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之礼尚未结束,一众宾客已经落座,偌大的大堂内,左右两侧摆放着宾客的桌子,中间则铺着从大门口一直延伸至此的红绸,有那眼尖的宾客认出,这是上好的湖州锦缎,从大门一路铺设到这里,少说也得用掉百十两黄金,还只是用来铺地,再看看四周装潢,不由得啧啧称叹。
“这赵府不愧是富甲天下的大富商,瞧瞧这布置多阔绰。”
“要不然怎么说,这天下有十分财富,有七分都在赵家呢?”
“这么多的钱,就是拔根腿毛给我,也能让我快活几辈子了。”
“你就想想吧。”
除了这些正经宾客,也有一些不正经的宾客,脸上布满了贪婪,还有身着劲装的汉子小声嘀咕着——
“待会可得多吃点,赵家的宴席肯定更好。”
“笨!”
汉子同伴瞪了他一眼——
“你别忘了咱们今天来是干什么的!”
这声呵斥音量绝对不小,最起码附近的不少人都听见了,有人面露疑惑,也有人脸色变了又变,宽大的袖子下,暗暗握紧了什么,暗自看向了与在场格格不入的几人。
那是五个身着僧衣的僧人,领头的僧人身着白色莲纹僧衣,眉若长星,鼻若悬胆,相貌圣洁又俊美,引得来参加宴席的不少女客频频偷瞧他,僧人却仿佛身处幽谷,任周边有多嘈杂,始终垂眸低声诵经,与这喜庆的婚宴格格不入。
在场不少人,包括僧人身后的四名灰色僧衣的和尚,自白衣僧人入座,便一直暗自监视着他,生怕僧人有什么轻举妄动,好在白衣僧人始终沉默不语,正令众人心中松了口气的时候,忽然那僧人停止了诵经,缓缓抬起眼眸,一双沉稳的黑色双眼朝着门口望去。
这突兀的举动令众人一惊,不少人握紧了手下的东西,也顺着僧人的目光看向了门口,下一刻,只听一阵喜乐奏响,傧相长和,原来是新人到了。
他们再也顾不得关心僧人的举动,纷纷紧盯着门口,等待着,大约五息之后,只见一对身着红色婚礼的男女,缓缓在喜婆的牵引下,迈过了门槛,走入了大堂。
先映入眼帘的是新郎,赵无情在江湖上之所以出名,一是因为他这商人和侠客的身份的复杂,二便是他生得面冠如玉,风流倜傥,那寒梅铁扇,既是他的武器名称,也是他的江湖名号,寒梅本身便是对他容貌的一种称赞。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身着红色婚服的赵无情,今日红光满面,越发显得俊美无俦,引得不少小姑娘们悄悄红了脸。
而当众人欣赏完新郎的容貌,此时新娘也缓缓迈过了火盆,走进了众人的视野,当众人将目光落在新娘的脸颊上的时候,忽然之间,大堂内静了静。
只因,这新娘的容貌实在太过惊为天人,她戴着一顶华美的步摇冠,面前以珠帘遮面,随着走动,珠帘晃动间,新娘的容貌正如那水中月,镜中花,影影绰绰,艳光难掩,时不时透过珠帘后的一瞥,露出的几分美色,便已令众人看呆了眼,丢了魂,恨不得亲自上前先掀开珠帘,一睹芳容。
于是,在这极致的静谧中,有人伸长了脖子如一只鸭子般可笑,有人抓着武器的手不知何时松了,也有人抬起了眼眸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切,当场失态。
直到听到那唱礼的傧相拉长了音——
“一拜天地——”
众人方才如梦初醒,想起了自己来这的目的。
“等一下!”
一个身高九尺,浑身肌肉的壮汉忽然站了起来,那浑厚的声音当场打断了婚礼,引得所有人看向了他。
赵无情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他看向对方,眼神锐利,竟是把大汉看得面色一虚,这也只是一瞬间,赵无情很快便收敛了气势,温和地询问他:
“今日乃是在下大婚之日,若是有哪里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他本意是不想毁了自己的好日子,奈何大汉就是来找事的,只见大汉忽然当众掀了桌子,在一众男人女人的尖叫声中,抽出了寒光凛凛的大刀,粗着嗓子凶神恶煞:
“你别给老子废话,快点把妖女交出来!”
“妖女?这里哪里来的妖女?”赵无情故作不解。
“就是你身边的小娘们,赶紧的,给老子交出来。”
赵无情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与此同时,他环顾一周,发现刚刚那变故之后,场内跑了不少人,但是同时,也有不少人留下来,能在此时面不改色留下来的,自然不是善茬,恐怕是俱是和这大汉一个目的。
只是,他不懂,小舒的身份是如何传出去的?
此时少女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抓紧了他的袖子,这更令赵无情心中一紧,他的目光扫视着在场虎视眈眈的众人,当扫过某人的时候,顿了顿,绷紧了嘴唇,飞快地略过了他,只是再次扬声看向众人,双手一拱——
“诸位好汉,在下不知你们是从何处听了我的未婚妻是妖女这一谣言,但是,今日乃是我的大喜之日,还请诸位且先给我寒梅铁扇一个面子,有什么事情,我们来日再分辨,若是应允,在下必有厚礼相谢!”
这一番极为有礼的言论果然安抚住了不少人,那些好脸面的来客纷纷坐下,仿佛是默认了赵无情的话,正当他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把今天来闹事的人记在心里的时候,忽然又一个清淡的声音传来——
“恐怕,今日,你的婚礼是无法进行了。”
赵无情眉头一皱,是谁又坏他好事?!
