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遥双手捏诀,默念咒语。
钟情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施法的动作:“你做什么?”
“我用回春咒帮你医治。”
“三小姐自身难保,还是先管好自己。”钟情甩开她的手。
桑遥后退两步,险些没站稳。钟情再次抬步,桑遥追上:“你救我一命,我替你疗伤,我们两清。”
“不需要。”
“钟情,是不是讨厌我?”
这是桑遥第一次直呼钟情的名姓,此前,她都是一口一个“钟少侠”地叫着。
钟情没说话,放慢了步速。
“你真的讨厌我?”少女亦步亦趋,贴着他走,口中念经似的喃喃着,“你为什么讨厌我?”
桑遥:“我承认,我以前是针对过叶姐姐,现在我改了,我以后会对叶姐姐好的。我也会对你好的,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避水珠快要失效了,若是不想被淹死,三小姐最好还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少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提醒着。
桑遥唇角的弧线垂了下去。
两人体内有避水珠,避水珠凝成的屏障,将他们与水波隔绝开来,因此他们在水底世界行走毫无障碍。
河底沉落巨石,上面遍布青苔,石缝间生长着碧绿的水草,奇形怪状的鱼类穿行其间。桑遥好奇地伸出手,穿过屏障,抚摸波动的水纹。
她的指尖残留着抚摸额头时留下的血痕,血在水中化开,吸引无数条小鱼游过来。它们在她的指缝间穿梭,温柔地亲吻她的指尖。
忽而,一抹凶戾的影子破开鱼群,张开血盆大口,直冲桑遥而来。
桑遥急急缩回手。
那影子撞上避水珠撑开的屏障,强大的冲击力,将桑遥撞飞出去。
钟情纵身而起,落在桑遥身后,手掌抵住她的后腰,灵力凝出刀锋劈了下去。
血雾喷洒,染红眼前的水域,像是红色的染料尽情地挥洒,绘出一幅残忍而绮丽的画。
桑遥惊魂未定,低声说了句:“谢谢。”
“真是麻烦。”
“我也不想的。”桑遥蹙眉,“没有人希望自己成为妖怪的储备粮,可惜今日出门前没带胭脂水粉。”
“脂粉的香气,并不能掩盖你身上的味道。”这句话钟情很早之前就想告诉桑遥了。
“啊?”
“我有一件法器,可锁住你的灵女香。”
“什么?”
“手伸出来。”
桑遥好奇地伸出左手。
钟情的指尖搭上桑遥皓腕,生出一截青藤,如同蛇一般缠了上去。
桑遥尝过被青藤勒住脖子的滋味,脸都白了。
那青藤盘踞她的手腕,不松不紧,冰凉的触感依偎着肌肤,末端打结的地方,开出朵孤零零的淡青色小花,散发出幽幽的香气。
不明状况者看来,像是在腕间套了一串漂亮清新的手链。
桑遥拿手去拨青藤,心脏狂跳:“你怎会有这个?”
他明目张胆地裁下自己的真身,是在测试她,还是笃定她没有发现他是妖的秘密?
“杀了面具妖的战利品。”钟情面不改色地扯谎,目光却在打量桑遥的反应。
桑遥说:“我没有别的好东西同你换。”
“送给你的。”钟情淡淡道。
有了钟情给的这串藤萝手链,锁住桑遥的灵女香,接下来再无妖怪来打扰桑遥。两人找到一只河蚌,合力打开蚌壳。
蚌壳里躺着一具小姑娘的尸体,小姑娘死去已久,尸体被法术保存,肌肤仍有弹性,面目尚且鲜活,仿若只是睡着了。
无数折射着五颜六色的泡泡,环绕在小姑娘周身,桑遥拢住其中一枚,泡沫碎裂,化作一幅农家破落小院的画面。
“乖宝,多吃鸡蛋,将来脑袋瓜子灵光。”慈爱的老妇人笑容满面,将剥了壳的鸡蛋,放在小男孩的碗里。
“妈妈,我也想吃鸡蛋。”坐在男孩身边的小姑娘,转头看向身侧的母亲,努力地吞着口水。
母亲刚拿起一枚鸡蛋,就被父亲和奶奶瞪了一眼。
“赔钱货吃什么鸡蛋,鸡蛋都是我孙子的,谁也不许碰。”奶奶抢过鸡蛋,给了小男孩。
父亲也说:“丫头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给她吃这个浪费。”
小姑娘求助地看着母亲,眼睛里满是渴望,母亲黯然地垂下脑袋,回避了她的目光。
男孩冲小姑娘做了个鬼脸:“赔钱货没有鸡蛋吃,嘻嘻。”
原来,蚌壳里躺着的是那位名叫多儿的小姑娘,这些泡沫都是她的记忆碎片。
钟情面无表情地捏破一枚泡泡。
男孩小跑过来,蹲在小姑娘旁边,央求道:“姐姐,姐姐,陪我玩。”
小姑娘搓洗着厚重的衣裳,疲惫地说:“我要干活,你自己玩。”
