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31
孤心屿。
蔺恒熟门熟路地寻找到了儒门弟子驻扎之处。虽然虽拜入的宗门不同, 但是浩然正道下的三家历练的讯息大多是共享的,尤其是如今“十二魔神桩”的事情。一刻钟后,蔺恒拿着一枚牌符自驻地中走了出来, 他神情严肃地望了秦若水和纪玉棠一眼, 慎重道:“如今不少魔神桩已经显露出了踪迹, 距离此地最近的便是无启山了。”
“那我们就去无启山吧。”秦若水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 “无启山是如何一个情况?”
蔺恒应声道:“无启山地界已经大旱两年了, 谷物绝收,遍地饿殍。本来这是朝廷的事情,但是近来出现点异状, 但凡入无启山祈雨之人都被吸干了精气,故而朝廷怀疑是妖魔作祟,这才将消息转入浩然正道来。”
秦若水怒声道:“八成是魔修作祟, 这群人伤天害理, 罪大恶极。”他恨不得斩尽天下魔修, 还天地一个清朗。
了解了一番无启山的消息后,三人便向着无启山方向飞掠而去。一日后便抵达了目的地。此地热气上涌,火气浓郁,仿佛天地洪炉滚滚燃烧, 要将一切烧成灰烬, 便算是修士都有些扛不住。
纪玉棠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除了那股烈气,她还感知到了一股浊煞之气,不住地往上冲。抬头望去, 满目焦土, 大地干裂, 寸草不生。先前只是猜测,到了此刻已经能笃定是魔门修士所为。
“实在是可恨。”蔺恒抿着唇开口道。他放眼望去,前方干涸的河床中站着几个手中拿着瓦罐的人,他们瘦骨嶙峋,面黄肌瘦,希冀从那只余下些许潮湿之意的淤泥中挤出点水来。“我试试能不能降雨。”这一幕刺激着蔺恒,比起寻找那群作恶的魔修,此刻缓解百姓的困苦显然更为重要。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袖中飞出了一轴画卷。他修的是山川之意,山为土之聚;川为水之行。随着法力的起伏,一股水流自画卷之中被牵引而出,滚滚地落向了那条干涸的河流,想要将之填满。可在水流没入河床的刹那,便有一股浊煞之气往上滚荡,化作了炎炎的烈火将水流吞噬。以蔺恒之法力,无法将这股地煞烈焰压下去。
“看来得先除去那滚荡的浊煞。”秦若水拧眉道。
蔺恒望向了那群人,心中生出了几分怜意:“可那些人——”他之道有限制,无法直接将水引入他们的井中,而是需要与山河合道。
“我试试。”纪玉棠忽地开口说道。“行云布雨”乃是龙族的神通,她如今已经相当于“筑基期”的修士,自然能够使出这一术法。只是——纪玉棠想了一会儿,又道,“空中水汽不足,就算有降雨,也覆盖不了多少地界。”若是在这个时候李净玉在就好了,她的碧海潮生珠可引动四海之水,那样施展“降雨决”威能才足够大。
蔺恒二人点点头道:“我们替你护法。”先前打探出的消息里,但凡在此处施展祈雨之法的修士都被吸干了精气,显然是其勾动了不知名的存在。如今纪玉棠施展这样的神通,也有可能将那“恶物”给引过来。
随着“降雨决”的施展,阴云集聚,半空中隐隐闪现出雷霆与龙影。狂风自天边来,掀动了此处的暑气,数息之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降落,只覆盖了半里之地,这已经是纪玉棠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行走在河床中的人先是一愣,继而则是无穷的欢喜,纷纷用瓦罐承接着这来之不易的雨滴,在风雨之中大声地欢呼。
可就在这个时候,南方忽地升起了一股炎气,一道模糊的猱形披发的魔人影像在炎气中出没。它的咆哮声如霹雳降落,摇动着天地。
“旱魃?”秦若水看到了那道虚影,神情骤然一变。没等到那旱魃出手,便一掐法诀,祭出了数不清的剑芒,朝着那旱魃的身上杀去。蔺恒同样也认出了这只怪物,紧跟着施展法术。两股力量撞击在一起,发出了咚咚的大响,那炎气中的旱魃一缩,竟是慢慢地向后退去。
“如果是旱魃的话,旱灾倒是其次,更为恐怖的是尸毒。”蔺恒肃声开口道。旱魃即是僵尸,人死后尸体不腐,偶得灵性而修道,成就尸王之身,能够操控尸骸,所到之处,赤地千里。
纪玉棠眼皮子一跳道:“那无启山附近的村庄——”
秦若水道:“走,过去问问。”先前瞧见的在河道中行走的人是生人,不过他们的数量并不多。无启山曾是一片福地,有不少的村落,只余下了这些人了么?三人快步地朝着村子走去,一直到了外围,才发现附近用符箓圈出了一小片地,至于其他地方,早已经残败荒芜,不见人迹。
正当纪玉棠一行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数道身影出现在了数里外。
他们的身侧坐着一个赤色衣裳的披发修士,面色僵青,獠牙森然可怖,俨然是先前出现的旱魃。
“高师兄,那帮玄门修士又过来了。”
被称为“高师兄”的正是高沧。十二魔神桩原本分给了十二名魔宗修士去料理,这一片地域原本是赵燕南要管的,可谁知道他不幸死在了外面。高沧费了不少力气才从同门中抢到了这差事,要是能够做成功的话,又可以得到不少的奖赏了。到时候他的阴火往上一层,祭炼出三阴毒火,便可摘取人仙道果。
“来了就来了,正好增强旱魃的力量。”高沧笑了笑,不以为然地开口道。先前也来过几波修士,最后都化作了旱魃的资粮。这儿的魔神桩跟其余地方的不同,乃是一形二化,其一为“后土”,其一为旱魃。后土为大地所束缚,不可行动,唯有当旱魃修成之后,回归灵穴,才能与之合一,真正化作魔神。
“可北海那边就是因玄门修士才失败的,咱们要谨慎一些才好。”那魔修又开口道。
高沧听了这话,呵呵一笑。他跟章壬是竞争对手,在他看来,章壬死得好。只有章壬失败了,才更为凸显出他的价值。“他们的身上或许有法器,无法直接吸摄精气,等到了夜晚,操控尸群,以尸毒污他们的清光法力!”
小村庄。
不问不知道,这一打探才明了,这里余下的活人不到三十人,而且是无启山附近的村庄的总和。至于其他的人,早已经因各种而死亡了。这里的法符是先前来祈雨的修士留下的,至于那修士,自身在与旱魃的斗法中陨落了。
蔺恒听了这些话,心中发寒,问道:“你们为何不离开无启山?”玄魔之间的斗法根本不可殃及凡人,可那群魔修偏偏屡次破坏过去的定规,无恶不作。
应声的老人呵呵一笑,形容凄惨,他摇头道:“走不出去的。”他们谁不惜命呢?可是当旱灾降临之后,他们的魂灵仿佛被束缚在了这片大地上,所有踏出无启山地界的村民都莫名死亡了。
秦若水道:“一定是魔神桩,地煞之气翻动,改动了这方地界的灵机。”
老人苦笑了一声道:“诸位仙长大义,老朽铭记在心,可过去的仙长都不能解除我们的困厄,想来是天命如此。仙长们还是自行离去吧,不要被我们这些该死之人牵累了。”
蔺恒摇了摇头,满脸正色道:“我辈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哪里退缩之理?”
老人哀叹了一口气道,他伸出了如同朽木一般干枯的手,点燃了屋中的油灯。他道:“到了夜晚,会有怪物出没。过去那位仙长留下的法符,也不知道能够支撑多久。”
蔺恒道:“老人家莫慌,我三人既然来到此处,就一定会帮助无启山解决这场灾厄。”
老人没有再应声,那双眼中满是焦灰之色,俨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夜幕降临,暗色如一只凶神恶煞的巨兽,一张嘴吞没了小村庄。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先是如同枝叶摩挲,紧接着变得嘈杂和尖利起来,仿佛被掐着嗓子的婴儿的嚎哭,犹为悚然可怖。纪玉棠三人立在了村口,望向了前方成群结队挪动的僵硬的腐烂尸身,神情紧紧绷起。
秦若水开口道:“这些僵尸身上煞气污染着法符,恐怕要撑不住了。”他运转着法力,一枚湛然的剑丸破开了夜幕,向着前方斩去。剑丸腾越间,洒落了一道道清光,可这僵尸群实在是太多了,一刻钟后,剑丸沾满了浊煞之气,在半空中直接崩解。“这些邪物,会污染法力清光。”秦若水神情不变,淡然开口道。袖中一抹疾光飞掠而出,竟然是又一枚剑丸。
他是剑修,只要祭出的不是本命剑器,就不怕法力被污,但是蔺恒不同,他的画卷是本命之器,其中走出的山川草木精灵都与他心神相牵。察觉到难以支撑之后,他便将画卷中的灵性收了回来。
纪玉棠修的是力道,借用的乃是天地元炁,她并不怕那股血煞之气,可要让她冲进僵尸群中,她也是做不到的。心念一动,身后背着那张落月之弓落入掌中,伸手拉开了弓弦,指尖便凝聚出一支闪烁着灵光的箭。在《真龙化生经》之中有弓箭之道的传承神通,其名为“天龙之怒”。在龙宫的时候,她顺便将这门神通学会了。此刻箭矢如疾光没入了僵尸群中,在半空中显化出了一条威风凛凛的真龙。龙吟悠长,压过了僵尸群的鬼哭狼嚎,冲入僵尸群的那一瞬,炸开了一大片蠕动的血肉。
纪玉棠拧眉道:“这些东西很是棘手,源源不断,不知道如何才能够根除。”神通消耗的是神意,然而自身神意终究是有限的。
蔺恒思忖了一会儿,道:“我听闻三光神水乃是集日月星三光而成,能够净化一些邪煞之气。”
“三光神水?”纪玉棠挑了挑眉,又道,“要到哪里寻找呢?”
秦若水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太元道宫中存有此物。”顿了顿,他又道,“先撑过今晚。”
这无疑是一场恶战,一直持续到了次日凌晨才算是结束。阳光照入村庄外,到处都是腐臭的残肢,恶心而恐怖。最后还是秦若水看不过去,祭出了一团法符,将它们烧成了灰烬才算罢休。
“竟然撑过了这一晚?”一直关注着小村庄的高沧有些意外,不过他并不急切,一夜不成那就两夜,那些僵尸层次不高,在暴日之下难以发挥自身的力量,唯有夜间才能够行动自如。
两日之后,僵尸群仍旧未曾攻破那座小村庄,高沧的心中终于多了几分急切与焦躁。正当他准备动作的时候,忽地接到了一封来自于惑心宫的飞书,他的神情骤然一变!太元道宫决定取三光神水来对付旱魃?若是东西真送到这处了,恐怕就不妙了。他也是听过三光神水之名的,只是不曾想到,太元道宫手中有这东西。眼神暗了暗,他当即对着几位同门吩咐了几声,要他们在半道截取三光神水。
无启山之东。
李净玉隐藏在了暗处,耐心等待着魔门修士的现身。如她猜测的那般,冉孤竹果真忍不住向外传递消息,她截取了冉孤竹的神意之后,以她的名义往冉家去了一封书信,询问“三光神水”的事情,王神玉不疑有他,顿时将“三光神水”的下落告知,甚至还提起了无启山的事情,希望她也往那边走一趟。
若是三光神水一直在太元道宫中,取出来还要费一番心力,可现在无启山之事恰好合了她的心意。赵和尘奉了师门的命令将“三光神水”送往秦若水手中——可现在么,她要从赵和尘的手中取到此物。不过“冉孤竹”的身份她还需要借用一二,故而得利用利用高沧。等赵和尘与魔门修士斗得两败俱伤之时,她再现身接替赵和尘做送“三光神水”的事情。
李净玉想得不差。
在半道赵和尘果然被魔修拦住道路,怕那群酒囊饭袋应付不了赵和尘,李净玉还派出了惑心宫的弟子,到时候还能够应付高沧。赵和尘虽是太元宫的高徒,可双拳难敌四手,支撑了一阵之后便呈现出落败之势。
李净玉恰好在这个时候现身。
“赵师姐。”李净玉拧了拧眉,面上露出了几分忧色。
“冉师妹,你来得正好!”赵和尘在看到李净玉的刹那,眉眼间升起一股喜色,她忙不迭冲着李净玉飞掠而去,将“三光神水”塞入了她的怀中,也不问她怎么来到这里的,直接道,“去无启山寻找秦师兄!”
“那赵师姐你呢?”李净玉不解地望着赵和尘。
赵和尘不打算同她多说,直接将她送出了战圈,身上法力如潮水一涨,却是要一人牵制住所有魔修。李净玉立在原处犹豫了片刻,冲着赵和尘道:“师姐,等我寻人来救你!”话音落下之后,当即化作了一道流光往无启山的方向掠去。
只是还没到无启山的时候,李净玉便停下了脚步。
她取出了三光神水,身上法力一涨一消,眼神瞬间就变得冷沉。这东西不能直接炼化了,上头竟然封着一道“太元清箓”,唯有太元道宫的弟子方能够解开。看来还需要去找秦若水一趟!李净玉冷笑了一声,收起了三光神水,她面无表情地往前方望了一眼,拧眉更换了自己的装束后,才纵身飞去。
村庄中。
秦若水早得到赵和尘的回讯,可迟迟不曾见到赵和尘的到来,面上路过了几分紧张和焦急。正当他准备前去接应的时候,一道熟悉的气息自远方而来,化作了白衣身影在眼前显化。“冉师妹?”秦若水诧异地一挑眉。他有些恍惚,跟先前一身黄衫的“冉师妹”比起来,显然是如今的打扮更让他舒心。
纪玉棠也看到了李净玉,然而在瞥上了一眼时,她的眉头便紧紧地蹙起。
白衣如雪,眉眼清泠,这才算是与过去的印象彻底地重合。笼在了袖中的拳头骤然收起,她猝然别开了眼,不再看向李净玉。
李净玉对上秦若水的视线,微微一笑,温声道:“赵师姐在半道被魔修围杀了,她让我将三光神水送到此处。”
“好。”秦若水点了点头,又道,“我们先过去将赵师妹救出来。”
李净玉早料到秦若水会这么说,当即伸手一拦道:“赵师姐她说让我们先解决旱魃的事情,她自有办法逃脱出去。”
秦若水一怔,并没有怀疑李净玉的话语,赵师妹的确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净玉又道:“旱魃在何处?”
蔺恒道:“无启山中。”他们这几日与僵尸斗法也不是白斗的,从中得到了不少的讯息。“不过在无启山中还不知有什么样的布置,倒不如将它引出来。我们试过了,一旦降水,它就会冒头。”
“ 降水?”李净玉眸光一闪,笑道,“降下三光神水么?”
“三光神水哪里经得起这么糟蹋?”蔺恒摇了摇头,倏地眼神一亮道,“冉师妹,我之前见你使出过水法,看来你兼修这一法门了,或许与纪道友联手,声势能够更大。纪道友,你说呢?”说着,蔺恒转向了纪玉棠。
纪玉棠心思浮荡不定,平静的心绪被李净玉拨乱,脑海中反复涌动的都是过去之事,压根没有听到蔺恒在说什么。她抬头茫然地“啊”了一声。
蔺恒笑道:“我们四个人中只有你们修了水法和雷法,可联手试一试降雨决。”
纪玉棠摇头道:“不必了。我的力量与她的不能够相融。”
这不过是一个托词罢了,李净玉哪里看不出?她刻意地走近了纪玉棠,果然,见她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那疏离和烦恼的模样比之先前更甚。“几日不见,你对我又有了新的偏见么?”李净玉凑近了纪玉棠,低声询问道。
纪玉棠又往后退了一步,恼怒地瞪了李净玉一眼,抿唇不语。
等秦若水没注意她们之间的互动,他沉思了片刻道:“如果将三光神水化入水法之中,兴许可以对付那群僵尸。到了夜里,它们再来的时候可以试一试。”
李净玉转头看着秦若水道:“师兄要参悟水法么?”
秦若水摇头道:“我不合适,我只修纯粹的剑道。师妹你兼习多家之术法,又观想北斗星光,为三光之一,应该与三光神水更为契合。”
李净玉闻言笑容更为浓郁,她将三光神水递给了秦若水,故作不解道:“可以我的功行恐怕不足以修持。”
“不会。”秦若水言简意赅道。他接过了三光神水,顺手抹去了上方的太元清箓。只是在这一瞬间,忽地感知到上方残余的一股异样的气息。“阴气?”秦若水暗想道,眼皮子蓦地一颤。难不成是赵师妹与魔修打斗的时候沾染的?可天海魔宗无人修此道吧?他眼皮子微微跳动,原本打算将三光神水递给李净玉的,可才递出便又忍不住拢入了袖中。他自己也说不清内心的那抹怪异之感。
李净玉将秦若水的举动收入了眼中,只不过她面上不动声色的,一转头便与纪玉棠低语,似是没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
蔺恒先是看看李净玉二人,再看看秦若水,感觉气氛有些奇怪。他拧了拧眉,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秦若水摇了摇头。
他只是突然间觉得冉师妹有点奇怪,可又说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拧眉回忆着先前相处的一幕幕,只是越想越是觉得心慌。“冉师妹——”秦若水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这三个字。
李净玉一挑眉,望向了秦若水,疑惑道:“师兄,怎么了?”
秦若水定了定神,他道:“你跟我过来。”
李净玉没有犹豫,直接跟上了秦若水的脚步。
蔺恒挠了挠头,困惑道:“这两人有些奇怪。”
纪玉棠嗯了一声,神情倏然间冷了下来,对冉孤竹的埋怨和恼恨又多了几分。
“冉师妹。”秦若水再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情绪已然冷静了下来。他低头望着眉眼如画的李净玉,心思一转,询问道,“你同纪道友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你在入我太元道宫前立下誓言,一心向道,将摆脱俗世之束缚,可如今又与她走近了。是家中的要求么?”说完之后,秦若水定定地望向了李净玉,等待着她的答案。
李净玉缓缓开口道:“都是同道,走得稍微近一些也无妨吧?”
秦若水道:“但是冉师妹,你说过,你之道只争上流,只与强者并行。”
李净玉眼皮子一跳,心知秦若水可能升起了几分怀疑,不过她并不紧张,而是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昔日纪玉棠是废人,可她如今能近大道,不算强者么?”
✿ 32、032
“大道之心”意味着因道而生, 顺天机之行,就算是躺着也能够摘取道果。然而纪玉棠是散灵之体,她不入道途便意味着“大道之心”在她的身上不能有任何的用处。
秦若水起先还以为是纪家用了什么法器使得纪玉棠短暂地拥有法力, 可到了后面他渐渐明白了, 纪玉棠其实是直接转入了力道之中。不管如今玄魔二道的修士如何看不起力道, 它都是大道的一个部分。这意味着沉寂的大道之心会苏醒,纪玉棠会以“后来者”的身份走到前头。那么冉师妹再度注意到纪玉棠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眉峰如剑, 秦若水神情冷肃, 他望着李净玉道:“冉师妹,你难道后悔了么?要履行冉家与纪家的婚约?”
李净玉道:“不是后悔,是一时一念, 天机在变,我的念头也会跟着改变。”
秦若水没有接腔,在李净玉的身上, 他又察觉到几分不可捉摸来。可李净玉没有与他说下去的打算了, 话题蓦地一转, 她道:“夜里那些僵尸力量如何?旱魃自身会现出身形么?”
秦若水摇头道:“每一日的情况都会有些不同。”他望了眼不远处的蔺恒和纪玉棠,又道,“不过如今你过来了,我们应付起来或许会轻松一些。”
李净玉和秦若水并没有远离村庄, 他们的对话没有刻意地压低声音, 周边又不曾有屏蔽的阵法,便一字不落地传入了纪玉棠和蔺恒的耳中。像蔺恒这样不关心的,听了以后只露出几分茫然不解,而纪玉棠的神情则是十分冷峻, 眼神中掠过了一抹寒芒。
人往上走乃寻常, 一个颇有天赋的修道种子和一个散灵之体, 怎么看都不合适。她理解往上走的选择,可当事情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只有无穷尽的屈辱。两家是故交,有无数种平和的道路可选,然而最终却是走到了这一步。
“纪道友?”蔺恒望向了纪玉棠,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生怕她一时想不开,落入了魔道之中。
“我无事。”纪玉棠淡声应道,她抬眸凝视着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李净玉,心中的不甘如雪球滚动。冉孤竹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因为她不可能否定自身的“道”。或许得等有一日她自身品尝到了同样的痛楚,才会生起些许懊悔吧。
“玉棠。”李净玉的声音传入了耳中,一段时间不见,她的语调比过去更为亲昵了些。就像她刚才说的,发现自己的成为真正的“道种”,符合了她对同伴的要求,才会如此么?纪玉棠勾起了一抹略有些牵强的笑容,她定定地望着李净玉那张“温柔脸”,低声应了一句:“李道友。”
李净玉并不在意纪玉棠疏离的态度,她在纪玉棠跟前晃了一圈,刷足了存在感之后便与蔺恒、秦若水一道讨论旱魃的事情。十二魔神中并无“旱魃”这一号人物,玄门只当是魔修以尸体炼邪功。然而李净玉是惑心宫出身,知道的事情比秦若水他们要多些。十二魔神中有一位名号为“后土”,其化身之一便是旱魃。无启山会出现大旱千里的事情,明显是魔门在其中摆弄。天海魔宗埋下十二魔神桩,真的只是为了浊煞之气上涌么?如果一切只为了魔门,为何不让另外三大魔宗的修士也出手相助?
