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暗潮涌动,一时间又行成一种压抑的平静。这种压着不发作,胤礽倒是平平,后期经历多了,如今各有顾忌,尚未撕破脸皮,在他看来竟然有种可爱的感觉。
经历过血雨腥风,现在这点子,根本不够他看。而后期深沉的胤禛,这会儿看着也分外的天真可爱。
胤礽心情很好。
只有他。
就连康熙看他笑吟吟的样子,都想拿鞭子抽他。弘晖都被那诡异的气息给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甲胄的事,就这样被压下。
没有任何风波。
一路平静的回京,弘晖走进四贝勒府的时候,还有些久久不能平静。走的时候,尚且寒风料峭,那风吹的跟刀割般,如今回来,竟然百花盛开。
在江南看过一轮的景致,回京后又看了一圈,甚至觉得还挺好。他突然就明白什么叫月是故乡明。
真的好看极了。
弘晖瘫在软榻上,歪着小脑袋喝奶,一边惆怅叹道:“嗨呀,这天气真舒服。”
阳光正暖,微风不燥。
能看到阿玛忙碌的身影,能瞧见额娘哄时和的样子,真真令人喜欢极了。
然而——
“万岁爷召见。”
看着小太监一脸凝重的表情,弘晖利索的起身换衣,匆匆往宫中赶去。
刚走进乾清宫,就见康熙衣衫上满是血迹,弘晖吓了一跳,他猛然间冲上前去,一脸愤怒道:“谁伤你了!”
他抽出腰间匕首,戒备的望着众人。
能够伤到康熙还活着的人不多。
他呲着小米牙,凶的不得了:“请御医!”
这一番连环掌打的康熙险些接不住,他摸摸鼻子,无奈道:“旁人的血,朕无事。”他确实没什么事,就是心里难过更多些。
很快,金銮殿中便挤满了人。
看着康熙满身血迹,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有些惊恐。帝王见血,传召众臣,这是有大事发生。
弘晖心里猜测纷纷。
众人跪着,一时间大殿中鸦雀无声。
看着胤禛也在下面跪着,弘晖眸色闪了闪,心想这次真的出大问题了。
他皱着眉头。
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很快,殿外被压过来几个漂亮的男女,清一色的少年少女,小脸惨白,穿着精致的衣袍,但是脸上那暧昧春情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而太子一袭白衣,唇角挂着懒洋洋的痞笑,温柔道:“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这种态度,让康熙心头火气。
他怒声斥责:“朕承□□太宗世祖弘业,至今四十余载,晨兢夕厉轸恤朝臣惠养百姓,惟以治安天下为第一等要务。今观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虐众,暴戾□□,难出诸口,朕包容十余年矣。”
弘晖猛然抬眸,这段话,和一废太子的诏书差不多,想不到这时,父子二人间竟如此水火不容。
康熙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颤着手去拔身边侍卫腰间的剑,对上胤礽那双饱含热泪痛楚的眼睛,却又杀不下去。
爷俩隔着御案,隔着少年少女,痛哭不已。
然而康熙夸了一通自己,骂了一通胤礽,想要废太子的心却怎么也压不住。
他先前连甲胄的事情都给压下,想着太子位置艰难,可他完全不顾自己一片慈父之心。
属实叫人心里难受。
康熙冷声说太子不孝,竟想要分他的权柄,又说要废太子,并且让臣工推荐下任太子的人选。
胤礽昂着头,静静地看着康熙。
他以为自己重生回来,是要走上人生巅峰的,谁知竟然比以前还要提前被废,他笑了笑,朗声道:“儿臣提议,册封皇孙弘晖为太孙!”
他的提议不仅仅为他的提议。
还有整个太子集团的势力。
康熙静静地看他片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知道太子的意思,弘晖如今年岁尚小,纵然被封为太孙,这距离他成年还有十余年,这中间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他挥手让众人散了,自己气的吃不下饭。
太子临走前,哈哈大笑。
若是他失去太子之位,那么册封弘晖为太孙不过权宜之计,这整体还捏在他手里。
他还知道胤禩会上位。
果然——
第二日,太子党一致推举皇孙弘晖为太孙。
而更多朝臣推举八贝勒胤禩。
一时间折子跟雪花一样往乾清宫飘。
弘晖来回翻着折子归类,他觉得好累,看着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的康熙又无话可说。
“皇玛法,这朝中岂不是更乱了?”他鼓着脸颊。
好不容易理顺了,这又乱起来。
康熙纵然生气,这该忙的事,那是一件都不落下。他甚至没有心情玩,办事的效率还更高了。
弘晖:……
这就是自律到可怕的男人。
康熙挑眉,看似随意问:“你觉得谁应该当太子?”
