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何枝可依 > 70、番外Ⅱ 子规(二)
    在做了那个萧子暄变成萧紫萱的怪诞梦境之后,柒珩很长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萧珏,直到大月宫事件那天,他在濒死的那一刻见到他。


    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总是想不了那么多有的没的,从断崖上坠下去的时候,柒珩听着耳边那声呼唤以及呼啸的风声,心里想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乎他。


    不是把他当作一个继承者的在乎,不是对他作为皇子利用价值的在乎,而是对他这个人的在乎。


    他唤他“如归”,是第一次。


    柒珩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唤得那样好听。于是他就提出了那个连自己都不知缘由的要求,他要求萧珏一直喊自己“如归”,并且以自己身上的伤势为由,赖在了萧府。


    待在萧府的时光是恬静的,恬静到让柒珩想要一直待在这里,永远不离开。生出这个念头的同时,他告诫自己,他是大周的皇子,要承担这个身份应当承担的责任。那些美好的、恬静的时光,属于萧珏,不属于他柒珩。


    皇宫是一个巨大的笼子,宫里的所有人都是笼子中的鸟儿。而皇族是特殊的,他们是笼中美丽的金丝雀,正也因此,他们不具有离开这个笼子的权利。这是柒珩一早就意识到的。


    金丝雀逃不出它的笼子,柒珩最终还是回到了皇宫。他重复着每天一模一样的生活,在一天下了早朝之后,几位大臣找到他,请求他劝说父皇。


    理由很简单,他们坚信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劝说天和帝放弃寻仙问药,那个人一定是柒珩。


    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柒珩答应几位大臣,说自己会尽力一试。当他到了紫宸殿,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父皇”,想要开始劝说时,一个香炉朝他砸了过来。


    柒珩本意是想要接住香炉,可是在指尖触及香炉壁的那一刻,过高的温度让他不得不收回了手。正是这一收手,香炉砸在了地上,摔碎了。


    后面发生的一切简直像一场儿戏。天和帝震怒,废除了他的皇子之位,甚至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他被宫人脱去了属于皇子的华服与冠冕,赶出了皇宫。


    踏出皇宫之前,柒珩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他曾经敬爱的父皇,却从父皇的眼里读到了令他无法置信的答案:一个坚信自己会长生不老的人是不需要继承者的,就算那个继承者可能会做出比他更优秀的成绩。


    走在仿若没有尽头的街道上,凛冽的寒风刮过柒珩的背脊,像一把锋利的刃。寒冷使他的感官都变得迟钝起来,除了冷,他好像感觉不到任何事物。


    极度的冷意中,柒珩走到一处熟悉的宅子前,抬头看着宅子上的“萧府”两个字。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里面的人已经将门打开了。


    在外面冻了那么久,骤然对上萧珏的目光,柒珩有点反应不过来。萧珏衣冠楚楚,他自己却披头散发,衣着不整,这着实不是个见面的好时候。


    “殿……如归。”萧珏本来想喊他“殿下”,想起了柒珩之前说过的话,匆忙改口。


    柒珩努力想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无奈嘴角已经冻僵了。他转而求其次,唤了声:“子暄。”


    萧珏想拉他进来小坐,手指刚刚触碰到柒珩的胳膊,柒珩忽然沉重地倒下去。他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太久,接触到这一点暖意,已是心满意足,不自觉地昏倒了过去。


    于是萧珏被迫将沉甸甸的柒珩扛了回去。等真正把某人扛回去,萧珏觉得某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沉,完全没有考虑到是他恢复武功之后扛柒珩变得容易起来。


    总之,柒珩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萧珏扛回了堂屋里。由于他来得突然,萧府没有客房可以住,萧珏就把自己的堂屋让给了他,在客房收拾出来之前住在了书房。


    在昏迷的那段时间,柒珩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是暗沉沉的天空,密布的乌云仿佛要吞噬掉天边的唯一一抹光芒。偶尔有闪电穿过云层,带来可怖的巨响与刺目的光,惊走了栖息在枝头的寒鸦。寒鸦扯着嘶哑的嗓子,鸣叫着飞向漫无边际的黑暗。


    天空之下,是比它更为阴沉的坟冢。坟冢上没有写死者的名字,甚至于坟冢内根本没有死者的遗体。这是一方衣冠冢,而它的主人——那名死者的遗体在那场战争中成为了众多士兵遗体中的一员。


    这方坟冢无疑是冷清的。它的面前没有一束花,也没有一个祭奠它的人。也许是很久没有人打理,它的四周都长满了荒草。


    明明坟冢上没有写死者的名字,柒珩心里却有一种声音在疯狂地告诉他,这是萧珏的坟冢。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方墓,大抵是因为窥心镜中他看见自己杀死了萧珏。


    所以连梦境也不肯放过他,要他来赎罪了。


    隔着快要没过他腰际的坟头草,柒珩看见了另一个自己。那个“柒珩”捧着一束雏菊,提着一壶萧珏生前很喜欢的酒,缓缓地跪在了坟冢前。他一开口,柒珩内心的想法就被不留余地地证实了,因为“柒珩”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子暄,我来看你了。”


