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风难得温软,在后面敞开的窗口徐徐灌进来,姜时念头发沁凉,眼睛被沈延非吻过,微湿一片。
窗台容纳不了两个人的相拥,她膝盖顶不住,朝房间里跌,被少年有力的臂弯紧紧揽住,他把她拉回怀里,清冷气息不容分说地笼罩,在彼此的贴合摩擦间蒸腾出甜热,冲开了满屋漆黑。
他搂着她跳下窗台,少年不满十八岁就已经很高,她体重轻,细细双臂环绕他颈项,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忘记自己身处在哪,也忘了时间年龄,两段人生里关于她自己命运的孤独和苦痛,好像都在他这一句话里消散干净。
他是她最安全炙热的家,有他在,她就有归处,她跨过生死,就是翻山越岭来找她的巢。
重活一次,没人能把她再从他身边拽离。
沈延非拿下肩上挂着的黑色背包,摸了摸姜时念被风吹冷的头,先拎出一顶哄小孩儿的毛绒卡通帽子给她扣上,继续翻,一件他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严实,接着他俯身,把哭红鼻子的小姑娘抱起来,端端正正摆到卧室床上坐好,又翻出一盏充电的小夜灯,放她腿边照明。
姜时念以为这样已经够多了,下一秒沈延非居然又变魔术似的托出一盒蓝莓蛋糕,塞她手里,拧开了保温杯的盖子,里面是还热着的抹茶牛奶,他再往下找,又捏着两个静音耳塞轻缓替她戴上,随后在她睁大的眼睛里,少年淡然抽出了最底下的一把斧头。
沈延非按着姜时念,在她帽子上亲了亲,让她好好吃蛋糕,别动。
他随意提着这把利器,走到外面客厅的正门前,懒洋洋垂着眼,斩钉截铁地抬起手,朝门锁锵然劈下去。
邻居要么没人住,要么被姜家提前打点过,不管闹出多大动静,不用理。
沈延非面无表情,几下就把锁毁掉,他一脚踢开门,转回身到姜时念面前,看她全部心思都在他身上,根本什么都没吃,他唇翘了翘,替她收好,哄着说:“不着急,带我们穗穗回自己家,慢慢吃。”
沈延非顺手把包反背在前,在床边低下身,拉过姜时念的手,让她乖乖伏倒,趴在他背上。
他起身把她背稳,朝门口走,两道身影融成一体,穿过困住她的这片黑夜。
姜时念想着先回社团的小休息室里过夜,等明天她跟学校说明情况,看能不能申请宿舍,但沈延非让车开进了离学校只有一条街远的高档住宅区里,经过严格负责的安保,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楼下。
下车时,还没反应过来的姜时念感觉到手心一凉,沈延非把什么东西放了进来,她低着头没说话,攥得渐渐出汗,描摹出钥匙的形状。
沈延非勾着少女的袖口,站在六楼门前,推着肩让她开门,她眼睛胀涩,几次对不准锁孔,他就握住她的手,跟她一起打开。
干净温馨的小房子,是她从小就做梦梦到的家,她一时愣住,门轻轻关上,在“哒”的响声里,沈延非打开光线最暖的灯,弯腰抱紧她,埋在她柔软颈窝里:“穗穗,以后你住这儿,我租了两年,到你高中毕业,没人敢打扰,等到以后……我会买我们的房子,让你有真正的家。”
少年少女还青涩的身体隔着校服紧密拥抱,最赤诚也最热烈,姜时念摇头,看着他侧脸说:“我真正的家就是你,你在哪,我在哪。”
她耳根忍不住泛红:“那……你之前自己住的房子还留着吗?是不是……搬过来我们一起……”
“想什么呢,”沈延非扬了下眉尾,戳戳她白净额头,“你才几岁,我上次不让你跟我上去,就是不想万一有人看见你进我住处,对你影响不好。”
他捏了捏她绵绵的脸颊,爱不释手:“谈恋爱归谈恋爱,但不到时候做的事,我不会做。”
欺负了一会儿,他又难耐地再次把人搂住,摸摸她通红的耳垂:“穗穗不能受伤害,一点都不行。”
姜时念笑弯了眼睛,故意把他推开一些,仰起头跟他直勾勾对视,目光相融,她踮着脚慢慢凑近他,感受他发热的鼻息,小声问:“牵手,拥抱,都做了,那——这个呢?算不算越轨的?”