弘晖伸着懒腰打哈欠,眼角都沁出泪珠来,懒洋洋道:“除了我。”
“怎么说?”康熙皱眉。
“你看二伯多聪慧,自小文武兼备,皇玛法亲手教导,这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堆着给他,结果是什么?”
“这命运的齿轮属实可怕。”
“哪有摆烂爽。”
弘晖小嘴叭叭的,对太子之位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康熙:……
“那胤禩呢。”他突兀问。
弘晖喝了口水,趴在书桌上装死:“咱爷俩这关系,就不需要玩这么花了吧。”
何必坑他。
康熙看着这一批全是说胤禩好,可当大任的折子,不由得有些无语。
弘晖闭着眼睛:“哎呀我看不见您表情。”
啥也别问他。
康熙强行的掰开他的眼睛,皱着眉头给他看。
弘晖就挤的紧紧的。
看着他这调皮的样子,康熙心里那些翻涌的难受总算是好些了。
“行了,惯会插科打诨。”康熙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脸,浅笑着道:“真是调皮的紧。”
弘晖就嘿嘿的笑。
“皇玛法,您要是舍不得,就且缓缓。”毕竟这废太子的事儿,属实重要,后悔再打脸,都没必要。
康熙沉默了,胤礽一脸我受伤害最大,我要摆烂的样子,他看着既心疼又难过。
却又知道,两人心里都知道,发现甲胄以后,不管如何压抑,两人之间,便过不去了。
这个事情会永远梗在两人中间。
然而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就听见朝臣上奏,说是请封八贝勒胤禩为太子。
康熙一听就烦。
然而胤禩却满脸期待,他心里很是清楚,如今气氛已经拉到这里,胜败在此一举。
而今天早朝,罕见的没有太子胤礽。
康熙坐在大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因为大殿空旷,他说话甚至还带着回音。
“胤禛,你觉得呢?”他突然问。
“儿臣谨遵汗阿玛旨意。”胤禛平平回,并不因为备选人有弘晖而兴奋。
康熙觉得没意思,又看向人群中的胤禩,挑眉问:“老八,你觉得呢?”
胤禩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小小的客气了一下,说自己年轻,难堪大任,会辜负朝臣的期盼。
他谦虚一番,觉得自己这番应对很是妥帖,不卑不亢,可堪大任。
然而——
就见康熙冷冷的看着他,点头:“嗯。”
胤禩:?
您嗯啥。
然后在朝臣再次提出要推举胤禩后,康熙用冷漠愤怒的声音道:“辛者库贱……”
听他说辛者库时,弘晖就猛然从屏风后窜出来扑进康熙怀里,疯狂摇头。辛者库贱妇之子这样的话一出,良嫔必死无疑。
康熙被他扑的咽下剩下的话。
然而胤禩听懂了。
他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难以接受。
康熙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看着弘晖可怜兮兮的眼神,才没有接着说。
“皇玛法。”他压低声音唤:“皇玛法。”
眸中的祈求之色让康熙没有多说什么。“散了,回去再好好的合计后上折。”
弘晖昂着小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
等众人散了,胤禩还无力的跪在地上,他根本起不来,这么深重的怒骂,他根本承受不了。
不仅仅是在骂他,是从根本上把他贬低到尘埃里,直接否定他。
弘晖回眸,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冲着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去把八叔给搀扶起来。
等回乾清宫,康熙挑眉道:“你如今,竟然敢左右朕的决定了?”
