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牛接了报纸,根本没看“送信使者”时千沉重的神色,面上飞扬起高兴的单纯神采。
他朝林南音那边望去,笑得傻乎乎。
林南音只得努力挤出一个笑,笑笑,然后赶紧转过头。
愣头青并不会再谢谢人家,来往一二,陈牛直接翻开报纸,看了起来。
报纸是半张,裁剪得整整齐齐。
陈牛的目标从醒目的标题上扫过,落到丰收一行,眉目间被喜色充斥。
他沉迷地往下看下去,注意力都集中在报纸上的小方块字上。
然后惊喜又大声地道:“增产百分之二十!”
“平均亩产达到了五百多公斤!”
今年胜利村的亩产还没核算,但去年不过才四百出头,而文章上记载,最高亩产甚至达到了六百多。
这要换了种子,岂不是两亩田,就能种出三亩田的产量来。
放到整个大队,产量直接涨一半!
陈牛这话,也听得徐果子心内震惊,挤了过来。
“能有那么多?骗人的吧。”
“不会又是放——”徐果子捂住嘴,没把剩下半句说出来。
林南音回答她:“应该是真的,今年的推广面积很大,很难作假。”
“而且这个有科学依据。”
解国安忙着教书,倒对粮食的亩产没有太多概念,表情微微迷茫。
时千看着,四人中只有陈牛最为振奋。
但想想他的经历,也能理解。
这四人里,只有陈牛吃苦最多。他二十出头,但已经算得上是种田的老把式了。
陈牛恋恋不舍地看着报纸上的字,想着那是什么样的种子,能不能发到他们这来。
“那明年,是不是还要继续推广?”陈牛问,“我们这儿会有这种种子的吧。”
“迟早会的吧,好种子当然会继续推广。”林南音点点头。
种子好了,种出来的粮食多,至少也能多吃几顿扎实的干饭,不用春天野菜,秋天红薯南瓜,林南音都吃得有些受不了了。
陈牛看她终于主动走近一些,偏过头询问:“林知青,我能拿着这份报纸回去再看看么。”
徐果子睨他一眼,笑着问:“真看报纸啊?”
时千:“哞哞。”
不用怀疑,他真看报纸。
林南音点头同意,她过来本来就是为了把报纸捎带给陈牛的。
她开口道:“送给你。”
陈牛就像得了宝,望了林南音好几眼,才憋出一句:“谢谢你,林知青。”
林南音再不好意思笑笑,感觉任务完成,先一步回去。
留下陈牛,被徐果子嫌弃:“你怎么那么呆啊?不会多说两句。”
“那我要说什么?”陈牛表示他也很苦恼。
见着林南音,他的嘴更笨了,生怕自己说错话。
而且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配不上人家。
林南音虽然下乡了,但家里人都是城里的,看她往常的日子,也比村里人好过不少。
在陈牛看来,林南音有文化,长得也好看,性格也好,简直不要再完美。
徐果子也不知道怎么说,于是看向解国安:“解老师?”
解国安脸微红:“咳咳,我也不是很懂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
陈牛:……
他觉得林知青不是很想搭理他,少说话,好像……更好。
反正一开始,林南音对他的排斥很明显。当然,对其他献殷勤的人,更是如此。
但这肯定不能怪林知青,是他们太烦。有个人还试图死皮赖脸缠林知青,陈牛夜里给人套麻袋,不留痕迹地揍了人一顿,那人才怕了。
现在的情况则不一样,林知青都给他带报纸了。至少也算不讨厌他了。
陈牛看他们也没什么好主意,果断丢下这对有对象的男女,带上小牛回家学习去。
抽空,陈牛把报纸上部分内容手写摘抄下来。
他想到徐果子的不敢置信,自己回想也觉得惊奇,于是又搜索报纸上的信息,慢慢地写了一封长信。
然后托出门的徐爱刚,帮忙买来两套邮票。
时千看着信寄出去,心想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收信人收到。因为地址写的太过简单、笼统。
正当他畅想,又得到新的任务。
“牵牛花,等会上工的时候,你帮我把剩下的邮票送去给林知青吧。”
陈牛给小牛背上一个布包,又把邮票和一张纸条放进去。
时千:“哞哞。”
给跑腿费吗?
陈牛听不懂,但他对小牛愈发熟了,知道让懒牛干活是要交换条件的,许诺道:“改天带你去山上。”
那差不多。
时千再次做了信使,溜达到林知青干活的地里。
“哞哞。”
是我来了。
“牵牛花。”林南音站起来,擦擦额头上的汗,眼睛笑得弯起来。
对待小动物时千,林南音热情自在许多。
“哞哞。”
有东西给你。
时千侧过身子,把布包朝向林南音。
林南音迟疑了下,擦擦手,翻开布包,看到里面的邮票和纸条。
纸条上只有简短的话,字体板正得像是她小学时的字迹。
感谢她赠送的报纸,所以回赠她用得上的邮票。
邮票几分钱一枚,这一套四枚,倒是不贵。
林南音把邮票收好,从兜里取出一颗奶糖来,剥开了喂给小牛:“辛苦牵牛花了,给你糖吃。”
时千来者不拒。
而林南音想了想,又往布袋里放了两颗奶糖。
时千微惊。
难道陈牛的咸鱼法也有用吗?
还是林南音这样的疑似社恐,更能接受这样没有动静的“追求”。
又或者只是客气。
爱情真是件复杂的事。时千望向林南音,询问道:“哞哞?”
