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储秀宫。
禁足的几日里,瑛宁日常吃用上没得什么亏待,仍同往常一样的,乌云带着人上门两回,都被人拦在了外面,最后送了几方说是自个儿绣的帕子,还有几个梅花如意的络子算是给她解闷儿。
东西一来就被荔枝收拾起来,她轻嗤道:\"这样粗糙的东西也拿得出手?倒不如昨儿马佳福晋送来的那盅汤饮来得用心。\"
瑛宁笑觑了她一眼,荔枝才悻悻闭了嘴,但她什么都没说,犹豫着是就此和乌云划分清楚界限,还是闹个小矛盾,过后仍同从前一样相处。
乌云和她与皇后不同,太皇太后是乌云身后最大的靠山,瑛宁和皇后平日里行事要前瞻后顾,不敢露出分毫破绽,乌云却是根本不管不顾。
她既不在意与人交恶,也不在意皇帝对她的观感,只一心一意要抢皇后的宝座。
再这么和乌云接近下去,她怕自己有朝一日要被她拉下水。
而且乌云不见得没有发觉她在其中的算计,一开始就是互相算计着交好的,她们两个再要毫无芥蒂的来往那是不能了,倒不如趁这时候撂得痛痛快快,以后真要是出了事情,太皇太后细究起来,她也不必受牵连。
瑛宁心里装着事儿,随手拣着几块点心就着清茶吃了。什么豆沙糕,蜜渍的梅子都往嘴里塞,她一贯不怎么爱吃这些个,往常要在小炕桌上摆够一下午再拿去赏人。
荔枝掐准了时间要撤下换新的,进来往桌上一瞧,惊道:“格格不是不吃这些吗?”
这些点心是果房给各宫送来的,瑛宁不爱吃,身边的人倒很喜欢,瑛宁于是也没想着让他们换,她不常吃。
瑛宁回过神来,也有点疑惑,“方才想着事儿就吃了,还有你方才搁下的一碗奶茶,不知怎么的,竟也不觉着撑了。”
正说着,外头来了宫人进来道:“马佳小福晋来给娘娘请安,正在外头候着。”
马佳氏自从瑛宁被禁足那天开始,隔两日就来看她一回,顺便带着皇帝的口信儿,要么是关于娃娃,烤肉的架子,要么就是些旁的家常话。
她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女子,相处着甚为舒适。
瑛宁忙叫她进来,马佳氏娉娉婷婷的福身行礼,身后的宫女也是极为秀气,手里提着一直红木雕花的大食盒进来了。
瑛宁眼睛一亮,想起先前她送来的那一小碗糖蒸酥酪来,瓷白的小盏里盛着奶白的酥酪,上头洒着一层淡红的玫瑰花酱,香气浓郁,酸甜适度,叫她一看到马佳氏就立马想了起来。
不过这回不必马佳氏介绍,那宫女周身都是烤肉的香味儿,她才吃了那么些点心,如今自是用不着。
瑛宁请马佳氏在身侧坐了,也不好叫人把她带来的东西挪去别的地儿,说了两句家常话,马佳氏不由频频看向那食盒,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香气确实勾人,瑛宁以为她是自己想吃,使了个眼色让荔枝去拿过来摆好。
马佳氏见状,忙解释道:“那是皇上鼓捣出来的一个新玩意儿做出来的,特地烤好了肉送来与你吃的。”
瑛宁迟疑地“噢”了一声,才想起来也解释说:“那就叫她们先拿下去吧,我方才也是吃多了糕点,又喝了不少奶茶,实在用不下去这个。”
荔枝听了这话就把食盒端下去了。
瑛宁倚在软枕上,想集中精力跟马佳氏说话,却越发觉得头脑昏沉,眼皮也变得极为沉重,不住的往下掉。
马佳氏很快就发觉了,她忙问:“你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去请太医?”
话音刚落,她自己倒是也脸色一白,拿出帕子往鼻间一挡,一股子极为酸涩的橘皮味儿直冲瑛宁的脑门。
瑛宁一闻着这味道,就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
“许是起的得太早了没睡够吧,”她这么说着,担忧地看着马佳氏:“你这是怎么了?”
