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巨响,少年从水底钻出来,水花溅起,豆大的雨珠砸了桑遥满身。
钟情浑身湿透,青绿的绸衫勾勒出匀称的身段,经潭水浸泡过的面颊更为苍白。
两人四目相对。
桑遥脑海中陷入一片空白,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双手抱怀,护住自己的胸口。
就在她犹豫是先穿衣服,还是先打死流氓时,与她相距不过五步的少年,目光下移,瞳孔缩了缩,率先挥出一道掌风。
桑遥遭到重击,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桑遥:……算你狠。
沉入水底的前一秒,钟情出现在她的身侧,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的身体。
片刻后,钟情抱着湿漉漉的桑遥上岸。
此处名为镜月潭,是两重天的入口。
两重天乃妖族的青萝公主所创。
青萝公主,便是他的生母。
“遥遥,醒醒。”有人在唤桑遥的名字。暖黄的光晕仿若一柄利剑,劈开厚重的黑暗。桑遥掀开眼皮,模糊的视野里率先映出微生珏的脸。
“……哥哥?”桑遥按了按眉心。
“你怎么样?”
“有点晕。”
“睡得太久了,再睡下去,会更晕。先起床,吃点东西。”
桑遥坐起,环顾着周遭的陈设,神色懵然:“这是哪里?”
“李府。”
桑遥想起来了,这是她在李府的客房。
她回来了,这说明,她成功召唤出了茶茶。还没等桑遥庆幸,被遗忘的一幕自脑海中奔腾而过,攻击着她死去的记忆。
桑遥:草。
“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微生珏探她额头。
“气的。”桑遥磨着后槽牙。
“谁敢给我们微生世家的三小姐气受?”微生珏眼中隐约含了丝宠溺的笑意。
“我是气我自己没用。”桑遥要是告诉微生珏,钟情看了她的身子,这个宠妹狂魔指不定会怎么发疯。
“这次不怪你。谁都没有想到,妖族的十里霜天竟别有洞天。”
这次被钟情引入两重天,是撕开钟情真面目的一个好机会。叶菱歌中了幻绮罗香后,钟情就一改先前人畜无害的形象,毫无顾忌地展露出自己的心狠手辣,微生珏开始对他有所起疑,评价从先前的“好苗子”变成了“亦正亦邪”。他若知道钟情是害了桑遥的罪魁祸首,即便猜不出钟情真正的身份,也会对他有所防备。
桑遥忽然道:“哥哥,我不是意外进入两重天的,是有人故意将我关了进去。”
微生珏道:“谁?”
“那人你认识,是……”桑遥张口,正欲将真相全盘托出,窗纸上映出道颀长的剪影。
大抵是她的错觉,那影子闪过一瞬,等她细细辨认时,又没了。
桑遥顿了顿,改口道:“是控制李府的那只邪物。”
微生珏道:“如果是它,并不奇怪,是它将你引到十里霜天,从始至终,它的目标都是你。好在阿情已经杀了它,替李府解除危机,还拿到了引魂灯。”
邪物一死,所有被邪物打上烙印的人,咒印自动解除,恢复神志。清醒的李家夫妇哭成泪人,一个劲地说:“要是你们早些来,樱桃就不会死了。”
文远十五年前就来李府了。整个李府都是他的猎物,李樱桃其实早已死在那场暴雨里,她的魂魄被邪物控制,成为他的傀儡,禁锢在肉身里,成了个活死人,也因和邪物绑定,邪物一死,李樱桃的魂魄再无供养,重归天地。
生与死不能轻易逆转,微生珏等人没法改变她已死的事实。
微生珏把李樱桃的记忆碎片交给李氏夫妇。
看到李樱桃的记忆,李氏夫妇又大哭一场。
李夫人道:“是我们不该,原想着青荷命苦,年幼就失去了父母,还有宗族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便多加关爱,厚此薄彼,忽略了樱桃。因她爹得了匹漂亮的布,只能裁出一条裙子,就给了青荷,谁料到樱桃与我们大吵一架,跑了出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姑娘遭遇不公平的对待,不是头一回。”微生珏面无表情地说道。
“樱桃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亲生子女间哪有那么多隔阂。”李老爷叹道,“我们以为,她会理解的。”
李府被阴气笼罩这么多年,李氏夫妇痛失两个女儿,打算从族里过继子嗣承欢膝下,便请求他们多做停留,为李府驱除邪物留下的晦气。
叶菱歌暂未醒来,不宜挪动,微生珏点头同意了他们的请求,继续借住李府。
微生珏在李府周围布下阵法,抽出自己的一魄,点燃引魂灯,由钟情进入叶菱歌的梦境,将她引渡出来。
这是商议后的决定。
没有灯芯的引魂灯,只能以燃烧魂魄的代价重新点燃。钟情与叶菱歌不是姐弟,关系胜过姐弟,他们一起长大,论对叶菱歌的熟悉程度,非钟情莫属。而微生珏沉着冷静,确实更胜任布阵护法一职。
桑遥不乐意,但她不乐意没用,她又不能直接了当地告诉微生珏,钟情是个大坏蛋,他的真实身份是微生世家走失的那只半妖,他主动要求进入叶菱歌梦境,是为了破坏微生珏在叶菱歌心目中的印象。
那样,钟情一定会先掐死她的。
微生珏布施法阵时,钟情将桑遥逼至角落,压低嗓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三小姐为何不向微生公子告发我?”
