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念像掉进烈日下的尘埃中,看着满空浮尘,又抓不到实体。
她被沈延非眼神灼得发慌,探身搂住他,亲他衔过烟的嘴唇。
一支烟在两个人唇上都有研磨,恰到好处的留下浅浅烟草气,再交融缠合,轻易升腾起干燥烈焰,助长着心火鼎沸。
姜时念怕一旦亲密过度又会耽误了换药,及时停下来,跟他错开,伏在他肩上喘匀了气,又绕到他背后,给手消毒,轻慢清理他伤口上淤出来的残血,一点点涂上药。
她感知到他哪一刻肌理突然抽紧,就覆下去吻他完好的肩胛,他果真如同有瘾,得到她温柔,就似乎对生理疼痛没了感知。
换上新的纱布时,姜时念动作灵活的手猛然僵住,她听见沈延非沉到让人心焦的声音,从声带震动胸口,再贯穿至后背,清晰敲打着她:“除了因为那段欺骗的恩情,你真喜欢过他吗。”
姜时念不想对他说谎,也不能全盘否定自己曾经的经历,哪怕这一段如今看来只剩厌憎和狼藉。
她隔很久,压低音量,“嗯”了一声。
沉默搅得人不得喘息。
姜时念鼻腔喉管里都是火辣辣的热气,受着某种温存又暴虐的刑。
偏偏越是这样,她还越要有些固执地对沈延非讲实话,她不能让这一段永远翻篇的往事,横亘在中间,成为他跟她不能提及的敏感。
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无准备地直面了那段视频,目睹妻子与前任的亲昵。
就算是她再离谱地猜测,沈延非可能不止是最近,也许更早到高中就注意过她,但那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早就应该淡掉。
实际上对于沈延非来说,她跟商瑞的这一段过去,只不过是他现在从她的描述里短暂回头去旁观,他置身事外,与其她遮遮掩掩地扭捏和否定,还不如开诚布公。
姜时念这么想着,却止不住焦灼,他身体在变凉,她心也跟着起落。
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姜时念以为沈延非不会再开口了,她回身拿过旁边睡袍,想给他披上,更哑的一句话就忽然砸中耳膜,阻断了她:“爱过他没有。”
姜时念茫然了几秒,手停在半空,皱眉凝视自己左手中指,那里因为持续戴了两年多的订婚戒指,摘掉后到现在,还有极浅的一层凹痕。
她迟疑着,还是“嗯”了一声。
但那时她以为的“喜欢”和“爱”,和现在不同,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类比。
姜时念急了起来,觉得只是这样不行,光回答他“嗯”,是不是会出问题。
她动了动,想去沈延非面前跟他对视,手却被他有些粗暴地抓住,两只腕子被迫交叠在一起,手臂抱着他的腰,无法反抗地被强硬控制住。
事发突然,她脸几乎撞上他的背,要往下说的话也轻咳着坠了回去。
他身上冰冷,让她害怕。
沈延非死死掐着姜时念的手腕,低头看自己发白指节在她软嫩皮肉里深凹,溢出血色。
疯魔的占有欲,盖过理智的嫉妒醋意,酸苦锐痛,往心脏里捅的那些刀,以前他能忍着,装作不露痕迹。
如今刚拥有,就当面听到她承认对另一人的感情,即使明知那些是客观存在的,这两三年里,他眼睁睁不止看过一次,但这个瞬间冲刷过来的疼,仍然远远超过他能承受的阈值。
疼到全身筋骨都要在她几个气音里敲断,还病得不轻似的,想继续问她“他抱过你多少次”,“亲过你多少次”,你是不是一样乖软动情,你在树荫底下望着他,摄像机没有拍到的那个表情,是不是与现在望着我的时候,是相同的。
这些话割着咽喉和舌根,搅出牙关里的铁锈气,又不能真的问出口,怕听见她回答,更因为知道她没有任何错。
是他厌恶自己。
如果那几年里,他更拼一些,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回国,赶在她还没有那么心系别人,戴上别人的订婚戒指之前。
刚到美国那年,他右耳因为严重外伤完全失聪,每时每刻被折磨人发疯的无规律噪音占满,左耳听力也被影响,连开口说话都不是正常语调。
第三年年初,伤情算是稳定下来,他右耳用特殊配置的助听器,其他受牵连的影响相继褪掉,勉强可以像个正常人。
他那时在学校里,压榨一切时间精力拿成绩,做生意开公司,不留余地投入,无所不用其极去赚钱。
她大三开学那年,他辗转听说她在国内遇到麻烦,急需一百多万,却跟姜家闹了矛盾,拿不到这笔钱,无论对于姜家或沈家,这个数字都不过是几件衣裙,但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手上可以快速拿出来的现金还不够帮她。
他知道美国当地有专业的野外dn组织,接揽各种高风险的野外救援,参与者自负盈亏,有命做完任务就拿足额报酬,没命回来就自认倒霉,组织里明面挂着大幅警告,每年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以上,不想死就别玩儿。
他进入组织通过测评,接任务频繁进山野密林,高山峡谷,鲜血迎来迅速登顶,拿到足够的钱,再通过国内许然的关系,找最寻常的借口,用最顺理成章的巧合,把这些钱分批送到她的手上。
那些年,他用尽所有准备着能早些回国,得知她没有男朋友,除了不断的追求者,一直一个人。
即使以前总是被躲避,被她一次次划清界限,他也想更完好的样子回到她跟前,不要像个失聪的残废一样,本就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还要问她:“你能不能,不要嫌我有残缺。”
直到沈济川来美国,求他回去执掌沈家,老爷子在他面前落泪,皱纹发颤:“爷爷知道能左右你的筹码是谁,我不威胁,我只是陈述事实,你不回沈家,姜时念就算嫁你,也只能跟你颠沛流离,沈家会公开宣布,永远不可能接受这个媳妇,你当然不在乎沈家,她呢?她做这一行,这辈子都正经进不了门,要受多少外面难听的议论?”