马佳氏才把帕子拿走准备说话,又闻到了什么似的,不大明显地干呕了一下,忙起身扶着墙壁走到窗户跟前,推开了一点儿缝隙缓着。
瑛宁忽有所感,仔细闻了下,屋里除了方才那股烤肉味,再没有别的了。
她看着马佳氏的背影,一个想法出现在心里,马佳氏不会是遇喜了吧?
靠着窗子缓了一阵,马佳氏才好了点,一转身就对上瑛宁的眼神,那眼神极为熟悉。
她不由怔愣住,又反应过来似的一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叫太医来看过,就是这两日胃口不好,一下闻到烤肉味儿有些难受了。”
不等瑛宁追问,她又抿抿唇,尴尬道:“真的,我这会子还来着月事呢。”
瑛宁这才确信不是太医诊脉出了错,也有些尴尬,道:“你这样子,实在叫人有些多想了。”
马佳氏无奈的笑着:“是呢,一开始是皇上这么想,后来太医说了不是,皇上还不肯信,连着诊了几日脉才信了。”
瑛宁点点头,这对皇帝来说确实有些空欢喜了,原本其实大家都不怎么期望,皇上和马佳氏年纪都不大,不过如今来了这么一出,虽是误会一场,难免让人升起几分希冀来。
没两日,皇帝终于能抽出空来去景山玩了。
天蒙蒙亮,瑛宁坐着暖轿一路到了顺贞门,外头皇帝的侍卫们已经到了几个,姿态挺拔的少年们正牵着马说笑,远远看去,塞林身边倒是围着好几个人。
瑛宁虽然早就听说过哥哥靠着过人的身手在皇帝身边过得很好,但百闻不如一见,如今亲眼看到,才算是放心下来。
塞林一见她从顺贞门出来,就抛下身边的人策马离去,到了瑛宁跟前几步才下了马,先握住瑛宁但手腕比划了一下,还是那么的粗糙又温暖,塞林张张口,迟疑片刻道:“胖了。”
他还记得瑛宁上回说过的,女孩子胖了不好。
瑛宁听罢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沉默了片刻,边走边纠正道:“是长大了,我最近吃得多了,睡得也多,嬷嬷说这样就是要长大了。”
她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好几个头的塞林,笑着说:“等明年咱们再见面的时候,没准我就到哥哥胸口处了。”
塞林看她笑了,于是自己也露出笑容说:“妹妹长高了,我也长高了。”
有的没的这么说了一会儿,眼看着不远处皇帝骑着马过来,瑛宁正要往马车那边走,却被塞林拉住说:“妹妹一起骑马。”
他的眼睛圆圆的,乌黑又清澈,瑛宁是想应下来的,反正今儿女孩子只有她,乌云和端敏公主,她们两个女孩既然和侍卫们一块骑马,她跟着哥哥一起也没什么错处。
今儿是出去玩的,想必皇帝也不会太讲究君君臣臣那一套。
然而她顺着荔枝的视线向马车看去,马车旁边站着马佳氏身边的两个宫女。
马佳氏也来了?
瑛宁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不是为了别的,而是皇帝既然带了马佳氏一起来,难免就要讲究后妃和外男的距离,如此,她也就不好跟哥哥同骑一匹马了。
瑛宁勉强带起一个笑来,指指马车道:“宫里有个和我相熟的姐姐也来了,同为皇上的嫔妃,我自然是要同她一块儿坐马车的。”
塞林失落地看着她,低低地“哦”了一声,却是仍旧不情不愿的握着她的手,不想松开。
瑛宁也觉得心里憋闷,眼下看塞林这样,心里钝刀子割一样的疼,她和哥哥上回见面,还是三四个月之前,差不多有半年了。
今天好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又被皇帝忽然带了人来给打破了。
可是她不能不高兴,不能落泪,垂着眼掩饰了心底的不高兴,哄着塞林说:“你快去跟着皇上吧,我这儿身边有人照料,不用你担心。马上到了景山还能一块儿玩的。”
如此,塞林牵着马回了好几次头,等看她上了马车后,才走向了队伍前头。
瑛宁心里泛起阵阵酸涩,她知道塞林为什么要这样,他是不想让她看着他走。
塞林怎么是傻的呢?
