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摇曳,劈啪作响,江迟暮掀了盖头,趴在床沿,看他这半死不活的夫君。
少年皮肤白皙,乌发如缎,纤长的睫毛静静搭在眼下,穿着一身华贵的大红衣袍,若忽略他过于消瘦的面颊,和惨白的唇瓣,这分明是个年少春衫薄的贵公子。
江迟暮作为资深颜狗,上辈子在电视上鉴赏过无数美人,可此刻却犹为这病弱少年的样貌所惊。
他没忍住伸手戳了戳少年的脸颊,软的,没肉,很冰,不像个活人。
可惜了,长了这么好看一张脸,却是书中出场三章就病死的炮灰。
江迟暮是刚刚发现自己穿书的。
三年前,他穿成了尚书九公子,原身是个风流浪荡的纨绔,花名满京,江迟暮穿来时他的恶名已经人尽皆知,索性江迟暮随遇而安,自然的扮演起只知吃喝玩乐的权贵子弟,日子过得到别有一番滋味。
不久前,他娘突然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却神神秘秘的,不肯说与他成亲的是谁。
江迟暮自然不愿盲婚哑嫁,更不想耽误人家姑娘,正想逃婚,就被他爹捉回来,抽了几十鞭,囚在家里听候发落。
今日一早,他本等着见自己素未谋面的新娘,却发现一顶花轿停在了自己屋前。
原来,他才是要嫁人的新娘子!
江迟暮一脸懵逼的拜完堂,直到知道他的夫君是长安王,才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
长安王,不是一本小说的炮灰吗?
作为小说开头着墨最多的角色,长安王风华绝代,是上一任皇帝最宠爱的太子,享无边荣宠,坐拥半壁江山的富贵,若不是病弱,他早该登基为帝,但他依旧是当朝皇帝最宠爱的王爷,天下珍宝,流水般的赐给长安王府。
可惜,在作者用洋洋洒洒的几千字描写完他的牛逼后,长安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病死了,死的猝不及防,他的遗产被皇帝与主角瓜分,只剩下一府萧索。
江迟暮当时被气得头皮发麻,本以为是主角的人变成三章就死的炮灰,这谁能接受?
他气的当场弃文,只当自己没看过这书,所以才会这么久才发现自己穿书了。
他绞尽脑汁的回想原书剧情,可他啥也不记得,唯一有印象的便是,长安王很富,很病弱,还会死在四个月后的乞巧节。
虽然他不知道剧情,没有金手指,也不知道为何长安王会娶一个男人。
但江迟暮心里爽的起飞。
他嫁给了富可敌国的长安王,他还知道长安王死期不远。
这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他嫁进来,伺候好病秧子,只需等几月,便能继承富可敌国的遗产啊!
他心里喜滋滋的,就连穿着裙装,顶着头冠,画着胭脂,都不觉得难受了,满脑子都是病床上长安王的遗产。
就在他忍不住笑出声时,病床上羸弱年轻的长安王轻咳了两声,眼睛缓缓睁开,还有些茫然的眨了几下。
他眼前是个穿裙带钗的红衣美人,色若春晓,虽化着女装,可眉目深邃,有极其明显的胡人特征。
更引人瞩目的是,他有一双碧绿如翡的眼,泛着剔透的绿色,侬丽又叆叇。
一个胡人,还是极其稀少的碧眼胡人,为何会出现在他床边?
还没等楚宁安喊人进来,江迟暮就摆好了表情,饱含深情的道:“夫君。”
登时,长安王撕心裂肺的咳嗽便在婚房中响了起来,他一边咳,一边吐血,还一边努力的说话,“你是谁?”
江迟暮的惊讶不比他少。
他长这么大,是第一次现实意义见到说一句话吐一口血的人,吐这么多血还没死,自己这夫君还真是顽强。
不过,他很快要死了。
江迟暮决心为他做好临终服务。
他扯了块手帕,擦了擦他唇角的血迹,温柔道:“夫君,我们今日刚刚成了亲,我叫江迟暮。”
这话一出,他非但没平静,反而更震惊了,看起来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成亲?”
江迟暮尽力给他擦血,发现擦不干净,果断的放弃了。
他看着长安王的眼神无比温柔,长安王在他眼里不是人,而是一大块金子。
“是啊,没人跟夫君说过吗?”
楚宁安眼神昏昏沉沉,捂着脑袋拼命回想,似乎终于想起来什么,“仿佛,前几日,如意说过?……我记不清了。”
哦豁,不仅病弱,脑子还有点傻?
江迟暮看他更顺眼了。
敷衍道:“没关系,既然夫君知道了,那我便服侍夫君就寝吧。”
他走上前去,便扒起楚宁安的衣服,江迟暮等等还要和他睡一处,看他前襟全是血,实在有点洁癖发作。
可没想到,他刚刚把手放到楚宁安身上,他便猛烈的推拒起来,满脸惊慌,如同自己是什么妖魔鬼怪。
“你想干嘛!”
江迟暮穿着长裙,踩到了裙角,楚宁安还在他手上猛烈挣扎,一个不稳,他便摔到了楚宁安身上。
冰冷的草药清苦撞进江迟暮鼻腔,少年冷得像一块冰,隔着两层布料,他都能感到寒意袭人。
不摔还好,一摔,两人前胸贴前胸的抱在一起,楚宁安如同受惊的兔子,一个蹦跶居然从床上坐起来了,还撞到了江迟暮的下巴。
江迟暮虽然比楚宁安大两岁,但两人身量却相似,楚宁安还比他高些。
江迟暮根本招架不住,被撞得七荤八素,脚下一软,从床上滚了下来。
摔倒前,他恶狠狠的抓着楚宁安的前襟。
自己倒霉,也不能让始作俑者安宁!
