逐渐对她生了情,只是那时她懵懂无知,被虚伪的假象蒙蔽了双眼,如今再回想难免也会胡思乱想一通,若当初与贺凛成婚之人不是她,那他是否会爱上旁人。
“不然娇娇觉得,先帝为何独独许你出宫来延庆王府?”敢情自己暗戳戳待她好的那些年月,她可是一点也未曾察觉他的心思,少年青涩,那时他也的确有些木讷,不懂如何表达,但也已是将他最赤诚的心思都摆到她面前了。
晏明月迷茫地看着贺凛,摇了摇头:“因着妾与父皇闹脾气,道宫中无趣,可延庆王府更无趣,古板的延庆王,还有你,一天到晚忙得都见不到人。”
贺凛好气又好笑。
那旨婚约可并非是先帝临终前才定下的,起初先帝有意选中贺凛为未来驸马,只是又担心晏明月向来骄纵,会与一本正经的贺凛不合,这便许了她出宫前去延庆王府,表面给晏明月一个出宫玩耍的机会,实际也是想撮合一下两个小年轻。
结果倒好,木头脑袋的确是开了窍,晏明月却挂念上了别人。
贺凛不言语,晏明月也有些心虚,想了想,又忍不住为自己开脱道:“就算是这般,那怎就不会是因着王爷当年只知看书练武,鲜少出门也鲜少与旁人接触,若是得了机会认识些旁的姑娘,那不也说不一定了。”
贺凛微微叹息一瞬,这算是瞧明白了小姑娘的意图,手臂将她圈在怀中,带着她转过身去,自后背将人紧紧抱住,贴近耳畔沉声道:“娇娇抬头看看。”
晏明月依言缓缓抬起头来,眼眸中映照出照亮深沉夜空的万千繁星,但在繁星的包围中,最为明亮的,仍是那挂在高空的明月。
耳畔传来贺凛醇厚坚定的嗓音:“纵使千千晚星,不敌灼灼月光,你是本王愿捧在手心的娇娇,亦是照亮本王的明月,繁星璀璨,但本王只瞧得见那一弯月。”
回头之时,便有绵长细腻的吻落下,轻点着她娇嫩的唇,却又极有耐心地未再往里探寻更多,他引诱着她,蛊惑着她,要她主动贴近,要她入怀,也要她陷于这令人沉溺的炙热之中。
晏明月心头颤动,热烫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她不由自主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嫣唇微启,生涩地学着贺凛一点一点教会她的方式,探出舌尖。
柔嫩的触感滑入,激起后背一阵酥麻,叫贺凛呼吸陡然加重,连带着身子也僵直了一瞬,而跟前还在撩拨的娇人儿却还不知自己这是在点火,甚举一反三的,向更深处探寻着。
若再如此纵容她,贺凛当是要难以自持了。
贺凛眉心深皱,忽的从中脱离出来,再睁眼之际,眉眼中满是难耐的压抑,一手握着她的肩头,抵在她的额前嗓音已是哑得不成样:“娇娇再这般撩拨,莫不是要逼得本王违背医嘱了。”
晏明月杏眸含水,抬眼看去时,眸子里还带着几分未能从方才的炙热中抽离出来的迷茫,再闻贺凛低哑的嗓音,面上绯红更甚,但却仍是紧紧抓着他的衣衫,好一会才微不可闻道:“苏太医说,已是无事了……”
贺凛当下还有些未听清,直到晏明月说完便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他这才反应过来,轻笑一声,眸底却闪过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暗涌。
刚欲要说些什么,船身忽的一动,贺凛当即收紧了手中的力道,脸色一变,迅速将晏明月护入怀中。
“王爷,不好!船下有异动!”自甲板后的船舱迅速冲出两名侍卫,面色紧张,显然已经警备状态。
晏明月慌乱地从贺凛怀中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贺凛挡着身子快步往船舱里去:“护好王妃,带几个人随我前去查看。”
贺凛话音刚落,船底忽的一声巨响——
船身剧烈震动起来,头顶的船架顺势砸下,贺凛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就站在船架下的晏明月。
一声闷响,晏明月惊呼出声:“王爷!”
船架砸落在甲板上,将甲板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船身顿时摇摇欲坠,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扩大。
贺凛被船架轻擦过了肩头,晏明月被牢牢护在身下,一抬眼,却见贺凛额上冷汗密布,连脸色也瞬间惨白一片。
北风冲来迅速扶起倒地的贺凛,场面混乱不堪,而后便闻有人慌乱的喊叫声:“船要沉了!”
耳畔是众人慌乱嘈杂的声音和一阵阵扑通跳水的声音,船只位于河道中间,若是跳河拼尽全力应当是能游到对岸的。
晏明月侧眼看向贺凛,不过片刻时间,他的肩头竟迅速渗出一片深重的血迹来,显然不是被方才的船架所伤,如此情形他哪还能游过去。
但无更多让他们思索的时间了,晏明月眉头一皱,扶着贺凛快速道:“北风,我带王爷渡河,你尽快将船上所有人安置妥当,所有人都需渡到对岸,不得有任何闪失!”
北风一惊,还未开口,晏明月已转头看向贺凛:“王爷,你可信得过妾?”