临近傍晚。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着,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够将自己从危险的漩涡中拉扯出来。
李净玉到底从秦若水的手中得到了三光神水,可如今不是祭炼的好时候,只能够粗浅地运用,她也不甚在意。这三光神水如今落在她的手中,太元道宫是休想再取回去了。
无启山中。
高沧面色沉重。他派出去的人原本是想将三光神水抢夺在手的,哪里知道会突然冒出了一个“冉孤竹”来。现在人没有拦截住,东西也落入了那群玄门修士的手中。接下去派遣尸群出去,恐怕没有任何效用了。视线一转,落到了一身红衣的旱魃身上,他拧眉道:“还需要多少血肉才能够完功?”
旱魃举起了一只手,比了比道:“五。”这个五指得是一身精气的修道士,而不是寻常的百姓。对面似是只有四人,怎么都不足数。高沧眼神闪了闪,点头道:“那就将他们给引过来吧。”话音落下后,他又转向了一侧的师弟,问道:“擎天教那边有回讯了么?”高沧要寻找帮手,可他自身对惑心宫的女修有偏见,而忘情宗那帮人的不确定性太强了,至于天海魔宗——那帮同门巴不得他做事情失利,到时候取代他的位置,高沧更不会去寻找。思来想去,只有擎天教的那群莽汉才最为合适,就算他们失败了,到时候一身血肉也可做魔神桩的资粮。
“高师兄,韦师兄那边回复说再过一日才能到,他似乎是被玄门的修士给缠上了。”那弟子有些为难,顿了顿,又道,“要不寻找惑心宫的师姐们吧?她们还在附近。”
高沧冷漠道:“找那群娘们?代价你付得起么?你愿意被吸干精气么?”
那魔修讪讪一笑,立马就不说话了。惑心宫的那帮师姐采阳补阴,借双修之法以推动自身功行,但是被“双修”的那个,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工具,下场可不太好。他们偶尔去几趟就算了,要是长久的还债,那可负担不起。
“一日的时间也不算长,差不多是时候引他们入山了。四阴四阳炼魂阵已经备下,就等着他们入彀了。八大仙门的弟子总是如此,就算知道前方有陷阱,为了道义也会闭着眼睛向前冲的。”高沧冷笑了一声,挥了挥袖袍。
一位魔门修士困惑道:“四阴四阳炼魂阵能困住他们么?”要知道魔门阵道不少,这炼魂阵可是被称为“鸡肋”的存在。
高沧淡漠地望了一眼质疑的同门,淡声道:“我自有主张。”
小村庄里,这群窸窸窣窣挪动的尸群比之过去几天来得要晚一些。浓郁的尸毒在四面弥漫,泼洒之处,寸草不生。村子里的符箓原本能够支撑的时间不多了,可经过秦若水勾画后,其中的灵机再度旺盛起来,此刻形成了一片粲然的金光,朝着那尸毒瘴气上刷下。
李净玉站在了前方,此刻天穹勾着一道如钩子般的弯月,群星暗淡,阴气极重。李净玉注视着那群僵尸,轻呵了一声后,身上法力顿时如潮水上涨,猛地化作了一道银河瀑布往僵尸身上刷去!翻动的水潮之中,太阴天心雷跃动,发出了隆隆的大响,再加之三光神水的力量,与水芒相碰撞的僵尸顿时化作了一团粉末,被风吹散。
“这僵尸没有自我意识,都是被旱魃驱动的,之前它们不会退缩,但是现在却往无启山方向缩去。”蔺恒拧眉开口道。
秦若水:“看来是旱魃有意引我们过去。”
“但是在这夜色之中,无启山中恐怕危机重重。”纪玉棠拧眉道,她的指尖拂过了落月之弓,箭矢如同风龙怒啸,在僵尸群中骤然炸裂,掀起了一片碎裂的血肉。后面的水潮紧跟着又是一卷,将那沾满着煞气与尸毒的残骸化去。
旱魃以及魔修都藏在了无启山中,那才是灾难的根由。他们的到来本就是为了解决此事,先前因“尸毒”迟迟不往,可如今三光神水已经取来,便不再畏惧这些污浊了。秦若水眼神中闪过了一抹厉色,剑光先一步杀入了僵尸群中,他朗声道:“不到无启山,便无法终结一切。前方就算有魔修布下的陷阱,无非是一个‘闯’字。”他身为太元道宫的弟子,修无畏之剑,不知“退缩”二字如何书写。
秦若水开口,蔺恒极少会反驳,他眉飞色舞,情绪随着秦若水这番话变得激昂起来,当即鼓掌道:“好!”
李净玉微微一笑道:“那就跟上去吧。”秦若水愿意在前方开路,便由着他去了。李净玉脚步一缓,落到了纪玉棠的身侧。碧海潮生珠飞旋,舞出了一道道长长的银光,将两人的身躯都包裹在内,不沾尸毒与协邪秽。
纪玉棠见状眸光微微一暗,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她的身上龙气盘桓,仿佛一道银白色的真龙盘桓在上首,无形之中震慑着那群僵尸。李净玉见她如此反应,唇角勾起了一抹兴味盎然的笑容来,她双手背在了身后,轻而易举便赶上了纪玉棠的步履,慢悠悠道:“你的情绪如此反复无常,当真让人神伤。”
纪玉棠闻言眉头一蹙,她侧身望了李净玉一眼,很难想象得出“神伤”二字与她有关联。她想与李净玉说清楚,可话到了唇边又吞了回去。那是她的天性,是她选择的道念,与她说那么说只是多费口舌而言。还不如按照构想的那个计划行事,有一定可能在她的心上划开一道裂口。纪玉棠心中情绪翻滚,不过神情逐渐地缓和了过来。
李净玉又甩下了一句话:“你化龙之后明明很喜欢贴近我。”她的语气如春风轻软,眼眸中浮动着星星点点的笑意。那在深海时候的记忆猝不及防地回笼,红潮在纪玉棠的面颊上攀爬,不可遏制。
纪玉棠被一瞬间上浮的心慌意乱笼罩,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定下神来。但是在与李净玉对视的刹那,那股莫名的情绪又上浮了。她仓皇地挪开了视线,打算当一个逃兵。至于先前在脑海中盘桓的计划,早已经在刹那消散了。
夜幕下的无启山,像是一只蛰伏在了暗处等待着猎物现身的巨兽。
提气在前方狂奔的秦若水一口气将储藏的剑丸尽数放出,条条粲然的剑光如星火骤然亮起,裹挟着罡气与气浪在前方横扫。那群僵尸本就不是修道士的对手,此刻在剑芒下发出一道渗人的惨叫后,瞬间便被斩成了两截。
“不愧是太元道宫的传人!”蔺恒在后方替秦若水喝彩,他伸手在画卷上一抹,山林中的虎、狼等巨兽的精魄跃然而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他们二人越战越勇,如一支挺入了敌人心腹的长/枪,所向披靡。
就在僵尸群惊惶后退的时候,一道赤色的光影如烈阳一般撕开了夜幕,在众人的眼前现身。他一身赤色的长袍,火目獠牙,周身尸毒盘桓着,但凡与之接触的,都变成了死物。而在他的脚下,则是团团燃烧的烈火。一声咆哮后,烈火如同陨星下落,将天阙照得透亮。
秦若水并不沾染这带着尸毒的火,将剑芒一拨动,瞬息便推到了火芒笼罩的范围之外,他抬头盯着红袍人,冷冷道:“旱魃。”
毒火在半空中舞动,旱魃并没有下死手,而是将秦若水一行人驱逐到了一处阵中,那张青白色的僵脸上忽地勾起了一抹诡谲的笑意,他仰头尖锐地长啸了一声后,便朝着山中退去。
蔺恒眼皮子一跳,开口道:“旱魃退了!”他望了秦若水一眼道,“秦师兄,追么?”
“不用追了。”秦若水还没应声,李净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里有阵力。”纪玉棠紧接着说道。
秦若水一愣,当即沉下心来感知此处的气机变化,半晌后他睁开眼睛道:“是四阴四阳炼魂阵。”这是魔门的一种炼化魂灵的阵法,专门用来抽取凡人的魂灵,对于修道士来说,其实效用没有那么明显,至少在法力消耗之前,这座大阵对他们而言,毫无影响。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用了,至少可以当作困阵来使。“他们是准备将我们困在此处?”
“不管他们如何打算,都不能使他们如意。”蔺恒冷笑了一声道。
“这大阵似乎有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量做支撑?”李净玉抱着双臂,挑了挑眉道。四阴四阳炼魂阵并非是什么上乘阵法,在八大仙门之中都有解法。不过高沧在这个时候设下炼魂阵,恐怕是有所倚仗的吧?难不成拿魔神桩催动的地煞之气为阵力?可地煞之气为浊为阳,只满足了“四阳”,那么“四阴”是从何处来?高沧自身的魔功?亦或者从他们入阵的时刻才填满“四阴”?高沧作为主阵之人,运化阴阳,难不成是想从其中得到好处,从而推动自身功行?可不管他有什么计划,恐怕都要落空了。
李净玉心念一动,转向了纪玉棠道:“你觉得如何?”
纪玉棠抿了抿唇,没有接腔。在踏入阵中的时候她觉得有几分不适,可随着在阵中时间增长,那股不适逐渐地消散了。这大阵之中阴阳转动,天地元炁颇为浓郁,像是一个适宜修道的“宝穴”。她的身躯已经不自觉地运转功法,吸摄天地间的元炁从而提升自身功行。
“这阵背后定压着宝器不成?”那一头的蔺恒已经着手破坏大阵,然而结果却是让他大为惊诧。
“先休息一阵,恢复法力吧。”秦若水叹了一口气道。旱魃将他们带到此处定然是有目的的。不管怎么说,只有自身道行在,才不惧危厄。
次日一早。
旱魃不曾现身,不过魔宗修士轮番入阵。自蜕凡到筑基都有,他们并不求战胜玄门一阵,见事机不对,立马抽身离去。等到静坐恢复法力之后,再重新入阵中。
“高师兄说得不错,入了这阵中,与之气息相合,冥冥之中能够获得助力。”一位魔修开口道。
另一名筑基期的弟子没有接腔,眼神闪了闪,转了个话题道:“不知擎天教的韦师兄几时过来?”
四阴四阳炼魂阵中。
蔺恒的眉头紧皱着,良久之后才道:“他们来去自如,像是将我们当陪练。”
“恐怕不仅仅如此。”秦若水应声道,他的视线在蔺恒和李净玉的身上往来,沉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自身与大阵逐渐契合?像是——”
“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李净玉接过了秦若水的话,笑了笑道,“这炼魂阵有变阵,其能融合阴阳又能分化阴阳。我等功法在阴阳之中,与这大阵契合也不奇怪。”
她的话并没有说尽。高沧以浊煞之气入道,修炼阴属的功法,他的身躯并非是纯阳或者纯阴,而是阴阳二气运化不断。这就意味着作为阵主的高沧能够逆转大阵,使得大阵分化阴气,提升他的《白苍阴火决》。可惜他看错了纪玉棠,以为她是玄门弟子,能够填补“四阴”的缺失。实际上纪玉棠修持的是力道功法,直接取天地之元炁为己用,并无气道分解清浊之一步。
“与大阵契合,不就相当于被炼入阵中了么?”纪玉棠困惑道。
她的话音才落下,天际便传来了一阵隆隆的炸响。一道身影如同流火坠落,化作了一个赤着上身的短发魁梧魔修。
“又是魔修?”纪玉棠眉头一蹙。
李净玉转头望了一眼,挑了挑眉道:“是擎天教的弟子,韦复命。”此子观想上古妖魔,修金刚不坏不体,某种意义上与力道修士相近。
“高沧不是自命不凡么?竟然还会低头求人?啧啧,难不成是章壬的死让他害怕了。”虽然同为魔门修士,但是韦复命讥讽起高沧来毫不留情。
“韦道兄。”高沧一步迈步,面无表情地望了韦复命一眼。
韦复命嗤笑了一声,视线转入了阵中,待到看清楚了李净玉的身影,他面上忽地流露出几分诧异来,这回倒是怕误了魔门的事情,故而压低声音道:“那不是祭月么?怎么会同玄门修士一起?难不成是觉得我魔门儿郎不成了?”
“那是冉家女,不愧是姐妹,同样让人厌恶。”高沧偏过头,不满地开口道。
韦复命挑眉,没有想太多。“要解决的便是此四人么?”韦复命询问道,见高沧眯着眼点头,他扬起头发出了一道厉啸,化作了一道红芒投入了阵中。他观想的乃是上古魔猿,身躯瞬间拔高,足足有一丈高,他的手中举着一根泛着金光的棍子,照着秦若水一行人便猛然砸下。
“此人杀性极大,力大无穷,小心了!”秦若水喝了一声,骤然纵出了一道剑芒。剑光在半空中飞旋激转,与那金棍碰撞时发出一道道令人牙痒的摩擦声。
韦复命极为自傲,他自认为能够以一敌四,可高沧却不这样想。他周身浮动着一朵朵苍白的火焰,对着身侧的同道盯住了几声,示意他们也掠入了阵中。不管修为如何,在数量上,魔门这边拥有绝对的优势。
砰砰砰的炸响传入了耳中,法力如同浪潮掀起,四面刮起了一阵阵的狂风。高沧紧盯着阵中打斗的人,眼神不知不觉间变得赤红。他的周身热血沸腾,前方悬浮的苍白火焰猛然往上一涨,散发着一股股阴冷的气息。
“是时候了。”旱魃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站在了高沧的声音,嗓子中挤压出了粗嘎难听的声音。
高沧点了点头,将四阴四阳炼魂阵的阵势一拨,顿时阴阳二气交融在了一起,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只黑白二色的三足鼎炉。这是要以大阵为炉,四阴四阳为薪火,将其中的修士都点燃了!
在这个时候,不仅仅是秦若水。蔺恒他们感知到了一股压力,韦复命也陡然间觉得身上承负增多。他的狂性和凶性被激发,也不管是敌是友,手中金棍舞得虎虎生风,最终咔擦一声猛然砸落!将一名魔修打成血浆。
高沧眼皮子一跳,催动着大阵的法诀骤然加快,他的身上法力浮荡,可内心深处陡然间生出了一抹不安来。
“高沧!你要炼我?!”韦复命猛然间咆哮了一声,面貌变得无比狰狞。
高沧漠然地望着他,没有开口。在大阵之中激斗,自身气机逐渐与大阵相合。四个玄门修士再加上一个韦复命,补全了旱魃提升自身境界之路,于魔宗而言是一件好事情。若是韦复命的师尊知道了,想来也不会责怪自己。
在高沧的计划中,四阴四阳平衡,逆转大阵,将阴气和阳气分别释放出来,他吞化阴气,而旱魃吞噬阳气,然而眼前的局面并没有如他计划的那般发展,大阵之中阴阳骤然失衡!浊煞之气和阳气不可能会出现异变,那缺漏只能在“四阴”上。高沧定了定神,掐指一算,这才骤然发现,“四阴缺一”。眼见着韦复命狂性大发,一棍子打上了那只阴阳鼎,高沧面色一沉,伸手一点,自身前方的几朵阴火顿时往阵中飘去,要补全“四阴”。这些可都是他辛辛苦苦修出来的法力啊,可要是不如此,等韦复命出来,自己能不能安然逃脱都是未知数!
旱魃也发现了大阵的变化,他的面皮抖动着,片刻后忽地伸手一抓,却是直接将阵中的一个魔修提了出来。他不准备按照高沧的计划走,而是直接吸摄了那魔修弟子的精气!他的动作极快,等到高沧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杀死了四个魔修弟子。
“你——”高沧心神一震。
旱魃只是淡漠地扫了高沧一眼,手中掐着一个魔修弟子,一用劲,直接扭断了他的脖颈。
在吸摄了足够的精气之后,旱魃身体直接崩解,化作了赤红色光芒没入了土地中。一阵隆隆的响动从远处传来,赤红的光芒陡然间拔升,以不可遏制之势往前推进,将方圆千里之地染成了如血的红壤。
“做成了……”高沧喃喃自语道,但是很快他的面色又变得难看起来,这次献祭的是魔宗弟子,是他的亲信,最为重要的是,他借着大阵提升自身功行的计划被打破了!深吸了一口气后,高苍不想面对满是怒容的韦复命,转身就化作了遁光掠走!
李净玉望着脚下的血红土地,低喃道:“千里赤土,魔化地母。”魔祖十二化之一便是后土,掌驭山川,造化轮回,无善无恶。但如今的魔道传承已经大变样,被天海魔宗催生出来的魔神到底如何,可就难说了。
纪玉棠听见了李净玉的低喃,她眼皮子一跳,凝视着那张平静的面庞,忽地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 33、033
韦复命有以一敌四的勇气, 但却没有这般通天的修为。见旱魃伸手摄走魔修吸取精气之后,他便萌生了退意,开始为离开做准备。此刻见众人的注意力落在了那赤红色的土地上, 他手中金棍舞出了一片残影, 最后猛然往地上一砸, 扬起了大片的尘土。他自身却是施展了魔门的大遁法,趁机从战局中逃脱。
蔺恒见状面上露出了一抹森寒之意, 正待驾起遁光飞去, 耳边忽地响起了一道清越的声音:“不用追了。”
李净玉平静地望了眼同伴,道:“魔门的大遁法,我们是追不上的。”她的视线望向了前方耸立的危险山峰。初日弹跳而出, 悬挂在天际,漫山遍野都笼罩着一股如火焰灼烧的霞色。这一带原本就因旱魃而炽热难当,此刻更是仿若蒸笼。
“魔神桩埋在了山中。”秦若水深吸了一口气, 拧着眉严肃地开口, “我们需要赶在魔修之前找到地母真身, 将它毁去。”十二魔神桩已经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了九州之中,玄冥败亡被镇压,而奢比尸却是被魔修带走了。这些“魔神”是向着魔道的,他们在不停地变化, 每增长一分, 对玄门而言就多了一道威胁。
蔺恒转向了秦若水,沉声问道:“以我们之力,能做到么?”之前出现的旱魃相当于筑基境界的修士,可旱魃归于赤土, 修成地母真身之后呢?他望了眼赤焰滚荡的无启山, 心中笼上了一层阴霾。
“旱魃在外, 后土在内。如今旱魃归位,后土也需要消化他的力量,才能够从大地的束缚中走出来。”李净玉思忖了一会儿,又道,“魔门如果想要将后土带回,还需要筑造大地祭坛,将地母从沉睡中唤醒。”
秦若水闻言望了李净玉一眼,毫不掩饰面上的诧异之色。玄门虽然有十二魔神的记载,可到底过于久远,魔祖的十二法身就像是道祖八十一化,玄异非常。李净玉对上了秦若水的视线,她淡然自若,并不打算解释。
秦若水道:“那就先去无启山中一趟吧。”
数里之外。
高沧面色铁青,神情十分难看。与他同行的魔门修士全部陷落,只余下他一个人逃出。虽然说已经达成了目的,可他心中仍旧充斥着不甘和愠怒!他差一点就能够借着这个机会迈入金丹期!进境同样是靠一点缘法,然而那种感觉消失不见了,不知道如何才会再现。
深吸了一口气候,高沧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法符。淡淡的血色在符箓上蔓延,很快便显化出了一个面貌模糊的道人身形。高沧飞快地低头,恭声道:“弟子见过师尊。旱魃归位,千里赤土,后土大人很快便会醒来了。”
“做得好。”那道人宏大的声音如同滚雷,“接下来将后土牵引回我魔宗。这件事情若是办得好,殿中自有妙法赐下。”
高沧压下了心中翻滚的情绪,故作感恩戴德,应道:“是,多谢师尊。”那道人没有再答话,而是伸手朝着他一点。高沧只感觉一股强悍的力量隔着千万里灌入自己的身躯之中,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分明是大地祭坛的垒筑之法。正当他默默地消化这些讯息时,一道赤色的身影迎面而来,凛冽的罡风如刀刮在脸上,高沧身前顿时出现了一朵幽幽的火焰,他自身则是往后退去。
“韦道兄这是做什么?”高沧望着怒气冲冲的韦复命,眯着眼皮笑肉不笑道。
韦复命冷哼了一声,将法器一收,怒声道:“好你个高沧,竟然想将我当作旱魃的资粮?”
高沧道:“我等身为魔门修士,为求魔道的复兴,合改为魔祖献身!”
韦复命讥讽道:“那你高沧怎么不以身饲魔呢?”顿了顿,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天海魔宗的勾当!十二魔神桩,何止是想要将清浊更易,还想要将整个魔道都归为一体吧?”
高沧掀了掀眼皮子,淡淡地横了韦复命一眼,没有接腔。虽然对面人已经罢手,可谁也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暴起。
韦复命眯着眼,的确有打杀高沧的念头。可现在高沧正为十二魔神的事情奔波,自己要是对他下手,可能连恩师都不会保下自己。思忖了片刻后,他喝道:“今日放你一马,来日若是再碰面,韦某便来领教道兄的高招!”
