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婆婆知道的消息，前几天大伯顾轩河已经和她讲过了,说投机倒把的那些犯人游街示众后，便会被拉去执行木仓决。
这事儿许草丫也已经发电报告诉了孙京华,希望她来京市一趟，看看祸害她和她爷那些人临死前的惨状。
“那也行,程度说咱们京市去年供销社的东西那么紧缺，是因为供销社里的人和后街黑市的人勾结在了一起,把供销社的东西弄了很多到黑市倒卖,才导致我们日子越来越难过的。这些人可真是黑心肝,这么缺德的事儿都能干。”
王静情绪很激动的说。
许草丫点了点头，想起去年大院里不少人家年三十都过的苦哈哈的，京市里的其他老百姓的日子怕是更家的不容易。
大寒冬天的半夜排队就为了买口吃的,可这些投机倒把的人竟然连老百姓这口吃的都想抢走，在许草丫眼里他们根本不是人，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六月十号这天,京市大街小巷挤满了人。大家都是来看游街的投机倒把的犯人的，许草丫拉着顾熙丽和王静往人群前面挤,想找到一个看游街的好位置。
“草丫,咱们京市的老百姓不会都出来了吧？怎么有这么多人来看热闹啊。”
王静踮起脚尖，望着黑压压看不到的人群，惊叹说。
“王静姐,我也快被人给挤晕了。”
顾熙丽朝着王静喊说，她现在很后悔这么大热天的为什么不呆在家里吃着消暑的西瓜，跑出来看什么热闹。
三人在烈日下挤了半个多钟头，才看见被清一色绿军装用枪押着的二十几个投机倒把的犯人缓缓朝着她们这边走来。
这些人很多许草丫都不认识,但是她在王仲平那见过的几个人都在。
“你看见中间那个高高瘦瘦冷脸的犯人没有？对，就是那个长得人模狗样的那个。他就是几个月前京市日报上登的，让小情人嚣张打媳妇的人渣，我在后街黑市看过他和小情人说说笑笑手拉着手的呢……”
“原来是他啊，那个小情人不是说也是犯了投机倒把罪了吗？”
“这我也不太清楚啊，不是说今儿个还能见到供销社的几个贪污犯，还有革委会的几个贪赃枉法的人吗？”
“我听人说，这些人一会儿也会游街，咱们再等等看看。”
“……”
“草丫，后街黑市就这么点人？”
王静看着从身边走过去的二十几个犯人，有些难以置信的问许草丫说。
许草丫也很吃惊，就这么点人把京市老百姓的生活搅的天翻地覆的。
“听说这些都是犯事金额大的，金额小的那些人交了罚款后，会被送农场去劳改。今儿个游街的犯人过午后都要挨木仓子的。”
王静身旁一位热心的女同志接她话说。
二十来个投机倒把的犯人后面，跟着游街的是革委会和供销社的这些贪赃枉法的犯人，大家见到他们比刚才投机倒把的人情绪激动多了。
街边很多的老百姓都愤怒的朝着他们仍小石子，烂黄瓜烂叶子……街道两旁的谩骂声四起。
等这些人慢慢走远后，许草丫终于在游街犯人的最后看到了申花红，她抬首挺胸，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满脸伤疤的脸上一点羞愧，恐惧都没有。
突然间，她的眼睛定格在了街道边人群的某一处，对着那个方向大吼大叫，人也失控的疯癫了起来，撞开指着她脑袋的木仓，朝着她眼睛锁定的地方扑去。
“砰砰砰！”
一连三声枪响，让吵吵嚷嚷的游行街道瞬间安静了下来。
“成雨妈，那个申花红她死了，她就这么死了。”
顾熙丽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一个见过几次面的人，就这么活生生的在她面前没了命。
顾熙丽被吓得脸色惨白，抓着许草丫的手嘴里叨叨不停。
许草丫此刻的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她没想到申花红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没了呼吸的申花红被抬走了，留下了一滩血渍在街道上。
游街的犯人走后，街道两旁拥挤的人潮也跟着散去，许草丫这才看清楚在申花红被木仓杀地方的街道边站在一个熟悉的身影。
“花花？！”
许草丫吃惊的朝着孙京华跑了过去。
“草丫，好久不见。”
孙京华此刻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的眼角挂着泪水，她抱着许草丫又哭又笑了好一阵子。
“花花，你什么时候回京市的？怎么没拍张电报和我说一声。”
许草丫差不多有两年没见孙京华，她人黑了不少，脸上长了不少肉，眼睛里也有了光亮，整个人看起来很有精神气。
“我早上刚到，收到你发给我的电报后，我就请假买车票赶过来了。”
孙京华笑着回说。
“王静，这位是孙京华同志。”
许草丫高兴的拉着孙京华的手，和愣愣看着孙京华捂着嘴巴的王静笑着说。
“你——你好，孙京华同志。”
王静被顾熙丽拍了下肩，才缓缓回过神儿来，尴尬的笑着打招呼说。
“你好，王静同志。”
孙京华笑着向王静伸出了手。
两人握完手后，顾熙丽叫嚷着说：“咱们去国营饭店吃饭吧，他们那有冰棍卖，咱们可以吃根冰棍消消暑。”