这是给谁的啊?你吱个声。
林南音觉得牵牛花好像真的能听懂人话一样,她不由得多说了句,像是在解释。
“给陈奶奶尝尝。”
时千听出言下之意——一家子,时千和老太太都有了,总不好没有陈牛的。
但这话的实际意思,就是有陈牛的一份。
有来有往。
时千“哞哞”叫一声,八卦地冲了回去,给陈牛带去奶糖。
得了奶糖,陈牛回头就带时千上山,寻摸了山上的果子。
不过再一次送东西没得到回礼,倒是陈牛去问问题,被林南音教懵了,又收获了两本书。
等陈牛请教回来,学习变得更刻苦。
时千都被迫加速学习俄文,已经记住了不少俄语单词。
陈牛甚至试图,用俄语解释俄语的方式,来给时千上课。
时千:……
你清醒一点,我是个新手啊!
半个月后,陈牛啃下了自己的笔记。开始翻开最开始的那本农学书,看得惊叹连连。
“嫁接,我以前好像听说过一次,但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那还是陈牛第一次当劳模那年,跟着徐有光出去开会。
“专业名词好多,这句又翻译不过来。”陈牛痛苦地抓着脑袋,眉头皱起来。
时千看着那些自己学过的内容,帮着陈牛连蒙带猜,然后又把高中课本“不小心”翻出来,示意他有些东西可以去课本上学,忽悠陈牛自主学习。
效果很好,陈牛学了三天,都忘了给时千上课了,连上工前的动员都不认真听。
然后被张佩月敲了门:“陈牛。”
“奶?”陈牛合上书,“怎么了?”
老太太主动找,这可是稀罕事。
张佩月道:“你绳子准备好了么,回头要去犁地了。”
穿鼻绳能让牛听话,但太痛了。但即便不穿鼻绳和鼻环,想要去犁地,都是需要套绳子的,不然怎么拉动沉重的犁头。
“套绳我把大黄的弄小了,能给牵牛花用。”
不过陈牛有些忧虑:“奶奶,真要让牵牛花去犁地?”
“要。”张佩月望向刚刚同样在看书的小牛,“他在别人眼里到底是头牛,自然要会干牛干的活。”
这事谈过,时千没有意见。
伴随着冬天的到来,他势必需要吃更多草,来囤积长大需要的能量。
陈牛又忙,没有工夫到处捞草,到了冬天,时千就需要生产队的集体草了。不干活,队里可不会给你白发草。
倒是陈牛觉得不忍心:“牵牛花还小呢。”
他最近跟时千混得久,关系处得自然更好。
随着相处,时千的一些性格——比如懒惰咸鱼、贪吃馋嘴,也就暴露得很彻底。
陈牛很清楚地知道,这头小牛有些好逸恶劳。
而犁田可是重活。
等陈牛把他的担忧说出来,被时千踢了一脚屁股。
“哞哞。”
看不起谁呢。
都答应了事,时千自然不会食言。
改天,时千就拖着犁,来到了地里。
旁边地里是徐爱刚,正拉着另外一头壮实小牛教犁地。老牛由其他人驱使,正有效率地干活,而几头小牛则开始了学习之路。
分给时千的任务不重。
第一年,主要是训练牛的服从性。得让小牛们开始“吃苦”,知道牛生需要辛苦犁田这么一件事,再学点技术就行了。
徐爱刚手里的小牛不太听话。
时千到的时候,小牛哥正鼻子喷气,用大眼睛瞪着徐爱刚。
心里估计在琢磨,今天这个人怎么如此狠心。
徐爱刚就拉着小牛,踩进地里,艰难又缓慢地开始训牛犁地之路。
得让小牛学会走直路,再学会转弯。
一人在前面,一人在后面。
老练的老牛,简单的工作甚至只需要一个人就行了。
看陈牛一个人牵着牛,累出一身汗的徐爱刚问道:“陈牛,你不用再叫个人吗?”
陈牛:“不用。”
他家的牵牛花,可是算术学到了三年级的神童牛。
陈牛很有自信,但时千看不惯他嘚瑟的脸。
加上跟徐爱刚也混熟了,实在不忍心徐爱刚因为对比落差太难过。
于是时千一鼓作气,给陈牛犁了个五角星出来。
还挺有难度,一笔划成的五角星不是很整齐。显得有些歪歪扭扭,像是巧合一样。
时千力气大,拖着重犁也不觉得费劲。所以地犁得很深,翻出来的土痕迹明显。
徐爱刚在一边笑死:“陈牛,你倒是用力气,管住牵牛花啊!看看你犁的什么玩意儿?”
旁边的路上,年轻记者兴奋地举起相机,当着徐有光的面,把五角星地拍了下来。
徐有光看看乐呵的傻大儿,嫌弃地想:
你知道个什么玩意儿。
他转头对着年轻记者道:“记者同志,你今天来怎么也不说一声,牵牛花正学犁地,忙着呢。”
记者同志都兴奋得不像话了,放下相机道:“没事儿,我尽量不耽误同志们干活。看来小牛也受到了组织的良好熏陶!这太神奇了,一定要上报!”
接着地里的人,也发现了路边的徐有光和记者。
两分钟后,时千知道自己的上报照背景——竟然是为了逗陈牛,犁地犁出的歪五角星。
再看看旁边依然一身倔骨,不肯干活的小牛哥。
时千:……
牛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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