弘晖正抱着碗碗奶吨吨吨,闻言叹了口气:“漂亮婶婶来命护我,她珍爱的男人,弘晖如何能看着他受屈。”
“那朕呢?朕受屈呢?”康熙冷冷的看着他。
弘晖捧着小脸蛋,把脸上的嘟嘟肉挤成一团给他看,软乎乎道:“给,随便亲。”
“我随便亲你也行。”他小手一挥,特别大方道。
康熙不由得笑了,他俯身亲亲弘晖,软声道:“那你就被朕随便亲。”
“亲秃噜皮。”
两人说着话,弘晖往他怀里拱了拱,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水意来,惨兮兮道:“我睡会儿。”
实在太困了。
他这大清早被薅起来上朝,这会儿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睡吧。”康熙无语。
却还是把他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屁股哄睡。
弘晖一觉睡醒,发现胤礽正跪在殿中。
看着他唇角挂着无所谓的笑,那双眸子却带着深沉的悲伤,他抿了抿嘴。
“二伯。”他揉着眼睛起来。
看向一旁,不见康熙的身影,正在打量,康熙大踏步从外头走进来。
“弘晖醒了。”他越过胤礽,没有跟他说话。
“嗯。”小奶音应了一声:“饿。”
康熙摆摆手。
殿中一时间陷入沉静,谁都没说话。这宫中事务繁杂,三人却兀自发呆。
胤礽安静的跪着,在最初瞥弘晖一眼后,就垂眸敛神不语。
而康熙就盯着胤礽看,他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看见胤礽的神情,仍然忍不住气血上涌。
弘晖看看康熙再看看胤礽。
三人正互相看着,就见梁九功提着食盒过来,打开一看,莹润的玉碗盛着晶莹剔透的藕粉,上头还淋着一层玫瑰卤。
而边上有炸的果子,有煮的小羊排,还有饽饽等。
看着就好吃的紧。
胤礽抿了抿嘴。
弘晖觑着二伯的神色,笑眯眯的邀请他:“皇玛法,我想让二伯陪我一道用。”
康熙明白他的意思,冷冷的瞥他一眼,这才点头。
“嗯。”他应下。
弘晖这才推着小几,笑的甜滋滋凑到胤礽跟前,笑眯眯道:“一起一起。”
胤礽抿着唇,定定的看着小孩。
傻子。
他在心里骂,他都坑他坑成这样,他整日里在乾清宫这个权利中心晃悠,肯定是懂的。然而他还会因为他没有用膳,而冒着惹怒帝王的风险,来让他也跟着用一点。
胤礽垂眸。
被关押两日,身上的白袍已经染上脏污,不复光洁,变得皱巴巴。
然而他姿态闲适,瞧着不像是阶下囚,倒还像金尊玉贵的太子爷。
自有一番骄矜在。
弘晖看了艳羡不已,这就是传说中的太子,实在是一身气度不凡。
就一碗藕粉。
被漂亮的玉碗盛着。
胤礽故意逗他,将玉碗端起,慢条斯理道:“咦,就一碗,弘晖没得吃了。”听着他肚子咕咕叫,胤礽心情很是复杂。
真是个小傻崽。
弘晖无所谓,他看着玉碗心里有些不适,反正他就烦盛着甜汤的玉碗,拿起一旁的果子啃,一抬眸就见胤礽捏着玉碗的手指被那莹润的光泽衬得苍白无力。
指尖还微微泛起一抹粉。
胤礽到底没什么心情用膳,他碰了碰唇,正打算放下,就见弘晖面色大变,啪的打掉他手中玉碗。
嫣红的玫瑰卤。
晶莹浓稠的藕粉。
尽数都泼在胤礽身上。
那原就狼狈的白袍,显得愈发难堪可笑。
胤礽攥起手指,因着过于用力,苍白修长的指尖泛起白,边缘却又被压的发红。
他狠厉的望着弘晖。
心中的恨意肆意生长。
他作为太子,一生被众人捧着,就算陷入二废境地,上位者胤禛也得好生的敬着他。
何曾被人当面打掉碗。
简直是奇耻大辱。
康熙也面色一变,他快步走上前来,在胤礽以为这是为他张目时,却见汗阿玛紧张的抠着弘晖的嘴,一边厉声问:“怎么了!”
弘晖吐掉嘴里的果子,又拿水疯狂漱口,这才缓过神来,紧张的看向一旁的胤礽,轻声问:“您喝了吗?”
“快催吐。”他说。
胤礽僵在原地。
他看着焦急的汗阿玛抱着弘晖,看着焦急的弘晖抓着他的衣领,一阵头晕目眩。
“御医!”康熙目眦欲裂。
随着弘晖软软倒下,是胤礽也跟着跪倒在地,单手撑着地,显然已经难受至极。
“胤礽!弘晖!”康熙心中的愤怒几乎要冲破天空。
御医来了,赶紧扎针施救,一脸庆幸道:“幸亏只沾了嘴,一口不曾咽下,要不然神仙难救。”
康熙黑着脸看向一旁的梁九功,这食盒是他提上来的。梁九功在事发的时候,就已经扑通跪在地上了。
“去查!”