许草丫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四人说说笑笑的去了国营饭店。
顾熙丽拿着钱票买了四只冰棍，小梅同志给她们这桌上了四碗绿豆汤，说是顾重山特意给她们留的，钱票都付了。
“孙京华同志，刚刚那个申花红是见了你才———才突然发疯的吗？”
王静看向孙京华小声的问说。
“应该是吧，我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和我长的这么相像的人。”
孙京华淡淡的笑着回说。
许草丫轻拍了下孙京华的手，她不知道孙京华见到申花红是怎样的心情，但是她觉得还是少说的好，毕竟刚刚申花红才刚刚死在孙京华的面前。
孙京华朝着许草丫摇着头，笑着回说：“草丫，我没事儿的。”
“抱歉，孙京华同志，我刚刚———”
王静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的话，问的唐突了。
“没关系的王静同志，我自己也很吃惊。”
孙京华笑着回王静说。
因为天气炎热，顾重山乐呵呵的端上来了四碗凉面，和孙京华打招呼说：“好久不见，小孙同志。”
“顾爷爷，好久不见。”
孙京华笑着回说。
吃完了凉面，四人便一起坐着大巴汽车回了明草湖。
“花花，你怎么还是不肯和我回大院里住啊？”
许草丫有些不高兴的看向孙京华埋怨说。
“草丫，我觉得住在明湖草就挺好的，我这个身份还是少打扰你的生活比较好。”
孙京华小声的回许草丫说。
“那你打算在京市呆多久？什么时候回去啊？”
许草丫不想在王静面前谈及孙京华的身份问题，换个事情又问说。
“明儿个早上我就回去了。”
孙京华回说。
“小孙同志，你这也太急了些吧。”
谢云韵边给孙京华递西瓜，边说。
“谢奶奶，我不放心我爷。”
孙京华回谢云韵话说。
“你爷他现在怎么样了？”
谢云韵轻叹了口气，问说
“我爷他前年大病一场后，身体便大不如前了。”
孙京华眼含泪花的回说。
谢云韵看着面前坚强又可怜的姑娘，心里酸涨涨的。
安慰孙京华说：“等你顾爷爷回来给你拿点名贵的药材，你爷是个老中医，让他给自己弄点补汤喝喝，多养点日子肯定能养好身子。”
许草丫心里也有些难受，在农场即便有孙京华暗中帮忙，也改变不了她爷是臭老九这个特殊身份。她爷每日还要做很多的重活儿，哪里会像奶说的那样吃点名贵药材就能好的。
王静扯了扯许草丫的衣角，小声问说：“草丫，这个孙京华同志的爷是个什么情况啊？”
“她爷，就是被革委会祸害的人其中之一。”
许草丫避重就轻的回说。
“我的老天爷，怎么会这样。”
王静脑袋里闪现出京市日报上说的王仲平的对象姓郭，是革委会副主任的侄女。而王仲平又找了个和孙京华相似的申花红当小情人，她似乎猜到了为什么申花红见孙京华会那么疯癫了，也有些清楚为什么革委会会去祸害孙京华的她爷了。
像王仲平那样的男人还真是祸害啊，挨一次木仓子还真是太便宜他了。
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谢云韵和王静还有顾熙丽回了大院。
三爷爷顾重木前两天回了乡下，说要趁着空闲回去给已故的人清扫清扫坟地，陪老邻居们唠唠嗑。
晚上明草湖这边都是爷顾重山在这边看着西瓜甜瓜的，今儿个许草丫打算陪孙京华留在这边住一宿。
此时砖瓦房里只剩下孙京华和许草丫两个人。
孙京华坐在凳子上，望着许草丫和木床上的三个儿子‘啊啊啊啊啊’不停的交流着，羡慕的问说：“草丫，他们多大了啊？”
“快十个月了。”
许草丫笑着回说。
“这三个孩子长得像他们爷吧，我小时候见过他们爷的相片，真的有很像。”
孙京华看了三个孩子好一会儿，才出声说。
“对啊，家里人都说他们长得像他们爷。”
许草丫点了点头回说。
”对了，花花。你在信上说和一位姓顾的男同志相亲，说他人还不错，后来怎么样了？”
许草丫希望孙京华能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孙京华被许草丫突来的问话红了脸，而后眼神又渐渐变得的不安起来。
她问许草丫说：“草丫，像我这样的人真的配得到一份幸福吗？”
许草丫把三个儿子拎到地上的凉席上，让他们爬着玩儿。而后才走到孙京华的身旁坐下，心疼的问她说：“花花，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呢？”
“草丫，那个顾同志人很好，他的身世也挺可怜，我不想把自己的不幸再加到他的身上。”
孙京华弓着身子抱着自己的双腿，颤抖着声说。
“花花，你人也很好。还有你的不幸已经过去了，现在那些恶人都死了，王家和郭家的那些人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你不要因为这些恶人把自己束缚住。”
许草丫轻声劝她说。
“可是，草丫你知道的，我身子脏了，这个没法子改变的事实。没有一个男同志会愿意娶一个身子脏了的女同志的。”
