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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晓天光

    在祈行夜的国度里, 晏洺席没有力量。

    再厌烦,他也只能跟随着祈行夜制定好的节奏,看着小镇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 看他们为了金钱彼此攻讦, 争吵不休。

    当祈行夜父母的葬礼结束, 晏洺席生平第一次有“终于结束了”的感叹。

    但还不等他松口气,就愕然发现画面一转,墓地消失不见, 自己竟然站在小镇的石板路中央。

    远处是被火光映红的夜幕, 近处是听到异动慌忙走出家门的人们, 界壁缝隙造成的灾难在燃烧。

    ……他又回到了祈行夜父母出车祸的那一晚。

    晏洺席骤然瞳孔紧缩,愠怒低喝:“祈行夜!你究竟想做什么?”

    无法掌控全局,被人带着节奏走的局面, 令他难以忍受。

    但祈行夜却始终没有再露面, 只是任由晏洺席被留在小镇里,车祸, 议论, 葬礼。

    再重来。

    车祸, 议论,葬礼……

    反反复复,没有休止的循环。

    像扎根的藤蔓攀爬延伸, 最终编织成牢不可摧的牢笼,囿困晏洺席于其中。

    他不得不以祈行夜的视角,不断的去重复见证那一晚的死亡。

    一次,两次, 百次, 千万次……

    时间与空间都已经模糊, 晏洺席就像被放在台前的提线木偶,只能不断的看着相似的情节反复上演,就连他自己也会在循环的间隙,偶尔感到迷茫。

    他究竟是谁?这一切又是否是真实发生的?

    难道庄周梦蝶,他做了一个属于【晏洺席】的梦,梦醒后他却是其他某人。

    小镇的时间被切片凝固了。

    循环不断累加,不知疲倦的重新上映。

    从千万次,到上亿次。

    循环达到一亿次,晏洺席的目光开始移向小镇居民,即便皱眉厌恶,却也开始真正“看到”众生。

    两亿次,晏洺席开始思考。

    三亿次,晏洺席若有所思,主动走进人群,与人们交谈,了解他们的生活与所思所想。

    五亿,十亿……

    终于,第四十亿三千次循环。

    晏洺席抬眸看向天空:“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现实世界里真实生活着的生命。你想让我看到他们的人生,告诉我人才是一切计划的根本?”

    “不是书写得漂亮的空谈,而是真真正正,活着的人们。”

    就在晏洺席话音落下的瞬间,天空骤然崩塌,溃散成满地黑雾。

    小镇的模样也渐渐从晏洺席眼前散去,没有城镇和街道,没有街角悠闲摇着扇子闲聊的人们。

    没有晏洺席厌烦的叽叽喳喳,但也没有了人们曾生活过的生机勃勃。

    转而取代的,是一片荒芜死寂的土地。

    当黑雾渐渐散去,天边夕阳斜照,出现在晏洺席眼前的,是属于第二世界破败的废墟。

    入目所及之处,皆是满目荒凉萧瑟。

    野草干枯,在燥热的风中轻晃,被杂草覆盖的水泥块撕裂,钢筋裸露。

    其间骸骨横倒,血肉早已消亡,只剩一具骨架,黑黝眼窝空洞的注视世界,藤蔓顶开头盖骨顽强生长。

    路边有佝偻着身躯行走缓慢的难民,层层缠绕充当衣物的破布下,身躯早已经在辐射中异化,逐渐失去人类的模样。偶尔露出的皮肤流淌着红色脓疮,五官早已经融化般下坠。

    他们艰难走在废墟间,人不人鬼不鬼,苟延残喘。

    有的人倒下去,就不会再站起来。

    看到的人也习以为常的麻木,平静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走过去,弯下腰,抢走奄奄一息的人的物资,即便是一块破布也不放过,抢过来,披在自己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多抵御一分太阳灼热的辐射。