高沧一直望着韦复命,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松了一口气。魔门的修士一个个都是不好相与的,等他成为天海魔宗的一殿之主,看他们还有什么本事。高沧心中振奋,但是很快的又沉下心思来。眼下需要修筑法坛,可以他的身份能调动的魔修有限,难不成要忍着厌恶找寻惑心宫的女修帮忙?高沧眯了眯眼,一拂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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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阿城。
此地在无启山的东面,与之相距近十里。因无启山的影响,此处也是久旱不雨,不过此处有一座龙神庙,祭祀着井龙王,故而河道与井水尚未彻底干涸。一道道遁光在半空中往来,城中人寄希望于这些仙长,可尚未解决旱灾,城外以及城中的土地便出现了一片赤色,田地中种植的农作物尽数化作灰烬,仿佛被火焚烧。
“无启山中找不到地母的痕迹,在这里难道能找寻到解决的办法么?”开口的人声音很轻,夹杂着一片焦虑。说话的人正是蔺恒,他们一行人在无启山中转了一圈,始终没有找寻到大地祭坛和地母,反而被那掀天的热浪逼得难以停留,最后只能够脚步匆匆地离开。千里化赤土,东阿城是距离无启山最近的一座有人气的城池了。
“先通过驻地将消息传回去吧。”秦若水应道。说话的时候他望了李净玉一眼,想要从她的口中得知其他的讯息,可没想到她反而是闭口不言,整个人淡漠疏离,像是置身于事外。那股怪异的感觉又往上涌动了。秦若水的眉头一下子皱得紧紧的,他转向了李净玉又道,“冉师妹,千里赤土,这边井水与河道也快要干涸了,能否施展降雨决?”
李净玉点头道:“我试试。”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视线一转落到了纪玉棠的身上,又道,“不过我同玉棠联手,兴许效果会好些。玉棠,你觉得呢?”呼风唤雨乃是真龙的天赋神通,碧海潮生珠中蕴藏的四海之水能够提供足够的水汽。
上扬的语调中藏着一抹轻快的笑意,像是一团毛茸茸的绿草刷过了心尖。纪玉棠因着亲昵的笑语一颤,但很快的便将神思转到了正事上。先前她只是跟着秦若水他们四处走动,并没有提供多少实际的帮助,此刻秦若水的提议她自然是无法拒绝。
十八条河道在东阿城中纵横,错落在其间的市坊如星罗棋布。蔺恒与秦若水分别前往各自宗门的驻地,而纪玉棠则是跟在了李净玉的身后,寻找众水的源头。
纪玉棠对李净玉的观感复杂,过去与如今的事情交织在一起,那个落在了心中的影响一变再变,始终勾勒不出一个真实的模样。她刻意地放慢了脚步,不想与李净玉并肩,可谁知道那家伙脚步一停,似是有等她之意。纪玉棠的小心思转个不停,而李净玉恰在此时开口。
“纪道友,此行是为了东阿城。”
从亲昵的称名变成了冷淡的纪道友,纪玉棠的情绪被她调动着,始终上上下下没个安稳。加快了脚步走在了李净玉的前头,炽热的风拍打在了她的面庞上,她浮动的心绪终于渐渐地沉了下来。成亲前夕的那番话在她心中落下一枚印记,她不该过于在意李净玉的态度。她明明是要截断那莫名的关系,怎么能够沉沦在其中?纪玉棠越想越冷静,她伸手拨了拨腰间悬挂的草编,那普通的红绳经不起炽烈之风的摧残,骤然间断落,被风卷着落下。
纪玉棠深呼吸了一口气,抬眸望向了前方。她并不曾注意到身后李净玉的动作,不知道那被她抛下的草编此刻被人轻轻地捞起,置入了袖中。
东阿城的河道不曾干涸,空气中的水汽比之那小村庄多上不少,再加上有碧海潮生珠之助,雷云很快便凝聚在了天穹。龙影在云层中往来,仿佛在追逐那九枚湛然的珠子,片刻之后,雨水便哗啦啦地下落,笼罩着整座东阿城。
李净玉悬立在半空,她的法衣上淡淡的光芒浮动,身上不沾丝毫的水珠。运使法力的时候,她祭出了几丝三光神水在其中,如今的雨水中也夹杂着净化之力,淋在了赤色的土壤上,竟然使得那股赤红淡去了几分。
这是一场极为难得的雨。
城中的百姓为这一场雨而大声地欢呼,拜谢苍天,以为是天地有灵。然而修道士与凡人不同,轻而易举地便从其中感知到神通的力量。
“是有人在施展祈雨术,这雨水之中蕴藏着净化之力,不知道是哪一位道友在此。”一位身着儒衫的女修低语道。
“想知道的话,往那边去看看不就好了?”懒洋洋地语调响起,散发的女修一脸落拓,手中拨动着一只酒葫芦,眉眼间藏着几分醉意。
“我们还有——”余下的一个“事”字还没说完,持着酒葫芦的女修便向着法力波动最为强烈的地方飞掠而去。她的同伴见状眉头一蹙,知晓说什么都来不及,只能够快步地跟上她的步伐,省得她招惹出什么事情来。
雨在天地间织出了一道朦胧的帘幕。
纪玉棠隔着那朦胧的雨帘望向了李净玉,却感知到了一股如水中月、雾里花般的空茫与悠远。哪怕她对李净玉有很多的偏见,也不得不承认对方长得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在她这二十多年的生涯中,遇见了不少的美人,但是很少有像李净玉这样的能拨动心弦。只是——纪玉棠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了一个念头,她尚未将其抓住,便听到了一道满含诧异的声音传来。
“咦?纪师妹、冉师妹,是你们在这里施展降雨决?”
纪玉棠回头,讶异地应道:“颜师姐、沈师姐?”在离开白鹿学宫之后,她觉得自己在数年之内很可能不会遇到这些同道了,哪知道“碰面的时机”来得这般早、这般巧?熟人的现身使得纪玉棠脑海中杂乱的思绪化作烟云消散,她又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颜首夏将一缕发丝撩到了耳后去,慢条斯理道,“十二魔神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我等奉了学宫宫师的命令四处寻找相关的踪迹,结果在半道遇见了擎天教的魔修,一路追杀着他到了无启山附近。可惜那人遁法了得,被他给逃了。之后我二人打算回去,可没想到这边又生出了‘千里化赤土’的变故,便过来一探究竟。”
纪玉棠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顿了顿,她又道,“我们就是因为赤土才过来了,说起来这一切都是魔门弄出的。”说着,她又将“地母后土”以及旱魃的事情说了一通,末了才道,“要杀灭地母真身才能够解决这一祸害,可现在却没有任何的头绪。”
李净玉抱着双臂,注视着讨论得热切的纪玉棠与颜首夏二人,她眸光微暗,在听到“没有头绪”那句话后,她勾唇一笑,温声道:“怎么就没有头绪了,大地祭坛不是么?”
纪玉棠瞥了李净玉一眼,说实话,在无启山中没有找寻到任何与“大地祭坛”有关系的东西,她都要怀疑李净玉给出的是个错误消息。
“祭坛?”颜首夏眉头微蹙,她与沈藻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道,“我们来东阿城的时候,在道上看到了一个祭坛,不过没有注意。”天下大旱,百姓无能为力,只能修筑祭坛以求天地开眼。在九州,祭坛成千上万,冷不丁瞧见一个,只要没有冒着冲天的煞气,根本没有人会注意。
沈藻觑了一双醉眼,懒洋洋道:“反正在城中也无事,可以去看一看。”她是个不拖延的性子,说做便去做,一转身便没入了风雨之中。颜首夏伸手压了压眉心,对于沈藻也着实是无奈,朝着纪玉棠二人告罪一声,也转头离去。
“她二人之间倒是少了在白鹿学宫见到时的针锋相对。”李净玉望着她们的背影轻呵了一声。
纪玉棠没有应声,可免不了回忆起在学宫中的那番与“云赤心”有关的谈话,难不成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角色消弭了,她们达成了一致了么?还是说学会了伪装,使得自己渐渐与寻常人趋同?
沈藻、颜首夏二人的这一探查,直到入夜了都不见踪迹。
入夜的东阿城,风雨早已经停歇,只是四面的空气中残余着雨后的清新之气。无数的屋檐楼阁隐藏在暗色之中,只余下了一道漆黑的轮廓,仿若山峦静立。灯笼在风中被吹起,投下的光芒拉下了一长串的阴影,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逝,四面又恢复了静谧。
福来客栈。
啪嗒一声微响,掌柜的睁开了睡眼朦胧的眼,望向了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时,蓦地一惊。他忙不迭地起身,身上完全没有白日应对客人时颐指气使的气概,反而多了几分唯唯诺诺,仿佛脊背上压着一座山峦。
李净玉慢条斯理地穿度过长廊,越过了幻境,走进了福来客栈中的洞天世界。
幽寂的小园中奇花异草在风中摇摆,时不时带起了一片让人陶醉的香氛。镶嵌在壁上的明珠将这一方天地照得透亮,李净玉分花拂柳而来,直到一间厢房前才停步。
那股清寂并没有将这间屋子笼罩进去,屋中时不时传出如银铃般的笑声。
李净玉掩着唇轻咳了一声,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响,屋中倏然静了下来。片刻后,各色的声音如浪潮,快速地朝着李净玉席卷而来。
叽叽喳喳的,像是一群麻雀在耳边叫闹。
等到那一片“大师姐”消失之后,李净玉才问道:“天海魔宗近来有什么举动?”
“他们啊——”一位倚靠在榻上,手中把玩着骰子的女修眉眼间掠过了一抹不屑,哼了一声道,“乌烟瘴气的。”
“高沧那边来了讯息,说要咱们相助。”另一人望着李净玉,又道,“好像无启山之行,天海魔宗的那群疯子死了不少,现在高沧手底下没有能用的人了。”
李净玉眼波一转,顿时来了兴致,问道:“需要你们做什么?他愿意给出什么?”
“修筑大地祭坛。”说话的女修满脸写着“晦气”二字,她讥讽道,“修筑祭坛这般的粗事,竟然能找寻到我惑心宫来。他愿意给咱们出十个鼎炉,可我们要鼎炉做什么?需要同道双修不能自己去找么?”
“这高沧实在是无礼,每每见到咱们姐妹,都是一脸阴沉,仿佛咱们欠了他什么一样。”
“他还给出了一个消息,说那魔神桩是用魔祖的血肉祭炼而成的。”
李净玉眼神一凛,拧眉道:“魔祖?”魔祖与太上道祖同归于尽后,尸身四分五裂,不知落入何处。天海魔宗竟然有本事找到魔祖尸骸?难怪十二魔神会从中生诞出来。可从魔祖尸身中诞生的魔神会听命于天海魔宗么?魔祖十二化,那这十二魔神是否能够重新演化为魔祖?如果魔祖重新降临,九州会变得如何?
“大师姐,你说咱们要帮助高沧么?大地祭坛为了唤醒地母,那是咱们魔门的战力,有了它兴许就能够对付玄门那群道貌岸然的修士了。”
传入耳中的声音惊回了李净玉的神思,她微微一笑道:“为什么不助他?你告诉高沧,玄门已经找寻到了大地祭坛,让他小心行事。高沧此人心比天高,气量狭隘,他有心做成此事,但又不想天海魔宗修士分润功劳,韦复命那边他已经得罪了,现在只能靠我们惑心宫了。至于酬劳,让他分出点‘白苍阴木种’就是。”
白苍阴木种乃是修炼变白苍阴火决的薪木,其中蕴含着浓郁的阴气。李净玉修太阴之道,能够吞化“白苍阴木种”。她昔年也有心取得此物,可惜后面一无所获。现在高沧既然有求于惑心宫,自然要让他出点血。
“好!”惑心宫的女修听命于李净玉,当即脆声应下了此事。
“对了,当时候将此物压入‘祭坛’之中。”李净玉又道。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枚法箓,伸手一点,便飞向了一位师妹的手中。法箓里封着一道“三光神水”。后土通过大地祭坛觉醒,这道深埋于祭坛中的三光神水也会封入它的法体之中。
三光神水可是日月星三光聚成的星河,其中封存着至清至纯的星之力。后土乃是至污至浊的魔神,一旦被三光神水所侵,便会自内至外层层败坏。一旦其力量不存,自己便可趁机将它整个儿吞化了。
“大师姐,你这是——”接住法符的红衣女修眼皮子一跳,紧张兮兮地望向了李净玉。
李净玉见状微微一笑,问道:“师妹,你还信仰魔祖么?在你心中魔祖是什么样?与天海魔宗的十二魔神类似么?”时光更易,八大仙门仍旧在祭拜太上道祖,可魔门之中早已经是一盘散沙,他们祭拜的魔祖是什么模样?谁也说不清。在天海魔宗是以人为血食、穷凶极恶的十二魔神;在擎天教,则是力大无穷能开天辟地的上古妖魔;在惑心宫则是天女百变——所谓魔祖,其实就是自我之道观想而出的“祖神”。道祖是至清,魔祖是至浊。他们千变万化,可以是任一模样。
“供奉魔祖,不如以我为祖,师妹,你觉得呢?”
李净玉并不信奉道祖或者是魔祖,她追逐大道,唯一的目标便是至高。道祖与魔祖陨落之后,那一纪元便已经是过去了。道祖、魔祖皆是道,但是入道的修士并非化入其中。以我入道,但是不能失去本我。
红衣女修心中大为惊骇,这是她首次听到这般直白的话语。半晌后,她神情复杂地望向了李净玉,低喃道:“可这一纪元气数在玄门。”要不是如此,天海魔宗也不必布下魔神桩掘出浊煞之气。当气数在玄门的时候,不管是运道还是修道的速度都要快过魔门,这就使得两方交战,魔门屡屡受挫。
李净玉勾唇一笑道:“师妹,事在人为。”天地更易,清浊升涨原本自有定数,每一千五百年便会有一变。在变化之时天地会降下劫气,不管修为如何,只要在劫数之中,运数不够,便会被天地消杀。玄门修士那边修身养性,尽可能减少自身承负,可魔道修士不知收敛,反而放纵自身,劫气压身,气数不被削去才怪。魔道是三千大道之一,不会消亡,可魔门三宗么,到底如何下场,却是难说了。师尊已经察觉劫气逼近,有心更易,想来还是有办法自劫中逃出去的。
作者有话说:
搞事等于掉马。
✿ 34、034
李净玉并没有在洞天中久留。
她行走在了廊道上, 随风晃动的灯笼拉长了她的身影。她周身的气息忽然间变得深不可测起来,暗夜之中,揭开了那道伪装的她显得冷漠而又危险。
然而在一个拐角, 她身上那种凶悍的气势骤然一收, 翻滚的怒海忽地变成了平静的溪流。她抬眸望向了庭中长身玉立的人, 久久不言。
纪玉棠在李净玉看过来的时候同样接触到了她的目光,她心中有些奇怪, 怎么这个时候李净玉还在外面?但是转念一想, 对方的功法是修北斗星光,她立马就释然了。
夜风中的草木窸窸窣窣作响,蛰伏在了林间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纪玉棠垂眸, 想要转身离去,可在对方那黏在自己身上始终不挪开的视线中,无法迈出第一步。她心中的躁意再度上涌, “未婚妻”就是她的心魔!如果不能够在修成金丹之前将那种杂念驱除, 她的大道便不会纯粹通透。
“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李净玉终于开口打破了那片寂静, 她那沉甸甸的目光也随即从纪玉棠的身上移开。
纪玉棠张了张嘴,她无法放下心中的芥蒂,无法变得坦诚。那积压在心头的话语始终无法说出口,半晌后, 她摇了摇头, 淡声道:“没有。”
李净玉深深地望了纪玉棠一眼,并不相信她口中的这两个字。她能看出纪玉棠心绪重重,每每望向自己的视线都无比复杂,是因为“好妹妹”么?不过这样的光景恐怕持续不了太久了。她轻笑了一声, 拂了拂袖子道:“如果只是寻常的祭台, 颜师姐和沈师姐恐怕早已经回转了。至今没有动静, 说明那处有异样。明日若是还没有消息,我们便过去看一看吧。”
“正事”压过了纪玉棠心中的“私事”,她长舒了一口气,暂时从那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中解脱了出来,她平静地望向了李净玉,点头道:“好。”
对于修道士而言,一夜并不太漫长。
纪玉棠从李净玉那深沉的目光中仓皇离去之后,仿佛只过了一瞬,便见金乌自东边跃起,撕开了整个灰暗的天穹,为之镀上了一层绚烂而华丽的霞彩。
昨日那泼天大雨浇透了整个东阿城,洗去了干旱与赤土带来的恐慌。仿佛在那一场降雨之后,整个晦暗的形势会逐渐变得明朗,那隐藏在不知处的邪祟会被仗义而行的仙长驱逐。
可被称为“仙长”的人并没有他们的那份乐观。
自凌晨一直到晌午,仍旧没有得到颜首夏与沈藻的讯息,原本安然打坐的人终究是坐不住了。
“祭坛恐怕有变,我们恐怕得过去一观。”蔺恒的神情严肃,他对颜首夏二人的担忧根本不加掩饰,没有人拒绝他的提议。
“地母”两个字像是一座压在背脊上的大山,它似乎并不存在于世间,可看着那千里赤土,它又像是无处不在。
大地祭坛。
九道盘龙柱承托着一个火炬,熊熊地燃烧着。炽热的浪潮翻滚着,那深藏于地底的炎气仿佛被挖掘出,要将整个世界燃烧成灰烬。
高沧立在不远处,筑基之后应当感知不到炎热,然而祭坛附近的火浪使得他额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流淌。他的本命法器是一团阴火,在热浪的逼迫下越来越小,发挥不出一半的力量。所幸在这祭坛上能够引出其他的力量来对付儒门的那两名修士,想至此,高沧长舒了一口气。
火光大盛,一团如浓雾般的黑影悬浮在半空中。
它并没有形体,可以幻变成任一模样,只是在掠向了下方的时候,猛地映照出来十二张青灰色的面孔,死气沉沉的眼珠子,赤红色的长舌。随着雾气的扭动,这些面庞也跟着扭曲,错位的五官积压在一起,看着粘稠而又恶心。
“祭鬼。”颜首夏的神情不太好看,她的伸手悬浮着一本散发着金芒的书册,清气涌动间,与那黑雾撞击,不仅仅没能够占据上风,反而让清光一寸寸地被黑雾所污。
她跟沈藻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晚了,被祭祀给大地的十二个人只余下了被放干了鲜血的身躯。她们甚至没来得及替那群可怜的人收敛,地面便像是一只蠕动的虫,张着口器将尸体吞入腹中。紧接着,火光之中便聚集在了这一团满是血腥和煞气的黑雾。
沈藻与颜首夏并肩,看着那一团怪异的黑雾,她的腹中翻江倒海。一线剑芒犀利无匹,短暂地切开了黑雾,将其与清气相接的部分削去,沈藻转向了颜首夏道:“白宫师不是赐下一页书么?”
颜首夏“嗯”了一声,袖中蓦地飘拂出了一页金册,金册悬浮在半空中,如同华盖一般,一枚枚法箓从金册上飘下,组成了一句蕴藏着宏大法力的经文:“非其鬼而祭之,谄也。①”金册里封存的是金丹修士的法力,但凡在“礼”之外,皆是需要抹杀的异物!
经文化作了金色的锁链缠住了无形体的黑雾,不管如何演变,黑雾都不能够冲破那道金芒从中飞掠而出。一道道刺耳的尖利啸叫传出,大地也跟着震颤起来,仿佛要将怒意尽数地宣泄出!
高沧一直关注着此中的战况,见颜首夏和沈藻二人就要从中脱困,神情骤然一变。他双掌往前一推,苍白的阴火自天穹如同流星一般坠落,他忽地朝着无人处喊了一声:“诸位师妹,还不速速来助我?!”
在夜间,高沧得到了惑心宫弟子的回应,她们想要自己身上白苍阴木种,不用细想,也知道是那位祭月的主意。高沧对她的观感并不好,不愿对方从中受益,可是比之联络其他的人,这般的代价要小上很多。权衡之后,他终究是咽下了那股不甘,选择了与惑心宫合作。
“还有其他的魔头在这边埋伏!”颜首夏眼皮子一跳,在此之前,她没有感知到其他的气息。惑心宫那群女修匿气的本事如此了得?
“恐怕要栽在这里了,不过无论如何,都要消息——”“传出去”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天际便出现了四道清气湛然的遁光。沈藻的面上露出了几分异样,她的眼皮子一跳,抚掌痛快地大笑。她伸手在腰间一抹,然而酒壶中空空荡荡,她只能够暂时按捺住那股对“酒”的渴望。
“祭坛中有浓郁的血腥气,魔门拿人做祭品?”秦若水感知到了残余的气息,脸色顿时一沉,心中怒意如江海翻滚。
“这里就是大地祭坛,能够从中找到地母的痕迹?”蔺恒强压住翻滚的怒气,转向了李净玉询问。关于“大地祭坛”和“后土”的事情,他们之中谁都不如李净玉了解得多。
李净玉道:“等到大地出现裂口,沉睡在赤土之下的地母便会被唤醒。”高沧的动作够快的,祭坛搭建完成,就连祭品也早早地奉上。如今只用等待着地母将祭品消化,从而挣脱束缚,降临人间。她不动声色地望了眼与高沧并行的女修,藏住了深沉的心绪。
“先解决这群魔修,再毁了这座祭坛!”秦若水当机立断,他剑光一纵,撕开了那燃烧的烈焰,向着高沧的身上斩去。
秦若水的这一剑打破了微妙的平衡,双方当即动起手来,恨不得将对方彻底地抹杀了。法力碰撞间,飞沙走石,掀起了漫天的尘土。那九根矗立的柱子在混乱之中被打断,承托的火炬猛然间往下一倾。它们并没有在大地上熄灭,反而化作了一大片火海,吞吐的火光映照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庞。
“九柱断裂,祭坛中祭火并没有熄灭,这大地祭坛能够毁去么?”纪玉棠拧着眉,忧心忡忡地往下望了一眼。正当她暗暗思忖的时候,一道大响猛地传入耳中,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震荡。仿佛地龙翻身,那一片绵延无尽的赤土被撕开了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一股陌生的强悍的力量如同洪流一般上卷,无数的火焰坠落,将所有人身影吞没。
“这是——”纪玉棠心神震撼,周身结起了一大片鳞甲,呼风唤雨的本能让她身边水流缠绕,驱散了泼天的焰火。借着对手怔愣的时机,她低头朝着裂隙中望去,瞳孔骤然一缩,无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地面仍旧在震颤,仿佛千军万马奔腾疾驰,一只苍白的手从裂隙中往上伸出,它每每用力一抓,便有地面被捏成了碎石,裹挟着强横的劲气往上弹射!这时候没有人开口,可不需要旁人多说,众人的心中便浮现了“后土”两个字!