孙京华说到这里，似乎陷入了不堪的回忆之中。
“花花，花花，你别这样好不好？那件事情你是受害人，你没做错什么事。”
许草丫心疼的抱着孙京华说。
“我以前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可是当我在农场看到和我一样遭遇的女同志，那些人喊她破鞋，说她是破烂货儿的时候，我怕，草丫我怕有一天被人知道我的事情，也会这么喊我。”
孙京华崩溃的趴在许草丫的怀里痛哭起来。
许草丫轻拍着孙京华的背，她也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办？她只知道孙京华应该是很在意那位顾同志的吧。
“花花，你有想过和那位顾同志讲你的事情吗？你可以试探的问他，要是他很在意这件事情，你和他就断了吧。长痛不如短痛，世上的男同志多的事儿，总能遇上真心待你的人。”
“我不说，我说不出口。我接到你的电报来京市，除了想看看那些恶人的下场，也是想问问自己，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到底能不能放下？现在我知道了，我根本放不下。也忘不掉那件事儿———草丫，我也是今儿个看到投机倒把的那些人，才知道当初欺负我的那些人竟是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王仲平身边的人。”
许草丫心里惊涛骇浪，这，王仲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花花，王仲平和那些恶人现在差不多都死透了，你也放过自己好不好？”
“草丫，我其实已经想好了，回去会和顾同志说清楚的，以后老老实实的守着我爷过日子。”
孙京华接过许草丫递过来的手绢，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扯了个难看的笑脸回说。
许草丫轻叹了声，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孙京华了。
因为孙京华口中的那位顾同志会不会像王仲平一样，她也不能确定。
她轻叹着和孙京华说：“花花，那就顺其自然的过吧，时间长了，慢慢都会变好的。”
谢云韵和顾熙丽领着从保育园放学的顾成雨三个孩子回到砖瓦房，顾成欢见到屋檐下坐着个哭肿了眼睛的孙京华。
小声问许草丫说：“草草，这个好看的姨姨怎么哭了？”
许草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回说：“欢欢，你去哄哄姨姨，让她开心点好不好？”
顾成欢从书包里掏出几颗奶糖，“噔噔噔”跑到孙京华的跟前。
“漂亮姨姨，欢欢请你吃大白兔兔，不哭哭了好不好？”
顾成欢用小胖手帮孙京华擦着眼角的泪水，奶声奶气的开口说。
“漂亮姨姨，安安让小姑姑给你烧豆腐吃，豆腐可好吃了。”
顾成安也凑到孙京华的身边，哄她说。
“成雨，你书包里装的是什么啊？”
许草丫好奇的看着大儿子腰间挎着鼓鼓的小书包，出声问说。
顾成雨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在了凉席上的三个弟弟面前，大气的说：“给你们三玩儿。”
“草丫，这些都是成雨在保育园里赢回来的。”
谢云韵笑着回说。
“奶，成雨他没有欺负人吧？”
许草丫见着凉席上的糕点，糖果，花生，连环画还有不少她叫不出的东西，担心的问谢云韵说。
“怎么会呢，我大曾孙子那么乖，这些东西都是成雨和人拍纸片赢回来的。”
谢云韵瞪了眼许草丫，说。
“草丫，他们三个都长这么大了。我离开的时候和这三个差不多大呢。”
孙京华指着顾成雨三个叽叽喳喳的孩子，又指了指在凉席上爬来爬去的孩子，笑着说。
“我巴不得他们几个再大一点，这样子我们日子都轻闲多了。”
许草丫看着凉席上还不会走的三个小儿子，叹气说。
“草丫，你可真的一点都没变。”
孙京华笑着说。
“她整天都想着一口吃成胖子的好事儿。”
谢云韵没好气的吐槽说。
顾成雨三个孩子拉着孙京华去了明草湖湖边，说是要钓鱼给她吃。
许草丫和顾熙丽跟在一大三小的后面。
“成雨妈，她没事儿吧。”
顾熙丽小声问着许草丫说。
“怎么会没事儿呢，你不是都看见她的眼睛都肿了吗？”
许草丫小声回说。
“可我觉得孙京华同志她算是幸运的，你看看郭静月和申花红，一个要被送去冻死人的东市农场，一个游街死在了大街上。”
顾熙丽又小声的继续说。
“她们俩人都是心甘情愿的，花花这算什么？要不是我去的及时，她差点死在了柴棚里。”
许草丫一想到第一次见到孙京华的模样，心里便难受的不行。
顾熙丽低头不说话了。
她知道孙京华的事儿都是家里人说的只言片语，具体在她身上发生什么，她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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