“爷爷求你,只要你回沈家……”沈济川低声下气哀求,“姜时念高抬下嫁,全家恭敬,把她如珍似宝对待,家庭上,绝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你回国前,爷爷替你盯着,”老爷子浊泪纵横,“绝不让人抢先了,等你回去好好追她,不要再像当初,人浸了半身的血从山上下来,忍着一口气不倒,只敢在她帐篷外不出声地放一束野花。”
然而太迟了。
商家没有对外透露任何订婚的消息,连两个人的恋爱,都在订婚前隐藏着,到订婚宴当天,才突然昭告。
他十三个小时的飞机落地,北城是傍晚,天边浓云堆叠,星火全无,视野里一片漫长的昏黑,最后一抹噙血的夕阳被吞噬,他收到的第一条消息,是“今晚七点,姜时念和商瑞订婚宴。”
车上的五十分钟,他盯着时间一分一秒跳动,代替他呼吸心跳。
他沉在长满毒牙的冰窟里,一切疯狂念头撕扯神志,抢夺,强迫,把人抓到身边,锁起来厮磨,逼她看他,关注他,来爱他,直到他亲眼看着她盛装站在灯光下,浅笑着仰脸和别人亲吻。
她多幸福。
那一刻他被钉死。
他放弃自己,不是为了看她不幸。
尤其那个不幸的源头,是他着魔迷窍的贪欲。
是他太晚。
穗穗无辜,她只是爱过别人。
有今天,他该心满意足。
姜时念挣脱不开,干脆就着这个姿势,紧抱着沈延非的腰背,吸了口气郑重说:“我对别人,跟对你完全不一样,我以前不懂感情该是什么状态,我认为那样就是了,当初的姜时念喜欢过,不管长短,我都不否认,但是现在——”
她眼眶一热:“现在的心情我从来没有过,任何人都不能和你比,我只对你主动,你懂不懂。”
“沈延非……”她叫他名字,有了少许咽不下的哭腔,“你不能因为这个质疑我,我改变不了过去,可我心里只装你一个人,没别的。”
事实上,她一直悬着这个担心。
今天意外被触发,像个毒瘤终于被彻底捅破,让她战栗也轻松。
沈延非松开她手腕,她已经酸麻,被攥过的地方涌上的痒,她怔怔看他背影,莫名怕着,以为他其实很介意这段过去,以前只是不提,实际觉得是白玉上污点。
沈延非转身,把她面对面抱到腿上,抹掉她泪痕。
他垂眸看她,眼睛里一点光都见不到:“我没有质疑,穗穗,我是吃醋。”
姜时念被他简单两个字震惊。
他不是那种厌恶的介意,他确实是嫉妒。
……但他就这么……讲出来了?
她是想到了,但没考虑过他会说出口,沈老板合该居高临下审视她的从前,面上冰冷动怒都是正常的,这么不被堪透的人,怎么会俯下身躯,直接告诉她“吃醋”这种动情到示弱的话,等于把弱点掏出来给她看。
“都结束好久了,你干嘛还……吃那种人的醋,”姜时念匆忙回抱住他,随便披的衣服早散了,滑到沙发下,她光洁地趴在他胸前,绵软被挤压,“他就不配。”
“嗯,”沈延非身上也只有薄薄一层纱布,紧密把人箍住,鼻息磁沉,贴着她红热的耳廓磨,惹得她边哭边哼,声调揉在发肿的嗓子里,他不够连贯地说,“事实比你想得更过分,我心胸狭窄,连你主持台上男搭档的醋都吃。”
姜时念这次是真的愕然,想看看他表情,被他用力禁锢着,对她的渴望无动于衷。
沈延非仍在寒凉的嘴唇慢慢吻她,如在温柔凌迟,让她发抖:“所以,以后辛苦老婆,多哄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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