“不能让它出来——”纪玉棠喃喃自语道,虽然不知地下那东西的全貌,可她猛然间生出了这抹意识。炸响的龙雷声压过了地震,紫红色的雷芒在半空中激窜,打碎了一块块飞舞的巨石,可那只手,仍旧是坚定地、缓慢地往前爬升,似是感知不到痛苦。
“不能让它出来!”秦若水的口中冒出了一道一模一样的呼喊,他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发颤的尾音残余着几分震撼与惊恐。他率先化作了一道疾光沉入了裂隙中!
“秦师兄!”蔺恒眼皮子一跳,忙不迭地追上。这道裂隙是地母归来之处,直通地心。一旦坠落下去,若是掌握不好遁法,恐怕会尸骨无存!而且这道裂隙的恐怖之处不仅仅如此,它里头藏着一个恐怖的怪物啊!
相比玄门一众的慌张,高沧的面上露出了一抹得意之色。对方发现了大地祭坛又如何?还不是他们魔门更胜一筹?火光映衬着高沧惨白的笑容,他的袖中飘出了一张符箓。符箓化作了一道疾光冲向了那只巨大的、狰狞可怖的手,转瞬间便被一道泛着暗芒的火光吞噬。“地母魔神”与奢比尸不同,它如今是完全体,法符已经种下,接下去就等着它将这群来自于玄门的蝼蚁彻底碾为齑粉。
气浪迎面而来,炽热的气息仿佛要将人给烤化了。
高沧并不喜欢这样的环境,这一处已经不需要他了。淡漠地扫了眼前来助战的惑心宫女修,他蓦地抛出了一个装着白苍阴木种的锦囊,之后一言不发便转身离去。
“师姐?我们走还是留?”一道清泠的声音响起。
被称为“师姐”的女修当机立断道:“走!”虽然高沧满意地离去,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但是她按照大师姐的吩咐在这里埋了点东西,事情到底会怎么演变都是未知数!她们只是来助阵的,既然主人都离去了,又何必再留?
魔门的修士走得一干二净,此地只余下了玄门弟子与地母真身。
纪玉棠其实并不想投入那道裂隙中,可秦若水下去了,蔺恒、颜师姐、沈师姐她们也跟在了后方!她拧了拧眉,也跟着跳入其中!风声在耳畔呼啸,隆隆的响动仿佛天地炸裂。纪玉棠的眼中只有一只手——它的手臂极为漫长,像是深渊不见尽头。
乱石纷飞,撞击在身躯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意。
罡风凛冽,如刀剑刮面。
纪玉棠深呼吸了一口气,化作了一条不到一丈长的小白龙,朝着深渊之下俯冲而去!约莫半刻钟时间,她才见到了赤红色的底。
秦若水提着剑,法衣上出现了几道裂痕。
他与蔺恒一行人站着,此刻双眸落到了一团蠕动的肉团上,它深埋于地下,只露出了一小片,而那只无穷无尽的手臂就是从它的身上伸出。
“这就是地母真身吗?”纪玉棠拧眉望着肉团,心中蓦地升起了一股荒谬之感。
“它似乎没能够成功诞生——”秦若水皱眉道,“它的身上有三光神水的气息,难道有人先我们一步将它打伤了?”在抵达深渊的时候,他就对肉团动了手,可这东西身上有一层怪异的软甲,根本没办法打破。
颜首夏忽地开口道:“冉师妹呢?”
纪玉棠一怔,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她跳下来的时候,李净玉还站在了火焰之中,不知在思忖些什么。她并不想思考与李净玉有关的事情,视线落在了那肉团上,她又道,“没办法将它毁去么?”
“或许得找到它身上的弱点?”蔺恒道。露在了表面的只有一片,偌大的身躯都埋在地下,兴许它的弱点也一并被掩藏。“我们分头行动?”蔺恒提议道。这肉团对他们的威胁不大,除非那只往上攀升的手重新砸落,可偏偏那只手一心往上,不停地破坏着大地,想要将自身解放出,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在这边干望着的确不是办法,众人思忖了片刻后,都颔首同意,互相留了一张通讯符以应不时之需后,便纷纷运起了法力在地渊中开道。
纪玉棠选择了南边。
她的步履不算快。
越往深处去,越能够感知到一股炽热,仿佛地心深处藏着什么恐怖的焰火。她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与她一样的感触,在通讯符中留了几句话后,她并没有停下往前的脚步。大地的裂隙始终在扩张,成块的焦土纷纷坠落,在某个地方,烈焰猛然间蹿出,如同呼啸的巨龙。纪玉棠眼皮子一跳,身后一道神龙之影盘桓,垂落了无边的清光,将烈焰阻隔在外。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眼界忽地开阔起来,这并非是裂隙掰开的,而是造化伟力形成的地心洞穴。黑褐色焦土到处都是如蛛网般的裂痕,在蔓延的蛛网中心,是一张映在了地面上的鬼脸。
然而此刻让纪玉棠震惊的不是那张恐怖的、扭动的脸,而是扶手站立的白色身影。她的身上一道道黑色的烟气仿若绳索将她紧紧地束缚住——她站在了那张鬼脸的额头上,可随着鬼脸的扭动,她慢慢地向着那张嘴接近,仿佛要整个人要被鬼脸吞噬。
“你怎么在这里。”纪玉棠倏然间停下了往前行进的脚步,她深深地望着神情淡然的李净玉一眼,压不住语调中的惊诧。
“你们都下来了,我自然也要跟着过来,只可惜有些不幸。”李净玉对上了纪玉棠的视线,淡淡一笑。
纪玉棠有些悚然,心间蹿升着莫名的寒意,她笼在了袖中的手骤然收紧,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这鬼脸是?”
李净玉从容道:“是地母的头颅。”身上垂落的清光缓慢地削着那紧缠着自身的黑气,可每每削落之后,黑气又卷土重来,她的挣扎只是无用功而已,然而她摆出了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仿佛感知不到即将被地母吞噬的危险。
纪玉棠知道此刻的自己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往前一步,将李净玉从黑气的束缚中救出来,可杂乱的思绪如同潮水一般冲击着她,使得过去的一幕幕重新在眼前上演,她的双眸不知不觉地染上了一抹赤色。
当然她看不起自己,可如今只有自己能够帮助她。
如果她向自己低头——纪玉棠光是想象这种可能,都可以感知到一股令她心神震颤的诡异快感。
“你——”纪玉棠顿了顿,她凝视着李净玉,又道,“难道没有想要与我说的话?”
“什么话?”李净玉偏头,饶有兴致地望着纪玉棠。深渊之中,乃是后土魔神之身埋葬之处,地煞与浊气滚荡,最是容易滋生侵扰神智的阴魔。纪玉棠此刻的神态与过去不大一样,恐怕是心神有缺,被那阴魔鼓动,情绪变得偏激和不可操控起来。
“走,把她留在这里,她看不起你,你凭什么帮助她?”心神中,那充满着蛊惑力的声音响起,纪玉棠的思绪很快便被这个念头占据,她紧盯着李净玉片刻,最后选择了转身。深渊之中,死生自有定数。如果李净玉陨落了,岂不是说她能力不如人?那她过去所说的话都是错的!谁说散灵之体只能是废人?谁说她不可入道?谁说她不配拥有“大道之心”?
《真龙化生经》是到底是妖族的力道法门,本就藏有几分龙族特有的邪性。纪玉棠眼中的那抹赤色越来越浓郁,她几乎控制不住自身的变化,龙鳞顺着脖颈往上攀升,半边面颊上生出了泛着银色光芒的鳞片,额上也骤然冒出了一对漂亮的小杈角。
李净玉凝视着纪玉棠,观望着她身上的变化,在那龙角生出的时候,她的眸光骤然间幽邃了几分。那缠在了身上的黑气似是被什么震慑住,蓦地往后一缩,战战兢兢,只虚浮地悬在李净玉的身上。至于地面上那张扭曲的面庞,仿佛被一股巨力撞击,五官错位,更是狰狞丑陋。
她的心魔是自己?不对,应当是自己的那个好妹妹。
婚约的解除对她的影响竟然那么大么?李净玉勾唇笑了笑,她的心中升起了几抹抚摸龙角的欲/念,但是在第一时间,李净玉便将它压了下去。她的心神同样不是圆满无缺的,多多少少也会受到阴魔的鼓动。她修的功法本就是“太阴之力”,可没有至高至上的道德天书将阴魔镇压!眼见着纪玉棠要转身离去,李净玉忽地开口道:“小棠,你要到哪里去?”
这样的称呼比往日的“玉棠”更显得亲昵,仿佛一阵柔软的风在耳廓缠绕,纪玉棠心神蓦地一震。那股鼓动着她的声音暂时偃旗息鼓,她不受控制地回头看了一眼——那陡然间出现的异象仿佛当天一棒,将她的所有执念都掀飞!
滚荡的地煞之气极为浓郁,那缠绕在李净玉身上的黑烟已经消散不见。她原先以为李净玉是地母的囚徒,可此刻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啸叫,望着那扭曲的面孔,她才恍然间领悟,事实跟她想象得根本就是大相径庭!她脚踩着地母的头颅,哪里是快要被吞噬,反而是在炼化地母残余的力量!
不对,她怎么煞气缠绕,炼化地母的?她不是太元道宫的真传弟子么?
纪玉棠心中悚然,她的视线黏在了李净玉的身上根本挪不开。如云如雪的白色法衣一点点地被煞气吞噬,渐渐地织成了一件红黑色的大氅,衣摆上金色的丝线缠绕,勾勒出了日月星辰,仿佛天相显化。异色的妖冶纹路顺着脖颈攀升,如同昙花一现,旋即便隐去。
可就算是消失了,纪玉棠也能够分辨得出异样,那根本就是浊煞之气凝结的魔印!
“冉孤竹?”纪玉棠喃喃自语,她往后跌退了一步,又摇了摇头道,“不对,不是冉孤竹!她不可能会选择魔道!”
话音才落下,纪玉棠的身躯便蓦地一僵。
骤然出现在身前的人,掀起了一片红黑色的影,她、她、她竟然捏住了自己尚未退去的龙角!
作者有话说:
①《论语》
✿ 35、035
那一对小龙角从额头冒出, 不到半尺长,一手可握。
李净玉并没有去看纪玉棠的表情,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可爱的龙角, 指尖从开叉的上方滑过, 直到龙角完全隐去, 她从收回了手,口中溢出了一道充满遗憾的叹息。在剥去了玄门修士的那层身份后, 她变得从心所欲, 张扬明艳而又危险。
龙角极为敏感,一股颤栗之感从尾骨蹿升,纪玉棠整具身躯都因此而颤抖不已。回过神来之后, 她面色绯红如霞彩,蓦地往后退了一步,睁着一双水润的双眸恶狠狠地瞪了李净玉一眼, 快速道:“你不是冉孤竹!你、你是——冉孤桐!”
能够长成这副模样的除了冉孤竹那个堕魔的同胞姐姐, 还会有谁?难怪她使用的只有月相和水功, 不是她不想显露自己的根本道法,而是她压根没有观想北斗七星!她的道就是“太阴之道”,那碧海潮生珠是她的本命法器!
从真龙遗府一开始就是她在自己身边?她是魔门的修士,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秦若水也没有认出人来?随着这句话上浮的是重重的疑惑, 纪玉棠又是防备又是不解地望着李净玉, 想不通她伪装的目的。
自白鹿学宫到北海,她对魔修就没有留过情,甚至手中还沾染着几条人命。是因为魔修之间极为寻常的“同门相残”,还是说她有意要“改邪归正”?的
“嗯, 我不是。”李净玉语调轻快而又愉悦, 她并不喜欢“冉孤桐”这个名字, 从这三个字上,冉家的意味太过浓烈了,她眯了眯眼道,“我名李净玉,很早便告诉你了。”
纪玉棠:“……”可她先前不知道冉家那些事情,后来看这厮正气凛然,清光在身,又有太上道法遗痕,哪里还会将她当成魔修?浑身紧绷着,又往后退了一步,纪玉棠满怀警惕道:“你伪装成冉孤竹,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是魔修,我会将此事告诉你么?”李净玉浅浅一笑,眸光停留在纪玉棠的额头,暗暗思忖着让那龙角再冒出来一次的念头。在今日之前,她不知道自己竟会对那一对小杈角爱不释手,明明先前也见过纪玉棠的龙身。
李净玉极为坦然地说出了“魔修”两个字,纪玉棠望着她,心神又是一震,先前的冲击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大了。什么“未婚妻”都是假的!“冉孤竹”根本没有反复无常。那让她险些陷入温柔乡中、让她百般纠结的人是李净玉!她的心魔会不会在今日之后就变成李净玉?她是欠了这对姐妹么?纪玉棠深呼吸了一口气,意识到了自己的话语过于天真了些。她的视线越过了李净玉落在地母那张怪异的脸上——浊煞之气已经很淡了,错位的五官像是被人彻底抹了去,只余下空空荡荡圆脸。不用想,也知道是李净玉做的好事。一个“你”字尚未出手,纪玉棠忽地感知到了一股法力的波动,她蓦地往后看了一眼,却是颜首夏、沈藻一行人飞纵而来!
“纪师妹,冉师妹——”颜首夏担忧的语调在看到李净玉那副煞气缠身的模样时戛然而止。她的容貌没有变化,可气势却与先前截然不同。若说之前的李净玉淡雅而从容,仿若一朵空谷幽兰,那此刻她一身黑红色法衣,是造物主留下地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怎么回事?”颜首夏落到了纪玉棠的身边,拧着眉望向了李净玉。
他们各自寻了一个方向,可直到尽头都没有发现异状,后来见到了纪玉棠发来的讯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纪玉棠可能走了一条正确的、危险的路。几人一思量,纷纷折回,准备寻找纪玉棠,谁知道见到的会是这样的一幕。
纪玉棠绷着脸,抿着唇还没来得及应答,秦若水那不可思议的话语便在耳边炸响:“你不是冉师妹?!你、你是惑心宫的魔女!”秦若水极为痛心,他的心上蒙了一层厚重的阴霾。正打算质问李净玉冉孤竹下落的时候,他身躯忽地一震!现在不是时候,那地母——秦若水心念一动,剑芒便如同闪电一般,斩向了那张空白的脸。与那肉团不同,这张空白的脸像是一张单薄的纸张,剑芒一划便落下了深深的痕迹,而从那道痕迹中,鲜红的血渗了出来,如同一条细小的溪流缓缓流淌。
地母的气息……消失了?
秦若水错愕地望着前方。
“不必谢我,这是你赠予我三光神水的报答。”李净玉勾唇一笑,她忽地往前一步走,在她的耳畔低语道,“或许你该回天水一趟。”说着,身上便浮动着一层如月芒般的清光,向着这地心洞穴外飞掠而去。
到底是相处了一段时间的人,就算是知道她是惑心宫的魔修,也只不过多了几分警惕,而非是敌意和杀机。等到李净玉的身影彻底地消散不见了,众人才回过神来,围在了纪玉棠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到这边的时候就看到她被黑影束缚……不对,是她在炼化地母真身的力量。”纪玉棠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她掠过了自己与李净玉之间的私事,直接跳到了结尾,道,“再后来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她不是冉孤竹,而是另外一个人。”
蔺恒拧眉道:“她的目的是什么?这一路来,她并未作出对我们不利的事情。甚至、甚至还斩杀了天海魔宗的修士。”
“三光神水。”秦若水的面色有些难看,在地母真身中,他感知到了一抹残余的三光神水气息,分明是提前被种下的,所有诞生的地母才会这般虚弱!
“还有《道德天书》。”纪玉棠在心中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她扮成了冉师妹,那冉师妹会在哪里?”秦若水忽又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所以然来。倒是纪玉棠的眼皮子一跳,想起了李净玉离开前留下的话——回天水一趟。纪家与冉家都在天水城中,她的意思是让自己将这消息带回到冉家去?虽然是冉家女,但是她同冉家之间不可能会和睦如初,当日李清洵堕入魔道之后,冉家人会将她斩杀,那如今对李净玉,恐怕也不会手软。
“我们先离开这儿吧。”颜首夏觑了魂不守舍的纪玉棠一眼,眸中掠过了一抹叹息之意。
沈藻更是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纪玉棠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这朝夕相处的“未婚妻”忽然间变成了“妻姐”,而且还是魔修,这打击是非常大的。她原本以为云赤心的堕魔让她在玄魔之间摇摆,极为痛苦,可想来,这个世间比她悲惨的人多得是。
在地母真身被打散之后,那千里赤土如同退潮之水,快速地消散,而那股始终压在城池上方的灼热和压抑也跟着消散不见。东阿城中又落了一场雨,黑云压城,电闪雷鸣,看着极为恐怖。可这对城中的子民而言,是一件痛快的事情。
滴滴答答的雨水串成了一条,仿若珠子一般垂落。
纪玉棠站在了檐下,面色被那无穷尽的闪电之芒照得惨白。身后一道疾风撞来,她眼皮子一跳,蓦地转身,一伸手便抓住了那酒壶。她对上了一身落拓的沈藻,久久无言。
“请你喝酒呀。”沈藻笑眯眯地开口,率先打破了沉寂。
纪玉棠说了一声谢谢,提起酒壶痛饮,她也的确需要用酒浇去满怀的清愁,暂时忘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日后遇到了李净玉,你待如何?”沈藻凝视着纪玉棠,慢悠悠地问道。
纪玉棠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在学宫时与沈藻的那番对话,那时候的她怎么想的?将人绳之以法?大义灭亲?不对,她根本不是冉孤竹,是假扮的,那她跟自己非亲非友,她还有什么立场去替对方考虑?垂眸掩住了眼中的黯然之色,纪玉棠道:“我辈修道,只为斩妖除魔。如果她行恶事,那便不能留。”
沈藻笑了一声,道:“听你这话的意思的,是认为此时的李净玉是无辜的?她不算恶魔?”沈藻抱着双臂,狭长的眼眸中勾起了几分玩味。
纪玉棠不答话了。
“接下去你准备上哪儿去?”沈藻见状转了个话题,她晃了晃酒葫芦,又道,“你还要当散修么?入我春秋天阙怎么样?”上次见的时候,纪师妹才到蜕凡呢,如今便已经筑基了,隐隐走在众人的前头。纪师妹在修道果然是奇才,若是无人指引,恐怕会落入偏道之中。
纪玉棠摇了摇头,她走得道途与八大仙门正传不同,不想被斥为北海妖异。她抬眸对上了沈藻的视线,轻声道:“我打算回天水一趟。”她离家已经有段日子了,不知道父亲母亲如今怎么样了。她与冉家的事情……怎么都要有一个了结了。
“这样啊。”沈藻不打算再劝,纪家是玄门世家,家中藏书万千。纪师妹若是回家去,那也不算是没有人指点了。她虽然想要纪师妹变成真正的师妹,可总不能阻拦人家归家啊。摇头晃脑的想了一阵,沈藻又道:“纪师妹,趁如今还算浅,那缘斩断了也好。”顿了顿,她又笑道,“总好过成亲之后发现她不是冉孤竹来得好。”
纪玉棠被沈藻的话语一惊,完全没想到这师姐已经想得那么远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一道清泠的声音传来,却是颜首夏快步走了回来,冷淡地睨着沈藻。
沈藻没有回头看她,只是轻呵了一声,伸了个懒腰后,便径直往前走。
颜首夏望着沈藻,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收回了视线。她转向了纪玉棠,无奈道:“沈藻最是喜欢胡说八道,你别理会她。”
纪玉棠认真地点了点头。
“由玄入魔易,由魔入玄难。”颜首夏神情复杂地望了纪玉棠一眼,道,“与其抱有幻念,不如直接截断得好。”
纪玉棠眼皮子一跳,她听明白了颜首夏的话语。李净玉并非是才入魔的,而是在魔门之中长大,其理念与魔道一致。她先前思忖李净玉的事情时,情不自禁地替她推脱,甚至认为她有心入正道——可这仅仅是万千之中的一种可能而已,她不能将这当真。
魔神桩的事情就此了结,可因着李净玉身份暴露,随之衍生出了冉孤竹之事。
到底是名义上的“未婚妻”,纪玉棠忍耐着那股不适之感,跟着秦若水一道寻找蛛丝马迹。半个月后,终于是得到了一些消息,冉孤竹没有再四处历练,她似是成为魔门的阶下囚。
“我太元宫弟子,怎么能落入魔修的手中?!”秦若水沉着脸,转向了纪玉棠道,“纪道友,我打算去寻找冉师妹,你要同行么?”