贺凛抿唇极力隐忍着肩头伤口撕裂的疼痛,已是无法再开口说出半个字,却仍是重重地点了头。
下一瞬,两道身影迅速从船上跳下,激起一片水花后,晕开一团鲜红的血水。
作者有话说:
◉ 39、039
河水汹涌流淌, 晏明月会水,但也从未在如此湍急的河水中游过。
身侧贺凛猛地喘出一大口气冒出水面,没有负伤的那只手迅速托起晏明月的身子,脚下一动, 单手带着两人的身体快速向河岸游去。
晏明月不敢松懈分毫, 她想开口让贺凛在她身上借力, 他受了伤,此刻不知有多么痛苦,可河水不断向面前扑来, 她无力说出半个字, 只得咬紧牙关不断向前游去。
晏明月看着两人已游了过半, 河对岸已是有了先一步跳河的人上岸, 河岸慌乱一片, 救人的和寻找工具的人影在岸边窜动。
晏明月眼前逐渐变得不清晰起来, 到底是娇生惯养未曾经历过什么,如此距离几乎已经要了她全部的体力,也不知是否能支撑到河对岸的人前来营救。
正往前游去,忽的身侧力道一松, 贺凛一声闷声迅速被河水淹没了去。
晏明月心底一惊, 忙不迭伸手拉住了贺凛的身子, 重力拉拽着她不断向下沉,她极力平衡着自己的身体,不愿放松分毫。
两人一路游来的身后早已晕开了一条红色的痕迹,晏明月未能瞧见贺凛的伤势,但只知自己此刻决不能放手。
她若放手, 贺凛会没命的。
脑海中空白一片, 即使身体的力气已经达到了极限, 她双目通红,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不觉得疼不觉得累,死命拖拽着贺凛的身体,不断向前游去。
意识涣散之际,有什么声音窜入耳中,但晏明月已然有些分不清了,直到两人的身体被而后赶来的人拖住,眼前就是即将到达的岸边,她这才终是松了口气,在身体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
晏明月醒来之时,入目便见银翠一脸忧心守在一旁,一见她醒来,眼里顿时有了光亮,起身唤道:“苏太医!王妃醒了,您快过来看看!”
说完,又担忧紧张地朝晏明月问道:“王妃,您感觉身子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晏明月意识逐渐回炉,忆起自己昏迷前的遭遇,神色骤然一变,支起身子来急切道:“王爷在何处?”
银翠一见晏明月要起身,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苏延也在此时自屋外进来,快步上前道:“王妃且先让老臣为你诊脉,王爷无事,早已苏醒过来,王妃莫要担心。”
晏明月闻言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银翠扶着她身子倚靠在床边,缓缓探出手来,还是追问道:“王爷在何处,这是在哪儿?”
视线中仅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屋内不算狭窄,但却仅有寥寥几件普通的家具,不像是客栈,更不是何处的府邸。
银翠在一旁小声解释道:“此处是淮安山头上的一间草屋,王爷命人先将大家都安顿在此处,船上遭到突袭一事还未能找到行凶之人,王爷带了黑甲军已是去查探了。”
晏明月眉头一皱,紧张道:“他身上还带着伤!苏太医,王爷伤势如何了,本宫这是昏迷了多久?”
苏延神色有些严肃,显然情况并不乐观,默了一瞬才缓声开口道:“王妃昏迷了三日了,王爷的伤势老臣已是为王爷处理过了,此事若不能查到幕后黑手,只怕这一路都不会太平,此处还算安全,王妃且先养好身子,王爷带着黑甲军,自不会有事的。”
苏延道完这话便又抿紧了唇,贺凛临走前他自是又朝他发了一通火,可他哪能听得进去他这糟老头子的话,如今形势失控,敌在明我在暗,贺凛身上的伤他不敢向晏明月道出更多,怕叫晏明月忧心。
晏明月不知前世贺凛可有在路途中遭遇这一遭,此时竟已调动了黑甲军。
苏延为晏明月诊过脉后,又开服了些药,晏明月刚苏醒过来,身子仍还有些虚脱,用过药后没多久便又迷迷糊糊睡了去。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窗外黄光暖阳,屋内光线有些昏暗。
晏明月刚支起身子来,便闻见屋外传来声响,像是有人说话的声音,又夹杂着一些奇怪之声,沉闷在其中叫人分辨不清。
晏明月觉着有些不对劲,侧耳听了一瞬也未能听清什么话语。
直到屋外银翠的一声惊呼:“北风!你怎么……”
银翠话未道完,一阵响动后屋外竟恢复了沉寂。
可晏明月分明听见了北风的名字,难不成是贺凛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晏明月忙不迭从床上起身,踩着床边的绣鞋便快步朝门前走去,刚一打开门,门前立着一道身影,抬眼一瞧正是北风。
晏明月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见银翠瘫倒在一旁:“怎么回事!银翠……”
不待晏明月惊呼出声,北风当即开口打断道:“王妃,大事不好,王爷出事了,银翠方才听闻消息便晕了过去。”
北风声音带着奇怪的暗哑,听起来像是奔波劳累许久所致,可又夹杂着些许不自然来。
晏明月脸色一变,闻此消息连心跳都漏跳了一拍,忙抓着北风道:“王爷怎么了,你不是同王爷一同前去查探了,怎就你一人回来!”
晏明月俨然有些激动起来了,声音不自觉的拔高,视线慌乱向外看去,试图想要在空荡荡的院中瞧见贺凛的身影,可却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
晏明月忽的又顿住了,院中怎空无一人。
晏明月疑惑地抬眼朝北风看去,北风微垂下头,额前的一缕碎发遮挡住他些许面容,开口时声线仍是带着几分奇怪的暗哑:“王爷他……王妃,您还是快去瞧瞧吧,王爷他快不行了……”
晏明月呼吸一窒,即使心中万千疑惑,却仍是叫这个消息扰得再无法思虑更多,忙不迭迈开了步子:“王爷在何处,快,带我去。”
身后是北风紧跟上来的脚步声,晏明月大步朝院外奔去,慌乱的视线在落日余晖下瞥见一旁草垛奇怪的形状。
她今日一直昏昏沉沉,此前也在昏迷之中,到了此处还未曾出过屋,可怎会有草垛长成这般模样?
她脚下步子一顿,正欲转头细看了去。
咻的一声——
忽然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朝她飞来,晏明月压根来不及反应,只觉脖颈刺痛一瞬,眼皮便愈发沉重起来。
身子发软,眼前模糊不清,就连想要挣扎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短短片刻,便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院中仅有着片刻的空荡,很快前去后院熬好汤药的丫鬟快步走了回来。
一进院,看见空荡荡的门前,不禁皱了眉头嘀咕道:“怎么回事,守门的侍卫哪去了,莫不是偷懒了,回头当叫侍卫长好生斥责他们一番!”