“不嘛,你陪我玩。”男孩撒泼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你快起来。”小姑娘焦急将他拽起来,“你把衣裳弄脏了,我要还洗的。”
男孩吐了吐舌头,双手在地上抓了把土,丢进洗衣盆里,嬉皮笑脸地跑了。
画面破碎,变作一堆浮沫。
不消片刻,桑遥在一堆泡沫里找到了多儿被卖的那段记忆。
多儿被卖的那夜,雷雨交加。惨白的闪电撕破苍穹,照出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家里穷,几口人挤一间屋,夜里不燃烛火,三道人影围着缺了条腿的破木桌窃窃私语。
父亲:“已经和那边说好,天亮了,就会过来领人。”
母亲:“她还这么小,不如再多养她几年。”
奶奶:“赔钱货早点送出去,省点口粮。乖宝到了该读书的年纪,回头卖她的那些钱,可以交学费,还可以给乖宝做身新衣服,等乖宝做了状元,你们就等着享福吧。”
母亲哀求道:“妈,小点声。”
奶奶不屑道:“别说她现在睡得跟头死猪似的,就算她醒了又能怎样。把赔钱货养这么大,费我们家多少粮食,用她给乖宝换身新衣服是她的福气。”
钟情一挥手,泡沫尽数碎裂。画面消失的最后一幕,小姑娘垂眸看着自己满身补丁的破衣,将脸埋进被窝里,泪流满面。
他烦躁地说:“别看了。”
桑遥没反对。
这个小姑娘如今不用再穿打满补丁的旧衣,光鲜亮丽地躺在这里,可是,她已经死了。
她什么都没做错,她就是想陪在母亲身边长大。
她再也长不大了。
桑遥说:“我们把她安葬了吧。”
他们把多儿葬在河畔,立了块碑。蚌精为她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她的家人是不会来看她的,那些村民也恨透了她。人死后,魂魄归于虚无,无痛无感,所幸这些仇恨与她再无关系了。
微生珏和叶菱歌找过来时,桑遥正在石碑上刻字。
“遥遥。”微生珏担心地看着她。
“我没事。”桑遥知道他在想什么,取出玉指环的碎片,“哥哥的护身符,保护了我。”
“蚌精呢?”叶菱歌问。
“她已经死了,是钟少侠杀了她。”桑遥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满脸毫不掩饰的崇拜。
有桑遥这句话,微生珏和叶菱歌没有起疑。叶菱歌注意到钟情脸色过于煞白,不由道:“阿情,你受伤了。”
钟情虚弱地点了下脑袋,取出《百妖图》碎片递给叶菱歌:“那只妖很强大,好在,我拿到了这个。”
说着,他双眼一阖,似再也撑不住,倒了下去。
“阿情。”叶菱歌失声唤道。
*
钟情受的那一刀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失血过多,需要卧床休养。他整条胳膊都被牵连,无法自理,必须着人贴身照顾衣食起居。
“香兰,你来照顾钟少侠。”作为李府的二小姐,李樱桃开始发号施令。钟情受了伤,意味着她反杀的机会来了。她的脑海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张口就把自己的心腹安排了出去。
“多谢李姑娘的好意,只是阿情自幼不愿与人多加亲近,更不喜陌生人沾手他的起居,这些事我来做就好。”叶菱歌断然拒绝。
“叶姐姐,这次钟少侠是为救我而受伤,不如由我来照顾钟少侠。”李樱桃还想说话,桑遥抢在李樱桃前面开口,“我不是陌生人,我与钟少侠共患难过,是并肩作战过的伙伴。”
她还能不明白钟情想干嘛。
茶茶又开始了他的套路。
他砍自己这一刀,不止是为了隐藏真正的实力,更是为了借病弱之躯,占有叶菱歌的时间,让叶菱歌产生愧疚之情,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引起微生珏的吃味,无形中增加男女主矛盾。
妥妥的绿茶操作。
不愧是你,茶茶。
桑遥决定把茶茶的骚操作掐灭在摇篮里。
“钟少侠,你教我射日箭,又救我一回,微生世家从不欠人情,请你给我个机会,我会好好表现的。”桑遥仰起脸来。
叶菱歌正欲说话,并肩立在她身侧的微生珏暗中握住她的手。
叶菱歌转头,四目相对间,两人心意相通。
叶菱歌说:“阿情,我连日捉妖,精神不济,不好照顾伤者,你和遥遥一路同行,已习惯彼此,不如就让遥遥代我照顾你,我相信遥遥可以照顾好你的。”
桑遥露出小狗似的眼神,连连点头,期待地等着钟情的回应。
钟情瞥了桑遥一眼,虚弱地说:“那么,有劳三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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