    哪怕那人还没有死,仍在伸出手试图阻止其他人的掠夺,抢夺者也视而不见,像对待一具尸体那样,毫不留情的从他身上拿走所有能拿走的。

    就连血肉也不曾放过。

    晚来的人没有抢到物资,但也不甘心空手而归。他们在倒下的人身上割开口子,将血液当做难得干净些的珍贵水资源,疯狂吸.吮,没有就再割开一道口子,再割开……

    直到倒下的人被活生生吸食干净。他的肉,也被围过来的人分割干净,他们捧着自己的战利品,警惕躲到废墟下的空洞里大口大口吞食,直到连手指上的肉沫血迹也吞吃干净,这才重新慢吞吞的走出掩体。

    就像秃鹫,闻腐而来,什么都不会放过。

    他们吃掉了种群中的一员,但没有人有情绪波动。就算是情绪变化也会耗费体力,在这里想要活下去,容不得浪费。

    一场分食就在眼前上演,待众人散去,只留下废墟间新鲜的骸骨和喷溅的鲜血。

    以及冷眼旁观的观察者。

    燥热的风吹拂过晏洺席的衣角。

    从黑暗小镇中步出的晏洺席,比起进入祈行夜设定的循环之前,更平添一份冷肃沉稳。

    他没有被四十亿次的循环磨灭坚韧与冷静,反而更像是被岩石磨砺的刀锋,锋芒毕露。

    “这一次,你又想让我看什么?”

    晏洺席漠然问:“祈行夜,你真以为用这种方法能逼疯我吗?如果这就是你想做的事,那我只有遗憾。是我高估了我的对手。”

    “你不喜欢,但你拒绝不了。”

    祈行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声调在这种时刻格外令人咬牙切齿。

    “怎么办呢,晏洺席?我就是喜欢别人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晏洺席转身,就看到祈行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斜倚在废墟岩石上,笑得爽朗的露出一口漂亮牙齿,还叼着狗尾巴草,在晏洺席看过来时懒洋洋的打招呼。

    “怎么样?刚从我的家乡旅游回来,感受如何?”

    已经恢复成青年模样的祈行夜歪了歪头,笑起来时人畜无害,仿佛只是在和老友交谈:“晏先生,喜欢吗?”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晏洺席冷冷注视着他,眉眼间没有任何波动。

    但就在祈行夜歪头看他时,突然之间,晏洺席动了。

    他猛然发力疾冲向祈行夜,修长手掌抓向祈行夜脖颈,另一手按向他的臂膀。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赘余。

    一看便知道是长年累月,系统训练出来的好身手。

    普通人对上晏洺席,没有胜算。

    但偏偏他的对手是祈行夜——即便放在精英中精英的调查官里,也是睥睨一切,顶级战力的存在。

    早在晏洺席刚有所动作,带起第一缕风时,风就已经将消息传给了祈行夜。

    他懒洋洋歪在废墟岩石上,似笑非笑的垂眸看向晏洺席。

    如同神祇垂眼看世间。

    看愚昧的,自以为能杀死神明取而代之的人类。

    终于,就在晏洺席靠近祈行夜,将要抓住他的那一刻,祈行夜动了。

    他懒怠伸出手,穿过风与风的间隙,在晏洺席缓缓睁大的眼眸注视下,看似缓慢却无比迅疾的抓住晏洺席的肩膀,随即猛地旋身发力——

    “砰!”

    晏洺席就已经被反扣住肩膀,狠狠按在岩石上,被压制失去所有反抗的机会。

    整个行云流水的过程,不到一秒。

    祈行夜快得只剩残影。

    “杀不死我的,晏先生。”

    祈行夜抬手放开晏洺席,又重新歪在旁边的岩石上,悠闲道:“不用说这里属于我,就算是在现实世界,你也杀不掉我。太慢了。”

    “你在我眼里,就是被放慢无数倍的慢动作,浑身都是破绽。”

    祈行夜笑眯眯道:“如果我打算杀你,你现在已经死了无数次了,晏先生。”

    “我真是个善良的好人。”

    他摩挲着下颔,自我肯定般欣慰点点头:“嗯,不愧是我。”

    晏洺席俊美的眉眼阴冷,他缓了几秒钟才从剧痛中回神,扶着肩膀缓缓站直身躯,看向祈行夜的目光冰冷。

    “那为什么不杀我?”