说罢,抬眼瞧见站在晏明月门前的银翠,忙端着汤药快步上前道:“银翠姐姐,院中其他人去了何处,怎不见人守着?”
银翠微微露出笑来,开口时声音很低,不仔细听倒也未曾听出什么怪异来:“王妃方才醒了一道,说门前站着这么些人晃眼,叫他们去侧院待着了。”
丫鬟闻言点了点头,那便是她错怪了:“王妃的药好了。”
“给我便是,王妃这会又睡了去,待会王妃醒了,我再让她服下。”
丫鬟自是信得过银翠的,递出药碗微微福了身:“那便有劳银翠姐姐了。”
“你先退下去用膳吧,动作轻缓些,莫要吵到王妃。”
送药的丫鬟得了令,这便迈着步子朝一旁的侧院去了,路过草垛时,不由得看了一眼,但天色暗下来,也并未瞧见什么异样。
直到她的身影离开了院中,也未曾瞧见,草垛后被绑在最外面的身影同方才站在晏明月门前的身影一模一样。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死命挣扎却动弹不了分毫,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来,眼睁睁地看到那人从屋中抗起晏明月,快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
滴答,滴答——
混沌的意识中,一道均匀清脆的水滴声逐渐清晰起来。
意识开始缓缓回炉,晏明月顶着一阵眩晕,在头疼欲裂中睁开眼来。
眼前光线昏暗,晏明月迷蒙的眼中似是看见了几个高高叠起的木箱。
这是什么地方?
还未分辨此刻的处境,晏明月很快听见不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见过侯爷,人已经带来了,侯爷里面请。”
晏明月分辨了一瞬,浑身绵软无力,脑中也混沌不清,不知是何人在说话。
那人唤侯爷,哪个侯爷?
心下还未思虑清晰,一声冷哼后,几道步调不一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晏明月艰难地抬起眼眸,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木箱后出现了伯西候的身影。
伯西候怎会在这里!
“做得不错,重重有赏。”伯西候道完,便朝晏明月这头投来视线,两人目光相撞之际,他更是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奸笑,转而对身后的下属道,“派人给君衍侯传个消息,也该他那头采取些行动了。”
晏明月心头猛然一跳,思绪顿时清醒了不少。
“是,侯爷,药效还未过,您看北渊王妃要如何处置?”
周围沉寂了一瞬,晏明月满眼惊恐地朝光亮处看去,此话让她心底隐隐攀上一丝恐惧。
下一瞬,伯西候带着几分猥琐的笑声落入耳中,随之而来的是他略带兴奋的嗓音:“那自是要好好处置一番。”
晏明月听着这话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身体压根无法挣扎,抬眼便对上了伯西候带着诡异低俗的笑容朝自己看来。
伯西候身侧的下属闻言忙作揖垂头,朝旁边几人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走,去外面守着。”
晏明月神色一变,在伯西候朝她靠近的瞬间,一双精致美艳的明眸霎时冷厉起来,眸底写满了警告和排斥,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而脸上虚弱的模样也让这本是冷冽的眼神变得毫无威慑力。
伯西候伸手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着晏明月优美的身段,最终将视线落到了她精雕玉琢般的脸庞上,缓缓开口道:“长公主殿下,哦不,北渊王妃,许久不见,当是越发娇柔美艳了,叫我好生欢喜,今日难得一聚,你我当是要留下些美妙的回忆了。”
晏明月微微皱起眉头,无法言语,厌恶的神情却已完全透露了她的心绪。
伯西候风流成性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府上妻妾成群,虽叫许多人不耻,却因着桂太妃与他家的表亲关系,在朝中也仍持有一定地位。
方才他道给叶萧传去消息,晏明月此前并不知与叶萧联手之人还有伯西候这样一个人物。
那前世一直在她跟前挑拨离间的桂太妃,是不是也是叶萧一派。
诸多繁杂的思绪在此刻压根无法一一想通,只当伯西候迈着沉沉的步伐到了她跟前,晏明月在伯西候眼底看见了涌动的不安分的神情,方才还嫌恶的眼神中霎时涌上一抹慌乱和害怕。
她毫无反抗之力,若是伯西候此刻要对她做些什么,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逃跑了。
晏明月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衣袖下的手指掐着掌心,想让自己恢复清醒,她不知道自己被下了什么药,只想让疼痛来使自己恢复。
可虚软的身子压根使不上劲,掌心的触感模糊不清,身子仍是沉重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不,不要靠近她,不要过来。
晏明月心底无声地大喊着,眼底的抗拒攀至顶峰,看着伯西候一脸猥琐的笑容逐渐朝她逼近,绝望占据了她的心头。
谁能救救她。
心跳开始攀升,晏明月眼眶发红,竟是在极度恐慌的情绪下找回了几分自己的声音:“不……别过来……伯西候你好大的胆子……”
伯西候冷笑一声,伸手捏住了晏明月想要退缩的下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来,笑道:“美人,你已没了拒绝的余地,不如就好好享受一番,定是让你快活似神仙。”
不行,不要。
晏明月终是感觉到了疼痛,是伯西候指尖收紧传来的力道,从她小巧的下巴蔓延开来,却并未将她的体力唤回。
药效比她想象的更加猛烈,此刻晏明月竟是生出几分自己真是要葬送于此的绝望来。
只是,不想被伯西候碰到,手拿开,好恶心。
脑子嗡嗡作响,似是有什么在混沌的思绪中想要冲出迷雾一般。
晏明月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贺凛的身影,此时此刻,像是他的名字他的身影才能带给她几分虚无缥缈的安心。
贺凛……
可是贺凛不会来的,晏明月都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何处,贺凛带着黑甲军更是不知去到了何处。
他不会来的。
泪水悄无声息地划过脸庞,晏明月嘴唇颤动着,微不可闻地呢喃着一个几乎听不清的名字:“贺凛……”
无助的眼神伴随着那滴晶莹的泪,在最终化为了绝望,贺凛不会来救她的。
晏明月的表情自然被伯西候尽收眼底,但越是看着晏明月这番绝望的模样,他心里便越是痛快。
带着一脸□□,伯西候早已是迫不及待了,身子前倾便朝着晏明月逼近。
*
高山上的废弃屋舍地势隐蔽,周围静悄悄的,偶尔有风微微拂过树叶的声响。
屋舍外从上至下每隔一段距离便站有士兵把守在此,天空逐渐翻上鱼肚,黎明将至,消息已然传出,也到了士兵换班的时候。
疲乏一夜的士兵交错走过。
忽的一声响!