这半个月已经是她的“善良”了,纪玉棠摇了摇头道:“我准备回天水。”见秦若水眼中掠过了一抹诧异,她又解释道,“秦道友,此回不仅仅是玄魔之间的事情,同样也是冉家的事。”
秦若水闻言沉默,半晌后才道:“好,我们分头行动。”
天水城。
此地是一座凡城,但是与寻常城池不同,里头住着不少的修仙世家,如纪家、冉家都在其中。这使得此处百姓安居乐业,热闹非凡。毕竟街上随便一抓,便可能是个玄门修士,魔门弟子不会这么不长眼,来到天水城中捣乱。
白鹿车在城门口停驻。
纪玉棠掀开了车帘从中钻出,双脚踏在了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感触。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几步走入了人潮中。街道上的店铺鳞次栉比,错落的屋宇如同星罗棋布。吆喝声在耳畔响起,似是近在跟前,又像是无比的渺远。
一刻钟后。
纪玉棠走到了一座府邸前,她的视线掠过了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又转到了红木大门上。她往前走了一步,手指触摸到了那冰冷的兽环。她离家已经将近两年了,立下心誓若不成道便不会折返。如今她入了道,修了龙身,父亲母亲知道了,会赞同她走上这一条路么?
人人都道她这个散灵之体不配大道之心,甚至有人试图剜了她的心给那“修道奇才”——那些人讽她、嘲她、厌她,他们若是知道自己归来,又会怎么样呢?嘈杂而尖利的声音在耳畔缭绕,纪玉棠伸手按着眉心,泥丸宫中的道书翻动着,一道湛然清光蔓延到四肢百骸。纪玉棠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都过去了。”
就在她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吱呀一道响,大门从里面被拉开,纪玉棠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庞。对面的人也是一喜,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忙不迭朝着里头扯着嗓子大喊道:“大小姐回来了!”
“纪伯——”纪玉棠无奈地开口,跨过了门槛进入了府中,她道,“我自己去找阿娘。”
纪家的宅邸坐落在市坊之中,看着与其他宅邸相似。然而里头别有乾坤,是以大法力开辟的一座洞天小界,并种下数条灵脉,靠着大阵法演化成清灵之气。一进门,浓郁的灵机如同潮水奔涌而来,纪玉棠浑身脉络张开,清纯的灵力在她的躯体内游走了一圈,又散了出去。纪玉棠早已经习惯这吸灵、散灵之事,她神情淡然而从容,不顾旁人的眼神,顺着记忆找寻到了母亲的院中。
怀真院。
宁怀真正在编织一件法衣,灵力化作了丝线穿过了光芒熠熠的布料,生成了白鹤振翅的绣纹。她忽然间有些心神不宁,那灵力丝线一偏,几乎将图案毁去。揉了揉眉心,她放下了这件法衣,正待起身时,忽地听见院子外头丫头乍然响起的声音。
“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宁怀真眼皮子一跳,忙不迭往外奔走,直到纪玉棠的身影映入眼帘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道:“你还记得回来呢。”
纪玉棠软声道:“阿娘。”
宁怀真呵呵冷笑,她伸手在纪玉棠眉心一点,道:“你真是出息了,一出门便将家中与你联络的法器丢掉了,你就这么胆大?玄象之珠能让你成为修士,但那也——”宁怀真打量着纪玉棠,声音戛然而止。半晌后,她将纪玉棠拉入了屋中,肃声道:“筑基了?不对,不是法力,你用的办法是什么?”
纪玉棠低着头,她抿了抿唇,轻声道:“力道。”
宁怀真闻言一惊,她错愕地望着纪玉棠道:“你说什么?”
“儿修了力道法门,真龙化生经。”纪玉棠又重复了一次,她屈身跪在宁怀真的跟前,继续道,“若是不修力道,儿无法迈入道途,到时候总有爹娘的帮助,那也不过能延寿百载。可修了力道之后便不同了,就算到了天人境与天地同在,那也至少是数千年之后了。”偷偷地抬眸觑了一眼神情恍惚的宁怀真,纪玉棠又加把劲道,“孩儿只是想常伴爹娘膝下!”
宁怀真许久没有说话。
纪玉棠一抬眸,便撞见了阿娘潸然泪下的场景,心中顿时一慌。她有些无措道:“孩儿说错了什么了么?”
“不,你没错,错的是阿娘。”宁怀真伸手将纪玉棠揽在了怀中,她怀孕的时候受了伤,兴许就在那个时候,小棠的根骨便被损伤了,才会出现散灵之体。
纪玉棠摇头道:“不,谁都没有错。”她不想让母亲伤心,索性转了个话题道,“孩儿这次回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同冉世伯有关。”
宁怀真:“嗯?”
面对着生身之母时,纪玉棠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将自己历练之时经历的事情一一说出。她望着宁怀真认真道:“阿娘,我遇见的是冉家那位姐姐,而冉孤竹她——她恐怕被拘禁了。”
“怎么会?”宁怀真诧异道,她是知道冉家的那些破事的。到了此刻她也顾不得伤怀,思忖了一阵道,“前不久,你王姨还收到了孤竹的手书,询问三光神水的下落。”
纪玉棠一听“三光神水”,立马一脸了然。她道:“那就是冉孤桐伪造的,魔门修士在这方面的本领可是多得很。如今三光神水已经落入冉孤桐的手中了。”
宁怀真严肃道:“这事情得赶紧让冉家知道。”
纪玉棠应了一声,有道:“阿娘,还有一事。冉孤竹既然瞧不起我,我也不愿意同她在一起,我与冉家的婚事,直接解除了吧。”
宁怀真一愣,面上露出了一抹为难之色。
“什么解除婚事?”晴朗的声音先传入屋中,紧跟着纪明承背着手大步迈入。他仍旧是保持着青年时的样貌,高冠博带,俊逸潇洒。
纪玉棠见父亲、母亲都在此,当即重复了一次道:“我不想同冉孤竹结亲了,我已经想明白了,她有她的通天路,我也有我自己的道。”
纪明承闻言皱眉,缓声道:“这事情恐怕不成。”
纪玉棠不解道:“为什么,是冉家不同意么?我与冉孤竹都不愿意,还不能解开么?”
纪明承挠了挠头,讪讪一笑道:“在你们没出生的时候,我与你冉家伯父便在太上道祖的跟前立下法誓。太上道祖是见证人,一旦违背了誓约,我们都会受到反噬。”
纪玉棠:“……”许久之后,她才低喃道,“那时候尚不知出身的是男是女,是单是双啊。”
听纪玉棠这么说,宁怀真也来气,当即横了纪明承一眼,不满道:“冉竞日推算说咱们的是男胎,冉家的是一个女胎,可结果呢?没有一个准的。”
纪明承道:“天机有变,这变数我们也控制不住啊。”他哪里知道天机被遮蔽了,以为的儿子变成了女儿,而冉家那边还是个双胞胎。但是在太上道祖跟前立誓,只能够硬着头皮接受这件事情。见纪玉棠一脸不可思议,他又道,“诶,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今日便同你说个明白吧。冉家是双胞胎,原本定下的是年长的那位,后来不知为何,李师妹非要换人。而且在她五岁的时候,李师妹那边出了变故,而那丫头也堕入了魔道,被惑心宫的魔修抢了去,最后只能是孤竹丫头。可谁知道她会变成这样。”
纪玉棠:“……”荒唐而又离谱,太上道祖又不是主姻缘的,为什么结下两姓之好要在他的跟前立下誓言啊!难道她的这辈子要跟冉孤竹绑定了么?她如何能够接受这件事情?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她漠然道:“如果冉孤竹不幸陨落了——”
纪明承琢磨了一阵,道:“那丫头气运盛着呢。保不准冲喜能够冲掉你的散灵之体了呢?”
✿ 36、036
纪明承的解释只让纪玉棠觉得荒唐至极, 明明过去父亲母亲对自己千依百顺,偏偏这件事不肯松口。不过她也不灰心,这次不成就下次, 总有一日能够解开的。难不成会有人强迫自己成亲么?眼下还是修炼最重要, 当修到了天人境之后, 看还有谁人能让自己屈服!
冉家两姐妹的事情,纪玉棠细细地说给了纪明承听, 本意是让父亲、母亲替自己解决, 哪里想到次日冉竞日夫妇便上门了,指明了要见她一面。纪玉棠原本在书库中翻看道典,可到底是长辈, 再怎么不情愿都要露个脸。
修道之人以法力维持自己的样貌,不到寿尽之时,极少显示出老态和死气。站在了纪玉棠跟前的冉竞日一身儒衫, 峨冠博带, 芒寒色正, 样貌非常。在他身侧的王神玉清新淡雅,宛如一朵水中绽放的莲。
纪玉棠很快地便收回了视线,恭谨地行了一礼。虽然说李净玉是冉竞日之女,可两人的气质大相径庭, 面容上也只得了三四分的相似, 更多的则是靠向她的母亲李清洵一些?可惜她极少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太上传人,只能够在这里暗暗猜测。倒是在王神玉的身上,能够看出她与冉孤竹气质上的相似,可内里也截然不同, 不知道冉孤竹是学了几分。
“玉棠侄女见到了冉孤桐了?”冉竞日望着纪玉棠开口, 他极少提起“冉孤桐”这三个字, 使得语气有些生硬冷峻。
纪玉棠蹙了蹙眉,点了点头道:“是。”
“那阿竹呢?你亲眼见着她了么?你确定一路同行的都是冉孤桐?”王神玉也跟着问道,同样是冉家的女儿,可冉孤桐已经从族中除名了,在称呼上就可以听出端倪来。纪玉棠不知怎地,心中浮现了一抹不悦来。她没有抬头看冉竞日夫妇的神情,而是笃定道:“一路上与我同行的确实是冉孤桐,至于冉……孤竹,我没有碰到。”
“看来那信真的是伪造的,可上头的气意是真的,难不成阿竹真的落入了冉孤桐的手中?”王神玉满是担忧地望了冉竞日一眼。
冉竞日则道:“到底是同胞姐妹,想来冉孤桐会有分寸,不会伤害她。”
“真的么?”王神玉的语调中满是狐疑,她拧眉望向了冉竞日,道,“师兄,你不要忘了,她在槐晚秀身边生活了十多年,她堕入了魔道之中,怎么可能会怀有情感?若是有的话,怎么会这么多年不回家一趟?”
魔修若是回到家中,是像李清洵那般直接被镇杀么?纪玉棠闻言腹诽道。对方不询问,她也不主动开口,而是眼观鼻鼻观口地立在一边,等待着这对夫妇讨论结束。
到底是顾忌着有小辈在场,冉竞日不欲同王神玉产生争执。他望着纪玉棠温和道:“她有没有泄露与阿竹相关的讯息?她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纪玉棠摇头,很是诚恳。
冉竞日有些失望,可王神玉却一下子激动起来,灼灼地望着纪玉棠道:“你仔细想想呢?她假扮阿竹的时候没有露出蛛丝马迹么?你怎么会认不出人呢?”
过于急促的语调中藏着几分责备之意,纪玉棠眉头一皱,骤然间抬起头来与王神玉对视。她为什么要能辨认出冉孤竹呢?在明白了那温柔假象根本就不是冉孤竹时,那点儿盘绕在心中的纠结早已经烟消云散了,如今的冉孤竹对纪玉棠来说,跟外头那群欺侮过自己的人无异!
“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宁怀真看不过去了,她伸手抚了抚纪玉棠的脑袋,抬眸对着冉竞日夫妇二人,温声道,“她不会平白无故地抓走孤竹,总是有目的在的。到时候不管是她的主张,还是惑心宫的授意,总会暴露出来。”
纪明承咧嘴一笑道:“是啊,冉兄。”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惑心宫那位的筹划吧?她当初走的时候就说会替李师妹报仇来着?”他拧着眉做思考状,完全没有注意到冉竞日忽然间变得冷峻的神情。
“惑心宫。”王神玉笼在袖中的手忽地攥紧成拳,念出这三个字时,她的语调中藏着几分恨意,“师兄,若不是惑心宫的魔女,师姐何至于如此?”太始宫传人与魔门女修相交,这本来就是个笑话!消息被太上三宫强行压下去了,哪里知道会闹出更大的事情?
冉竞日的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细线,王神玉认定是槐晚秀将李清洵引入了魔道,他同样抱有如此想法。他的妻子、他的女儿,都因槐晚秀一人而堕魔,那个女人如果不死,冉家就不可能得到安宁。在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后,冉竞日夫妇并没有久留,客套了一番后便转头离去了。
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纪玉棠才抬眸望着纪明承道:“如今找到了冉孤桐,冉家会如何待她?要大义灭亲吗?”
纪明承迟疑了片刻道:“大概吧?”过去的冉竞日眼中容不下一颗沙子,可在失去了妻女之后,他那份严苛执正似乎少了许多,会法外容情也不一定。
纪玉棠又道:“是他们杀死的李前辈吗?”
纪明承面色紧绷,扫了纪玉棠一眼道:“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只管出去玩,少触及这些费心的事情。”
“可我已经知道一些了。”纪玉棠幽幽道。
纪明承瞧着出去一遭与过去大不相同的女儿哑然失笑,还是宁怀真开口说起李清洵的事情:“应当是的。此事连我跟你阿爹都不知道,等我们过去的时候,只见太上三宫的修士和冉师兄站在那里,四周满是浓郁的血腥气。李师姐她不见踪迹,只余下了本命法器无情书落在了血泊中。他们做这事情压根不多考虑,还被孩子看见了。”宁怀真按了按眉心,回忆起了旧事。她同李清洵的交情不错,就算看着那浑身泛着冷意、堕入忘情绝欲之道的李清洵,也很难对她生出厌恶之感。强烈的个人情绪使得她在提起那段过往的时候,语气中泄露出了几分埋怨。
纪玉棠听出来了,然而她并没有多问。五岁之前或许同冉家的姐妹相处过,可她如今记得不大清楚了,映入脑海中的只有李净玉的如花笑靥。在尚且幼小的时候,便见到了父亲连同外人镇杀母亲,这刺激不是寻常人能够接受的,她心中生出怨愤甚至是堕入魔道都很正常。这不是她的错,这是冉家的错。如今在魔道上走得那般远,甚至无法回头,到底该怨谁?她才是冉家最可怜的人。
“如果那孩子回来,还是劝着点冉师兄,别让他再下杀手了。”宁怀真叹了一口气道。
纪明承嘟囔道:“可人冉家做事由得我们教么?除非将那孩子接过来养在纪家。”说到这里,他的眸光骤然一亮,提高了声音道,“她也是冉家女,本来与咱小棠定亲的就是她。到时候她回来将她修为废了,就可以同小棠成亲了。一个废人嘛,怎么都不会嫌弃小棠的散灵之体了吧?”
宁怀真眉头微蹙,没有反驳,似是在思考此事。冉孤竹逃婚之事虽然已经了结了,可他们夫妇的心中到底多了几分芥蒂。这是对他们女儿、对纪家的羞辱,冉家凭什么让他们如此难堪?
纪玉棠:“……”她设想着父亲所说的这一幕,浑身战栗不已。怕话题继续深入下去,她寻找了一个托词便从家中离开了。她跟冉孤竹是不可能的,可跟李净玉……纪玉棠摇了摇头,将那张面庞从脑海中驱逐。
天水城中百姓尚龙,有祀龙节,一到节日降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扎上了形状各异的彩灯,绑在了木棍上竖在了门前。街上吆喝声接连不断,空气中泛动着醇厚的糕点香气,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纪玉棠很久没有心境平和地行走在城中了。
她的步履轻快,神态很是悠游闲适,一直走到了里城修道士辟出福地、精舍前才停下了脚步。人间的烟火气息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来往迅疾、只余下一道残影的修道士。纪玉棠摇头晃脑地啧啧两声,从袖中摸出了一袋灵石,准备租一个福地。
其实在天水城中,纪家算是一流世家,其种下数条灵脉,灵机之充沛远胜过其他地方。可奈何老祖设下了转换大阵,使得灵机被拆解,变成了清灵之气。如果纪玉棠能够修炼法力,纪家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去处,可偏偏在转入龙功修持力道后,她要的不是清灵之气,而是纯正的灵机,那来自于天地的元炁。再加上父亲、母亲不太愿意她修持力道法门,她只能够偷偷地来到这条街上,租福地修持。
就在纪玉棠收下了牌符准备入内时,身后忽地传出了一道尖锐而熟悉的声音。
“那不是纪玉棠吗?呀,她不是离家出走了么?怎么回来了?”
纪玉棠闻言身躯一僵,那印刻在脑海中的记忆上浮,使得她的面色骤然一白。她缓慢地转动着身躯,直到看清楚了那神态嚣张的人,才咬了咬唇道:“是你?”
在天水城,修道世家并不少。纪玉棠身为纪家的子嗣,就算是散灵之体不能入道,往来的也是这些世家子弟。如今站在眼前的这一位,就是言家的嫡子言于臻。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大道之心的觊觎,从幼时开始便不停地用言语刺激、贬低自己。
“呵,怎么来这里租借福地?难不成纪家的灵脉干涸了?”言于臻抱着双臂,玩味的视线扫过了纪玉棠手中的牌符。
“兴许这里有什么特殊呢,能让她修出法力来。”跟着言于臻的一位少年哄笑道。
“给你也没有用,不如将牌符给我们吧,恰好我们也要修炼呢。”言于臻见纪玉棠面色泛白,继续嘲讽道。
讥诮的话语与过去重合,仿佛那种自卑、无助又席卷而来。只不过如今纪玉棠已经能够很快地将它们压下去了。
纪玉棠冷冷一笑道:“这倒是巧了,可惜这福地我不想相让。”
“啧,你这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啊。”言于臻混迹于市井,丝毫不觉得这样的话语有多少粗俗。他从小就看纪玉棠不爽快,此刻左右环顾,见纪家的人不在此处,不由得动了心思。“可惜这福地我今日要定了。”就算真的欺负纪玉棠又如何?他是言家极有天赋的弟子,纪玉棠虽然有父母偏袒,可纪家到底不是他们自己的家,纪家的主脉支脉尽在此处,他不相信纪家会为了一个废人与言家大动干戈,顶多赔个礼了事。
言于臻心念一动,骤然间出手。红光如电芒疾驰而来,从众人的眼前闪过,炙热的烈芒与狂浪气流轰然暴卷,袭向了纪玉棠。在见到言于臻这群人之事,纪玉棠便心中生出了警惕,此刻言于臻的出手她哪里会不防备?她伸手一握,便抓住了落月之弓,只听见一道悠长的龙吟,天龙之怒便化作了一道碧绿的光芒撞向了那团气浪!屋中的琉璃灯被气浪裹挟着,左右的晃动,发出了当当的响声,原本懒洋洋眯眼不管事掌柜,顿时眼前一变,他身上气息暴涨,瞬间便压过了屋中所有人,然而他无心插手,而是将人给送了出去。
在言于臻的设想中,那一道“烈火真罡”足以使纪玉棠狼狈不堪,哪里知道对方竟然有还手之力?而且那股强悍的力量层层摧坏了“烈火真罡”,一直冲到了他的跟前。言于臻神情骤然一变,周身火焰燃烧,法力暴涨,形成了一个火罩,才勉强地卸去了余下的力量。他眯着眼望向了纪玉棠,冷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很好!”