她长睫紧张合动,试探去碰他唇。
相隔一线时,呼吸已经自动缠绕,她清楚看见少年黑瞳里沉沉翻滚的惊澜,竟分辨不清是愉悦还是涩痛更多,莫名袭来的深刻熟稔感让她心脏狂跳着一怔,随即她嘴唇就被炙热的手掌盖住。
沈延非低头,闭上眼,唇压在自己筋络隆起的手背上。
他跟她十几岁夜晚的这个类似初吻,是隔着他爱惜维护的一只手。
说好了只有第一个独居的晚上,他在客厅睡沙发陪她过夜,给她暖房,姜时念躺在卧室崭新的小床上辗转反侧,冲动地想出去不管不顾挤进他怀里,最后她还是克制住,想到离他最近的办法,就是在门边上打地铺。
她美美在地板上躺下时,不知道一扇门之外,说好要睡沙发的少年,也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头枕着手臂,同样背压地板,安静守着她。
姜时念再次梦到从前的沈延非,就在这套房子的门前,他扣住她后颈,眼底很多血丝,身形比上次见到的模糊,他失控地抵着她狠狠深吻,喉间有低沉破碎的泪意。
她恍然惊醒时,枕头被水痕浸湿大片,心脏撞击着肋骨,难受得喘不过气。
不容她多想,手机就突然震动,收到一条银行短信,显示牛奶广告的品牌方给她转来了尾款,但金额……比原定的多了几十万?!这个总数字,够她还姜家的账单了。
她六岁到姜家,已经过了小孩子最费钱的阶段,除了经常生病费钱,她的生活教育基本都是平价开支和公立学校,有些给人看的奢侈品,并不属于她,她小心翼翼用过一两次,都是要立即还的,那些昂贵的食物娱乐,除了外人面前,也从不属于她。
她一直花得很省,这些钱……完全可以让她跟姜家撇清关系了,用不着再分期,牵扯不断。
姜时念懵了,马上联系对方询问,收到的回复合情合理:“我们合同里写过,除了固定数额的尾款外,还会根据上市后的销量按一定比例加酬金,所以尽管收下,没出错。”
她却怎么想都不对,就算真是销量分成,也需要一定时间,不会她需要就降临,哪里会凭空掉下这么好的事,她从小到大并不幸运,她所有运气,都拿来遇见沈延非。
姜时念腾地站起来,打开门跑出去质问厨房里做早餐的少年,扯住他薄薄的衣襟:“广告商给我的钱……是不是你……”
她不知道要怎么问出口,沈延非现在也是学生,在沈家艰难的处境她一清二楚,他哪来那么多钱,为她租房子,通过广告商无声无息给她塞钱解决姜家,以及……按姜家的为人处事,不可能拿了钱就轻易消失,他自己淌进这池脏水,会不会受连累。
她的学长是全北城最出色的学生,是未来的状元,任何事都不能干扰到他,包括她自己。
姜时念急得额角冒汗,沈延非关了火,把她拎起来放到料理台边,扶正她歪掉的睡衣领口,指腹蹭蹭她鼻尖,散淡笑着说:“小同学,不要诬陷无辜,我除了喜欢你,可什么都没做,至于广告商,是看你人美心善,不用多想。”
听他这么说,她更百分百确认了,看他就是不坦诚,她着急也只能迂回问:“那……房子的租金呢?!”
少年清隽眉眼里透出骄矜:“你男朋友的奖学金和各种竞赛奖金,要养你还不成问题。”
“别担心,”沈延非不让她继续多问了,语气沉下来,抚了抚她的脸,郑重说,“我在这儿,不会让你再被人欺负。”
当初去南非之前,他已经把蒋家的底子掏空,知道蒋勋父亲这一系以孤儿院为幌子做的龌龊事,这些多年后才会揭开的脏污内幕,现在正在发生,一个高中生的身体,做不了太翻天覆地的事,但把这些交换给如今是沈家家主的沈济川,就全然不同了。
这一年的蒋家如日中天,跟沈家比肩,看似合作共赢,实际商圈里,谁不想把平起平坐的对方置于死地,这份足够扳倒蒋家的罪证对沈家无价,到了沈济川手里,他能交易来自己最需要的一切。
足够让穗穗摆脱过去的钱,彻底斩断姜家对她的束缚和纠缠,把对穗穗威胁最大的蒋家,以及蒋勋,提前扼杀在最初,她还没有走入危险的时候。
他要砍掉她沿路上所有坎坷,给她一条最平安顺遂的坦途。
等到解决完这些,穗穗可以安枕无忧的时候,他就该走了,她会在未来好好谈恋爱,学习,考上喜欢的大学,被深爱,被求婚,嫁给年少的爱人安度一生,而这些,哪一样他都不配拥有。
他这缕残破的魂,漂浮在十七八岁的身体里,是被她的到来唤醒,偷窃一样望着她缠着她,渴求奢想的实在太多了,多到他自己经常快要失控。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注定阴暗,偏激,疯狂,不可理喻。