霎时打破了此处的寂静,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
晃眼之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光亮照下,周围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划破天际,站在一侧还来不及反应的一名士兵正要回头看去,一道强烈的光线在眼前晃过,脖颈处便贴上了一个冰凉又带着些许黏腻的东西。
士兵身子骤然一僵,便惊恐地对上了一双阴鸷冰冷的眼眸,脖颈处传来难以忽视的刺痛,剑刃微微陷入皮肤,鲜红的血便顺着剑刃滴落在地。
一阵寒意涌上,士兵颤抖着身子朝山下的方向看去,竟看见一地的血迹和横尸遍野的可怖景象,仍在淌血的剑便是造成这一切的凶器,此刻正不偏不倚抵在他的脖颈上,仿佛下一秒要被刺穿的便是他。
士兵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微张着嘴说不出半个字来,眼前那阴沉的眼神仿佛是来向他索命的恶鬼。
“她呢?”
沉冷的嗓音令士兵几乎要站不住脚,只能颤抖着身子不敢乱动半分,支支吾吾道:“你、你在说什么……唔!”
鲜血涌出,方才还抵在脖颈处的利剑被瞬间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冰冷的掌心,毫不留情地扼住了士兵的喉头,力道大得令方才割破的肌肤瞬间裂开。
鲜血沾满了贺凛的手背,顺着手腕留下,场面极度骇人。
窒息的感觉令士兵整张脸瞬间扭曲在一起,死亡在向他逼近,求生的本能令他挣扎起来。
但贺凛的力道大得出奇,士兵只觉自己下一瞬便要被他活活掐死在这,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山上另一个方向,那是隐蔽在丛林之后的屋舍:“候、侯爷……里面……”
侯爷二字令贺凛霎时神色一变,手上猛地使劲,士兵当场就休克了过去,贺凛粗重地将人往地上甩开,连看都没看地上的身体一眼,快步冲了去。
屋舍外发出了不小的动静,穿透一定距离传来却也变得模糊不清,叫人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饶是伯西候已是迫不及待,但还是被这动静弄得眉头一皱,抓着晏明月的肩膀就回头看去。
晏明月看不清伯西候身后的情况,只觉一道刺眼的光从外面照射了进来。
伯西候眯起眼来,正想大骂门外守着的人闹出动静打断了他,身子刚有动作,一个背着光的高大身影霎时从门前冲了进来。
“谁!”伯西候察觉此人并非自己的人,放开晏明月便站起身来大声呵斥道。
来人却像是压根听不见伯西候的问话一般,动作快到几乎令人无法反应。
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伯西候这才看清,来人只身一人闯入屋中,逆光而行,令人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步伐却极快,直冲冲就朝这边冲来。
伯西候神色一凛,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来不及思考这人是怎么从外面突出重围的,紧绷着身子摆起架势便大喝道:“来人!快拦住他!”
门外却毫无动静,仅片刻间,来人便当即冲到了伯西候跟前。
伯西候一愣,什么都还未看清,便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冷厉眼眸:“唔……你!”
晏明月没看清眼前的动静,只觉伴随着一声皮肉被利器刺入的声音,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洒在了脸上,激得她身子猛然一颤。
一声声惨叫划破空气,来人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对着伯西候的身体像是在刺入一个没有什么的沙袋一般,一下接一下,一连十几下,直到手中提着的人早已没了气息,鲜血洒了一地。
晏明月心跳如雷,如此残暴又血腥的一幕令她心生胆颤。
伯西候的尸体被贺凛单手提着垂下了四肢和头颅,晏明月看到了那个带着诡异表情猩红着眼眸的男人,俊美的脸庞沾满了鲜血,像是无法停止自己暴虐的行为仍在一剑剑刺向早已没了气息的伯西候。
晏明月艰难地张开双唇,嘴唇颤动着低呼道:“阿凛……”
细微的声音却是清晰无比地传入了贺凛的耳中,贺凛手上动作一顿,像是从自己的阴郁中霎时清醒了过来,神色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最终视线略过手中的尸体,落到了晏明月身上。
晏明月白皙的脸上沾染着污秽的血液,眼角挂着还未干涸的泪珠,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贺凛。
贺凛手上一松,咚的一声伯西候的身体落在地上,贺凛满手的鲜血便映入了晏明月眼中。
他就像刚从血泊中走出来一般,浑身上下全是不知从哪沾染上的血迹,那把本该是泛着冷白的利剑,此刻也再无半点原本的颜色,一眼的猩红,仅是让人瞧上一眼,便觉得不寒而栗。
贺凛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做了什么。
他带着黑甲军一路冲来,杀了很多人,每个人都被他毫不犹豫砍下了头颅,没有头的尸体在外瘫倒一地,搬了家的头颅顺着山道不知会滚到哪里停下。