    这一刻,柒珩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要停止了。无数纷乱冗杂的事情在他脑海里划过,他拼命寻找着让自己恢复镇静的方法,可惜没用。


    他看着坟冢前跪着的那个“柒珩”将雏菊静静靠在坟冢边,又将带来的酒一点点洒在坟冢上。做完这一切,“柒珩”低下头,开始说一些往事。


    “子暄,你我都小的时候,我总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你身后,‘哥哥哥哥’地叫着,无论你去哪里都和你寸步不离。”说起这个时,“柒珩”的眼睛里流露出怀念的情绪。


    他接着说,“后来你远征西北,我在皇宫里盼着你平安归来。我更加刻苦地读书练武,想要变成和你一样强大的人,在未来的某一天和你并肩作战。”


    谈到有关萧珏的死因时,柒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聆听着,不敢错过一个字。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柒珩”说:“那时候我想,如果不是墨璇誓死维护慕容初那个叛党之女,你和萧府就不会被牵连。我想杀了她,可是你还是选择保护她,用牺牲自己的方式。”


    真的是这样,柒珩想,真的和他在窥心镜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在前世,他因为这样的原因,失手葬送了萧珏的生命。


    “你是对的,而犯了错的我永远都没有勇气对你说出那两句话,”另一个他说,“对不起,我爱你。”


    前世的他跪在萧珏的坟冢前,以无比虔诚的语调说出了这两句话。现世的他观望着这一幕,像个局外人,思考着这两句话真实的可能性。


    当一个梦中人开始思考时,他多半就从梦里醒来了。醒来的柒珩没有放弃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或者说,他换了一个思考方向。他在想,自己喜欢不喜欢萧子暄。


    爱对现世的他来说太遥远了,他没办法确定,而喜欢,柒珩觉得自己是可以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萧子暄的。


    脑海中闪过在断崖上那双深邃的黑眸,柒珩确定了答案,是喜欢的。也许这种喜欢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有了,他无法肯定。可以肯定的是,即使萧珏没有变成梦境里的女孩子,他还是喜欢他。


    堂屋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柒珩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见了从门边走进来的萧珏。萧珏没有一直守在床边,这让柒珩有那么一点点轻微的不满。


    萧珏的目光投向床上的柒珩,微不可见地多停留了那么一秒,在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柒珩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被抓包了,闭上眼继续装睡。


    耳边是很轻的说话声,守在他床边的萧府家丁不解地问萧珏,既然公子那么在意这位,为什么不亲自在床边守着。


    “他需要空间。他是一个自由的人,不需要我像监视他一样守着他。”萧珏回答。尽管这样说着,他还是坐到了柒珩床边,让家丁退下。见柒珩还在装睡,他伸出手捏了一下柒珩的脸。


    被捏脸的柒珩果然睁开了眼,他控诉道:“子暄,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之前是哪样?”萧珏饶有兴趣地问道。


    柒珩心想,你之前脾气可好了,也不会动不动捏我的脸。为了防止萧珏再捏第二下,柒珩没有把这话直接说出来,只是用略生气的眼神看着他。


    这么一看,柒珩发现萧珏这人比他记忆里的还要好看一点——兴许是因为恢复了武功之后,萧珏脱离了整个人病恹恹的状态,更合他的口味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柒珩及时制止了自己,并且收回了在萧珏身上瞥来瞥去的目光。


    没有得到答案的萧珏说:“我换个问法,我现在是哪样?”


    “就是那样啊。”柒珩含糊道。就算真让他形容萧珏,他也做不到客观和实事求是,这个人在他眼里就是几近完美的。


    萧珏“哦”了一声,说起了正事,“你之后有打算吗?”


    “没有,所以暂时还要麻烦子暄收留了。”柒珩十(趁)分(风)诚(使)实(舵)。


    顺利留在萧府的柒珩丝毫没有意识到接下来自己要面对什么,直到萧珏请来了一位医馆的老大夫。老大夫是位有经验的,给柒珩诊了脉,就开出了调理风寒的药。


    听着老大夫说出一长串药名,柒珩心如死灰,抗拒道:“我没病,不需要吃药。”


    老大夫疑惑地看着他,又给他诊了一次脉,说:“公子可是有什么隐疾?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啊。”


    其实就是不想吃药的柒珩:“……”


    幸好旁边有萧珏在,萧珏和老大夫耳语了几句,隐晦地将某人不愿意吃药的事实说了出来,才避免了老大夫由此产生的一系列不太好的联想。


    等老大夫拿了诊金笑眯眯地离开,柒珩眼睁睁地看着萧珏亲自煎出了一碗又黑又苦的汤药,端到他面前。要不是知道萧珏不是那样的人,柒珩都怀疑他是不是为了抱上次他逼他喝药的仇。


    于是,萧府的家丁每天都能看见自家公子辛辛苦苦地煎药,然后端着药碗和蜜饯去给堂屋里住着的某人喂药。而在萧府白吃白喝白住的某人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切,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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