按理说此刻转身离开最好,可言于臻何等骄傲,怎么容忍自己栽在一个“废人”的手中?他伸手在半空中一捏,顿时一柄烈焰滚荡的离火刀在手,往前划了半圆,掀起的风浪远胜过之前的那道“烈火真罡”,他这是准备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
也不过是如此。
纪玉棠暗想道,那压在了心中的阴霾又消散了不少。她见言于臻持着刀攻来,索性将落月之弓一收,而是运转着玄象之珠催动了周身的法力。火红色的气浪中蕴藏着刚猛的力量,纪玉棠却视若无物,她往前方一伸手,法剑应声出鞘,青色的光芒一闪,便听见叮当一声响,那炽烈的红芒竟然被剑气切成了两截。
此招是纪家家传的剑法之一,名为“清风断”。它运使起来如风来风往,变幻不定,极为潇洒。
言于臻见罡气被清风剑法斩断,神情骤然变得阴鸷狠戾,他袖中蓦地飞掠出了一抹磁光,这是专门用来克定剑势的。磁光飞出后,纪玉棠的剑势果然受阻,言于臻趁机朝着纪玉棠身上拍出一道“火云掌”,口中则是哈哈大笑道:“不过是借着法器伪装而已,我看你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火光骤然变得凶猛起来,至刚至猛的掌势狂飙而来,纪玉棠面色如常,与言于臻双掌交接。她修的是力道功法,此法用外药锻体,使得肉身圆满无缺。她如今的肉身强悍程度,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也妄图攻破么?双掌交接的瞬间,一阵骨裂声传入,言于臻惨叫了一声,整个人倒飞了出去。他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力量顺着他的脉络间传入,层层地崩毁他的身躯。
纪玉棠一脸淡漠地望着言于臻,《真龙化生经》之中有掌法神通,名曰“天龙裂”,极为浑厚莫测。不过往常修士斗法,很少会近距离相接,故而这门神通的用处不大。可偏偏言于臻自恃“火云掌”,选择了这样的战斗方式。
言于臻面上血色褪尽,一片惨白。剧烈的痛意席卷而来,他甚至觉得一掌之下,自身的根基也出现了裂痕。他颤抖着指着纪玉棠,哆嗦着唇道:“你、你——”可话还没说完,一道剑芒疾驰而来,削落了发丝,在他的面颊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废物。”纪玉棠望着言于臻,将这曾经折磨着她的两个字甩了回去,心中的负担又卸去了不少。看着言于臻的狐朋狗友时手忙脚乱地将他搬回去,纪玉棠也没有在意。纪家与言家有交情,她不能够在明面上打坏言于臻,然而她在言于臻的体内留下了一道寻常修士无法察觉出的真龙暗劲,日后只要言于臻修道,便会被此劲气所苦,不得寸进。
言于臻回去之后到底会如何,纪玉棠无心管顾,她一转身便前往福地之中修持。你若是不强,那就人人都可欺你。就算有家族可借势,那又如何呢?家族能庇护你几时?最要紧的要是自身的功行!想到了这点后,纪玉棠向道之心越发坚定。
在纪玉棠离开之后,原先打斗之处出现了一道身影,来人长发在风中飘拂,面容被一张银色的面具遮住,只余下了一双幽邃如海渊的眼。那人在此处停留片刻后,又一转身,隐去了自身的行迹。
言于臻作为言家颇有天赋的弟子,一直得到了家族的照看,此番败回自然引得人询问。言于臻毫不掩饰自己对纪玉棠的怨愤,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言家并没有派遣人去纪家讨个公道,而是默默地压下了这件事情,并且限制言于臻的外出。
福地之中,纪玉棠引动天地元炁修持。她已经在家中留有一封书信,有足够充沛的日子在外行动。她在此闭关一个月,等到感觉自身龙功逐渐圆满才睁开了双眼。一旦结出龙丹就能够化生天龙了。可如果迈出这一步,除非是自废大道龙丹,否则只能够在力道上一去不回。而自废金丹的过程,其实是自损道基的,纪玉棠并不愿做这样的事情。她要想极可能摆脱力道修士的天地承付,或许只能按照李净玉所言,将《道德天书》也修持起来。
按照气道修士摘取人仙道果的过程,第一步是本命真元凝练成丹,第二步则是将本命法器晋升为宝器。她的大道龙丹可替代真元凝丹,而这本命法器或许要将识海中的《道德天书》显化出来。纪玉棠没有再誊抄《道德天书》,她将东西给出去了,如果再度誊录会使得李净玉手中的变成白卷,那是她母亲的遗物,自己不能够如此剥夺了。除开了这种办法,只能够尝试着自身的气意去勾连高邈的大道,好在力道之躯与天地间有极多的承负在,以力道之身为基石,不会在大道之途中迷失自身。而且这是近乎道的过程,会使得那股天地承付逐渐地削去。
然而在入定之时,纪玉棠心中忽地生出了一股烦乱之感,心不能宁静,难以接触高邈。或许是要一张一弛,松弛有度?纪玉棠漫不经心地想着,从福地之中走出。
恰好是一个月夜。星月满夜,灿烂炳焕。
辉煌的龙灯腾升在了半空中,宛如一条条飞龙,将整个天水城照得透亮。
祀龙节已经到来,戴着各色面具的百姓紧随着龙舞,形成了一道涌动的狂潮。纪玉棠逆着人潮走动,穿过了长街,走过了石桥,忽地在龙庙前停步。
她抬眸望向了前方那道坐在了石桌上的身影,嘴唇翕动着,可一个字都说不出。
那个人戴着面具,可那双眼睛,纪玉棠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
“你、你怎么敢来?”半晌后,纪玉棠轻轻地开口道。
李净玉抬眸,笑声清泠。她撑着石桌跳下,几步便到了纪玉棠的跟前,几乎与她相贴。身上的法力如同潮汐一般涨起,碧海潮生珠忽地飞出,带着湛然的清光绕着纪玉棠盘桓。
李净玉扬眉一笑道:“祀龙节,我来看看我的龙。”
随着话音的落下,碧海潮生珠中蓦地逸散出一片龙气,一道龙影从中飞掠而出,勾动着纪玉棠身上的功法,使得她也跟着“龙化”。纪玉棠这才想起,当初在龙府的时候她得了那位天龙前辈的功法,而李净玉取了那一枚龙丹,龙丹之中有着与龙功同源的龙气。
纪玉棠凛了凛神,她抿着唇将那股要变化的冲动压了下去。
她往后退了一步,一个“你”字尚未出手,李净玉一只手压上了她的肩膀,并顺着脖颈往上攀爬。
纪玉棠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她还没拍下李净玉的手,就听见她提起了旧事,身躯变得更为僵硬。
“你那日化龙之后在我身上游走不是很畅快么?我只是来收点利息罢了。”
李净玉眸光幽邃,她凝视着那对小杈角,唇角笑意越来越浓郁。
作者有话说:
李净玉:在?看看龙角。
✿ 37、037
在李净玉尚未表明自己的身份时, 她们之间有一道很明显的距离感,这不仅仅是来自她自身,也有来自李净玉的。可去除了伪装之后, 李净玉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份淡雅平和不见了, 反而有些任性、放纵和咄咄逼人。
纪玉棠本想来跟她理论,可是一想到那日化为龙身后的无意识行动, 她的面色骤然一红, 连辩解的话语都说不出。的确,她那样做了,没有什么好辩解。可现在截然不同啊, 不管是她还是李净玉都是意识清醒的!
微微发凉的指尖在面庞上轻轻拂过,那轻柔的触感一点点渗入四肢百骸,慢慢地变得不可驱逐。纪玉棠回过神, 她一把握住了李净玉的手, 尽量用有一种不善的、冷漠的目光望向了李净玉。“这里是天水城!”纪玉棠咬牙切齿道。
“我知道。”李净玉应得从容, 灯烛的光芒垂落在了她的身上,银色的面具折射着闪亮的光束。她的神情掩在了面具之下,只有一双眼眸深邃如海渊中的大漩涡。纪玉棠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并不算重,稍稍一使劲便能够从中挣脱。可她并没有这般做, 而是借机凑近了纪玉棠, 趁她没有注意在龙角上落下了一个吻。
仿佛有电流从脊背蹿升期,将整个人都电的酥麻。纪玉棠完全没有预料到李净玉会这么做,整个人像是要在羞窘中化作一团火焰。她身上的气息猛然间一涨,一道悠长的龙影同那碧海潮生珠相应和, 她一掌推向了李净玉, 眼中隐藏着怒气。
李净玉轻笑了一声, 周身法力也往上一拔。她并不直接应接掌势,身后法力如同回浪之波,一道又一道,将那股劲道化解。纪玉棠没有打伤李净玉的心思,在打出了这一掌后她借着其中的力量疾退,转眼间便没入了人潮中,不见踪迹。
碧海潮生珠旋转了一圈后,没入了泥丸宫之中。李净玉的手压着面具的一角,眼中的笑意逐渐地散去。
“你不怕她将你的消息告诉冉竞日?”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李净玉回头望了眼来人,笑道:“师叔,她不会的。”顿了顿,又道,“就算她真的告诉了冉竞日又有何妨?我来到此处,想要取回母亲的东西,总会被那个人知道的。”
被称为“师叔”的白衣女修乃是惑心宫宫主槐晚秀的师妹,是元神境的高手。此番回到天水城,槐晚秀怕李净玉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便请自己的师妹师清尘前去照拂一二。
师清尘打量着李净玉,半晌后叹息了一声,她道:“你有把握就好。”
“师叔,天海魔宗那边如何了?”李净玉又问道。冉家除了冉竞日之外,还有几位元神境修道士。她若是在天水城太平的时候过来,很难达成自己的目的。天海魔宗那边的魔神桩接连两次失败了,宗中的长老震怒,可同时也终于放弃了单打独斗的打算,向另外三宗透了个底。此回天水城附近便有一根魔神桩,这次镇守的魔宗弟子不是筑基,而是请出了金丹。除此之外,还有擎天教与忘情宗修士卷入其中。
师清尘笑了笑道:“他们啊……与天水城中的一些世家联手了,虽然自诩为玄门正传,可并非是铁板一块,不可突破。 ”
这样的事情也在李净玉的预料之中,她“嗯”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师清尘打量着李净玉:“我以为你会对此感兴趣。”
李净玉道:“修仙世家都如此,小辈之间互相倾轧,也是有迹可循的。”
师清尘见李净玉眼中流露出对天水城深深的厌恶,轻呵了一声。她慢条斯理道:“但他们联合的理由同纪家有关,就方才那位……她的大道之心!”
李净玉眼神一凛,片刻后那抹光束又消失了。她沉沉地望着城中的灯火,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大道之心,那是与高邈之道沟通桥梁。寻常修士只能够一步一步去接触高邈,但是大道之心不一样,它本来就是自道中生诞,是道的一部分。纪玉棠修《道德天书》,靠得就是大道之心承借道的力量。
半空中的龙灯舞动,天阙映照着一片火染之色。
百姓的欢呼声如山崩海啸,裹挟着一道洪流滚向了莫名之处。
谁会知道他们的祀龙节会催生一条恶龙呢?
垂挂着小灯的行道树仿佛变成了漫漫的火树,枝叶在风中摇曳,红光吞吐之间,远望着像是熊熊的烈火在招摇摆动。
纪玉棠站在了树下,她的面容被火光映照着的发红。额上的龙角已经褪去,可那股战栗感仿佛烙刻在心间,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将它驱逐。她的眼中萦绕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紧紧抿起的红唇泛着鲜艳的色泽。她回身望了一眼,人潮流动,已然没有了李净玉的身影,她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卸下之后,她的心情又是一沉。
李净玉出现在了天水……
她准备回到冉家了么?这事情要不要知会他们呢?怀抱着沉重的心思,纪玉棠一步一步往家中走。
“你这出门一段时间怎么垂头丧气的?”宁怀真正坐在了大厅中,一眼便瞧见了情绪低落的纪玉棠,眉头微微蹙起。她也不细问纪玉棠遭遇的事情,只是朝着她招手道,“过来,瞧瞧这法衣如何?”
纪玉棠顺从地走到了宁怀真的身侧,见大厅中只有她一人,微微仰起头问道:“阿娘,爹呢?”
宁怀真淡淡道:“兴许是同别人吃酒了吧,别管他了。”在纪玉棠离家出走之后,她便着手编织一件法衣,以她的法力,将近两年时间才算完全织就,能够抵挡金丹境修士的攻击。
纪玉棠接过了法衣,轻轻一抖落,便将其穿在了身上。法衣上的光芒流淌,散发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气息,渐渐地,它与自己的气息交融,再也看不出痕迹。瞧上去,纪玉棠仍旧是穿着那件青白色的衣裳。
“你这玉佩的坠子怎么回事?”宁怀真满意地望着纪玉棠,眸光往下一掠,便瞧见了那不伦不类的宫绦。
纪玉棠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在东阿城中遗失了,之后她忙于其他的事情,不曾补上。“明日我再编一个。”
“又是草编啊。”宁怀真抚了抚额头,很是无奈。这还不如让它光着呢。
聊了几句后,纪玉棠遇见李净玉的沉重心情被冲淡了不少。她望着宁怀真问道:“阿娘,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人来府上么?”
宁怀真一挑眉道:“你是说什么人?”
纪玉棠犹豫了一阵,选择了实话实说。她将在内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末了又补充道:“是他先欺我的,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宁怀真闻言面色一沉,想到了言家那帮人,神态也不好。纪玉棠幼时被发现是散灵之体,族中的族老来劝说他们夫妇,让他们将“大道之心”舍出去,可把他们气得够呛。因着此事,他们与族中的走动都少了很多。后来一打探,才知道是言家那帮人在怂恿。瞧那言于臻开口闭口大道之心,言家到现在都没有放弃那打算么?她凝视着纪玉棠,道:“就算打死了也不要紧,出了事情有爹娘给你撑着。”
纪玉棠眉眼间满是笑意,她软声道:“多谢阿娘。”顿了顿,又道,“但我不想让阿娘为我受罪。我做的很干净,言家那边找不到痕迹。”
宁怀真应了一声,紧蹙的眉头并没有因纪玉棠的话语舒展开。言于臻的那番话……使得她心中升起了警兆,如果言家人真要做些什么呢?她只有这一个女儿,怎么能容忍她被旁人欺辱。
外街喧哗热闹,洞天小界之中一片清静。
这一夜纪玉棠住在了家中,灵机在脉络间奔走又重新散开,功行不曾增进一步。不过纪玉棠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幕,只是借着这时机将玄象之珠重新蓄满。纵然她如今修了龙功,没有法力也可以与人搏杀,然而有玄象之珠在身,也能多了一个倚仗。
次日一早,外出的纪明承才回到了府中。
纪玉棠路过的时候,正巧听见了他同母亲的谈话,脚步一转,便直接迈入了屋中。
谈话声戛然而止,夫妇两人冷硬的面色也恢复如常。
纪玉棠总觉得有些不对,她拧了拧眉道:“出什么事情了?”
纪明承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城外卧龙山忽然间崩塌了。”卧龙山是城外的一座小山,它的名气都得益于山脚下的祖龙庙。昨夜是祀龙节,那些祭祀真龙的百姓目的地便是卧龙山。这崩塌之后,导致了不少人气绝身亡。热闹的氛围不见了,只余下一片乱象。可仅仅如此,是惊动不了他们这群修道士的,是有人在卧龙山发现了浓郁的浊煞之气,才使得纪明承夫妇心情沉重。
十二魔神桩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各处,他们第一个念头便是此地也被种下了魔神桩,浊煞之气被掘动,才冲撞了卧龙山,导致山崩地裂。
纪明承的语调中藏着显而易见的敷衍,纪玉棠一脸怀疑地望着纪明承,眉心跳了跳,道:“怎么会崩塌?是魔宗的人出现了?”她不由得想到了莫名在此处现身的李净玉,难不成是她做的?想到了这一点,纪玉棠的心骤然一缩,昨夜的念头又重新冒上来,她到底该不该说出?
见纪玉棠猜到了魔宗的身上,纪明承既是欣慰又是感慨。他与宁怀真对视了一眼,决定不再隐瞒:“没有发现魔门修士的踪影,只有浊煞之气。”
纪玉棠闻言脱口道:“十二魔神桩!”说出这五个字后,她的心神骤然松懈。在那段历程中,她虽然不知道李净玉目的为何,但是能够瞧出她也不想见到魔神诞生。她不仅出手斩杀魔门修士,还炼化了地母的力量。那就说明天水城外卧龙山与她无关,她仅仅是为了冉家而来的。
“卧龙山底下,经过积年累月的祭祀,已经生成了一条龙脉,如果那儿种下魔神桩,龙脉会变得污浊邪煞,对天水城气运有损。”纪明承顿了顿,又道,“我与冉兄他们准备亲自往卧龙山走一遭。”
宁怀真皱了皱眉道:“有必要如此么?”别说是元神境修士,就连金丹修士都极少在外走动,而是留在洞府之中清修。先前的那些魔神桩,魔门派出去的人也仅仅是筑基期。
“魔门若是在太元道宫外种下魔神桩,他们还敢派筑基修士驻守么?”纪明承反问道,他笑了笑,又道,“虽然咱们天水城远远及不上太上三宫,可到底盘桓着多个修仙世家,魔门不可能只派遣低辈弟子。”
纪玉棠点了点头,觉得纪明承的话语很有道理,她望着纪明承,眸中闪烁着异光,道:“我也想去看看。”
“去什么去。”纪明承横了纪玉棠一眼,故作威严道,“你还是老老实实修炼吧。”
纪玉棠道:“可那底下是一条龙脉。”她修的是龙功,如果能够以龙脉灌体,那结成的龙丹定能上升一个品次。在一切安稳的时候她不会打龙脉的主意,可若是魔神桩钉入卧龙山,龙脉崩毁,她便可尝试着取出一团龙脉之精。
纪明承伸手在纪玉棠脑袋上揉了一把,乐呵呵道:“等我们归来再说。”
纪玉棠转向了宁怀真,撒娇道:“阿娘。”
宁怀真不赞同地望了纪玉棠一眼,这回没有无条件依从她,而是道:“听你爹的。”顿了顿,她又道,“最近你留在家中,不要出门了。”
纪玉棠:“……”
不到半个时辰,冉家那边便派人来请纪明承。
这回前往卧龙山的,除了纪明承、冉竞日,还有其他世家大大小小的金丹修士。他们在天水城中修道,自然将“气运”看得极为重要。如果是魔宗的人作乱,怎么都要将他们驱逐出去。
在纪玉棠的估量中,最多一日,前去卧龙山的修士便能够折返,然而这次出乎她的预料,直到三日都不见纪明承归来。她和宁怀真心中担忧,派遣手底下的人前去探听消息,可奇怪的是,连打探之人都不见踪迹。
到了这地步,宁怀真哪会猜不到?她的眉头紧蹙着,忧愁道:“各家外出的人都不曾返回,或许是出事了。卧龙山那边有古怪!”宁怀真恨不得在此刻便飞往卧龙山,可想到了纪玉棠,又压下了这般心思。
“阿娘,这几天族老那边不停地派人来打听消息,要知道在往常,他们可不管咱这边的动静。”纪玉棠沉声道。
“有古怪!”宁怀真当机立断道,“走,去冉家!”可就在她们母女准备从纪家离开时,轰隆一声爆响仿佛千百个惊雷在耳边炸响,火光迸射,赤焰乱舞。纪家的结界竟然被人从外围攻破?!这在世家中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除非是天人境高手出手!或者……有人从内部损坏了大阵。想到了这一点,宁怀真的心蓦地一沉。
她抬眸望向了前方飞掠而出的修士,瞧清了其中一道身影,面上顿时流露出一抹震惊和怒意来!
“大嫂,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让侄女将大道之心舍出来就好了。”那青年修士负手悬立在半空,眯着眼睛打量纪玉棠,像是在看一件货物。觊觎大道之心的人多得是,可先前有纪家夫妇震慑着,而之后那丫头不知所踪。现在她回到了天水,又恰好碰上了这么个好时机,谁见了不说声有如天助?
“你休想!”宁怀真呵斥了一声,眉心一道青光飞掠而出,此是她的本命法器“周流天正尺”。碧色的小尺在半空中旋动,逐渐地长成了七尺大小。宁怀真握住了天正尺,周身柔婉的气息陡然一变,显得刚正冷肃起来。
“那就多有得罪了。”青年修士笑了一声,可他并没有动手。他的修为只不过金丹,哪能是宁怀真的对手?他一侧身,言家的一位元神修士顿时闪现了出来,一双充溢着贪婪的眉眼死死地盯着纪玉棠。
“找到时机就去冉家。”宁怀真望了纪玉棠一眼,低声吩咐道。来人之中总共两位元神修士,其他都是金丹、筑基上下。她有把握牵制住两名修士,余下的便要看时机了。话音落下,宁怀真便暴喝了一声,祭出了周流天正尺。气浪一层层如同潮水一般推进,屋中狂风大作,如野兽咆哮。言家那边虽然有两名元神修士,可不敢小觑宁怀真,两人一道承接攻袭。至于一个散灵之体的废人,他们使了一个眼色,便交给了一边的纪家十三郎。
“十三叔。”纪玉棠拧眉望着阻拦在前方的人,她其实对同族没有多大的印象,除非必要的时候,她都不想在那些人跟前露面。但是这十三叔不一样,在她幼时,十三叔时常拿出新的玩意儿哄她开心。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大道之心”?
“小棠,十三叔已经替你找好了备用的心脏,就算是没了大道之心你也能够活下去,你若是不想拖累大嫂,那就自己将大道之心舍出来吧。”纪十三郎望着纪玉棠循循善诱。
纪玉棠望着他的嘴脸就觉得恶心,她冷冷地笑了一声,伸手一握,便将落月之弓取下!磅礴的力量凝聚成了一支箭矢,咆哮着向着纪十三郎疾驰而去!她如今不过筑基,想要借着这样的招式战胜纪十三郎是不可能!她不停地拉动着弓弦,按照宁怀真的吩咐,一步步地往冉家方向退去。她才穿上法衣不久,却没想到这么快便用上了,以迎接金丹期修士的攻击。
纪十三郎见纪玉棠还会反抗,眉眼间顿时掠过了一抹寒意。旁边的言家人嗤笑了一声,连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催动着火属的罡气向着纪玉棠拍去!狂风如浪,炽热的气流同清凉的水汽冲撞在一起,发出了砰砰砰的响动。纪玉棠身形飘然,借着那爆炸产生的巨力又往外边弹出一射之地!
纪玉棠并不想久战,她心中极为担心宁怀真,可是对于宁怀真来说,最大的助力便是她安然地退到了冉家的地界!纪玉棠眼中凛冽,眉眼间夹杂着浓郁的怒意!除了箭矢在半空中化作了一道道碧色的光芒,她身后雷芒浮动,宛如真龙咆哮!身上的法衣卸去了大部分冲撞而来的力量,她向着冉家方向急窜。
“她的身上有法衣,拦住她。”纪十三郎眼中掠出了一道深沉之色。言家的修士听了他的话,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的袖中骤然间弹出了一条黑色锁链,在半空中打出一连串的破风声!这是一件上乘的法器,一旦捕捉到了气意,便会掠出,直到功成才会折返!
锁链撞开了气浪,砸断了箭矢,眼见着就要到纪玉棠的跟前,一道疾光忽地往下落,当一声响,那锁链上的灵光被莫名的法器一啄,顿时失去了灵性!哗啦啦一阵响后,断成了几截!这法器并非是纪玉棠发出的!“是谁?!”言家修士暴喝了一声,可并没有人应答。紧接着飞掠而来的是九枚清光湛然的珠子,其中的力量往下一倾,便形成了一道淌动的长河。
在感知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时,纪玉棠哪会不知道是李净玉出手相助?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朝着水流中打出数十道“神霄清正龙雷”!紫色的雷芒在长河中流窜,化作了数十条紫龙,骤然往上冲击。它们的速度极快,电光石火间,便到了纪十三郎一行人的跟前。被打中之后,以他们的修为不会死,但也讨不到好处!他们极快地做了决定,绕开了这道滚荡的雷光长河!纪玉棠趁着这个功夫,已经飞到了冉家。冉家的人被惊动,此刻纷纷踩着清光掠出。
纪玉棠松了一口气,但是纪十三郎一行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办?”纪十三郎低声问道。
言家修士狠狠地瞪了纪十三郎一眼,怒声道:“不是说她是个废人么?怎么能运使神通?而且是龙族的法门!”