漫山遍野的残忍场景,还有此刻,他在晏明月面前像是失了智一般将人活活捅死,还不罢休。
贺凛的眼眸上涌上后知后觉的害怕来,不是害怕眼前的血腥场景,他害怕,这样的他,吓到了晏明月。
贺凛逐渐变化的神情落入晏明月眼中,方才还一身戾气的男人,此刻就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眼底的无助和恐慌一涌而上。
晏明月思绪有些混沌,但也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贺凛的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贺凛嘴唇颤抖着,哐当一声手上一松,连剑也掉落在地上,犹豫不决的双腿似乎想要向她走来,却又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不敢再上前半步。
贺凛失神地望向晏明月,哑着嗓子唇间呢喃着:“娇娇,本王不是……我……”
他在怕她。
方才还杀人不眨眼的贺凛,此刻竟是在害怕晏明月看到了这样一幕。
晏明月目光澄澈地看着贺凛,方才眼底的惊慌逐渐褪去,微张着唇却抬不起手,只能开口低声唤道:“王爷,近些可好。”
贺凛摇了摇头,双手无措地瘫在两侧:“身上脏。”
晏明月心头一颤,似是忆起了前世,贺凛冲进金銮殿一剑杀了叶萧的场景。
那时的他,远比此刻要冷静沉稳许多,只是眉眼间仍是那副令人心痛到骨子里的无措的彷徨,那时他反复在身上擦干净了血迹,才颤抖着手触及了她的尸体。
可此刻,他浑身上下满是血迹,擦不掉,更叫那骇人的一幕叫晏明月全数瞧了去。
心头涌上一分难耐的情绪,晏明月未曾移开目光,定定地看着贺凛,再次开口道:“不脏,你过来。”
贺凛动作很慢,沉冷的视线直直地看着晏明月,她的眼底没有害怕没有厌恶,平静如水般仿佛方才所见之事并未引起她心中的半分波澜。
直到贺凛蹲在她身前,晏明月才缓缓轻舒一口气,身子还是绵软地无法动弹,只能动了动手指又道:“王爷,妾身上的绳索……”
绳索并不紧实,就像是摆设一般,但若不是贺凛及时赶到,晏明月几乎不敢想象后果。
此刻她已思虑不清贺凛怎会突然赶到此处,也不知外头如今是什么情况,但他能出现,心底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弛了下来,即使眼前狼藉一片,却是平静的安心。
鼻腔涌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贺凛单膝跪地在晏明月身前垂下头来,猩红的双手伸向她腰间的麻绳,不想让污秽的血沾染她的衣衫,却仍是避无可避地在那白色的裙身上浸上了一抹鲜红。
贺凛垂着头,语气像是堕入了深渊,又像是带着一丝隐忍的期盼,忍不住低声道:“娇娇,害怕吗?方才……让你害怕了。”
话语间,缠在晏明月腰间的绳索被解开。
贺凛低沉的话语像是带着极深的悔恨,一字一句传入晏明月的耳中,在静谧的屋舍中,竟让晏明月生出几分错觉来,就好像前世在金銮殿中,站在血泊中的贺凛微张着唇,就想对她说出这番话一般。
贺凛靠得很近,晏明月却丝毫不觉得害怕,更没有方才伯西候仅是靠近分毫就令她全身排斥的恶心感,即使此刻的贺凛浑身都带着血。
晏明月的沉默不语令贺凛心下更是慌乱。
他的确未能控制住自己,自打得知晏明月被人掳走的消息后,他的理智便骤然崩塌,冲上山的路上,他几乎将一路上极力隐忍的暴怒全数发泄在了那些守山的士兵上。
砍掉他们的头颅,践踏他们的尸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身上的伤痛像是被暴怒的情绪压制住了一般,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唯有害怕失去她的恐惧,他未能将她护好,竟叫她陷入如此困境。
当他看到伯西候的身体在向着晏明月靠近时,心中的暴虐攀至顶峰,仿佛有什么被他深锁在心底的恶狠就这么冲出了牢笼,即使他知道只需一剑伯西候便会命丧于此,但他一剑接一剑,看着鲜血喷涌,都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残暴。
他好不容易才能够靠近她些许,实在不想将如此丑恶扭曲的面容,就这么暴露在她面前。
晏明月会害怕他,会恐惧他。
贺凛眼帘下的绝望没叫晏明月看见,晏明月却只觉眼前这个垂着头的身影阴郁到了极致,仿佛将自己笼罩在了一团浓重的黑雾之中。
明明他成功将她救下了。
似是因为贺凛在身边的安心,晏明月艰难地动了动身子,缓缓抬起手来,即使手臂沉重得下一秒就要落下,她却仍是紧咬着牙将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触碰到那一脸的血时,贺凛身子猛然一颤,下意识抬头,便见晏明月白皙的手掌已是染上了他脸上的血,鲜红一片,纯洁的白花在此刻被染红,像是纵身跃入了他所处的阴暗角落。
眼眸颤动万分,贺凛怔愣地看着晏明月,却见晏明月忽的一笑,嫣红的唇似乎比手上的血更加鲜红,唇红齿白,带着几分纵容和几分娇柔轻声道:“妾不怕,有王爷在,妾什么都不怕。”
话音落下,贺凛眼前的一张明媚娇艳的脸庞逐渐放大,唇上被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浅尝即止,在贺凛还未反应过来时,晏明月已没了力,再次瘫倒下去,无力地抬起眼皮问道:“外头现在情况如何了?”