昨儿说了要奏请弘晖为太孙,今儿便有毒物进乾清宫,誓要弄死弘晖,让他如何能压住心头火。
比看见胤礽私藏甲胄更加叫人愤怒,毕竟太子若毫无自保之力,任人宰割,又如何能够治理大清。
而下毒这样下作的手段,他真的想不出会是谁。
昨儿提名的大多乃胤禩和弘晖。
康熙眸色冰冷。
除掉对手是最快的晋升手段,然而他不觉得胤禩有此等魄力。
看着昏迷不醒的太子和弘晖,康熙心里跟火烧一样。
“弘晖如何?”他问。
御医摸着脉,沉声道:“小儿身子弱,怕是要病一场。”
至于太子爷,他身子骨还算强盛,纵然先前大病一场,如今也养回来了,等醒了再养些时日便成。
康熙沉吟。
“散出消息,太子和弘晖病重。”
他眸色冷厉。
抿了一口杯中茶润喉,这才猛然掼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后,乾清宫中就响起康熙愤怒的咆哮。
“若你们医治不好,便提头来见!”
“滚!”
随着他愤怒的声音,源源不断的御医被传召进乾清宫。
胤礽一醒,就见殿中站了十来个御医,甚至殿外都有。
他心里不禁一颤。
合着他辛辛苦苦重生一遭,为口藕粉就这么命不久矣。
他图什么。
“汗阿玛。”他心劲泄了。
康熙坐在床沿上,温声道:“醒了就好了,无事。”
胤礽心中一痛,无事怎么会传召这么多御医,还对他如此温柔,看来真的是命不久矣。
“汗阿玛。”他又唤一声。
无奈道:“如果……”说一半,他看向身边躺着的小傻崽,原本粉嘟嘟的小脸现在一片惨白,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他伸手摸摸他微凉的小脸,有些说不下去了。
“是儿臣任性了。”他哑口无言。
康熙拍拍他的肩,自打太子清醒后,就愈加急躁了。整日里紧赶慢赶做准备,好像晚一刻,储君之位就不保的样子。
“时也命也。”
他理解胤礽的做法,却没办法接受他的做法。
人性之矛盾。
一旁的弘晖年岁小,到底身子弱些。
御医说他先前起高热,烧的太厉害,有些神魂不稳,后来舟车劳顿,一直没养回来,现在碰上这个,更是雪上加霜。
换句话说,胤礽醒了就好了,弘晖还真不好说。
康熙抿着唇,拿着金汤勺给弘晖润嘴,看着他静静躺着,心里难受的厉害。
劫数,劫数。
到底什么是劫数。
他原先不信的。
可是碰上弘晖,他愿意相信满天神佛,只要能让弘晖醒过来,什么都好。
“四贝勒爷求见。”殿外传来小太监的禀报声。
康熙沉吟片刻,才低声道:“进。”
胤禛大踏步走进来,看着龙床上静静躺着的弘晖,身子晃了晃,险些立不住。
“弘晖。”他压低声音喊。
先前说什么劫数,他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世间若有神佛,为甚不睁开眼睛看看这穷苦人间。
救苦救难,这世间却从来不断。
可见都是假的。
他纵然为弘晖到处算卦,也说要请喇嘛,后来岔过去也就过去了,因着他打心眼里不信这个。
可如今——
先是要命的高热,后是这人祸。
都是寻常少有的。
他心里慌的要命,蹲在床沿上,眼巴巴的看着康熙,压低声音问:“汗阿玛,御医怎么说。”
康熙心里滋味也难受起来。
看着平日里清冷的男人,这般惊慌,他拍拍胤禛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弘晖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起来的。”
胤禛不信。
他视线在乾清宫巡弋,看着地上的玉碗时,心中一跳。
“弘晖不爱使玉碗。”胤禛声音低沉。
在康熙皱着眉头不解中,压低声音道:“他年岁小时做噩梦,整日里不得难免,有时候会说别喝别喝。”
胤禛垂眸,轻轻的捏着弘晖的手指。
“后来福晋就慢慢的哄着他问,不喝什么呀,他也不肯说。”
“一直换着碗,换着汤的试探,发现他就算是碗碗奶,也不肯用玉碗盛。”
“要么喝粥,要么喝奶,这甜汤能不碰就不碰。”
“他多乖的孩子,鲜少有挑剔的时候。”
