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九,除夕的白天。丁厌有记忆起,这一天就总是雾气茫茫,空气中弥漫着枯叶堆积如山后发出的潮腥味。
大街上的店铺在下午两三点就会关掉大半,道路上人迹寥寥,最热闹的是每个人家里。
在他年幼时,爸爸这边的大伯,妈妈那边的姨妈,还有他们家,三个家庭九个人,还有双方的四位老人,乌泱泱的一大家子同聚在客厅里聊天看电视,等爸爸和大姨父去厨房做饭了,哥哥姐姐就带他溜出门放鞭炮。
现如今表哥堂姐各自成家,祖辈们相继去世,市区也不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过年变得像走过场,只有晚饭吃的隆重些,失去了他儿时期盼的年味和欢庆气息。
丁厌裹着围巾在小区外左顾右盼,终于等来了那辆银灰色的四门轿跑。
他妈打发他到楼下生活超市买瓶醋,他正好收到了楚瀛的消息,便将就在路边等一等。
通过相处和观察,丁厌发现楚瀛很少穿长款的上衣,更偏好利落挺括的外形线条,那双腿总是又直又长,予人醒目的视觉冲击。
丁厌对自己的外表满意度很高,但和楚瀛一比却有种相形见绌的阴影笼罩在心间,原来他也有嫌弃自己“不够男”的时候。
不过楚瀛并不怎么符合“阳刚坚毅”的教条化审美,若要形容,该说是清隽、协调、优雅;还有威风凛凛的挺拔修颀之感,气质出类拔萃。
这么的虚荣心。
楚瀛没有听他的话空手而来,带了一瓶他看不懂产地的红酒和一盒巧克力。
巧克力是给他的,红酒是给他父母的。
一进屋,丁厌不得不听他妈在旁边假客气:“小楚来啦!哎你来做客阿姨很高兴的,还带什么礼物呢真是的。”
楚瀛应对年长者很有一套,和他爸妈热络地谈论起榆城的天气和风土人情;又能三言两语地收住话题,保持礼节性的生疏和文雅。丁厌叹为观止,真怕他父母突发奇想要认楚瀛当干儿子。
不过是他多虑了,到了饭桌上,他老爸老妈念叨的仍旧是“现在的年轻人结婚恋爱都不积极”这一老生常谈的话题。
丁厌埋头扒饭,把陪聊的责任全丢给楚瀛。人各有所长,楚瀛爱捧场,就让他捧去吧!我负责当饭桶。
吃完这顿年夜饭,外面的天黑了。他爸妈照例要出去和几位老友聚一聚,打打牌喝喝茶,凌晨再去山上寺庙供新年的第一柱香,祈求菩萨保佑新年风调雨顺、家和万事兴。
走前还不忘问他们俩今晚有无安排,最好还是出门玩一玩,多交些朋友。
丁厌前几年迷恋泡吧,每到除夕夜都会出门嗨一整晚;但今年有楚瀛在还是算了,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很难再在这个人面前放得开。
玩不尽兴,还不如不玩。
他爸妈一走,家里就剩他们俩,那种如影随形的尴尬密不透风地包围着丁厌,他飞速转动脑筋回想姐姐的叮嘱,问道:“要不我们看电影?”
楚瀛自然没有异议。
丁厌选了一部泰国鬼片,因为听说泰国鬼片的恐怖程度较高,在除夕夜看恐怖电影也是他难忘的童年回忆之一;投屏到电视上的影片开始播放后,他捧起了一杯热可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屏幕。
可惜这部电影远远不如他预期的那样精彩纷呈,特效失真,化妆技术差,剪辑配乐也很三流,再惊悚的画面和情节都因此丧失了可看性,无聊至极。
看这种烂片怎么演被吓到缩进对方怀里啊,不纯纯做戏吗,太假了。
放到片尾,丁厌呵欠连天,他关掉投屏,电视跳转到欢快轻松的春晚小品。
“不好意思啊,选片错误,太难看了。”他道歉。
“你想看什么类型的?”楚瀛问。
“我想看吓人的。”丁厌直言。
“我记得有一部还不错,我找找。”
接着他们又看了第二部电影。
楚瀛选的是一部英语片,开头有些沉闷和文艺,但阴森诡异的氛围营造得很强;丁厌越看越专注,心率持续拔高。播到后四分之一,女主爬上天花板那里,他惊恐地大叫出声,全然忘记了该做什么。
全片看完,他依然没回过神,喃喃道:“这也太吓人了吧。”
楚瀛笑道:“不是你说想看吓人的吗?”