    他平静问:“你想解决衔尾蛇,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杀了我。不是吗?”

    祈行夜讶然:“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笑眯眯摇头:“哦,又想挖坑给我跳吗?啧啧,看来要和晏先生少说话了,总觉得和你相处真是一件危险的事,稍不留神就会被你骗过去。”

    “在衔尾蛇解决之前杀了你,才是真正的无解吧,晏先生。”

    祈行夜在笑,眸光却是一片平静,早已经看透真相的剔透:“因为我面对的敌人,并非利益集合体。衔尾蛇并不是以利益为驱动,而是燃烧理想的产物。”

    “当你死亡,愤怒和悲痛会成为追随者最强的动力,他们会执行你的计划,完成你的理想——没有任何保留和畏惧。”

    从伊芙波娃身上,祈行夜意识到一件事。

    ——信仰的力量。

    伊芙波娃不爱晏安,但她是晏安忠诚的追随者。她记恨着晏洺席杀了晏安,为此不惜自毁事业,亲手毁掉她耗费八年心血的科研所,也通过明荔枝这个媒介,摧毁晏洺席的计划。

    而晏洺席,不论他是否察觉,他其实与晏安无比相似。

    具备人格魅力的领袖,往往是队伍最核心的凝聚力。

    晏安能让伊芙波娃在自己死亡后二十年仍旧记得他,晏洺席,也一样。

    如果晏洺席真的死亡,他留下的所有后备计划也会随着他的死亡而变成秘密,他的追随者将陷入狂怒。而衔尾蛇这庞大的战争机器,将在愤怒的燃料中冲向现实。

    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我才不上当。”

    祈行夜笑嘻嘻摊手,悠闲松弛的模样不像是面对强敌,而是在和老友度假环游世界。

    “但是晏洺席,你的计划不会成功——这不是我以调查局的立场做出的判断,而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切实的结果告诉你。”

    祈行夜耸耸肩:“别误会,跳出衔尾蛇之外,我对你没有不满。相反,我很敬重你,晏先生。”

    “如果我们没有成为敌人,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的。”

    祈行夜的惋惜不似作伪。

    他也相信,任何读过未来科技集团发展史的人,都会与他有相同的感受。

    二十年时间,将晏安留下的晏氏扩大了百倍不止,如今现实世界的每一个领域都有未来科技集团的身影,他以一己之力,建造了属于他自己的商业帝国,辉光远超父辈。

    而晏洺席决心完成理想的那一年,不过八岁。

    二十年过去,那个庞大到狂妄的理想,竟然真的成为了现实。

    ——现实和未来,都将因为晏洺席而改变。

    “正因为我对你的尊重,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让我们能有交谈的机会。不受任何人干扰的,不带任何情绪。我们不谈论情感,只谈现实。”

    祈行夜平静道:“晏洺席,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有致命的漏洞。地基不稳,又何以起高楼?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否则到最后你能得到的。”

    他抬手指向废墟:“也不过是世界的末日。”

    “你想要改变世界,你想要让你所爱着的世界跳出可悲的循环,不会像第二世界一样迎来毁灭。但是晏洺席。”

    祈行夜与晏洺席对视,认真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衔尾蛇计划,本身就在推动着世界灭亡。”

    “如果你不停止,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才是导致毁灭的那个人——你想要改变,可你却成为一切的罪魁祸首。”

    “到那一天,即便你想要挽回,也不会再有机会。”

    “别让自己后悔,晏洺席。”

    晏洺席定定看着祈行夜,良久,他才平静问:“是什么?”

    “你说的致命漏洞,是什么?”