然后两人就知道,玉碗盛的甜汤在弘晖这里是忌讳,能不碰就不碰。两人也一直很呵护,不曾让玉碗出现在他面前。
“如今隐隐有儿臣惧妻恋妻的传闻,儿臣早有耳闻,儿臣是喜欢福晋,觉得她性子好,是个贤惠持家的大妇,还有个原因是……”
胤禛垂眸,声音平淡。
“弘晖先前那样,儿臣总要把嫡长子放在头一位的。”
“后宅女人有了宠爱就有了手段,儿臣怕噩梦映照现实。”
康熙沉默的拍拍他的肩膀。
若是没有跟弘晖相处,自然不怕他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噩梦,可是他是有点预知在身上。
胤禛昂着头,看着康熙,压低声音道:“弘晖会没事的。”
康熙点头。
殿中气氛低迷。
胤禛看着弘晖,看着看着,面色凝重起来。就见他唇角挂着惬意的微笑,隐隐勾起,和上次高热时的睡相一模一样。
他赶紧跟康熙说了。
按道理来说,不管高热还是中毒,都会特别难受,根本笑不出来。然而弘晖的表情却有些惬意,属实让人心中震惊。
康熙皱起眉头。
一旁的胤礽心情复杂,真是个小傻崽。先前提议弘晖为太孙,更多的是恶意,想让他父子二人因为储君的事而反目成仇。
近日提议,更是因为,皇阿哥若被封为太子,他将很难翻身。但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崽,漫长的成年过程中,足够他翻身了。
人都是为自己的。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会照顾自己有没有饿肚子,在发现膳食有问题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吐出自己口中的食物残渣,而是一把打掉他的碗,省的他吃进去。
傻崽。
他垂眸,看着他静静地躺着。
弘晖不醒,康熙心中的愤怒无处可去,他险些失去自己最爱的两个崽,一个太子一个弘晖,如果真的同时在他面前没了,他怕不是得失心疯。
御膳房当值人员尽数没入慎刑司,其余人等过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没问题才放出来。
随着慎刑司的爆满,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关于太子和弘晖病重不治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弘晖,醒醒。”胤禛想着上一次喊他,便压低声音道:“梦里都是假的,你醒醒。”
“阿玛在这里,不在梦里,都是假的。”
康熙听着他压抑的声音,心里也跟着酸楚。
“要不,请喇嘛来。”胤礽试探着提议。
自打他重生后,对这神神鬼鬼的,也挺信的。
不信不行。
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个鬼。
还特意试探过,发现自己重生到自己身上,可能是一种意识清醒,并没有被判定为鬼。
康熙看向胤禛:“请吗?”
请喇嘛来做法事,那可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胤禛点头:“请。”
“道士也请。”他说。
康熙:……
多少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他也是这么想的。
随着喇嘛、高僧、道士的入场,一直在观望的众人这才确定,原来一切是真的。
只有在无可救药的时候,才会请神佛帮忙。
乌拉那拉氏听着消息,险些疯了。而郭络罗氏赶紧去四贝勒府陪她,可劲劝慰:“若真有事,必然会来传召你。”
如果真的命不久矣,没有道理不让亲额娘看一眼。
然而——
“福晋,万岁爷传召。”
乌拉那拉氏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郭络罗氏也是面色煞白,她打了自己一巴掌,压低声音道:“许是醒了。”