唇上的柔软似是还没褪去,但心底的震惊却让贺凛久久回不过神来。
视线灼热地看着晏明月,方才心底的混乱与此刻的悸动猛烈交织在一起,似是有什么破裂开来一般,只能紧盯着晏明月说不出话来。
良久,眉心微微一动,才哑着嗓子沉声道:“本王会处理好的,娇娇不必忧心。”
晏明月动了动唇,到底是没问贺凛究竟是如何找来的,心头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填满,酸胀的心尖却每次都为此微微颤动着。
顿了片刻,晏明月视线落到一旁伯西候的尸体上,那惨死的模样还是令人觉得胆战心惊,即使伯西候将她害于此状,可他仍是朝中重臣,突然丧命要如何交代,可会牵连贺凛。
晏明月心中混沌一片,不由得心头慌乱起来,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
贺凛顿时脸色一变,在浓重的血腥味下方才压根没察觉到什么异常,此刻却有一股火油味夹杂在其中。
猛地转过头去,晏明月也察觉到不对,但下一瞬,不远处便亮起了一大片火光,瞬间点燃的烈火霎时将屋舍外围包裹起来。
屋舍门前一个慌乱的身影闪过,晏明月瞥见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可却压根没瞧清那人的面容。
只见那人迅速丢下手中的火把,拔腿便跑了。
贺凛眼神沉了下来,瞬间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变化,警惕地站起身来,却见火势猛烈,屋舍外被洒满了火油,星星之火便令火势越涨越烈,整个屋舍瞬间便被火势包围了。
晏明月紧咬着皱着眉头,她的身体压根直立不起来,此刻想跑都无法起身,看了眼贺凛当即道:“王爷,快离开这里,火势很快就会蔓延,你快走!”
话音刚落,晏明月却身子一空,贺凛伸手便将晏明月抱进怀中拦腰抱起,垂头看向晏明月沉声道:“别怕,黑甲军很快就会赶到,本王带你出去。”
晏明月慌乱地看了眼屋舍的火势,火光将她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身体传来的热烫感不知是贺凛的胸膛还是仓库内不断攀升的温度。
这不可能逃出去的,若是贺凛自己逃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带着她又要如何逃脱,他身上还带着伤,还有他的腿。
晏明月不敢想象要如何冲破火势,但她已是拖了他的后腿,兴许如前世那般,贺凛这一路还会更顺利些,可却叫人抓住了他的软肋,如今又怎能将他拖累至此。
抿了抿唇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又闻贺凛开口道:“娇娇,本王说过,那般戏弄可是不能蒙混过关的,如若出去,可会重新给本王补过?”
晏明月听得气急,都什么危急时刻了,贺凛还有心思想这档子不正经的事。
一抬眼却见,贺凛看似轻松的话语下,却是一张严肃警惕的脸。
晏明月这才反应过来,贺凛在安抚她的心情,蹩脚的,安慰她,担心她会害怕。
晏明月没由来的安心了许多,她不知自己对贺凛的信任从何而来。
火光在眼眸中越烧越旺,晏明月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伸手环住了贺凛的脖子,沉着地看着眼前的大火不再开口。
贺凛视线扫过眼前的火势,迅速地寻找着可以逃生的突破口。
短短片刻间,火势已是越烧越猛,放火之人定是早有准备,可外头的人贺凛全数给杀了个干净。
贺凛很快在几个大箱子重叠下发现一个缺口,抱着晏明月迅速朝那头冲去。
晏明月感觉一阵热烫的风从脸侧划过,往大门越靠近,身子就越发滚烫,眼看前方全数被大火包围,晏明月只能将头迈进贺凛的胸膛中,身体却仍是烫得难耐。
手不自觉抓紧了贺凛的衣襟,便感觉到贺凛弯下身子像是穿过了什么地方。
一抬头,这便见贺凛找到了缺口,从没有火势的箱子下钻到了屋舍的前方。
此刻屋舍的门就在眼前,只要再穿过眼前这团火。
晏明月眉头一皱:“不行,火太大了,我们得找别的路。”
火势太大,若是直接冲进去,定是会被烧伤。
贺凛却在一旁将晏明月轻柔放下,伸手便开始脱衣:“没有别的路了,从此处过去便能到外面。”
贺凛的衣服沾染着血迹,盖到身上湿漉漉的,黏腻的感觉令晏明月感到不适,一抬眼却赫然看见他单薄衣衫下,肩头渗出的鲜红血迹。
是几日前的伤势!
晏明月心慌不已,她一直未能瞧见是怎样的伤口,可那日河水里染红的血迹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而此刻贺凛的肩头显然是伤口未愈又再次裂开。
晏明月慌乱地抓住贺凛的衣襟,惊呼出声:“不行,你打算干什么,你身上还带着伤,就这么冲出去吗,你会被烧死的!”
贺凛不由分说将晏明月包裹严实,随即换了个更加紧密的姿势将她抱了起来,这件衣服兴许不能为她遮挡多少,但也好过大火直接烧伤她的肌肤。
贺凛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晏明月毫发无伤,但也只能将伤害降到最低,这里是唯一的出路。
腾出手将衣服盖上晏明月的头,一片黑暗笼罩下来,晏明月听见贺凛沉沉的嗓音:“娇娇,你可信得过本王?”
晏明月什么也看不见,仅是心头一震,跳河之前她也这般问过贺凛,贺凛毫不犹豫地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可此刻贺凛话音刚落,丝毫未给晏明月反应的时间,她便感觉到贺凛快步朝着屋舍门前冲了去。
晏明月心下慌张,怎么都觉得,那是不可能冲过去的,即使她能在贺凛的庇护下安然出去,贺凛也会因为周遭的大火,全身都着火的。
不行,太危险了。
晏明月费力地动了动手,伸手拉下挡在自己脸上的衣服,血腥味混杂着火油味,刚拉下衣服,视线便见头顶仓库上的悬梁竟在大火的灼烧下开始摇摇欲坠。
晏明月心下一惊,身子动弹不得当即大喊道:“王爷,小心头顶!”