然而,当看清楚来人的那刻,赵无情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光,只见说话之人缓缓自人群中走出,一身白色僧衣显得他俊美无比,僧人明明是对赵无情说话,目光却始终牢牢地落在男人身后,少女的珠帘之上。
赵无情攥紧了拳头,叹了口气——
“明心……你,我自知当日有愧于你,但是如今小舒已经选择了我,你本是佛子,如今已经认错,何必沾染这红尘,好好地做你那高高在上的神佛不成吗?”
若说赵无情对谁还有一份歉意,那便是明心,当日明心因担心佛门降罪于他心爱之人,连夜将少女托付于自己,而自己却在见到少女的第一面时,便改了主意,起了不该有的觊觎之心,做下了谋夺朋妻之事。
要知道,他本身还是一个商人,最是讲究信义二字,可是,赵无情不后悔,男未婚女未嫁,他只是正当地追求心爱之人又有何错之有?而且他此行也算是替明心断了情缘,佛门感谢他还来不及呢。
说是这么说,赵无情心中还是有几分愧疚,对着明心,语气也没那么厉色,扫了明心身后看似保护实则监视的四名僧人,赵无情放低了声音,劝告着他:
“你本是佛门弟子,不能沾染红尘,如今你信你的佛,我娶我的妻,这不是两全之事?”
这话说得着实无耻,赵无情自知自己做下了背信弃义之事,可是他不能让,也绝不愿让,想到此,他又上前一步,将少女牢牢挡在了身后。
现在只盼前日传来,佛子已经悔过是真事了,赵无情暗自想着,他是绝不愿和明心打起来,且不说明心功力深厚,就是如今在场还有不少人虎视眈眈呢。
可惜,明心注定让他失望了。
只见明心缓缓解开了自己的僧衣,僧衣褪去,露出了僧衣下的褐色常服,那是一身普通人的衣服,僧人先是缓缓转身,对着身后四名僧人深深一拜:
“还请几位师弟回去,代我向师父认罪,恕明心愚笨,这红尘,明心堪不破,也不愿勘破。”
说完,不顾几位灰色僧人难看的脸色,明心再一次转身,这一次,轮到赵无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深深的明白,明心此举是不愿放弃了。
却见明心转身后不与自己争论,反倒看向了自己身后,对着少女温声询问:
“当日你问明心,为何不敢看你,如今,舒儿,我可以告诉你,我心中有你,怕负了佛,又怕负了你,我怕一旦睁眼,便再也回不了头,再也不能看佛一眼。”
“今日在此,明心愿为你放下佛祖,你可还愿再看明心一眼?”
那看似平淡的言语中却潜藏着惊涛骇浪,于是,一时间,刚刚还在低声议论的众人目光紧紧地看向了少女,只见她仿佛也被佛子的深情打动,终于从男人的身后走出,在众人屏息中缓缓掀起了面前的珠帘,彻彻底底地将那张令万物为之失色的容貌,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这一刻,饶是再没有学识的粗人,也只仿佛想起了那句,疑是九天仙子下凡尘,于是一时间,在场无数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是忘了自己本来要做什么了。
他们紧紧看着这仅靠容颜便能倾倒众生的少女,看着她朝着僧人走去,那双天青色的眼眸注视着僧人,仿佛已经做出了决定。
“小舒!”
眼见自己的妻子即将投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赵无情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忍不住抓紧了红绸,那红绸的另一端此时还在少女手中,在空中绷得又直又紧,牵连着二人,正如他们两人今日的身份——
“你可记得,你已经答应了要嫁与我为妻?小舒,我自知行事不齿,但是,我对你的情谊是真,对你的承诺也是真,只盼你,能回头瞧上我一眼。”
这个平日铁骨铮铮的江湖客,此时竟为了一个女子低下了头颅,卑微地祈求着她垂怜,可是在场没有任何人觉得奇怪,因为,有着那样容貌的少女,本就该拥有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理应令无数男人为之卑微乞怜。
于是,一时间,被红绸牵连的少女,就这般僵在了二人中间,一个是愿为了她还俗的曾经佛子,一个是捧着万贯家财只盼她垂怜的江湖侠客。
这两人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却为了一个女子卑微至此,而获得了这一切的少女,眉眼间依旧是一派纯然的天真欢愉,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选择将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她就好像是遇见了两只求收养的宠物,全然凭着自己的心意肆意挑选着,决定着这份宠爱该赏赐给谁。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通过他们的言语,在场其他人也猜出了少女的身份,确认了她妖女的身份,却又为她的美貌神魂颠倒,来之前的打算,在此刻,不知变了几变,藏了多少私心,只是碍于明心和赵无情没有发作罢了。
但是,只见不少人暗自握紧了武器,便可知晓,一点赵无情和佛子打起来,那么这群人绝对会趁虚而入,这也是赵无情和佛子为何始终言语交锋的原因。
然而,这样的僵持终究还是被另一场意外打断了,就在喜堂内气氛凝滞之时,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沉重又整齐的脚步声,顷刻间,整个赵府便被一大批官兵包围了!
所有人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抓紧了武器,站起来,而赵无情和佛子,也第一时间将少女挡在了身后,紧紧看着门外。
门外,那一群身穿铠甲,手持护盾的士兵严阵以待,过了一会,伴随着马蹄声,士兵中间让出了一条小道,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骑着马,缓步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那人身着四爪蟒袍,头戴金玉冠冕,异域的五官中又带着几分中原的柔和,天生上翘的嘴唇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此人正是金云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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