“那你也不能真吓我呀,我本来就胆子小……”丁厌说。那几幕经典的段落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无限回放。害得他一看自家黑漆漆的走廊都心有余悸。
他陡然钻到楚瀛的臂弯里,演技拙劣道:“你今晚不许走了!要陪我!”
好羞耻好羞耻好羞耻好羞耻……他也有沦落到跟男人撒娇的这一天。
“好吧。”楚瀛答应了。
丁厌猛地抬头,这在楚瀛看来像只听到风吹草动的小兔子。然而这只兔子问的是:“你放过鞭炮吗?”
楚瀛:“好像没有。”
“走,我带你去!”
丁厌没什么朋友,但他的朋友圈里不缺热衷吃喝玩乐的人,每年都有一群人会想方设法去荒郊野外玩鞭炮放烟花。
他只需发两条消息,便能打听到去处。
夜里10点,两人出了门,丁厌在导航上搜索目的地,使唤楚瀛开车往城南郊外的方向驶去。
远离市区三十公里的高速公路沿途有一些小镇和村庄,这些地方还没有禁烟花爆竹,一下车就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响声。
开在村口的店铺外支摊摆着各种类的炮仗烟火,丁吃完这顿年夜饭,外面的天黑了。他爸妈照例要出去和几位老友聚一聚,打打牌喝喝茶,凌晨再去山上寺庙供新年的第一柱香,祈求菩萨保佑新年风调雨顺、家和万事兴。
走前还不忘问他们俩今晚有无安排,最好还是出门玩一玩,多交些朋友。
丁厌前几年迷恋泡吧,每到除夕夜都会出门嗨一整晚;但今年有楚瀛在还是算了,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很难再在这个人面前放得开。
玩不尽兴,还不如不玩。
他爸妈一走,家里就剩他们俩,那种如影随形的尴尬密不透风地包围着丁厌,他飞速转动脑筋回想姐姐的叮嘱,问道:“要不我们看电影?”
楚瀛自然没有异议。
丁厌选了一部泰国鬼片,因为听说泰国鬼片的恐怖程度较高,在除夕夜看恐怖电影也是他难忘的童年回忆之一;投屏到电视上而言之就是漂亮但不会刺激耳膜的类型。
花火在夜色里盛放洒落漫天,他开心到忘乎所以,忽视了边上还有个楚瀛。
自娱自乐了半天,他才问:“你不玩吗?”
楚瀛的双手插在上衣兜里,看来没有参与进来的想法,只说:“看你玩更有意思。”
“为什么啊……”丁厌停下了。想我又不是供你观赏的小猫小狗,你凭什么看我取乐。
楚瀛:“因为你的笑容很感染人,我认为比烟花更好看,所以挪不开眼。”
丁厌登时双颊微烫,着急道:“你不能净说好听的哄我!我……不吃这套!”
“那我以后不说了,”楚瀛轻易地妥协,“这只是实话。你好像不能理解,我愿意花很多的钱和时间来哄你开心这件事。”
丁厌垂下头,捻着手里点火的香烛下面那截木棍,说:“只是为了哄我开心吗……我才不相信。你就是个阴险狡诈的坏人,我这是在为了打探你的真实想法,跟你虚与委蛇。”
“我刚刚说的是我的真实想法。我的确不能算十全十美的好人,但也没有坏到让你要勉强自己和我周旋吧?”
“不和你周旋还能怎么样?赶又赶不走你,还要收你的礼物欠你一大笔债……”丁厌拿燃烧的香头戳弄着地面,幻想那是楚瀛的脸,不自觉地说出了心声,“坏蛋坏蛋坏蛋……戳死你戳死你!”