火势降低了贺凛的反应速度,在晏明月大喊出声的同时,一声巨大的响动淹没了她的声音。
一阵晃动,晏明月下意识闭上眼,却只闻头顶传来一声闷哼,身子一阵抖动,再睁眼便见贺凛紧皱着眉头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额头的汗珠滴落,背上正压着一块巨木。
而她,毫发无伤地躺在她的怀中。
晏明月霎时红了眼,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抓着贺凛的衣服几乎要泣不成声:“王爷,你快放开我,带着我无法逃脱的,快放开,阿凛,不要……阿凛,你快逃吧,别管我了……”
贺凛耳中有一瞬间鸣响,混沌了好一会才听见晏明月在他耳旁哭喊的声音,视线落到晏明月脸上,怀中的人儿哭得梨花带雨,颤抖的双唇一张一合都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地,贺凛沉沉地舒了口气,像是极力在隐忍着痛楚,沉着一张脸哑声道:“别哭,本王没事。”
“怎会没事,不……阿凛你放我下来,你放开我,这里能到外门了,你放开我……”晏明月哭泣着连连摇头。
生死一线,贺凛侧头看向屋舍门前,背脊忽的用力,单手将晏明月紧紧抱起,另一只手撑上了头顶的巨木。
似是有皮肤烧焦的气味传入鼻中,晏明月哭得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路,唯有闪烁的火光不断映入眼帘,熊熊烈火灼烧着周遭,几乎就要将人掩埋。
贺凛屏住呼吸,巨大的浓烟令他神色有些涣散,仍是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门口的方向。
砸落的巨木劈开一条道路来,贺凛的双腿有些打颤,猛地将巨木顶开,霎时感觉后背有种皮开肉绽的感觉,但他顾不上身后的剧痛,松手的一瞬间巨木再次向下。
贺凛抱着晏明月猛地向外冲去。
“不!”晏明月看着再次掉落的巨木失声大叫起来。
一阵强光晃过眼前,晏明月只觉周遭都要灼烧起来的热烫将她全数包裹。
耳畔是贺凛早已乱了节奏的心跳声,直到温度逐渐降了下来,晏明月微微喘息着睁开眼,便听见头顶粗重地出了口气:“娇娇,无事了,别怕。”
晏明月张了张嘴,这才发现他们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贺凛做到了。
晏明月还未完全止住的泪水再次涌出眼眶,喜极而泣看着贺凛,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贺凛像是脱力了一般,她的身子也瞬间失去了平衡,就这么直直地朝着前方倒去。
“阿凛!”
伴随着晏明月一声惊呼,贺凛就这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 40、040
君衍侯府。
屋内沉寂许久后, 坐于背光之处的叶萧一侧面容笼罩在黑暗中,而后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面色阴鸷诡异:“哼,蠢货。”
叶萧手中拿着伯西候快马加鞭自高山上传来的消息, 纸张一角已被指腹捏得发皱。
“这般烧了那屋舍叫伯西候尸骨无存, 可北渊王与长公主殿下也难逃一劫, 若是两人当真丧命于此,叫人查了去,只怕会对侯爷不利。”
叶萧嗤笑一声:“查?那荒山屋舍烧得一干二净, 从何查起?若是贺凛当真这般容易被除了去便好了, 他此次虽已是侥幸脱逃, 暂且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只可惜叫伯西候那没脑子的蠢货损了些兵力, 真是死得其所。”
暗影中垂头站着的人微微一怔, 似是没想到那般大火中,贺凛竟还能脱逃,不过叶萧既然如此说来,那便是得了确切的消息。
那人目光一沉, 很快问道:“侯爷, 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想来贺凛这次伤得不轻, 叫他这般受了罪,那便好好准备一下贺礼,前去聊表歉意好了。”
*
耳边逐渐开始传来声响,像是迷蒙的梦境,又像是清晰的现实。
晏明月感到眼皮逐渐轻缓了过来, 微动了下指尖, 缓缓睁开眼。
如梦初醒, 头顶的流苏映入眼帘,随即便听见银翠一声惊呼:“王妃醒了!”
晏明月仍有些头疼欲裂,但身子已是恢复了些知觉,意识逐渐回炉,她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一旁的银翠便连忙上前扶住她:“王妃,您慢些,药效未过,来人,快去叫苏太医。”
晏明月很快反应过来,慌乱转头便当即问道:“王爷呢,王爷怎么样了?”
昏迷时的梦境中,那场大火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是贺凛将她护在怀中,坚定而沉着的眼神。
只是清醒过来再想起入目骇人万分的伤势,晏明月便见银翠闻言神色一变,像是不知如何开口一般。
晏明月当即便掀开了自己的被子,起身时脚步有些虚晃,险些跌倒好在银翠扶住了她:“王妃您这是要去哪,苏太医已经替王爷看过了,王爷现在还未苏醒过来,您还需要静养。”
晏明月却像是听不进去半分一般,一把撇开银翠的手,站稳了身子才急不可耐迈开步子一边问道:“王爷在哪,本宫昏迷多久了?”
银翠见晏明月执意要起身也只能连忙跟上了晏明月,答道:“王爷在隔壁院中,王妃昏迷了大半日,苏太医用药理替王妃排出了体内的药性,但还不知这药是否会对王妃的身子造成损伤,还得请苏太医看过才……”
话音未落,门前一道匆忙的身影赶来,一见晏明月忙阻拦道:“民妇见过王妃,苏太医交代王妃还需好生修养,还请王妃快快回榻上,苏太医马上就来。”
晏明月脚下步子一顿,上下打量一番来人,却并非认识之人。
面前的女子面容清秀,瞧着岁数不大,有股子小家碧玉的感觉,但身着清雅淡朴,又自称民妇,晏明月微蹙黛眉,问道:“你是何人?”