穗穗喜欢的,爱的,重活一次要与之共度的,应该是没有经历过那些煎熬折磨,还算干净明亮的沈延非。
那个伤过她强迫过她的烂人,应该永远消失,他如果继续存在下去,只会无限度影响现在的自己,早晚有一天压不住贪欲,长成偏狂执拗的大人,直到变成她最厌恶的样子。
对他失望冷漠的眼神,他再也不想看到。
他更不想,让穗穗快乐之后,最终发现灵魂竟然是他。
那是不是很恶心。
他舍不得。
反正他已经破得厉害,比起魂,更像一道挣扎的意识,始终游离着,没有跟原本少年的自己相融,他散掉就好了,给她做完能做的一些,保护好这幅年轻的身体,他在不在,在哪里,又有什么所谓。
高中生沈延非,能给穗穗更好的爱,她现在一心一意喜欢着的,也是她未染污浊的学长。
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回到了这个年纪,是否和死去的他有关,他都没资格多想,她那么好,就该得到最纯粹的恋人,忘掉从前的不堪。
沈延非垂眼,把熬好的南瓜甜粥舀出来,吹凉了喂她,在她注意力移开时,他放纵自己贪婪,盯着她看,给她抹掉嘴角的湿痕,握她手指,很细微地颤,不让她发现。
姜时念惊喜地抬眼看他:“太好吃了吧!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少女的喜爱那么直白浓烈。
他弯唇,掩住眼底泛起的红。
就当是给他的。
他再恶劣一次,贪下她给的这一秒感情。
姜时念把钱按账单一分不差打给姜家的账户,发了一条态度明确的信息跟养父母斩断关系,想了想,还是通知他们,姜家的亲生女儿还活着,至于去哪找,怎么找,相不相信,都与她无关了。
之后她就心神不宁等着姜家继续来找茬儿,但连续几天过去,姜家销声匿迹,偶然听家世相当的同学提起,她才意外得知,姜家竟然是紧急离开了北城,迁到外地,据说匆忙恐慌,像受谁胁迫。
初冬的北城一中落了很薄一层雪,沈延非牵着她在无人知晓的树林里,弯腰虔诚地轻吻她眼帘:“穗穗不会再受伤了。”
姜时念心里还惦着另一件事,一个日期,是当初那场跨校联合的运动会上,被回国的蒋勋一眼认出,从此成为噩梦,也害得沈延非几乎毁掉人生,跟她相错那么多年。
她已经避开一切可能会跟那个人相遇的契机,不知道最关键的这个节点,能不能逃开,眼看日子逼近,她想过无数改变轨迹的方法,一个字也不敢对沈延非说,她太清楚,一旦他知道蒋勋的存在,必定会不惜一切去拼命。
在运动会开幕的前三天,姜时念已经写好了请假条,而接下来她毫无心理准备,在铺天盖地的新闻里看到蒋家被公安机关正式立案调查,嫡系一脉纷纷倒台,昔日北城商圈的主宰者之一,大厦倾塌,罪有应得。
蒋家没有能力横行霸道了……
老天开眼,危险解除了,是不是?!
姜时念的腿几乎是软的,外套也顾不上穿,迎着冬日乍起的风冲去体育课的操场上找沈延非,很多人看到她过来,都不觉得惊奇了,习以为常地笑着起哄,她听不到,一心跑到自己的少年面前,太多话却说不出口,只是汗津津地笑。
风把她鬓发扬起来,拂过璀璨剔透的眉眼,沈延非明目张胆脱下外衣,在各种叫声里罩在她身上,他缓慢拨过她碎发,指腹珍爱地蹭蹭她额角,弯下脊背与她平视,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眼神细细描摹她的五官,总也看不够似的那么眷恋盯着,挑起唇边问她:“什么事,让我家穗穗这么开心。”
姜时念用手拢住嘴唇,眼角晶亮,在他耳边说:“可以跟你安安稳稳一辈子了——”
沈延非的右手放在校服口袋里,再一次按掉震动的手机,脸上不动声色,只有落下的眼帘泄露出一丝冷意。
蒋家嫡系一脉落网,罪大恶极,量刑自然不会低,但蒋勋刚回国,未满十八,对父亲的恶事参与不深,目前还没有被警方带走。
而有些消息,在蒋沈两家这样的位置上,不可能完全瞒住,是他透露犯罪线索给沈济川的事,在很小范围里,是被知情的,知情人,包括即将家破人亡的蒋勋。
蒋勋还不知道穗穗的存在,深仇大恨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昨天开始,已经在歇斯底里地找他,你死我亡的意思很明显。
报警?几天后放出来,还是一样的局面,到时候蒋勋恨意累计,了解得越深,越会发现穗穗,危险有一丝转移给她,都不能允许。