    “你不了解真实的世界。”

    祈行夜眉眼严肃:“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一切,但事实并非如此。晏洺席,你站得太高,以致于没能看见脚下的大地,连同你的计划,也变成了空中楼阁。”

    “你和你的追随者们有能力,有野心,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去死,你们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但终究,你们并非世界的大多数。”

    祈行夜轻声反问他:“你尝试过一天普通人的生活吗?晏洺席,你知道普通人是什么样的吗?”

    “他们不会在三岁修完大学课程,他们中的大多数没有机会走进顶级实验室,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见一眼顶尖科学家,不是人人的启蒙老师都是爱因斯坦。”

    “比起波澜壮阔的一生或者改变世界的理想,他们更在乎一日三餐,平静幸福的日常,身边珍视的亲朋好友。为柴米油盐发愁,但也会因为某一件小事而开心雀跃。”

    人是用什么组成的?

    是理想。

    但更是爱,情感,联结。

    而在晏洺席的计划里,看不见感情的影子,只有纯粹的理智。

    祈行夜轻笑着摇头:“你怎么能期待,人类像机器人那样活着?”

    晏洺席蹙眉:“即便他们的选择是错误的?”

    “就算他们是错误的。”

    祈行夜语气坚定:“人会犯错,但错误也是人们的幸福。人们知道熬夜不好,知道要健康饮食,勤加锻炼,知道要看书学习,勤奋工作。但即便知道,人们还是会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因为这就是组成他们的一部分,是他们与其他人不同的根源。”

    “这是人们为自己选择的未来,即便你不喜欢。”

    祈行夜笑着晃荡着长腿,笑眯眯歪头看向晏洺席:“倒不如说,晏洺席你的人生,才是现实中的异类。”

    “如果你根本不了解人类,那又要怎么才能为人类规划未来呢?不是所有人都是【晏洺席】,却人人都是‘人’。”

    有七情六欲,吃五谷杂粮,会犯错,会哭泣,但更会努力幸福,即便摔进谷底,也会想尽办法爬起来。

    这就是人啊……脆弱,又坚韧。

    祈行夜啧啧摇头,嫌弃道:“我才不会三岁学完所有知识呢,那是什么无趣人生。”

    晏洺席漠然提醒道:“祈老板的人生放在现实里,也是异类。”

    毕竟除祈行夜之外,没有人能挺过破碎重组的痛苦,不借助任何外力,单凭自身意志力,硬生生压制下所有狂暴的能量,成为所有污染的掌控者。

    祈行夜一噎,随即大声嚷嚷:“我和你才不一样,我有商商。”

    他才不是晏洺席那样的冷血机器人呢。

    他有很多朋友,有小荔枝,有一间虽然闹鬼但也永远会等待他回去的侦探社,他还养了两只狗:狗狗球和狼犬。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有商南明。

    永远会比他付出的爱,将更多的爱意馈赠于他的爱人。

    不论祈行夜走到哪里,面对怎样的战场和敌人,他都知道,他的身后,有商南明。

    爱意和信任,编织成最坚不可摧的盾牌,足以抵御一切风暴。

    祈行夜提起商南明时的笑意太过明显,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温度。

    让晏洺席一怔,随即抿紧薄唇,眸光幽深复杂。

    “你有过这样的人生吗?你有爱的人,或者爱你的人吗?”

    祈行夜笑着反问,步步紧逼:“晏洺席,如果你连人们想要什么都不知道,那你的计划如何能成功?只凭借那些漂亮又充满理想的规划吗?”

    他嗤笑着缓缓摇头:“可是所有事情,归根结底是人与人之间的碰撞。你建造了万丈高楼,可终究要交给人来管理,人来居住。”

    “如果没有人的存在,那晏洺席,你所改变的未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直指向晏洺席薄弱处,刀刀见血。

    晏洺席不由得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

    良久,他才重新抬眸看向祈行夜:“这就是你打算告诉我的?”

    晏洺席呵笑,声线冰冷:“如果我靠他人的声音活着,早就在过去二十几年间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了。”

    “不论正确与否,都要亲眼看看才知道。不是吗?”

    他问:“你凭什么笃定,我会因为你几句话就终止计划?”