那还不是因为你很凶残,我还没开口,会先被你灭口。
桑遥临到口的话被吞回喉中,仰起粉白的面颊,水汪汪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双眼:“你有苦衷。”
“我能有什么苦衷?”钟情嗤笑。
“我剪破叶姐姐的捕妖网,企图陷害叶姐姐的这件事,其实你知道的,对不对?你生气了。钟情,对不起,那时候我狭隘的以为,没了叶姐姐,哥哥的心就会回到我这里。现在我知道我以前有多蠢了,我发誓,往后我绝对不会再伤害叶姐姐,如违此誓,就死在你的雨过天青伞下。”
这件事是根扎进血肉里的刺,不□□,迟早会伤口溃烂发臭,痛不可遏。
蠢事是原身干的没错,在钟情的眼里,和她干的没有区别,她现在最该做的,是先洗白自己,再去谈谋取对方好感这件事。
幸而经过这些日子的攻略,她谋害叶菱歌这件事,在钟情心底已经被“洗白”为罪不至死,钟情只把她关了起来。
桑遥道:“我害叶姐姐一回,你害我这一回,我们扯平好不好?”
钟情目光沉沉,任凭桑遥如何努力,都无法窥探其隐秘的心思。
桑遥心横了横,哪壶不开提哪壶:“大不了,你污我身子这件事,我不计较了。”
“我什么时候污你的身子了?”那少年赫然变了脸色。
“你的眼睛。”桑遥严肃地指了指他的双目,“你把我看光了。”
这件事自回来后,两人都是心照不宣的从不提起,尽管偶尔视线的交汇处,弥漫着暧昧的情愫。
彼此都绝口不提,就仿若没发生过。
这会儿桑遥主动提起,很不自在地垂下眼,脸颊红得像是五月的春桃:“那日我光着身子昏过去了,整个镜月潭只有你,我能想到的是你帮我穿了衣裳。钟情,我信得过你的为人,但你看光了我是事实,这事我没同哥哥说,你放心,我不会要你负责的。”
桑遥一口气说完,脸上已是布满红霞,小鹿似的瞪了眼钟情,转身就跑。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如她所料,钟情没追过来。
她索性去找微生珏,帮助他布阵。引魂灯一经点燃,绝不能被打断,否则困在梦里的人都回不来。
这些阵法是防止外界干扰。
“此去凶险难料,阿情,救人为重,切勿意气用事。”点灯前,微生珏殷切叮嘱。
他对钟情向来疏离,鲜少这样一本正经的教诲。今时不同往日,自打清楚桑遥对钟情的心思,他已把钟情当成妹夫看待。
钟情是叶菱歌的师弟,将来他迎娶叶菱歌,桑遥嫁钟情,也算亲上加亲。他自问,是有这个资格管教钟情的。
毕竟燃的是微生珏的魂魄,他脸色苍白,语气微弱,钟情难得没有反驳,他在叶菱歌身侧躺下,阖上双眼。
桑遥坐在榻边,双手捧着脸颊,轻声唤道:“钟情。”
微生珏说:“他已入梦。”
桑遥转头看微生珏:“哥哥,我有个想法。”
微生珏直接回绝:“不可以。”
“你都没听我说。”桑遥气鼓鼓。
“太危险,稍有差错,会出事。”
“你都说了,不能出一点差错,叶姐姐对钟情来说,是很重要的亲人,我担心钟情感情用事,反而误事。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发起疯来不管不顾,要是我在,或许能牵制他。”
桑遥承认,上面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编出来的,她入梦真正目的是为了监督钟情,阻止钟情在叶菱歌的梦里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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