除了他自己,他不能相信任何人可以保证穗穗的安全。
也许到底是殊途同归,这场架不可避免,只是这一次,是他主导的,他至少要保住听力,保住身体的健全,不能让穗穗以后嫁给一个被人指点的残疾人。
姜时念满心都是透亮的轻松,撕掉准备好的请假条,如常去参加已经没有危机的运动会。
室内场馆里,开幕式在前面如火如荼,观众席坐得黑压压一片,她在震耳欲聋的欢庆声里,悄悄离开班级范围,去了看台的最后一排,于鼎沸中坐到全场最英俊的少年身边。
他很少穿运动装,一身黑白相间帅得过份,她红着脸看个没完。
沈延非侧头笑,目光从始至终钩在她脸上,温柔摆在前面,所有要击溃防线,折断这身筋骨的痴缠不舍,都湮没在不为人知的最深处。
就是今天吧。
解决掉蒋勋,他该走了,越留,越贪心。
运动会这样的场合,她现在这么明亮的喜悦,都属于少年的他,凭什么沾染他的污血。
场上爆发欢呼声,音乐震耳,姜时念想跟沈延非讲话,嗓子发疼了也说不清,干脆放弃了,转头去看表演,她手忽然被他扣住,全世界的狂欢里,他摊开她软嫩的掌心,在上面用指尖慢慢写字,像是故意的,写得不那么连贯,她没有第一时间分清笔画。
沈延非抬起手,缓缓收拢,换手机打字给她看:“穗穗,老师找我,晚点回来。”
她点头答应,笑眯眯跟他挥手,看他站起来,一片阴影遮住她,她很短暂地看不清他神色,只觉得她最爱的这个人,在一寸一寸安静地沉暗下去,她心突兀地发空,随即他一步步走出看台通道,最后又停下,转身回头,定定望了她很久,在光影交错里朝她笑。
姜时念本能地想去追他,陪他一起去忙,但开幕式这时候结束,正式项目开始,看台上一片混乱人影,挡住她路,她终于能出去的时候,沈延非已经不在。
同学在喊她,接下来就是她的短跑接力项目,她被迫回神,被拉着去比赛,莫名其妙的慌和委屈涌上来,才意识到沈延非这个时候走了,根本看不到她跑步。
有什么事这么急,非要现在吗……
姜时念心神不宁地跑完,一结束就去包里找手机给沈延非打电话,他没接,她胡乱穿好衣服,坐在角落低着头喘气,扣在一起的手不自觉划着掌心,重复他之前写过的字。
是什么……
感觉很熟悉。
姜时念复刻着他刻意断开的走势,拼了半天,像是醍醐灌顶,有些酸软地啼笑皆非,是四个字:“别不理我。”
他看起来无所不能,却很爱写这句示弱的话给她。
现在居然也这样。
姜时念拎起包往外走,电话还在继续拨,到体育馆大门时,有什么慢一步才凝成形状的尖锐物,猛的穿透她神经。
她脚步像被突如其来落下的利剑钉在原地上,周围吵闹的声音一瞬被抽空,影像,色彩,都成了扭曲狂躁的花白,啸响着炸开她心脏。
这句话……
她怎么能不熟悉。
曾经以为自己最怨恨沈延非的时候,她经常整天不说话,冷待他,无视他所有的亲密和要求,他总是这样垂着眸,强行拉过她的手,用热烫或冰冷的指尖,在她掌纹上不厌其烦地勾画,最强势的态度,写最卑微的哀求。
“别不理我。”
“穗穗,别不理我。”
姜时念脑中涌上剧痛,偌大体育馆成为咆哮涌来的海,把她席卷,她愣愣往前挪了一步,脸色煞白。
十七八岁的沈延非,已经被最亲密的少年恋爱填满很久了,他该有足够的安全感,又怎么可能……因为她那么短暂的移开目光,就不由自主给她写下这句话?!
同样的笔触,力道,摩擦在掌心上特有的麻痒和穿透感,像沁了冰水的孤冷寒意,根本不会属于现在的他!
姜时念的意识被劈开,那么多遍布在记忆里零零散散的细节,突然间被拽出海面,起初连成大网,网住她的狂喜,在她奔出去的跌撞脚步里,又渐渐凝成暴起的利刃,一刀一刀,刺进她收缩的胸口。
她印象里高中的沈延非,从来没有对学生会有兴趣过,更遑论花时间去做主席,他亲口承认,是为了限制商瑞,可他又为什么,会在原本既定的轨迹里,对商瑞生出那么重的敌视和不容。
跟她错过的学长,会不会那么分秒必争,在教学楼昏暗的门口按着她,面对面亲口说出一句我喜欢你,像在弥补人生里最苦痛的遗憾。
他会不会直接叫她姜穗穗,把心亲手剖开让她看,仿佛预知一切,为她扫清障碍,荡平前路,是什么样的沈延非,能轻车熟路以别人的名义,把钱给她,以最轻描淡写的姿态,把她护在透明的伞下!
他会不会一遍又一遍喃喃着“穗穗”,抱着她时想融进身体里的紧和疼,那个相隔的吻里,他眼中深切的爱意把她吞没,她当时搅起的心痛,是怎么被他无形揭过的!