    祈行夜勾唇轻笑:“我说过了——因为我有商商。”

    他笑眯眯道:“你觉得就在我们交谈的时候,商商在做什么?”

    晏洺席瞳孔紧缩:“你们做了什么?”

    不需要犹豫和商议,仅凭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这是独属于祈行夜和商南明的默契。

    在科研所时,祈行夜就意识到晏洺席其人太过危险,将晏洺席留在追随者身边,只会让战局更加艰难。

    以祈行夜一行人的少数力量,无法彻底清除晏洺席庞大的追随者,不过以卵击石。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剑走偏锋,以小博大。

    祈行夜带走了晏洺席,以自身为牢笼,困住了晏洺席,让他无法接触外界,自然也就无法在局势变化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而追随者们失去了晏洺席,只能按照晏洺席留下来的计划,按部就班的执行。

    但是他们的对手,却是商南明。

    ——即便是晏洺席自己,也不得不谨慎对待的强敌。

    就在晏洺席被困在四十亿次的循环时,商南明在科研所已经彻底掀起海啸。

    失去晏洺席的追随者们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在伊芙波娃的配合下,商南明很快就让这股庞大力量分崩离析,互相猜忌,自相残杀。

    而商南明自己,则在两败俱伤时站出来,接管了整个科研所。

    有白翎羽和聂文的战力压制,就算有人不服气,迎来的也只是毫不留情的射杀。

    再无反抗之力。

    “比起战局,我更喜欢了解我的敌人。人会做出的选择和行事,逃不出他本身的性格。”

    祈行夜轻笑道:“我要承认,你很谨慎,但是晏洺席,你的谨慎成就了你,却也可以成为你最终失败的原因。”

    为了防止自己的计划被破坏,晏洺席将庞大的衔尾蛇计划划分出三部分,各自独立,有各自的负责人主导完成。就算负责人出现问题,也有第二,第三备用计划。

    这三股力量和各自的备用计划,形成了互相支撑依靠的网,就算其中某一环出问题,也不会影响衔尾蛇的最终推进。

    层层计划如同纵横交织的大网,严密笼罩下来,所有人都逃不出晏洺席的谋算。

    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都早早被摆好了位置。

    晏洺席的计划,完美得无懈可击。

    ——本应该是这样的。

    只可惜,他的对手是祈行夜。

    而祈行夜最不相信完美和机器人。他坚信在人的理性之外,总有感情占据主导。

    晏洺席或许没有,但其他人做不到。

    比如明言,比如伊芙波娃。

    “三权分立,各自独立,确实是好计策。”

    祈行夜撑着下颔,悠闲道:“只可惜,就算是明言或者伊芙波娃,也有自己在意的事情。他们的情感,是你最大的漏洞。”

    晏洺席张口正想说什么,却被祈行夜抢先:“哦!你想说你的备用计划。”

    祈行夜骄傲一仰头,笑眯眯道:“不用担心,备用计划我也搞定了。我说过了,我有商商——天下无敌。”

    “现在这个时候,科研所已经沦陷,总控系统已经在商商那里,科研所的权限都被收回集中到伊芙波娃手里。”

    他平静道:“而伊芙波娃,不会再帮你。”

    至于明言那边,虽然祈行夜无法跨越界壁与现实联系上,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但是他相信明荔枝。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小荔枝的柔软下,是怎样坚不可摧的钢骨。

    明荔枝向他承诺一定会完成任务。

    那就绝不会失败。

    “你只说了两方。”

    晏洺席轻笑着,依旧从容:“还有一方,你无法阻止。第二世界的能量已经储备完成,能量既然已经转化,就不会原地消失。”

    “你可以掌控另外两方,但是祈老板,封存了大量能量的第二世界,无异于压强急速增加的罐子,等它无法承载负荷的时候,就会爆开——整颗星球爆炸产生的当量,相信我,它对现实世界的威胁,不亚于战争。”

    晏洺席微笑:“界壁早已经千疮百孔,无法再为现实世界挡下灾难,不用指望它会救你。”