他的大脑构造仿佛与他人不同,丁茵教他的心口不一、逢场作戏,他一样也学不会;他就是心里想什么都会全部表现在脸上,高兴了要说,不高兴也要说。
也是因为这点,楚瀛才能用他的弱点狠狠拿捏他吧,呜哇哇哇太悲惨了。
“可是怎么办呢?”楚瀛走过来,陪他蹲下,注视着他头顶的发旋道,“我就是觉得你比很多人、很多事物都要有趣。一看见你我就走不动路了,只想把你放在我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丁厌侧着脸抬起眼眸,他自己意识不到他这些接近小动物的动作和神情;可在对方眼中,他像极了正在囤粮却被打断的花栗鼠、从睡梦中惊醒的牡丹鹦鹉、或是惊慌失措的小白兔……随便什么,总之是美丽的、灵动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实在是,太可爱了。
楚瀛的手放到他的后颈上,抚弄他的发尾和耳后体温偏高的肌肤。
起初丁厌是感到寒毛倒竖,但那只手切真温柔,掌心不够光滑,带着清晰的肌理纹路,触摸着他敏感处的皮肤,引起阵阵异样的酥麻。
“你不要摸了!”丁厌挥开对方后退道,“我老实告诉你,我怀疑你心理畸形有特殊癖好,你再碰我我就拿刀捅你。”为以防万一,他带了一把多功能小刀。
楚瀛笑得埋下脸,笑过了整理好表情道:“那我也没有办法证明我没有特殊怪癖啊,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会觉得我有事隐瞒你,我在伪装欺骗你。”
“因为你就是在隐瞒和欺骗我呀。从三个月前到现在,你自己数数你骗了我多少次?”
“我不是有意的。你还记不记得我问过你,如果你想知道我的事,我会对你知无不言,但你说你不想知道,因为你对我不感兴趣。所以我不知道哪些事是该对你说的,又有哪些事是你不想听的。”
他又在用他的口才碾压我。丁厌说:“你不要模糊重点了,你只要承认你是个谎话连篇的坏蛋就够了。”
“行,我是个谎话连篇的坏蛋,”楚瀛认输道,“我做的所有事,都是在为我的恶行赎罪。”
“这还差不多……”丁厌仔细地盯着那张脸,顿然感到自己的疑虑皆为虚妄幻想;楚瀛哪里用得上处心积虑地诱骗猎物落网,都长成这样了,勾勾手指便能引无数倾慕者趋之若鹜。
天哪,我没喝醉啊——连我这么想了,人果真是视觉系动物,极易被美色蒙蔽双眼……
这种欣赏是无关性别的,长得好看的人总能受到优待,此时他对楚瀛卸下的防备心,便是他给予这份美貌的优待。
楚瀛:“为了向你表达歉意,我有一件礼物要送你。”
他怎么每次见面都要送我礼物……丁厌心里的狐疑变成了些许不易觉察的期待。
开着灯和暖气的车内,丁厌被冻得冰凉的手指回暖发麻,他揭开那只方方正正的盒子,拨开交叠的包装纸,一双黑色的浅口高跟鞋躺在盒中,花枝式样的鞋跟镶嵌着金色标识,红色绿色的毛绒小球叠坠在后;鞋面点缀着褶饰,前半段高雅,后半段俏皮。
他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几颗绒球,“这也太可爱了……”
鞋底的码数是39.5,他恰好能穿;即便不穿,光是放在鞋架上养眼,也相当怡然幸福啊。
“喜欢就好,上次弄坏了你一双鞋,一直想找机会补偿你,但没看到合适的;这是圣诞节特别款,希望你现在收到也不算迟。”
丁厌盖上盒盖,沉淀澎湃的心情。
——我不能受宠若惊,不能大惊小怪,不能感激涕零,这是他赎罪补偿我的,我受之无愧……
啊啊啊好喜欢啊!
他怎么总能挑中我喜欢的东西!
丁厌的满心喜悦难以自抑,拽着前排楚瀛的胳膊,倾身凑上去亲了亲对方——
“奖励你!”
被他亲了,楚瀛不觉诧异,只是笑着,似乎真的很沉浸于与分享他快乐的时刻。
“还想玩吗?还是回家?”
“回家回家。”丁厌迫不及待想回去试一试他漂亮的新鞋子。
楚瀛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又问:“你想回哪个家?”
父母家什么都没有,所以……他答道:“回我的家!”前座的人不再多言,按照他的意愿驱车上路。
凌晨的高速公路冷寂空旷,零点整一朵朵绚烂烟花在天边绽放,照亮整片夜空。
丁厌看向窗外发呆,这就是所谓的心想事成吗?得到的皆是想要的,没有交付条件,无需讨价还价。
他眼眶一湿,不愿眨眼地仰望着天幕中的彩色花火,烨亮的光彩映在眼底。
他轻声说:“谢谢你啊,这是我成年后过的最充实最快乐的一次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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