那么多沉甸目光,难舍难分的牵手相拥,清晨黑夜里每次不经意转头,他永远不够的凝视,还有那天晚上,他坐在三楼窗外的风里,对她无声说过一句话。
收敛的口型,如同烧红的烙铁灼在她心上。
他是在说,穗穗,是我。
是我。
是那个你畏惧厌憎的沈延非。
是那个直到魂飞魄散,也以为你深深恨着我的沈延非。
你还认得我吗。
记得我吗。
姜时念眼泪疯涌,被体育馆外料峭的寒意凝在脸上,心里疼得刀搅,茫然站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落的雪里,咬住手背扼制自己哆嗦着的哭声。
她怎么能到现在才认出他!
他却一直清楚……清楚她这幅身体里的灵魂,到底是谁。
他真正在想的是……
或许今生,还是我从未存在过,对你更好吧。
只要你无忧无虑,我隐藏着或者湮灭,又有什么关系,终于这一世,我能给你最好的,也包括没弄脏过的,最好的我自己。
姜时念给沈延非打出去的所有电话都没被接起,打给许然,他也一无所知,只说这两天沈延非的电话很多,他总是沉默着摁掉,偶然听过一次,对方声音阴戾癫狂,像犯罪电影里的变态凶犯。
姜时念冷得战栗不止,在雪里踩出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是蒋勋……
从来就没有什么老天开眼,老天哪里会保佑她这个不曾被命运偏向过的人,自始自终偏向她的,不惜一切护佑她的,只有把自己嵌在阴影里的沈延非。
姜家,蒋家,都是他安静处理掉的,在风暴到她身上以前,他就已经给她竖起屏障,最后只剩下还没有找到她的蒋勋,把所有仇恨变本加厉砸向他。
上一世,他废掉右耳,在爆炸里跟蒋勋同归于尽。
这一次呢,他要怎么样!
姜时念脚下一滑,半跪在雪地里,她爬起来继续往前跑,满身簌簌的冰凌被寒风吹散,消失在苍冷天地。
她想起他走前站在纷乱的人影后,朝她弯唇笑,形同告别。
他要保护她,也要保护被她喜欢的——少年的他自己,唯独那个千疮百孔的灵魂,想在给她扫清一切障碍后,无声无息地消失。
不被爱的灵魂要走了。
从此以后,她哪怕上天入地,都再也不会找到为她奔忙苦痛两辈子的沈延非。
姜时念放声大哭,他那么聪明,为什么偏偏在感情上这么傻,他以为她重生后的激烈和偏爱是为谁?!
她大口喘着,含泪苦笑。
不是他太傻……
是他在绝望里一个人待了太久了,是她那么多冷待憎恨抗拒挣扎,让他坚信,他永远不会被选择,即便这样,他也依然义无反顾。
姜时念凭着直觉,赶到曾经夏令营的那座山,一路上司机吓得不清,总在后视镜里看这个魔障一样哽咽催促快点再快点的小姑娘,等靠近山的边缘,开始出现很多昂贵豪车,姜时念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下车往里冲,雪在脚下发出低泣似的碎响。
山间林密,皑皑挂满干枯枝头,雪片扬洒着垂落,遮住人的表情,沈延非靠在远离喧闹的一棵树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腹无意识刮过空荡荡的左手无名指,这一次,没有戒指可以戴了。
他笑了笑,血顺着指缝滴到纯白雪地里,溅出一个一个鲜红的洞。
总有一天会戴上的,只是他不能亲眼看到了而已。
可惜,这幅她那么在乎的身体,还是被他弄伤了,但比起上一世的终身缺陷,已经好了太多,盼着她不要生气。
沈延非僵冷的手指动了动,朝远处晃动的那些人影看了一眼,作为跟沈济川交易的最后一项,他处理蒋勋这个人,沈济川处理后面的扫尾,让失去行动能力的那个人渣,以后只能苟延残喘地度命,自生自灭,再也威胁不到穗穗的安全。
他往前走了一步。
结束了,该还了。
把姜穗穗的男朋友快点还回去,她找不到他会着急。
他微微蹙眉,身处在下着雪的山里,额角也沁了汗,原来即便是破败的一团残魂,要主动地剥离消散,也会这么疼。
“穗穗……”
很低的声音喃喃,带一点温柔的笑。
“其实我也没那么烂,是不是。”
他身后留下深陷进雪底的脚印,少年清瘦挺拔的脊背隐隐发抖。
有什么在生生地撕离,痛得难以承受。
沈延非逐渐混淆的耳中,听到有人在踉踉跄跄地狂奔向他,喊声很哑,明明分辨不清那些话是什么,心疼却是骨子里最大的本能。
他自嘲地笑,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幻想见她。
继续往前走,膝盖有些撑不住了,他险些跪在雪里。
还剩一点……再忍忍,就要剥离开了,就能魂飞魄散了,把身体还给原本赤诚爱她的少年。
沈延非摇摇欲坠时,身后的脚步也终于扑到近在咫尺的跟前,女孩子的手不停发抖,触碰他冷透的身体,那么多崩溃的力气,到真正找到他抱住他的这一刻,反而最小心轻柔。
撕得血淋淋的神魂被拽住,用少女温热身体包裹着按了回去,他震颤不稳,缓缓意识到,不是他想象的,穗穗真的在这儿。
她来逮他了。
他竟然还能见她一面。
远处人声嘈杂,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山间,但这片枯白林里,只剩急重交缠的呼吸和心跳。
沈延非转过身,想好好看她一眼,姜时念神色意外的冷静,她抬高手,抚摸他脸上沾的血痕,轻声问:“疼吗?”