纪十三郎讪讪一笑,他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言家修士深吸了一口气,冷漠道:“先通知族中,然后打!”言家元神境修士总共也就三位,为了大道之心,他们族中的精锐力量已经出动了,能够指望的是魔门那帮人。
不远处。
李净玉和师清尘掩去了身形,正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她如今安然逃到了冉家了,你可安心了?”师清尘睨了李净玉一眼。
李净玉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了一道暗芒,她沉声道:“我要见他们打起来。”冉竞日不在,这是最好的削弱冉家实力的时机!
✿ 38、038
除了八大仙门与魔门之外, 其他的势力之中并无天人境修士坐镇。故而在这天水城中,元神境真人已经是巅峰的存在。像冉家,虽然冉竞日前往卧龙山不曾归来, 然而族中两个族老以及王神玉都是元神境。再加上边战边往这边退的宁怀真, 足足有四人, 仅仅靠着言家,并非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如今是取“大道之心”最好的时机, 纪家那边的族老选择了作壁上观, 一旦他们发现事情不对,绝对会反水,让纪十三郎扛住所有的责任!他们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冉家压服!眼见着纪玉棠退到了冉家中, 言家的修士齐齐罢手,只是他们不曾离去,而是悬立在空中冷冷地望着冉家修士。
“大道之心。到底是得天地偏爱的人, 我瞧了都动心了。”师清尘轻笑了一声, 眸光闪烁着异样的光束。见到了李净玉将目光投来, 她又道,“你不怕混战之中伤了她么?”
李净玉拧眉,半晌后才冷淡道:“那也是她自己的命数。”
师清尘轻嗤了一声,不再猜测她这位师侄的心思, 袖中一道法符催动, 化作了一道疾光掠向了天边。冉家这边有四位元神境,而言家只有两位,打起来言家的人可讨不到好处。所幸言家已经先一步与魔宗有合作,自有人来助他们一臂之力。
纪玉棠飞掠到冉家之后, 并没有听从王神玉的话语前去休息, 她立在众人之中, 满是担忧地望向了前方,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才长舒了一口气。“阿娘——”纪玉棠对着宁怀真喊了一声,紧接着又绷紧了神经,望向了后方言家的追兵。
“那些族老——”宁怀真嗤了一眼,眸中掠过了几道寒意。身为同族,在敌人来犯时,他们不闻不问,光是如此就是罪责!只是此事得等到一切了结之后再做处置了。她伸手理了理因打斗而乱的鬓发,向着王神玉等人盈盈一拜:“多谢诸位相助。”
王神玉笑了笑道:“不必客气,我们两家是一体的。”顿了顿,她又道,“言家人为何突然间攻袭你们?纪家的那群族老呢?”
“谁知道呢。”宁怀真拧眉道,掩住了眉眼中的厌恶。
“诸位道友还不离去,是打算同我等一战么?”王神玉笑盈盈地望向了言家的修士。如今冉竞日行踪不明,她到底不想再生风波,而是选择了息事宁人。
言家修士漠然无言,那双双如同鹰隼般的目光锁定了纪玉棠。
就在此刻,一柄缭绕着黑气和凶煞的魔刀骤然间当空落下,劈在了冉家的结界中,顿时震起一大片雷鸣声。刀光如同黑色的蛇,顺着结界蔓延,而结界上也浮现了青色的光芒,在半空中显化出一本书册,镇压着整座大阵。
王神玉和冉家族老的神情骤然一变,没想到当着他们的面也会有人攻袭大阵,而且那刀上满是煞气,俨然是魔宗弟子!正待他们沉着脸面面相觑的时候,一道爽朗的笑声响起,踏云御风而来的修士英挺伟岸,目光俊朗,俨然是一个熟人!
“宋师——宋晚照?!”王神玉错愕地望着那个英武不凡的道人,失声叫道。八大仙门很是忌讳提起堕入魔道的“忘情宗”,可不管他们如何逃避,堕落的终究是堕落了。眼前的宋晚照就是!他曾是他们那一代惊才绝艳的二弟子,有望与大师兄一争高下。可在一次截杀惑心宫弟子中,他竟被那魔人所惑,跌入了魔道之中。他后来的确亲自动手斩杀了那惑心宫女修,可那不是完成道宫的任务,而是为了自己断情绝/欲,杀尽亲朋好友了断因果!他堕魔之后的那一战结局可是惨烈多了,但凡与他关系亲近的,不曾防备的,尽数亡于他的刀下。
太上三宫对宋晚照可是恨之入骨,之后派遣宗门弟子截杀此人,可一直没有追寻到他的踪迹。如今看来,他是躲藏在洞府中潜修,直至成为元神境修士才现身。
“是王师妹。”宋晚照望着王神玉故作恍然,他一挑眉,将魔刀一收,取出了一道留影石抛到了王神玉的手中,笑道,“师妹你瞧瞧这是谁?”
王神玉并没有去接留影石,她双手掐诀打出了一道疾光,将留影石定在了半空,紧接着又往其中运了一道法力。那双眉微蹙,眉眼愁苦的白衣身影骤然映入了眼帘。王神玉呼吸一促,一转头死死地盯着宋晚照。
“是冉孤竹?”纪玉棠眉头一挑,低声开口道。在留影石中的冉孤竹成为阶下囚,神态比之过去狼狈憔悴了不少,虽然说身上有愁、有怨,可那份从小维持到大的冷傲是驱之不散的。在这点上她同李净玉截然不同——她只有一副模样,然而李净玉千变万化,惑人心神!
说来先前是她出手相助,那么现在她在何处呢?是在附近看冉家的热闹么?她打算做些什么?纪玉棠心乱如麻,视线不由得四处转动。冉家的人关注着留影石中的冉孤竹,可宁怀真却是一直盯着纪玉棠,此刻看着她的神情,眉头一挑道:“你在寻找什么?”
纪玉棠眼皮子一跳,忙不迭收回了视线,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宁怀真总觉得女儿有心事,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她轻叹了一口气,指尖从“周流天正尺”的纹路上轻轻拂过。言家选择这个时候来攻袭,魔门修士又在这个时刻现身,他们之间是否有勾连呢?卧龙山之事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么?想至此处,宁怀真身上溢出了凛然的寒气。
再看另一边,王神玉质问宋晚照,想要就此得知冉孤竹的下落,可宋晚照偏偏不肯回答,恼怒之下,王神玉直接出手攻袭!宋晚照大笑了一声,也不怯战,将魔刀一转,勾动着浓郁的血煞之气往前劈去!刀光分流,刹那间化作了数百道,每一道中都藏着灌耳的魔音,仿佛那些死去之人的哀泣!王神玉面色冷峭如寒霜,她固守心神,不被魔音所动,身上剑芒层层拔高,化作了一条绚烂的光带将席卷过来的,如同狂风暴雨般扫来的刀煞一一震散!
主家之母都已经动了手,冉家的两位族老自然也跟着挺出身。
宁怀真运转着灵机,调节着自身的法力,将纪玉棠往后一扫,低声吩咐了几句,自己便化作了一道疾光再度冲去!宁怀真的目标是言家的修士,恨不得将他们斩杀在此!得到了冉家族老相助之后,她轻松了不少。可王神玉那边却不是宋晚照的敌手,宋晚照到底是出自太上一脉,对于太元道宫诸多道法了熟于心,堕魔之后修持的魔刀便是为了克制太元功法!冉家族老眼见着不妙,抽身去支援王神玉,虽然人数上略胜一筹,可真打斗起来,却是战成了平手!
元神境修士的胜负可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够决出的,他们一直打到了极天,狂肆的气流如怒江之潮啸动,刀光剑影之间,血色飞溅。就在一行人战得正酣畅淋漓之时,卧龙山方向却是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大地猛地震颤,连带着整座城池都在摇晃。城中的屋宇哪里能够抵抗那股强悍的力量,顷刻间便崩裂倒塌。
纪玉棠一直观望着战况,骤然听见此声,暗道了一声不好,可以她之力,根本不能改变分毫!就在她面上急色涌动之时,一道柔和的光芒仿佛一只玉碗倒扣,将整个天水城笼罩住。自卧龙山奔涌而来的伟力,在撞上玉碗边沿的时候便一层层削弱,等到穿过了那道屏障,便只余下了轻微的摇晃。
卧龙山出事了!
这一声炸响后,修士免不了将视线转向了那个方向。尤其是王神玉,牵挂着冉竞日的安危,一个失神,被魔刀煞气扫中,顿时面颊上留下了一道数寸长的血痕。而她身侧的一位冉家族老,更是被那刀煞一吞一吐,整个人断成了两截跌落在地。
吞了血气的魔刀气焰更盛,宋晚照哈哈大笑,身上的法力猛然大涨,他身形随着刀势而动,如一阵狂风横扫四方,霸道强横的刀煞四下激射,化作了一道狰狞的黑蛟怒卷,就算是隐在了暗处观看的师清尘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他或许会是在忘情宗中成就天人境的第一人。”师清尘开口道。如今的忘情宗宗主是天人境的高手,可他尚未入魔之时已然便是这境界的修士了。可这宋晚照不一样,他入忘情宗之时仅仅是金丹期。
“忘情绝/欲真的是断灭承负之道么?”李净玉望着宋晚照,沉声开口道。修道之人行事皆有因果,忘情宗修士的“了结”并非是一因一果,而是选择杀灭“诸因”,“诸因”断绝之后便无“果”可落,但是那股煞气仍旧存在于天地间。天地无情,不管是修魔修玄,都是道的一种,其不会横加干预,不会断绝魔宗修士成道之途。然而天地又是慈悲的,其降落功德、垂青正道,削其承负,使得在天地大劫之中不至于殒身。如今的九州,玄为正,魔为邪,可过去是如此么?魔祖同样是元始天王、太元圣母之子,其为天地之反,是天地的一环,他能是“邪”么?
“宋前辈身上煞气过于浓重,等到天地大劫时,气运下落,未必能够存身。”李净玉又道。
师清尘点了点头,“天地大劫”关于自身的生死,不管是玄门还是魔门都极为看重。她乐意看到魔神桩掘动地气,但也不想依靠天海魔宗,而是选择自身的道路。昔日太始传人李清洵替她们指明了一条“功德之路”。天地之灵乃是人族,而天道用弱,偏怜弱小的凡人,譬如此刻,她以玉碗罩住天水城,护住城中的百姓,便能获取功德削去身上的承负。气运这种东西玄之又玄,虽不可捉摸然而在生死之中却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王神玉不是宋晚照的对手,倒是宁怀真——”师清尘迟疑片刻,望向了李净玉。
李净玉眨了眨眼道:“过程不管如何,只要冉家之人有所死伤,便已经足够了。”别说这些族老是无辜的,当初“除魔”他们喊得最是响亮,丝毫不记得母亲曾经给予他们的恩惠。她也不想去听他们口中的“对错”,为母复仇,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鲜血顺着王神玉的面颊流淌,她伸手摸了摸面上的血痕,望向了宋晚照幽幽道:“你还是如此了得。”
宋晚照一挑眉道:“只是师妹你的功行似乎懈怠了,是在冉家做夫人后,心神得到满足,便忘记了自己的道了么?”
“你竟然同我说‘道’?”王神玉望向了宋晚照,只觉得荒唐可笑。
宋晚照望着她,笑道:“有何不可?大道三千,皆指向道果。这么看来,师妹你的心胸不如清洵师妹豁达啊。”
王神玉听到了“李清洵”后,面色陡然一变。她深吸了一口气,拧眉道:“你们背叛了自己的本心。”
“错了,我是顺从而为,我辈修道从心所欲。”宋晚照摇了摇头,又道,“师妹若是不使出真本事,那就留下元神替师兄我祭刀吧!”说着,刀光往前一掠,滚荡而灼热的气浪喷涌而出!
刀煞之中藏有火气,王神玉见状神情大变。这是太元道宫的“太元火正天书决”演化而成的。“我以为师兄不会再运使太元道传。”王神玉一边闪避,一边开口道。
宋晚照“呵呵”一笑,他与太元宫之间只是道不同,而道法本身却无正邪之别,他自己辛苦修成的,为何不使用?
王神玉和冉家族老在火浪之中疾退,另一侧言家族老在宁怀真手下已经呈现出落败之势,正当关键时刻,宁怀真恐怕也无暇理会这边的境况,除非是她愿意放弃手刃仇敌。王神玉心念转动,周身清光炫动,她伸手一点,便有一道带着紫气的书册飞出,一连串爆响仿佛数百雷鸣齐齐炸裂!书册上灵光不灭,掀动一阵飓风扫去刀光火煞。
宋晚照握着刀,那淡然从容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抹裂纹。他注视着半空中旋动的蒙着紫气的道书,沉声道:“无情书。”片刻后,他深深地望了王神玉一眼,又道,“你们将她镇杀后,竟然剥离了她的本命法器炼化?”
王神玉没有答话,笼在了袖子中的手骤然收紧,此事是他们做的不厚道。
在不远处静观的李净玉于“无情书”外显之时,便克制不住自身的煞气和愤怒。她的母亲所修之道为“太上忘情”,她将一身功法寄予本命法器无情书之中。李净玉知道母亲的法器落在了冉竞日的手中,原以为至少会封存在阁楼里,没想到被取出重新炼化,成为王神玉的护身之器。她的眉眼幽邃,深吸了一口气道:“显露出来正好,我本就是为了无情书而来的。”
师清尘点了点头,来之前师姐吩咐过,无论如何都要将“无情书”取回。
“若此法器由清洵师妹运使我还会忌惮一二,可现在么——”宋晚照在回过神来,哈哈大笑。他的法力激荡,刀光一转,光芒飞溅,眨眼间便形成了一道火墙。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脆的金铃声传出,只见两条白缎骤然没入了火光之中,探向了悬在半空中的“无情书”。宋晚照笑容一止,倏然回头望了一眼,皱眉道:“是你?”
师清尘抿唇一笑,道:“宋师兄给我个面子,莫要毁坏此物。”她的声音清脆如铃,比之先前婉转了不少。惑心宫的女修大多会迷惑神魂之术,此刻师清尘也运使出来。宋晚照嗤笑了一声,骤然将刀光一收。
“你、你是惑心宫妖女师清尘!”王神玉辨认出了来人,面色顿时一沉。师清尘出现在此地,那槐晚秀呢?她是否会现身?阿竹到底在谁的手中?眼见着师清尘的法器“金铃缠”朝着“无情书”上卷去,王神玉眉头一蹙,无暇再去想其他的事情。当即催动着剑芒,朝着师清尘杀去。除却剑芒之外,她还催动了法诀,驾驭“无情书”,要知道它可是李清洵的法器,本身威能可不小,蕴含着至上至极的太上道法。
可就在王神玉认真地对付师清尘时,一道柔婉的声音响起:“王姨。”
王神玉被那声音迷惑,猛地转头望去。“是阿竹?”她先是一愣,可是来人身着红色法衣、披着黑色的大氅,眉眼之间藏着冷厉与煞气,哪里会是冉孤竹应有的样子?她的真名已经呼之欲出了!“冉孤桐?”王神玉恍惚地开口道,“是阿桐?”
李净玉的视线在一旁脸色也跟着变动的纪玉棠身上转了一圈,片刻后才回到王神玉的身上。“看来王姨还记得我呢。”李净玉笑吟吟地开口道。
王神玉拧了拧眉,看着李净玉的面容,心中蓦地浮现出一股失控感。在李净玉现身之后,“无情书”似乎有了自身的意识,随着师清尘的动作,与自己身上的牵系更加少。王神玉压住了翻滚的情绪,准备专心对付师清尘。
然而李净玉哪会让她如意?“王姨不想知道冉孤竹如何了么?我魔宗对付玄门修士可是有一手的。”李净玉又道。
“你——”王神玉气煞,转向李净玉道,“她可是你的亲妹妹!”
“那又如何呢?她认贼作父,不配当我的妹妹。”
王神玉怒声道:“你在胡说什么?那可是你的父亲!”
李净玉故作了然,拖长了语调道:“父亲啊!我的父亲竟然是杀妻之人呐。”
王神玉面露寒色,望着李净玉,眼中满是失望,她责备道:“你果真跟她一个样子。魔道之人,该杀!”眼中厉色一闪,剑光暴涨,光芒飞舞!一大半冲着师清尘,尚余下一小部分向着李净玉飞掠而去。这可是元神境修士的剑招,哪里能够轻易抵挡?
从李净玉现身之后,纪玉棠就一直看着她,此刻见她身浸在剑芒中,眼皮子狂跳,失声喝道:“小心!”她的声音并不小,一时间多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纪玉棠抿了抿唇,讪讪一笑,补充道,“阿娘,要小心啊!”
身处剑芒之中的李净玉笑得从容,劲风拉动了袖子,几乎紧绷成了一条黑红色的直线。电光石火间,金铃缠一卷,将李净玉牢牢护佑住。师清尘望向了王神玉道:“道友在此刻分心,未免瞧不起我。”她身形飘逸,往前一探手,便将“无情书”持在手中。滋滋冒出的紫气烧灼着她的手掌,腾起一道道白烟。师清尘神情不变,袖中飞掠出了一道法符,顿时将“无情书”定住。
在师清尘触摸到了无情书的时候,王神玉还在冷笑,可见到她袖中法符飞出时,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了。死死地望着那道法符,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太始一脉!”
师清尘可没有义务解释法符从何出来的,金铃缠裹着李净玉将她往身侧一带,瞬间便将她拉了过来。“完功了,我们走吧。”师清尘淡然开口道。
李净玉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在离开时,她朝着纪玉棠望了一眼。
纪玉棠心中顿时一个咯噔,她总觉得这事情尚未到终结的时候。
师清尘撤离之后,宋晚照将大刀一抗,也御风离去。倒不是他不想继续帮忙,而是言家的两位元神修士在“周流天正尺”下被打得脑浆迸裂,根本没有成事的机会。他可不管什么契约不契约的,那是天海魔宗的事情,与他宋晚照有何关系。
宁怀真提着沾血的天正尺,一身煞气尚未收敛。
“阿娘——”纪玉棠靠近了宁怀真,低声道,“无事吧?”
宁怀真摇了摇头,她只是力竭,但是冉家这边——眼中浮动着歉意,她走向了王神玉,轻声道:“抱歉,此事是我母女二人连累了你们。”
“不是。”王神玉压下了翻滚了的怒气,可双肩仍旧止不住颤抖。她望了一眼宁怀真,又道,“是冲着我冉家来的。她们……她们来替李师姐报仇了。”魔门修士阴险狡诈,大多是言而无信,可现在却有人记着过去的事情,硬是将那层伤疤揭开。王神玉抚了抚额,半晌后又担忧道:“卧龙山那边传来大响,师兄他不知如何了。”
✿ 39、039
要不是纪玉棠归家, 宁怀真怎么都会与纪明承同去卧龙山的。原以为在天水城中更为安全,此刻看来并非如此。言家修士连同魔修骤然出手,纪家族老袖手旁观。虽有冉家之助, 可望着那一位陨落的族老, 宁怀真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思索片刻, 宁怀真道:“ 我准备去一趟卧龙山。”
纪玉棠闻言一凛,立马跟着道:“阿娘, 我也一同过去。”
宁怀真温柔地望着纪玉棠, 没有再拒绝。她的视线转移到王神玉的脸上,道:“王师妹,你觉得如何?”
王神玉面色犹豫。
若是离开了冉家, 那魔宗修士再度回来攻袭,如何是好?可要是不去卧龙山,就不知道冉师兄如今的境况。片刻后, 终究是对冉竞日的担忧占了上风。她朝着冉家族老吩咐了一句, 启了阵势将整座府邸笼罩在朦朦胧胧的烟云中。这才对着宁怀真一点头, 道:“好,我们过去看看。”
卧龙山。
此处原是龙脉等到所在地,山峦叠翠,烟云满岫。可如今龙脉被毁, 天地塌陷, 四面都是深不可见底的裂隙,奔涌着浓郁的浊煞之气。在那滚滚的煞气中,一条通体赤色等到巨龙盘绕着整座大山,硕大而狰狞的龙首探出, 一双眼睛如日月悬天。
山脚下。
冉竞日与纪明承周身法力腾升, 面色极为难看。这条赤龙乃是魔神柱中诞生的魔神烛九阴, 可它并非是昔日魔祖完全的化身,实力堪堪到金丹境。以他们一行人的修为,完全能够将其镇压,谁知道言家的人忽然间反水,导致他们被困在了阵中。这烛九阴到底是与魔祖有关的,同样得了他的神通,正所谓“其瞑乃晦,其视乃明 ”①。在晦明之间,时光会被缓慢地剥夺。如果他们没有办法脱困,将会被困死在卧龙山,化为一截枯骨。
“言祀。”纪明承皱着眉头望向了悬立在对面与自身对峙的人,语调沉冷。
言祀只是掀了掀眉头,饶有兴致地望着纪明承、冉竞日一行人。他唇角泛起了奇异的微笑,道:“这个时候,纪家的阵法应该被打破了吧?”