女子后退半步垂头恭敬道:“民妇林氏,家夫与王爷此前有些交情,听闻王爷今次要前去东岭为老夫人贺寿,这便邀约了王爷顺道来淮安小聚,只是没想到途中会……”
淮安。
晏明月忆起贺凛所说在淮安的老友,那眼前这位便是他的夫人了。
但晏明月此时无心寒暄,浅浅看了林氏一眼,快声道:“本宫并无大碍,王爷此时情况如何,本宫想去看看王爷,不必再传苏太医,还请夫人带路。”
林氏犹豫了一瞬,显然有些为难,也不知是在担心晏明月的身子,还是在担心叫晏明月瞧见贺凛的情况。
踌躇片刻,也当知晏明月心系贺凛,哪能当真安心躺下,见她似乎并无什么大碍,这便松了口:“王妃这边请。”
一路跟着林氏绕过小院,这里应当是这位老友的府邸,不算阔气,但也沁心雅致,快步走到院门前,一名陌生男子正和北风在说着什么。
被绑前的记忆涌上头来,晏明月当即怒了眼眸,大步上前,还未开口北风便先一步双膝跪在了晏明月面前:“王妃,属下罪该万死,是属下办事不力,王妃要责要罚,属下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话末,向来刚毅挺拔的北风尾音似乎还带起了哭腔。
一旁男子忙上前半步,躬身向晏明月作揖解释道:“王妃莫怪,在下岳廷安,乃王爷旧识,此次一事还未能全数排查清楚,但请王妃莫要怪罪于北风,那奸臣使了易容之术,先后化作北风和银翠的模样骗过了守卫,这才叫事情陷入难局之中。”
跟在身后的银翠闻言也站了出来:“是啊王妃,奴婢被那人绑在草垛后面,亲眼瞧见那人化作了奴婢的模样,骗了其他下人,还明目张胆将您掳走,若要怪,便将奴婢一并责罚了吧。”
易容术。
晏明月眉心突突直跳,她那时分明察觉有些不对劲,可到底是没了那防备之心,可疑的草垛也未曾细看。
是她的大意害此事遭遇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又怎可去怪罪旁人,况且也不是他们的错。
晏明月沉重地闭上了眼眸,而后再睁开,眼底一片深幽,抬手扶起跪地不起的北风,沉声吩咐道:“备些热水,本宫去看看王爷。”
说罢,晏明月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静谧无声,晏明月进屋便瞧见了那个趴在床上背部朝上的身影,一动不动趴在床榻上,甚至连微弱的呼吸也感觉不到,就像是没了生命体征一般。
晏明月心下一惊,面色顿时难以再保持平静,连忙上前几步,伸手探上贺凛的鼻息,才缓缓松了口气。
他只是太虚弱了。
心像是被什么揪紧了一般,晏明月视线落到贺凛已经被处理过的背部,药草铺在伤痕上,密密麻麻一片,已没有了出血的迹象。
应是除了伤势还未来得及整理别的,侧趴着的脸庞上血和污泥混杂在一起,还有被黑烟烧过的痕迹,将他脸庞早已折腾得再无半分原本的俊美可言。
狼狈得,令人无法将他与他平日里矜贵淡漠的模样结合在一起,他总是沉冷的,稳重的,眼神里有时会带着与他年纪不符的嚣张气焰,有时又会带着划破冷冽的炙热。
只是如今,却痛苦地将眼眸紧闭,抹不开浓雾的剑眉微微皱起,像是沉睡中也在承受着令人难以想象的痛楚。
晏明月看得心头一阵刺痛,转头便见银翠已匆匆忙忙将热水和毛巾备来了。
晏明月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绪平稳了几分,这才上前接过银翠手中的东西,轻声道:“你先退下吧。”
晏明月声音很轻,语气很淡,令人听不出情绪。
银翠一愣,看了眼屋中趴着的身影,心底一酸,抿了抿嘴不再多说,很快退出了屋中。
晏明月隐约听见屋外刻意压低声音的谈话声,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她也无心去细闻。
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葱白的小臂,温热的水在上方冒出层层热气,伸手探进热水中浸湿了帕子,缓步走到贺凛床边坐了下来。
血和泥污擦去后,他本身立体俊美的五官便再次显露了出来,只是苍白的脸色和干涩的唇让他仍是显得虚弱不堪。
浓密的眼睫微颤着,像是在诉说他的痛楚,他本该是姿态高贵,冷血睥睨的模样,眼下却因为她,显得十足可怜,再无半分气势。
晏明月收回眼神,在热水中洗净了帕子,清澈的水顿时晕开深重的血色。
除却背部的伤势,手臂和腰侧也有不少烧伤红肿的迹象,心下不由想到当时大火缭绕的场景,他究竟是何来的勇气,竟就这么无所畏惧地冲了出去,他就不觉得疼吗。
眼眶止不住地发酸,晏明月指尖细细抚过那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肩胛处一道深长的伤口终是落入了眼中,但晏明月却全然想不出这是他何时所伤。
前些日子他们朝夕相处,贺凛因着解毒,连下床都难,又怎会遭此重创,如若不是这伤,兴许此次还不会落得如此艰难的地步。
晏明月凝神看着那道扭曲的伤痕,看着像是近来几日的伤势,伤口仍在微微向外渗血,边缘两侧有少许的结痂。
是何时呢?
晏明月忽的想到出行第一日的半夜,神色古怪的北风,匆忙而归的贺凛。
但心下仍是得不到确切的答案,晏明月只能将手上的动作放得更柔更轻一些。
直到将身侧擦拭了一遍,晏明月刚放下帕子,便闻门外传来声响,一转头便见银翠带着苏太医赶了过来。
晏明月连忙让开身子将衣袖放了下来:“苏太医,王爷怎还未醒来,他的伤势如何了?”
其实苏延刚给贺凛瞧过不久才离开,这药也是刚敷上去没多久。
晏明月醒来便冲了过来他自是没能想到的,可如今叫晏明月瞧见了贺凛这副模样,要说些搪塞的话自然也是说不下去了。
苏延抿了抿嘴,才清了嗓缓声道:“王爷背部遭被重物砸伤,房梁燃火砸在皮肉之上自是伤得不轻,如此已是缓住了王爷的伤势,不过伤势太重,这一时半会自然也没办法痊愈,失血过多令王爷如今意识涣散。”
那根巨木被烈火灼烧,定是滚烫不已,直接砸在贺凛背部,不仅巨大的重量会令他难以负荷,就连巨木上的灼热也更是叫人难忍。
难怪会有如此严重的伤势。
晏明月喉头干涩,强忍着眼中泪意,干涩道:“那他何时会醒过来?”
苏延闻言摇了摇头:“老臣也只能就王爷的伤势先替他止血疗伤,能否苏醒过来,也只能王爷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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