他笑着摇头。
她眼底的光裂成无数星辰,也想朝他笑,但唇角颤着,怎么也勾不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我是问你,粉身碎骨,疼吗。”
一段流星划过黑夜似的须臾,在万籁俱寂里冻结凝固,好像漫长到转世轮回,也短到不过一个眨眼,那颗流星在一个人荒芜逼仄的世界里引爆,炸毁掉所有冰封的长河。
沈延非怔怔看她,唇上所剩不多的血色被拂去,只有苍白。
亲眼看到他这种反应,姜时念心里悬着的嶙峋巨石才重重落下,她不用再忍,抱住他的腰放肆恸哭:“你还在,没走是不是……我赶得及了,我抓住你了,是不是?!”
她发狠搂着这幅少年的身骨,几乎咬牙切齿:“沈延非,你早就认出我了,你猜我为什么会回到这个年纪!我如果那么恨你,不是应该庆幸你死无全尸,再也不会出现!我应该拿着你留下的遗产尽情挥霍,再找七八个新的男人正经谈恋爱结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就算有天我死了,我要去的,也是绝对没有你的地方,不是吗?!”
少年英俊的脸像一张白纸,雪盖在他眼睫上,瞳仁黑得吓人,深处无法藏匿的地方,被她扯开裂口,承载不了的情感,思念,苦涩,疼痛,嫉妒,狂热,都凝成烫人的光,一点点爬上深渊,岩浆似的溢出。
他一动不动站在漫天素白里,跟无数萧瑟孤独的枯树相融。
姜时念张着唇,头发被染白一层,他伸手,轻轻给她拂掉落雪。
她的凶在这个动作里土崩瓦解,整个人软了下去,环着少年的背,冰凉脸颊紧贴在他巨震的胸口,尾音打颤:“你不知道……我那天去机场送你,别扭着不想露面,躲在外头,看着你飞机起飞,你走以后,我每天睡不着,等你消息,他们告诉我你不在了,不会回来,我才不相信,沈延非不可能放下我……”
“跨年夜的晚上,我站在你给我放烟花的护城河边,给你发了一条信息,我说——”
她痛极地呜咽出声。
“我说,沈延非,我已经爱上你了,这是那封,我还没有见过的情书的回礼,也是你永远……永远不能收到的表白。”
少年眼角渗出的水光悬成冰晶。
姜时念把心掏出来,一层一层地给他剥:“你答应给我的跨年礼物,就是在那么远的地方孤独去死吗,是让人给我带回你连个坟墓都不会有的消息?还是那个上锁的,根本不打算让我看到的抽屉?!我告诉你……锁没有用,我劈开了那张桌子,打开了你的信,撕了你的遗嘱手稿,我戴上你给我准备的结婚戒指。”
“我拿着这些,坐上从北城去南非的飞机,就算你只剩一抹魂,我也要把你带回家,”她痛快地露出笑,抬起头,盯进他汹涌的眼睛里,“可那天深夜,飞机在雪山上空坠毁,我的尸骨化成碎片,落到你给自己预备的埋骨地。”
这句话是杀人的刀,少年发疯地抱紧她,喉咙里沉闷沙哑的声音磨得人落泪,他膝盖弯折,箍着她跌进厚厚雪里,手不知所措,徒劳想拼起她曾经散落的身体。
姜时念看到他清隽的身形外,是成年的沈延非,浑身是血,眼眶灼红,透明地罩住十七八岁的自己,用同样的姿势,一起用尽力气搂着她。
她轻缓触摸他,穿透他漂浮的灵魂,压在他真实的身体上。
“你猜,我为什么从你背上一醒来,就那么失而复得地去抓住你,你猜,我为什么勇敢到在教学楼里抱着学长,说我要和你早恋,结婚,过一辈子……”
“因为是你,”她勾着他的肩,用自己身体锁住他,“因为早就爱上你了,你死,我也活不了,所以我才会来,见到你,一分钟时间也不敢浪费,怕我会再失去。”
灼热水滴掉在她脸上,顺着下颌跟自己的混在一块儿,一道道滑出冰凉,她每个字都是针线,穿透他漂浮的魂,跟撕裂开的紧紧缝合,针脚细密,化成他好像本该就有的血肉,让分割的灵魂融进身体。
他忽然低哑问:“现在上高中的我,你真的爱过吗,还是,为了补偿我。”
姜时念简直又气又疼,两个沈延非怎么到这份儿上还不能和解?!何况本来他就是他!她把他推开一些,揪着他身上衣服提高音量:“我为什么那么怕你,躲你,对别的同学都好,唯独是你区别对待!要我亲口说吗?”