她想了想,到底比乌拉那拉氏冷静些,撑着她一路进宫去,等走到宫门口,碰见许多京城赶来的喇嘛,郭络罗氏腿一软,也有些起不来身了。
“我在马车里等你。”她心都碎了。
昨儿还好好的,还在跟她撒娇聊天,说什么漂亮婶婶做的糖焖笋好好吃,下次还想吃。
想想他软嘟嘟的小脸蛋,郭络罗氏就有些手软脚软立不起来。
而乌拉那拉氏更是斜倚在大宫女的身上,被半抱着拖进去。一进乾清宫,就见挤挤挨挨全是御医,上次见到这么多御医,还是太皇太后病重的时候。
“弘晖。”她轻唤。
强忍着先给康熙请安,看见太子立着的时候,她心里不由得燃起希望,觉得可能这不过是场骗局罢了。
然而对上弘晖那张昏迷的脸颊,她心就凉了一半。跟上次太像了,让人心底发怵。
而随着乌拉那拉氏入宫,观望着的众人心中愈加确定,这传言太子和弘晖病重,看来这小的有些撑不过去,才会传召亲额娘去看最后一眼。
康熙一边封锁消息,一边放出假消息,想要引蛇出洞。
这般一箭双雕的阴损计谋,属实可恨。
他在等人上门。
“直郡王求见。”门外小太监禀报。
康熙眸色幽深:“引去偏殿。”
“三贝勒求见。”
“偏殿。”
随着人慢慢的来齐了,康熙就让人奉茶,并不传召。
直直晾了一个时辰,康熙这才缓缓的走进偏殿。
就见——
胤禔一脸老神在在,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一旁的胤祉正捧着茶盏,满脸神游天外。
胤祺和胤祐并排坐着,满脸担忧。
胤禩面色苍白,眸中血丝密布,眼下青黑,胡茬刮的有些潦草,还余几根。他精神头看着极差,看来那句辛者库贱妇之子纵然没有说完,但是以他的聪敏肯定是猜到了。
狐狸小九皱着眉头,正不耐烦的看着老十。
看着他们几兄弟,康熙捏了捏眉心,沉声道:“你们……且回。”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一样,最后沉痛的看了一眼胤禩,这才转身离开。
随着他离去,偏殿中沉静了一瞬,紧接着又热闹起来,都在讨论到底是怎么回事。
“罢了,散了吧。”胤禔带头走了。
这一次太子的坠机,让他心里很不安,一个捧在手心里那么多年的嫡子,说放弃就能放弃。他一个在宫外大臣处养大的,怕是比之甚远。
他一走,胤祺和胤祐也告退离去。
而胤禩正在想着临走前康熙看他那沉痛的一眼,心里揪着疼。他失魂落魄的带着狐狸小九和老十离开了。
他甚至有些不敢面对良嫔,先前还说要给他挣一份荣耀,不曾想这羞辱哐哐的往头上砸。
人都走了,偏殿中坐着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
他慢吞吞的往正殿去,禀报后被传召,一脸凝重的和康熙告密。
“朕知道了。”
随着话语的落下,宫中愈发安静下来,他目送男人离开,心中的愤怒沉郁快要爆发,为了最后验证,他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回吧。”康熙垂眸,掩下眸中的冰雪。
男人撑着门框,犹豫片刻,这才转身走了。
康熙回了正殿,看着喇嘛和道士各自施展神通,而弘晖依旧是那副唇角含笑的模样,不由得心疼极了。
而乌拉那拉氏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见了康熙强撑着要起身请安,被他摆摆手说算了。
母亲看到孩子这样,哪里还有力气请安。
乌拉那拉氏却强撑着给自己打气,她心想,弘晖若是跟上次一样,她早早的倒下了,这些男人可不够细心。
随着她的深呼吸,康熙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性子确实很坚韧,碰见事情会想着去解决,而不是一味的瘫软。
不错。
康熙瞥了一眼,瞬间又转回视线。
他让人把折子放到殿中批,拿着的一瞬间,他就开始喊弘晖,弘字出口,猛然间又反应过来。
弘晖还病着,根本不会起身给他拉磨。
他心底一酸。
“嗯。”奶里奶气的声音响起。
康熙猛然抬眸,就见弘晖眸中水雾弥漫,睁开眼睛虚虚的看了他一眼,瞬间又闭上了。
“弘晖?”