他一点儿也不傻,只是反应较常人慢些,可是他的心比任何人的都要赤城,干净。
马佳氏坐在马车里有些不安,方才她看到的不多,却清清楚楚感受到了瑛宁的悲伤,以及对她也在马车上的错愕和排斥。
她回想着自己从前一举一动并没什么不对,那么问题就是出在别人身上了?
马佳氏不敢胡乱猜测,估摸着瑛宁情绪稳定些了,才谨慎道:“皇上怕格格独自在马车里憋闷,才想着叫奴才来侍候格格,过会儿到了景山,格格想要什么,尽可让奴才一块儿陪着去,好容易出来这么一次,玩得高兴最要紧,您说是不是?”
瑛宁打起精神笑了笑,“马佳姐姐何必这么客气,咱们一起出来玩,自是互相照料的。”
她知道马佳氏为人温顺又谨慎,今儿大概也不是她缠着皇帝要来,而是皇帝宠爱她,想让她跟着出来走一走。
无论如何,这怒气总归是发不到马佳氏身上的。
偏偏她也不敢对着皇帝怎么样,独自生闷气固然可能被马佳氏误会,但她是真的没办法不把今天的失望当回事儿,这口气太难往下咽了。
哪怕皇帝出发之前派个人来告诉她一声呢?
她也不至于期待了这么久,在这么好的日子里怀着一腔怨气去玩儿。
但也许皇帝根本就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回事,他的队伍,他的马车,想放几个人当然是由他说了算。
凭什么要考虑瑛宁的想法呢?
皇后都被撂在了宫里,她又算得了什么?
正失落着,只听外头传来一道女声,仿佛是故意说给她们听得:“咱们满人的女孩儿竟也有这么娇滴滴的?上不得马挽不得弓的,真是没趣儿。”
那不是乌云的声音,这么张狂而又目中无人,就只能是端敏公主了。
瑛宁真想掀开帘子怼她,却真没得罪太皇太后的胆量,最后只得在心底深深叹着气,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然后下一刻她就听到皇帝的声音,是毫不留情的奚落:“三姐的骑射是好,却忘了当年是谁在马上被吓得大叫,最后摔下来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的事儿了?如今虽是骑马,还得有未来额驸在后头帮着你?”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毫不避忌地笑出声来,瑛宁似乎隐隐听到了塞林的声音,心里的郁气竟也散去了几分。
马佳氏适时掀起帘子,让瑛宁看清了外头的景象,
端敏公主虽是骑着马,身后却也坐着一个少年,几乎是把公主环抱着,她想起来,那是端敏公主未来的额驸,太皇太后兄长的孙子。
又是一个她惹不起的人。
瑛宁心里更加郁闷,又察觉到不远处皇帝投过来的视线,那自然不必再说,一定是看向马佳氏的。
皇帝宠爱的第一个女子,自然最不同寻常。
不过,公主有额驸护着,马佳氏有皇帝出头,她也有疼爱她的哥哥,如此也没什么好不高兴的。
瑛宁看着马佳氏片刻后放了帘子,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了想还是率先出声道:“恭喜马佳姐姐,瞧着皇上对你挺上心的,如今还替你出头呢。”
总归是方才无缘无故给了她脸色看,虽说那真的不是冲着马佳氏来的,但是对于马佳氏而言,自己一上车就不大高兴,她心里应当以为是自己得罪了人。
不想马佳氏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格格千万别误会,皇上没告诉您吗?真的是皇上命我跟着来陪格格的,皇上说怕格格自己在马车里觉着孤单,又说乌云格格和端敏公主在一起玩,怕落下格格,才叫我来陪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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