    “在没有明言公式的情况下强硬冲开界壁,界壁本身也会成为射向现实的子弹。”

    “祈老板,你输了。”

    晏洺席平静道:“我承认,你确实了解世界和人类,你对所谓朋友的容纳极限令我惊讶,那也是我绝对无法抵达的高度。正如你所说,我是没有朋友的‘机器人’。”

    “但是祈老板,你对人类的在意,也就成为了你自己的弱点。”

    “全人类,都是我的人质。”

    晏洺席微笑,却没有将要胜利的喜悦,锋利眉眼间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淡漠。

    “祈老板,我给你机会,现在认输放弃,归还另外两方,让衔尾蛇得以改变世界。那样,你还可以看到黎明后的阳光。”

    “否则,就让现实在第二世界的爆炸下,毁灭于现在。”

    晏洺席垂眸:“现实死亡的那一刻,祈老板,别忘记告诉自己——那些人,死于你的愚蠢。”

    祈行夜定定看着晏洺席。

    干燥凛冽的风刮过,如从脸庞上割过的刀子。废墟上残阳如血,寂寂无声,只剩枯死野草在哗啦啦抖动。

    晏洺席和祈行夜长久注视着彼此,谁都没有先说话。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棋盘摆在他们中间,世界和人类是他们争夺厮杀的战场,而各自的势力则是摆在棋盘上的棋子。

    科研所,伊芙波娃,明言,明荔枝……都不过是棋盘上攻城略地的棋子,彼此毫不留情的围剿吞吃,不断有死棋被清扫下去,战局胶着紧张,一步紧咬着一步,互不相让。

    一黑一白,一进一退。

    他们坐在这里平和交谈,但在他们身后,属于他们各自的势力却从未停止过争夺。

    晏洺席心中计算着时间,祈行夜却出乎他意料的笑了出来。

    他摇着头,低低笑声越来越大,直到仰头肆意放声大笑,像是听到了滑稽的笑话。

    不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猎物。倒像是看着猎物傻乎乎跳进陷阱的猎人。

    晏洺席心弦一紧,皱眉问:“你笑什么?”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

    祈行夜抬手拭去眼尾笑出来的眼泪,看向晏洺席时,眉眼间还带着没有褪去的笑意:“我还以为,你会像我一样,早早摸清了解自己的对手。原来不是啊。”

    他悠闲点点头,然后缓缓身躯前倾,顿时凶猛气势如排山倒海般向晏洺席压去,如凶兽进攻前压低身躯的嘶吼低喝。

    祈行夜勾了勾唇角,眉眼从容,却危险。

    “看来你并不了解。”

    “我从不认输。我从不失败。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你用现实威胁我?”

    祈行夜呵笑:“你怕是忘了一件事,晏洺席——我不是人类。”

    “我是,污染。”

    说话间,祈行夜的身形已经浅淡下去,像是接触不良的信号,忽明忽暗,忽浓忽弱,原本的人形骤然溃散成满眼黑雾。

    他身后属于第二世界的末日景象,也随之崩塌。

    “哦对了,晏洺席,忘了告诉你了。”

    祈行夜的身形重新从黑雾中凝实,转身冷冷看向晏洺席,眸光睥睨。

    “你是不是以为,这里也是我创造出的空间?”

    “不是哦。”

    他轻笑垂眸:“这里,就是第二世界。”

    “这是被你遗弃的土地,为了现实而准备牺牲的星球。”

    “但很不巧,我是个朋友很多的人。刚好我也有朋友在这里,收割你早已经准备好的能量——你知道余荼吗?她让我帮她对你说谢谢呢,你真是个大好人。”

    “多亏了你扮演恶人,让第二世界的人活不下去,才给她送去了那么多追随者。”

    祈行夜仰头大笑,转身走进黑雾中。

    “既然是属于你的末日,那怎么能不让你亲眼见证你的失败呢?”