姜时念仰起脸:“我从高中就偷偷喜欢你,所以你才是洪水猛兽,我对你的每一次回避,都是我不敢面对的暗恋。”
她望着他问:“沈延非,够清楚了吗?我为你回来,你却要无声无息地走?你把我留给谁?我跟没有未来记忆的学长恋爱结婚,你舍得?不吃醋?你说出来,只要你当着我的面,承认你完全不嫉妒,要放手,我就——”
“我嫉妒,”沈延非力气太大,把她压得向后倒,“我如果感觉到你有一点爱我,我都不会放,你就算再恨,我这么恶劣的人,也会纠缠到底,不管死多少回,去哪一世,你也甩不掉。”
他闭上眼,苍白的唇角翘起来:“姜穗穗,现在你怎么办,你没机会后悔了,说这些话,对我好,让我知道你心思,我更会变本加厉。”
姜时念睫毛间朦胧,隐约看到那层漂浮的透明人影跟怀中身体完全融合,再也不会剥离,她仰倒在雪地上,筋疲力竭地笑,按住他后颈压下来,亲在他嘴角上:“学长,你这可能是恃宠而骄。”
她睁眼面对他,寒凉空气里浮着飘散的碎雪,这一秒的对视不是青葱的少年少女,是跨越生死和时间,彼此遍体鳞伤,终于在大雪里真正重逢的爱人。
他喉结涩然滚着,气息颤抖滚烫,伏低身体想亲吻她嘴唇。
她抚着他染白的眉眼,呼吸急促。
他忍耐,依然想用手盖住她的唇,被她一把扯开,主动抬身,没有阻隔地贴在他唇上。
雪在中间升温碾化,但也仅仅只是这样眷恋地贴合着,他始终没有深入,轻轻不舍地厮磨她,心跳震得撞疼肋骨。
沈延非低声喘着,怕忍不住,转而去吻她鼻尖眼睫,把人如珍似宝地在怀里护好,湿凉的脸埋在她肩窝:“穗穗还小,我不急,我这次有一辈子。”
他抱她下山,她面对面趴在他胸前,心口互相紧密地压着,走出长串脚印,走到天光熄灭,月色长明,照亮永夜已过的温柔人生。
这次跨校联合运动会的最后一天,沈延非还有一场漫长的三千米要跑,本来算是冷门的项目,因为全北城高中最风云的人站在赛道上,就成了看台爆满的最热场。
少年笔直修长的腿跨过终点线,偌大体育馆里尽是要掀翻屋顶的尖叫欢呼,他白色的运动服沾湿,脚步没有停下,继续往前,满场视线齐刷刷追着他,万人瞩目地亲眼看到他跑向场边一道纤细跳跃的身影。
他朝她撞上去,在最后一步时笑着停住,手一揽,长发扎马尾的少女就落入他胸前,被他臂弯裹住,她手中拧开的水瓶摇晃,在半空洒出明亮水线。
这种场面,连妒忌都谈不上,全场静了一瞬,开始更大分贝地兴奋高呼。
没办法,全市第一,各大竞赛赢到手软,所向无敌的沈同学,跟一中校花,成绩在恋爱后稳步攀升,从年级前五已经连续稳坐第一名的姜同学,天造地设,本来就无可诟病,学校老师从最开始的痛心疾首,到如今云淡风轻一笑:“谁能把成绩搞成这样,也可以去早恋。”
这一年春节,沈延非和姜时念在租下的小房子里依偎着过,他在厨房里包饺子,她就在旁边捣乱,贴在他背后黏黏地蹭,蹭到火起,他忍无可忍把她拎到跟前固定住,盯着问:“你是不是惹事。”
“是啊,就想惹你,”她理直气壮,仰头亲亲他收紧的下巴,软绵绵抱着舍不得放,“看你什么时候顶不住。”
沈延非失笑,低头亲亲她脸,给她鼻尖抹了点面粉:“哪有小姑娘这么不省心的,仗着自己成绩好,就有心思为非作歹是吧。”
“那也是我学长教得好,”她骄傲抿唇,“这不是想给他点更大的奖励。”
沈延非目光深下去,跟她额头相抵,认真说:“等你长大,穗穗,我等得起,这一次我们长命百岁。”
高三下学期,名校保送投来的橄榄枝不止一个,沈延非依然把总爱临场发挥失误的许然推到前面,让第二名的他,在不是非得要专门对象的学校里选了最喜欢的那一所。
姜时念难免不安,虽然确信他必定是状元,还是怕自己会耽误他的前途:“学长,其实你可以毕业了。”
“作为你的学长,确实可以毕业了,”他眸光含笑,“但作为你的男朋友,还不能毕业。”
那年高考,北城一中的沈延非考出了足以上新闻头条的成绩,打破以往状元的记录,名字写在红榜最上面,高高挂在校门前,很多人跑去合影,姜时念也不例外,激动地让朋友连拍几十张,被大家笑着抗议吐槽:“拜托女朋友本人就不要抢位置了好不好!”