“嗯。”
听见他应和的声音,康熙喜不自胜。
他赶紧上前摸摸弘晖苍白的小脸,心想他这醒了可真是太好了。
“回上个梦里了。”弘晖摸摸自己小脸,笑的很是不好意思:“让皇玛法、阿玛、额娘、二伯担心了。”
他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康熙摸摸他的头,温柔道:“醒了就好。”这样乖的孩子,真是让人喜欢的紧。
“嗯,还困。”他说。
康熙知道他虚的厉害,叫他赶紧再睡,这才沉吟着看向众人,压低声音道:“胤礽、胤禛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随着殿中寂静下来,胤礽的心怦怦跳起来。
“朕满腔愤怒,然而你二人刚经历生死大祸,幕后主使朕已经查明。”
“胤礽,这太子之位……”
见康熙开口,胤礽轻声道:“先前儿臣所言,也不全是激进之言。”
毕竟很多玩笑话,也许带着真心。
康熙轻轻嗯了一声:“如今储君之位空悬,皇阿哥间虎视眈眈,然而这位置只有一个,你推举弘晖,朕知道了,然他年岁太小,还得从长计议。”
说着他瞥了一眼胤禛,盯着他的眼睛,漫不经心道:“你觉得呢。”
胤禛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弘晖时常告诫,说汗阿玛乃千古明君,当时刻以您为准标。”
“换句话说,儿臣都听您的。”
康熙:……
他是试探他,他叭叭的整一通这,还真有些弘晖的味道在。
这么一说,他心里又难受起来。
好在他醒了。
胤礽看着胤禛,一时间好奇他这时是真的心里毫无想法,还是演技好到能把他和康熙给骗过去。
最后得出结论,不管如何,人家就是这么牛。
当胤礽把自己摘出去,确认自己不能得到太子之位,再去看九龙夺嫡,就觉得很有意思。
时也命也。
有时候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才能造就一个皇帝。
说起来实在太有意思了。
这样想着,他不仅浅笑出声,拍拍胤禛的肩膀。
康熙还记得他的荒唐,见他如此,就冷冷的横了他一眼。
他如今是坏的明明白白。
“你可知自己有什么罪名?”康熙问。
胤礽摊手,他疯过了情绪反而稳定下来,痛快道:“从前些年妄图在祭祀时把坐垫放到您后头,殴打朝臣宗亲,到纵容凌普勒索办差,再到高高在上的储君心理,还有病好后一心想着治理军备。”
他的心,一直都是飘的,没有落到实处。他就没觉得自己是皇阿哥的一员。甚至自幼以来,汗阿玛给的教育也是在说他和皇阿哥之间的区别。
他痛痛快快的说。当然还有没有发生的那些事,比如小十八的死,比如窥伺帝踪。他被骂多了,简直如数家珍。
康熙:……
“你知道错了,为什么还要?”
他神色有些复杂。
胤礽就笑:“汗阿玛,只能说那时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竟然以为,储君便是君。
康熙沉默了。
他看着昏迷不醒的弘晖,轻轻的叹了口气。
“罢了。”他捏着眉心,内心深处还是属意胤礽的,但是他如此猖狂,丝毫不知悔改的样子,确实要挫挫他的锐气。
“你好生的闭门思过。”他没说圈禁。
但是胤礽经历多了,反应过来,甚至很有经验的想,该准备什么东西了。再者还有个问题,那就是他想在宫外圈禁。
现在太早了,先前赏他的园子现在还没赏。
“汗阿玛。”
他眼巴巴的看着康熙,惨兮兮道:“能让儿臣去宫外圈禁吗?儿臣保证不跟属下勾结。”
最起码十年内,他肯定是躺平,什么都不会做。在宫里哪有在宫外痛快。
康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觉得成吗。”
胤礽惆怅一叹,这毓庆宫真的即是荣耀也是枷锁。
“儿臣都不是太子了,住在毓庆宫名不正言不顺……”
“再说让你住千秋亭去。”
听着他这么说,胤礽果断的闭上嘴巴,住千秋亭和露天席地没有区别。
正说着,就听见小宫女喜悦的惊呼:“弘晖阿哥醒了!”
她声音兴奋的不得了。
这乾清宫中的小宫女小太监就没有不喜欢弘晖的,大阿哥生的玉雪可爱惹人怜爱不说,嘴巴也甜的厉害。
想吃糖果的时候,会昂着小脑袋,甜滋滋的问你叫姐姐,眨巴着长长的睫毛,让你恨不得把心掏给他。
病成这样,大家都心里难受。
如今醒了肯定高兴的恨不得蹦起来。
康熙赶紧起身往龙床去,胤礽看着他急切到踉跄,险些摔跤的身影,突然觉得,这太子之位,从汗阿玛的心里,可能已经给弘晖了。
他笑了笑,不给老大老八就行。
给老四、十四他心里也梗的慌。
这个傻崽倒是正好。
胤礽随着康熙的脚步,慢慢的往殿内走。
就听奶里奶气的声音急切问:“二伯呢,二伯没事吧?”