    “好好看着吧,晏洺席。看看你究竟错得多离谱,你的理想,将死于这片贫瘠的土地。”

    晏洺席想追,但祈行夜已经消失在了黑雾之后,骤然溃散。

    而留给他的,是周围逐渐发生变化的环境。

    “咔,嚓!”

    清脆的破碎声从四周接连不断,无数密密麻麻蛛网般碎裂的纹路出现在空气中,就像看不见的玻璃墙,在强力压迫中轰然碎裂。

    垮塌的空间后,出现在晏洺席眼前的,赫然是真正的第二世界。

    晏洺席呼吸一窒,忽然明白了祈行夜的用意。

    对方用漫长的循环麻痹了他对世界的感知,让敏锐的观察迟钝,以致于当他离开小镇进入第二世界,他还习惯性的以为,这里也是祈行夜创造的幻境,时间与空间停滞。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他踩着的,是坚实的干涸大地,他所看到的,是真实的废墟和难民。

    失去控制的第二世界早已经是一盘散沙,所有曾与晏洺席合作或被利用的势力,早已经崩塌消失,死于暴怒的难民们。

    变革之风,吹动第二世界每一寸陆地。

    而现在,晏洺席正真实的与污染体们相对,到处都是火焰和死亡,过往残留的秩序在惨叫声中消弭。

    杀红了眼的污染体转过头,盯住了手无寸铁的晏洺席。

    它们从四面八方向晏洺席围困而来,上百人层层围绕,人层厚重得看不见后面的风景。

    衣着考究却没有武器的晏洺席,落在混乱的战场上,就像是误入了狼群的肥羊,所有污染体都闻着气味赶来,垂涎欲滴。

    晏洺席挑眉,忽然想起了祈行夜说的——“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世界。”

    “所以,这就是你打算杀了我的方式吗?”

    他低声嗤笑,再抬眼看向包围而来的污染体时,冷肃眉眼间是毫不留情的杀意。

    战斗再起。

    刚刚被突如其来的异变打断的混乱战场上,再次燃烧起鲜血与惨叫。

    而祈行夜从黑雾中迈开长腿,一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便已经出现在了余荼身边。

    “怪不得家里的厉鬼小姑奶奶总说要杀了我,让我体会一下做鬼的快乐呢。”

    祈行夜美滋滋点头:“日行千里的快乐,我感受到了。”

    守在海边对灯塔虎视眈眈的队伍,因为突然出现的人而短暂的惊慌混乱。

    余荼却在看清了来人面容后,放松了绷紧的肌肉,重新仰身向后悠闲靠坐。

    “看来你成为污染之后,活得很快乐啊。”

    余荼挑挑眉:“怎么,你不做人了?”

    祈行夜抽了抽嘴角:“……你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骂我呢?”

    他环视一圈,发现了不少熟人。

    晋南在看见祈行夜时先是激动,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难掩悲伤:“祈侦探,你,你也被污染了吗?”

    祈行夜:“啊……”

    他摸了摸鼻子:“怎么说呢,比起被污染,我更应该是污染本身。”

    “作为人类的祈行夜,早在七岁那年就死了。从一开始你认识的祈行夜,就已经是污染里最大的王。”

    余荼半撑着脸,毫不在意的给晋南和其他人投下炸.弹。

    “所以,你觉得做污染更快乐?”

    余荼说话时还带着笑意,却让祈行夜汗毛直立,危险雷达疯狂示警。

    “!草!余荼,你是打算杀了我吗。”

    祈行夜赶紧跳开一步,警惕道:“我可是站在人类这边的。”

    余荼摊了摊手,将藏在手中的刀丢到一旁,无辜道:“怎么会?我们可是朋友。”

    祈行夜:……信你才有鬼!你刚才分明一副“你敢说要做污染我就杀了你永绝后患”的表情。

    “我可是带来了好消息,不打算听听吗?”

    他笑着向余荼眨了眨眼:“晏洺席储备能量的地方,我已经知道了。”

    “余队,走吧。”

    祈行夜仰头大笑:“去拿属于我们的胜利!”

    作者有话说:

    祈行夜说的话,一个字都别信。——晏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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