婚服是上好的云绣,宽袍大袖,两人卷在宽大的喜袍里滚成一团,不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到最后衣袍散乱,衣袖相缠,就连发尾都绞缠在一起。
江迟暮脑袋发晕,正想骂人,就看罪魁祸首脸色一白,吐出几口血来,惨白的面容沾着鲜血。
他打人的念头终究收下了,扯着袖子给他擦了擦下巴上的血迹,笑容都装不出了,冷脸道:“起开!”
楚宁安咳得厉害,也不愿在江迟暮身上多待,可他摔得手脚发软,别说起来,就是用力都做不到。
折腾半天,不仅没起来,还蹭的江迟暮一身血迹。
江迟暮眼神都变了,像杀人般瞪着他。
楚宁安苍白着唇,满脸无辜与他对视。
江迟暮僵着唇角,心中拼命重复,他是长安王,才没揍他一顿。
废成这样,怪不得会在书中死的这样快,
他心里莫名带着些恶意想着。
他捏着少年的腰把人从自己身上移下去,虽然他已十六,身高也与江迟暮相似,可却轻飘飘的,没一点重量,腰上更没半点肉。
他站起身,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朝楚宁安伸出手。
强行温柔微笑,“王爷,该就寝了。”
楚宁安抿着唇,却并未抓他的手,而是自己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步履阑珊的走到床边,然后小心翼翼脱着外袍。
他手脚修长,动作却慢的出奇,江迟暮打量半天,才发现他是避开衣角沾了灰尘的地方,一点脏污都不肯碰,才脱得如此慢。
没想到他还有洁癖?
这点功夫江迟暮已然躺好在被子里。
现下惊蛰刚过,虽入了春,却春寒料峭。
江迟暮一躺进被子就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被子看似软蓬,其实半点不遮寒,还透风。
他扯开被角,一捧飘着柔絮的芦花掉出来。
江迟暮:“……”
若他没记错,这是家贫到极点的人才会选择的被芯,一点遮寒作用都没有。
现下京中商业繁盛,就连京郊窘迫的老百姓被子里都能掺点棉花,他穿来就没见过如此困难的条件。
所以,他是不是上当了,继承百万遗产的梦想还能实现么?
就在江迟暮面色复杂时,楚宁安穿着单薄的中衣,脸色苍白像鬼,轻飘飘越过他躺到了床榻内侧,盖好被子躺下。
两人各有一床被子,江迟暮自然不觉得楚宁安的被子会比他好多少,可他像是习惯了般,闭上眼就一动不动,若忽略身体细微的起伏,那副脸色惨白呼吸浅淡的样子,像是随时会咽气。
江迟暮辗转反侧,还是忍不住开口,“王爷,这被子,你不觉得……冷吗?”
楚宁安睁开眼,静静看着他,眼里似有不解,“有何冷的?往年不都是这样吗?”
江迟暮:“……”
他想问,你是从小到大都盖芦花被吗?
他还想问,你是不是脑子有包?
最终,都在楚宁安清澈见底的眼睛里,化为乌有。
他看出来了,他是真没觉得哪里不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盖得是什么东西。
没人跟他说过……长安王是傻子啊。
他看着长安王眉目如画的脸,只觉得暴殄天物。
“无事,睡吧。”
他转身翻了个白眼,垮着脸把自己四肢都塞进被子,被角全掖到身下,不留一点缝隙,才勉强感觉寒风不会侵袭四肢。
虽然条件艰苦,但自己穿来就发现这具身体无比健康,火气旺盛,被窝很快就暖和起来,江迟暮也舒展身体,准备会周公。
就在此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咳,时高时低,却闷闷的,像是怕打扰他,被死死捂在喉咙里。
“咳……”
江迟暮故作不知,闭着眼侧了个身。
那咳嗽便更闷了,时不时夹杂几分喘息,像是压抑到极致,痛苦极了。
江迟暮又翻了个身。
他连咳嗽都不敢有了,只是无声咳喘,唯有床榻轻轻颤着,展露主人的不平静。
江迟暮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对上一双眼眶通红,泪意盈睫的眼。
小王爷的睫毛垂的低低的,被泪水沾在绯红的眼尾,眉毛轻颦着,两只手死死捂着嘴巴,将咳嗽闷到喉咙里,一点鲜红的血顺着玉白的指缝滴落,落在玉枕上。
江迟暮无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
“能别咳了么?要不要我叫人来?”
楚宁安沾着水雾的眸子茫然的眨了眨,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不必,老毛病了,不用吵他们。”
江迟暮等了三秒,耗尽耐心,一把扯着楚宁安到了自己被子里。
一靠近楚宁安他就后悔了,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感觉自己像是抱了快冰块,但现在把他踢出被子已经来不及了。
这么低的体温,真的是活人吗?
楚宁安睁大了眼,慌乱的伸出手抵在江迟暮胸膛上,脸颊的淡红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害羞,磕磕巴巴道:“君子……授受不亲,你……”
江迟暮把被角掖起来,恶狠狠看着怀里的小王爷,“闭嘴,我就要亲!乖乖给我暖床,别咳嗽了,听懂没?”
楚宁安瞪大眼,被暖床几个字震撼的满脸通红,连脖子都红了。
江迟暮体温高,被子里很快就暖和起来,他看楚宁安终于不再咳嗽,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却不知被子里缩成一小团的人,手足无措了半夜,脸色涨的通红,却半点不敢动,身怕打扰了他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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