“的确,”一道悠悠嗓音在人群外响起,“女朋友本人,就应该找男朋友本人来拍。”
现场一乱,姜时念冲过层叠人影,扑向他。
青大录取通知书送到一中的这天,沈延非牵着姜时念的手来领,他在她高三新课本的尾页,夹一支风干的小玫瑰,冷隽字迹写了满篇。
前程似锦,一生长安。
情深爱重,永世不离。
青大离北城一中不算远,但姜时念高三时间紧,课程重,能见面的时候少之又少,他有时候站在校门外,从天光大亮,等到路灯四起,才能看到他的小女朋友背着书包挤出人群,马尾辫都是乱的,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身量拔高,已有了成年男人的筋骨,当初年轻沈家家主的气势在底子里酝出,是他与生俱来的贵重矜持,但这样的人单肩挂着女孩子的书包,把她护在臂弯里,弯腰亲她额头的时候,依然是她永不毕业的温存学长。
牵手走回家的路上,月色高悬,姜时念举着男朋友买的冰淇淋,吃到嘴角湿淋淋,笑着抬头跟他说话,他忽然站住,有些无奈地叹息,苦于自己的难耐。
他把手里挽着的小号校服上衣展开,遮住他家学生妹的头,在静谧小路上,俯下身,当着月亮的面浅浅亲吻她湿润的唇。
隔年的高考,姜时念考到全校头名,这个分数,名校可以任挑,但这几天沈延非太忙,只有出分数的时候通着电话,都没有见到面。
姜时念给自己的小红榜拍了照,赶着想去找他,就听到学校通知当天下午要给高三毕业生开最后一场家长会,指导报考。
这种场合,与她无关。
姜时念留在学校里,帮老师在校门口维持秩序,情绪一点一点沉降,她垂着头,专心招待家长们在门口签到表上登记,要按班级找到学生姓名,在后面对应的家长栏里签字。
她见一页写满,翻到新的一篇再推过去的时候,一双修长冷白的手接过了笔。
姜时念愣住,一时忘了抬头。
那只手握笔,曲起的指节漂亮锋利,直接落到全班唯一空着的“姜时念”那一栏上,在后面的签字处,一笔一划写上“沈延非”,随后他笔尖抬起,换到最后双方关系那一栏,郑重填下两个字,“情侣”。
他放下笔,刮了下小姑娘垂落的发梢,她抿唇仰起脸,对上他深黑的眼瞳。
沈延非拉过她,不在乎多少人看,把她揽进臂弯,摸着头发:“穗穗不哭,男朋友来给家里的小状元开家长会了。”
姜时念报考根本没障碍,其实这场会是可开可不开,但沈延非坐在女朋友身边,在全教室家长瞩目下,态度极其认真,她满心甜得冒泡,嘴角一直忍不住上挑,想严肃点也严肃不起来,最后老师无奈,笑着说:“姜时念的志愿就不谈了,相信咱们沈同学可以一对一单独指导。”
沈同学忙了这么多天,除了着手买下跟穗穗的第一套房子,给她一个真正安稳的家外,还掌握着穗穗亲生父母的消息,只是目前没有最终落定,先按捺着,还没有说给她听。
盛夏晚上,沈延非看似无意地牵着小女朋友去护城河边看夜景,姜时念脱了校服,身上穿一条乳白的小裙子,细细手臂举着雪糕喂给他吃。
她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毫无准备时,头顶骤然炸开漫天的烟花。
护城河边的巨大电子屏上显示着时间,姜时念怔怔扭头,看到是晚上八点整,她缓慢向上看,接连的烟花已经不断腾空,大大小小花穗的形状占满全部视野,也遍布北城深蓝的天穹。
她眼里漫上的湿意不受控制滚下。
她竟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当年与他诀别的跨年夜,还是拥有了全部的这个灼热夏天。
沈延非拢起她散落的长发,用一条坠着铃兰的发带束起,微颤手掌贴住她纤秀的后颈,把她拉到面前,他深深看她,她眼里有泪。
“穗穗,有一句话我欠你很多年,我信上写过,心里说过,爆炸发生的时候说过,重活一次,跟你在一起的每天都在说,但从来没让你真的听见过。”
“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姜时念唇瓣轻轻开合,声音没有发出,就被他抬高后脑,合眼压下,吻上她饱满微凉的唇,尽情碾合,他抵开她齿关,温柔入侵的时候,那句话化在交缠的唇齿中。
我爱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姜时念不舍得闭眼,看着他与自己缠绕沉沦。
我当然知道。
这一生我们从校服到婚纱,要走过晨昏四季,直到枯骨相拥,没入尘土。
我生来胆小,但再也无所畏惧,不怕时光切割,不惧衰老死亡。
因为你永远在,爱我如初,与我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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