胤礽心头一软。
小东西还挺绊人心。
康熙赶紧把他扶起来搂在怀里,在他额头亲了亲,这才压低声音道:“醒了?还难受吗?”
弘晖摇头。
“不难受了。”他双眸亮晶晶的,看着一旁的胤禛,嘿嘿的笑:“做美梦了,嘿嘿,不怕不怕。”
康熙摸摸他的小脑袋,叫奴才提食盒来。
看着朴素的白瓷餐具,这次都是一些小炒菜,为了防止弘晖看见不舒服,跟上次的菜品截然不同。
“真香。”他吃了一口清炒笋尖,喜欢的不得了。
“呜呜呜呜太好吃了叭。”他在梦里,就念这个味儿。
是额娘炒哒。
康熙摸摸他小脑袋,就见胤礽坐在脚踏上,反手握住弘晖的小手,温声问:“你是怎么吃出不对的,为什么先打孤的碗而不是先吐出嘴里的?”
他沾嘴了,完全没发现任何问题。
弘晖昂着小脑袋,摸摸自己的胸口:“我看见玉碗甜汤就难受,还当是条件反射,后来果子进嘴,味道就不对,可二伯是大人,饿的时候,一碗甜汤三两口就下肚了,而我知道有问题肯定不会咽下。”
但是口腔黏膜的传导太快了,他是小孩,身子又弱,对方下的剂量是奔着一口致命去的。
就算你吐出来也没用那种。
幸好胤礽心情不好,沾了沾嘴罢了。
幸好弘晖正在忙着看胤礽,只咬了一点点。毕竟当时的胤礽真的有种颓废昳丽的帅。
胤礽:……
任他阴差阳错也好,任他明月下西楼也罢。
“你放心,这太孙之位,你二伯给你助一臂之力。”
他又开始狂了。
康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浅声道:“你又能做主了。”
胤礽一脸坦然,笑眯眯道:“是助一臂之力,又不是保崽上位,不叫狂。”
弘晖:……
“什么太孙?”他吃着笋尖,一时有些懵。
说着看向康熙:“没什么,吃你的。”
弘晖想着九龙夺嫡,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头上,就安心的吃用了。
康熙看了胤礽一眼,心里有些可惜。他真是一个很好的太子,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太子。
可惜做这许多错事。
“啧,小太孙以后对孤好点,要不然孤揍你的小屁股蛋子。”
胤礽调侃。
弘晖捂着自己的小屁股,在康熙怀里一脸警惕,压低声音道:“我不想做太孙,您不要听二伯蛊惑。”
“嗯。”康熙捏捏他小脸蛋。
以目前来看,弘晖性子良善,作为太孙想必会极好。
等一切查清楚,康熙下令,三贝勒胤祉谋害皇嗣圈禁于养蜂夹道,遇赦不赦。再者废太子胤礽于毓庆宫中禁足思过。
关于先前康熙说的推举太子,随着胤禩的落幕而落幕。
直郡王作为长子,又掌着兵部,优势最大,故而他知道自己不能乱。胤禛没办法跟弘晖抢储君之位,只得暗暗蛰伏。剩下的尚不成气候,竟无人能起势。
这不仅仅是跟阿哥抢储君之位,更是和最为强横的康熙别苗头。
得半朝推举的胤禩,不过被半句话就压的无法自处。纵横二十余载的太子在挥手间被压在毓庆宫,毫无反击之力。
直郡王甚至还无法在康熙面前自如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更别提旁人。
故而当康熙默认弘晖为太孙,开始着重培养,太子不反驳,直郡王不露头,其余众人无任何法子。
春日,风暖。
天还没有亮,弘晖就被小宫女从被窝里挖出来,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
“太孙,您醒醒。”弘晖迷迷糊糊的,被小宫女穿上杏黄的太孙服。
熊猫崽崽清醒过来的时候,扣子尚未系好,他噔噔噔的跑去找康熙,昂着白嫩嫩的小脸,指着身上的衣裳,急的险些说不出话。
“恭喜,朕的皇太孙。”
弘晖呆住。
他只想摆烂,怎么就成了太孙。
“是不是有些许草率?”他看着自己杏黄的衣袖发呆。
康熙拍拍他的小屁股,轻笑:“准备好些时日,不草率。”
弘晖看向胤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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