纪明承眼皮子一跳,想到了某种可能,面色倏然一沉,他死死地瞪着言祀,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怒火,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言祀呵呵一笑道:“大道之心,谁不想要?可偏偏出现在一个废——”余下的“物”字并没有说出口,言祀便发出了一道痛苦的嘶气声,整个人瞬间被奋起的纪明承击飞。言祀没想到纪明承在这个时候还有反抗的力量,当即冷笑一声,周身的火精之气疯狂滚荡,他双手朝着前方一指,便见火箭激射而出,在半空中化作了赤红色的火链,拉向了纪明承。
纪明承立身在原处,嘲讽一笑。他周身青光狂飙,从虚空中抽出了一柄青木刀蓦地斩在了那条火链上。他修的真元乃是“木属”,在最初时候极为畏惧火焰,可他如今已经走到了元神境,一身青木真元已经化作了长生木源,生生不息,言祀要想拿下他,并没有那么容易。
一旁的冉竞日见言祀和纪明承动起手来,也叹息了一声。他的元神在身后显化,化作了一尊大圣仙师法相,浩然正气狂飙,在半空中显化成了一枚枚道文,字字珠玑。
就在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那缠绕在了山头仿佛陷入了无尽沉睡中的烛九阴却是一动。粗大的龙尾拍动,山石碎屑如狂风暴雨,劈头盖脸而来。此刻,他一双炯炯有神的、将这方天地照得透亮的眼,正深深地凝视着进入卧龙山的修士。它感知到两股磅礴强悍的力量,以它如今的烛龙之身并无法应对,情绪不由得更为焦躁。那双炯亮的眼,倏然间合起。
“怎么变成了黑夜?”纪玉棠跟在了宁怀真的身后,眼皮子倏然一跳。
宁怀真沉声道:“是烛九阴的神通。”
纪玉棠仰头:“烛九阴?真的是魔神桩?”话音才落下,一道“飒飒”声传来,宁怀真神色一凛,周流天正尺骤然飞起,向着声音的来处打去。翻滚的浊煞之气中,一群身着暗色法袍的魔宗修士走了出来,为首的赫然是忘情宗弟子宋晚照!
“又是你们!”王神玉冷着脸望着宋晚照,她的视线一掠,相继认出了其余的修士,譬如天海魔宗的郑仰、擎天教的韦觉以及一些不知晓名字的后辈。这儿有魔门三宗的修士,就是不见师清尘的身影。她不与魔修们一起,难道是准备针对冉家?王神玉想到此处,心中不免有些恐慌。
纪玉棠也在看那群修士,发现其中没有李净玉的身影后,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一口气松懈之后,她身体蓦地一僵。这么关注李净玉做什么?她顶多算是同行了一阵的旅人——不对,是骗子而已。
“卧龙山之事果真是你们主导的。”王神玉沉声道。
郑仰呵呵一笑道:“天地大劫即将到来,我魔宗也不过是为了存身做准备而已。昔日一道各宗合力推演天机变化,得出‘魔祖临世,太上归来’的谶言,你玄门难道就没有为此做准备么?”
宁怀真神情如常,她身为散修,对这些事情有所耳闻,但并没有涉入其中。可是王神玉就不一样了,她乃是太元宫的正传弟子,因着郑仰毫无顾忌的话语,骤然变色。
王神玉又道:“冉师兄他们呢?”
郑仰打量着王神玉,挤眉弄眼道:“晦明空间之中。诸位,不必着急,你们很快便能与他们相聚了。”天海魔宗的魔神桩计划连连失利,若是这回不能够讨一口气,如何在同道之中立足?故而郑仰一开始便打算挑动天水城修士世家之争,从而将天水这玄门气运之地彻底抹除!“宋师兄,那持着天正尺的女修便交给你了。”郑仰转向了宋晚照,客客气气地开口道。他和韦觉虽然与宋晚照他们同辈,可奈何修道资粮不足,至今仍旧未曾看破元神大关。可到底是触摸到了那一层,还是能够分辨高下的。如果他和韦觉一道去挑战宁怀真,恐怕结果是两个人都身亡了。
宋晚照无所谓敌手到底是哪一个,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扛着缠着黑煞之气的魔刀。
宁怀真早料到了会有魔宗的修士出来截道,她伸手在纪玉棠身上一拍,低声道:“走,去运化龙脉。”
就在一点灵光打中纪玉棠的时候,她整个人像是泡沫一般,逐渐地消融。就算元神境修士也不能够看到她的身影。这是一道上乘的保命法符,宁怀真毫不犹豫地用在了纪玉棠的身上。
魔宗的修士可不像言家人,尤其是已经定了自身之道的魔修,他们对“大道之心”的渴望远不如言家,此刻少了一个筑基的修士,他们完全没放在心上。卧龙山中法力横扫,到处都是涌动的乱流,一个小小的修士,稍有不慎,便会在其中殒身。
纪玉棠一愣神。
她担忧地望了宁怀真一眼,深呼吸一口气,运转着玄象之珠,向着外头飞掠而去。
此处可没有大阵的庇护,元神境的修士大打出手,法力的余波足以要了她的命!父亲被困在了晦明空间,而母亲同样被魔宗修士所阻截,说到底是为了那魔神桩中催生的烛九阴。魔宗选择了这片蕴藏龙脉的地界,是想以龙脉养烛龙?等到烛九阴将龙脉精华吞噬之后,恐怕形势更加不可扭转!她若是同烛九阴夺取龙脉之精,便可断绝此事!
想至此,纪玉棠周身的龙功运转到了极致,那龙脉精华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在化出龙相之后,她凭着本能向着卧龙山之南狂奔。
林木荫荫,白茫茫的雾气缭绕,时不时传出几声鸟儿的啼鸣。
卧龙山南,龙湫鸣如震雷。
不远处的打斗以及浊煞之气都不曾波及此地,万木清新,生机勃勃。
纪玉棠在蓊蓊郁郁的林木前行走,伸手拨开茂密的灌木丛时,忽地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怎么了?这边已经设下结界,魔宗那边感知不到此地,你可放心去取龙脉。”
“就是接到了师妹的来讯,太元道宫的弟子果真是能耐啊。”
“你那妹妹被救走了?”
“嗯。无所谓了,如今要她也没有什么用。”
……
纪玉棠偷偷地觑了一眼,瞧见了一抹赤红色的衣摆,心中陡然一凛。
是李净玉!
她怎么在这儿?是为了龙脉来的?但是她取龙脉是为了魔宗还是别有所图?纪玉棠僵在了原地,不敢轻易动弹。
那头师清尘简单地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水潭,飞往不远处的峰头替李净玉护法。
属于元神境强者的威压消散之后,纪玉棠身上的负担削减了些许。可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的时候,潭水之中忽地传来了一道闷笑。
她下意识地抬眸,便望见李净玉迈入了水潭中。衣带松开,衣裳顺着肩头滑落,露出了一片皎白滑腻的肌肤!纪玉棠一呆,旋即大窘,面色赤红,恨不得立马转身就走!这水潭一定与龙脉有关系,她来到这边只是为了洗个澡么?多么荒唐啊!
就在纪玉棠胡思乱想之际,滑落的衣裳已经被勾起,仿佛先前的“惊鸿一瞥”只是幻象。
“不出来么?”李净玉的声音如玉石交击,又带着几分慵懒。她没有回头,可纪玉棠确定她就是同自己说话。伸手在面前扇了扇,有此来驱散面上的热辣,她从灌木丛中走出,陡然间惊觉,自己身上有法符在,元神境修士都看不穿,她怎么可能知道?莫非这儿还有第二个人?先前那番姿态是作给他看的?纪玉棠想至此,顿时沉闷了下来,紧凝的眉头藏着几分郁悒和不悦。
李净玉见半晌没有声息,转身望向了灌木丛,开口道:“纪玉棠。”
极为熟悉的三个字入耳,像是电流在四肢流窜,纪玉棠猛地打了个哆嗦。原来指的人是自己啊?纪玉棠恍恍惚惚的,等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半个身子浸在了水中,同李净玉面对面。轻咳了一声,纪玉棠道:“你怎么发现我的?”法符在李净玉的跟前形同虚设,纪玉棠顺手将它抹去。
李净玉凝视着纪玉棠,眸光一转,顾盼生波。她凑近了纪玉棠,声音如魔似魅:“自然是闻出来的。”
骤然间拉近的距离让纪玉棠无所适从,她下意识地后仰,可腰身忽然间被一只手揽住。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那样的话语,这样的姿势,显得格外的暧昧。纪玉棠抿了抿唇,她伸手准备推开李净玉,可在双手触摸到那柔软的胸脯时,又触电似的,快速地收回。
李净玉唇角挂着盈盈的笑意,她垂眸望着眼神中充盈着小委屈的怀中人,轻快一笑。还没等到她松手呢,纪玉棠便忍不住了,直接化作了一条一尺长的小龙,试图从她的怀中逃脱。李净玉眼神一暗,伸手揪住了她的尾巴,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银色的鳞片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宛如一只银镯。
纪玉棠浑身僵硬,直挺挺地任由李净玉摆弄。她很是后悔,化作小龙之后的处境比之人身更为艰难。
李净玉眼神闪了闪,那小小的龙自然是瞧不出什么神情的,但是她能够猜测纪玉棠心中的想法。指尖顺着冰冷的鳞片轻轻滑动,她道:“我的本命法器中炼有龙丹,而你修的是同源之功法,要察觉到你并不难。”顿了顿,她又道,“你看见我在此,怎么还敢过来?是将我当作冉孤竹么?嗯?也是,她毕竟是你的未婚妻,当日说的极有可能是气话,解释一二就能和好了,是吗?”
纪玉棠没有说话,晃动着脑袋,试图控制被李净玉抓住缠绕在手臂上的身躯。
她的动作有些粗鲁,很快的便瞧出那滑腻的肌肤上出现一道道红色的勒痕。纪玉棠一愣,升起了几分惭愧之意,任由李净玉的手指在她的身上造作。但是很快的,她便醒悟过来,筑基修士的身体怎么可能这般脆弱,就算是落在了红痕,那也仅仅是红痕,对李净玉来说,只是挠痒痒的程度。
银色的小龙在手臂缠绕,李净玉逗弄了一阵便很快失去了兴趣。她勾唇道:“修持龙功的修士肉身强悍,体内精气旺盛,若是与之双修,想来是事半功倍吧?”
纪玉棠闻言更僵硬了,她骤然抬起头,一双龙目灼灼地望着李净玉,口吐人言道:“你怎么能这样?!”
李净玉漫不经心道:“我是惑心宫的魔女,不是么?”
纪玉棠:“……”她知道李净玉不是冉孤竹,而是堕魔的修士,可内心深处并未将她同这个身份真正地挂上钩,甚至还抱有她是个好人的期待。此刻望着李净玉,从她的面庞中找不到一丝一毫地玩笑意味,纪玉棠吓得鳞片都支棱了起来。
“你就打算这样缠在我的身上么?”李净玉话题倏地一转,她的态度随意从容,让纪玉棠产生了一股强烈的落差感,李净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根本捉摸不透。龙身贴着李净玉的手臂游动,几乎没入了那宽大的袖袍中。
李净玉眉头微微一蹙,倏然间想起什么来,伸出手按住了纪玉棠,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揪了下来。倒提着尾巴晃动,纪玉棠不免产生一种晕眩感。纪玉棠原本打算缠着李净玉,看看她要龙脉做什么,可现在一被“折磨”,忍不住变回了原身。
然而整个人在眩晕之下,脚步不稳,骤然跌落在水潭中,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李净玉只是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观看着。
纪玉棠咬了咬唇,将那股怒气压了下去。她起身对上了李净玉的视线,不打算同她在这里废话,而是直言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净玉不答,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纪玉棠道:“烛九阴吞噬龙脉,我不能让它完功。”
李净玉点点头,微笑:“好巧,我也是呢。”
纪玉棠狐疑地望着李净玉,不太相信她的话。
李净玉大大方方地站着,任由纪玉棠打量。
僵持了片刻后,纪玉棠率先忍不住,可就在她准备下水寻找龙脉的时候,眸光蓦地瞥见了李净玉腰间垂挂着的……草编。“那是什么?”纪玉棠不可思议地开口,没等李净玉应答,又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李净玉笑道:“捡来的。”她朝着纪玉棠挑了挑眉道,“做工不错,想来编织此物之人心灵手巧。”
纪玉棠:“……”在剥去了冉孤竹身份之后,李净玉也不太好沟通,她压根不想同这气人的货色说话!李净玉的态度看似温和,可她不知道对方到底会不会阻拦自己寻找灵脉。可这样拖着不是办法,只能够一试了,大不了与她打上一场!
龙脉的精粹在靠近瀑布的水潭之下,可那边深不见底。纪玉棠一口气往下潜去,为了快些抵达目的地,她的身形也出现了龙化,额头处冒出了一对龙角。李净玉跟在了身后,不说话,也不阻拦,可是那灼热的视线难以忽视。
一直往下潜了百丈,四面的挤压的水流消失了,像是水中的洞天之界。纪玉棠双脚踩在了地面上,正准备收起功法,后方忽地传来一道“慢着”。
纪玉棠眼皮子一跳,转身看向了李净玉。
李净玉挑眉道:“你要取龙脉修龙功?”
纪玉棠也不隐瞒,直言道:“是。”她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望向了李净玉,眼神中满是防备之色。
“你不用紧张,我只需要烛龙的龙丹。”李净玉的眼神在纪玉棠身上扫动,片刻后她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恶劣的笑容,她倏然间掠向了纪玉棠,在她的耳边低语道,“可你我非同道,你想要顺利地取到龙脉,总需要付出点什么。”
纪玉棠就知道李净玉不会轻易地放过她,她面容紧绷着,冷冷地开口道:“你要什么?”
李净玉凝眸,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能付出什么呢?
纪玉棠定定地看着李净玉:“你也想要大道之心?”她除了一颗心,身上并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我要你的心做什么?”李净玉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如果真要你的心,我有的是机会得手。”
纪玉棠沉默。
她与李净玉同行时间可不短,她的确多得是时机对自己下手。
李净玉打破了这片沉寂:“我要看着龙角。”可随着话音的落下,氛围变得格外的诡异。李净玉轻咳了一声,又道,“不可么?”
纪玉棠垂着眼睫,应道:“行。”
她扭头,走在了李净玉的前方。
浓郁的龙脉精华向外逸散,整座天水城的气运都被烛九阴搅乱。
一直往前飞掠了半刻钟,纪玉棠才望到了一道碧绿色的龙影,所有的精华气息都是自龙影中传出的。纪玉棠定定地望着碧龙,视线又落在藏在其中的一颗黑色的满是煞气的龙丹上——这东西不该出现的,难道是龙脉逐渐魔化了?
尚未等到纪玉棠开口询问,李净玉便应答道:“那是烛龙的龙丹。”烛龙是魔神桩与龙脉精华共同催生的,它借着魔神桩的煞试图吞噬整条龙脉,从而提升功行。龙脉精华虽然没有彻底开灵智,可也有着自身的抗拒本能,在这样的纠缠中,卧龙山自然是天塌地陷。
纪玉棠拧眉,她试着伸出手抓向那枚龙丹,浊煞之气顿时奔涌而来,在上方显化出一条赤色的巨龙,朝着纪玉棠咆哮。
李净玉轻笑了一声,道:“你想这样取出龙丹?”
纪玉棠转头看李净玉,忍怒道:“那该如何?”
李净玉朝着纪玉棠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纪玉棠不明所以,走近了李净玉。
她怔怔地望着李净玉抬手,直到她握住了龙角。
纪玉棠:“!!!”
她一把拍下了李净玉的手,转身不再看她。取下了落月之弓,纪玉棠手指搭在了箭矢上,顿时数道碧色的流光在狭小的地界生出,头也不回地撞向了烛九阴,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爆响。
李净玉挑眉,碧海潮生珠飞掠而出,化作了九道光影,砸向了那枚烛龙之丹。月相显化,一道道魄光如同弯刀,伴随着窜动的雷芒砸落。一条咆哮的巨龙从碧珠之中冲出,那赫赫的龙威压住了烛龙的气势,使得它的化影虚幻了几分。
可光凭借此就想对付烛九阴是不可能的,李净玉眼神一闪,眉心处骤然射出了一道紫芒。
这紫芒一落,便化作了一只紫色的小网,将龙丹收住。此法器名曰“兜龙网”,是昔年母亲所祭炼的,先前一直在师尊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
①《山海经》
李净玉:我不要你的心。
纪玉棠:真的吗?
✿ 40、040
“兜龙网”朝着龙丹疾驰而去, 轻而易举地便将它网罗。在被网罗之后,半空中那道烛九阴庞大的虚影就逐渐地散去,只余下龙形的龙脉精华在半空中扭动, 发出一阵阵穿透神魂的咆哮。
纪玉棠提着落月之弓, 转头望了李净玉一眼, 惊疑不定。
李净玉挑了挑眉,道:“还愣着做什么?时间剩下不多了。”烛九阴留龙丹在此汲取龙脉精华, 自然能够感知到此处的状态。眼下龙丹受到束缚, 它迟早会发狂。只是要看在卧龙山外的那群人能够牵制多久了。想至此处,李净玉的眸光一瞬间变得幽邃深沉起来。
纪玉棠拧眉,心中牵挂着父亲母亲的安危。她不知道李净玉还会有什么大动作, 但此刻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她跺了跺脚,最后横了李净玉一眼,直接化作了龙身整个人没入了龙脉精华中。她身上的《真龙化生经》运转着, 自龙脉精华中汲取力量。
虽然说她的龙功是得自过去的天龙前辈传承, 与之同源, 可泥丸宫中神龙的演化却不会同那位前辈一致。龙族身上残存着“妖性”,以人身修道,一个不慎就会被那股妖性吞噬。好在纪玉棠有大道之心,她兼修《道德天书》, 龙功运转的同时, 泥丸宫中的那本天书也不住地垂落一道道清气,一点点地剥离妖族的劣根性。在与龙脉精华的搏斗中,她的身躯不住地变大变长,从一尺打小演化成了十丈长、威风凛凛的白龙。
在白龙的上方, 还有一道隐藏在了云雾中的龙影, 矫健的身姿来往自如, 只留下一抹黑白大的光芒,这便是纪玉棠最终凝聚的神龙法相——道德天龙。
庞大的身躯逐渐地填塞着狭小的空间,李净玉在烛九阴的龙丹上打了数道法诀,彻底地将这抹气息屏蔽,然后才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望向了纪玉棠。一吞一吐,一阴一阳,是大道最为极致的演绎,如果能够炼化整条龙脉精华,她应当便能够迈入金丹境。这速度比自己还要快一些,明明她真正修道的时间并不长。
卧龙山中。
缠在了山体上的烛九阴缩紧了身躯,一双眼瞳散发着炯然的光束。在感知龙丹气息消失的那一刻,它勃然大怒,龙尾猛地向山体上一抽。顿时天地崩裂,落下的山石被一股强横的法力裹挟着,如同洪流一般向前方奔去。
困在了晦明空间中的纪明承、冉竞日一行人忽然间感知到了烛龙法则的减弱!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当即抓紧了时机破开这异度空间,为此他们还硬生生地承接了言家那帮人的偷袭!一连串的雷暴之声在山中滚动,冲天的法力横扫,漫天都是飞扬的烟尘,整座卧龙山四分五裂,几乎被夷为平地。
烛九阴腾空而起,赤色的龙身像是一条熊熊燃烧的火带。
“不好,魔神出事了!”原本与王神玉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的郑仰在烛九阴痛苦愤怒的长吟中神情一变,他借着前方的掌劲猛地向后退离!能够除去这些碍事的玄门修士固然是一件好事情,可他没有忘记了,自己根本目的是此处诞生的魔神烛九阴!他一撤退,那股压力顿时转到了擎天教的修士身上,吃了一击剑光的韦觉捂着伤口,顿时大怒。
“韦师兄,抱歉!”郑仰的话语可没有多大的诚意,他抬头望了眼烛九阴又道,“事情有变,诸位道友与我一同前去支援魔神!”他的身上有一道法符,可以将烛九阴收回,可一旦如此,就与先前的奢比尸一样,是个半成品,还需要魔宗耗费大量的宝材才能够提升力量。如非不得已,他不愿意走到这地步。
见魔宗修士往后退,王神玉的心神一震,当即面露喜色,朝着宁怀真道:“一定是师兄他们出来了。我们也过去看看,不能让这些魔修得逞。”
宁怀真眉头微蹙,犹豫片刻,才在王神玉的催促下点头。
随着晦明空间的毁去,原先困在其中的修士都显露出了身形。只是法力的起伏不定,显然是落了不少的伤。尤其是冉竞日,他的肩膀被一道赤芒贯穿,此刻正汩汩地淌着血。法力运转间,骨肉再度重生,可下一刻便被烈芒再度撕裂。
“冉兄,言家的火法,要将那道火气拔出。”纪明承望了眼冉竞日,沉着脸道,“这条烛龙我来对付。”
“不碍事。”冉竞日手中持着书册,轻轻一翻,便有一道金光落在了肩上。此金光能够暂时镇压炎火之气,使得气脉与丹田不被火气所侵。他微微仰起头望向了半空中疯狂的烛龙,身上涌动的浩然正气顿时演化成了一只擎天大手,猛地向着烛九阴的身上按去!
纪明承见状也不再劝说,他伸手拭去了唇角的血迹,转头望向了状若发癫,还想攻击的言祀,顿时冷笑了一声,磅礴充沛的青木真元化作了一柄泛着碧芒的木刀,猛地向下斩去!有纪明承一行人在这边阻拦,冉竞日得以心无旁骛地对付烛龙。
“住手!”因着王神玉与宁怀真的牵制,魔宗一行人到底是晚来了一步。从郑仰袖中飞掠出来的法符撞向了那遮天蔽日的手掌,泛着血腥气和浊煞之气的法符只吞噬了一根手指头,便彻底散去。郑仰眼睁睁地看着烛九阴被一只手掌捏住。听着那一道道犹为清脆的骨裂声,他目眦欲裂。若是魔神烛九阴能够进境,哪里容得这群人放肆。
郑仰气得要吐血,看着被青木光芒压下的火芒,他牙齿咬得格格响,硬是挤出了一句“废物”!
言祀原本就被打得心浮气躁的,此刻看到了郑仰一行人以及后方的王神玉与宁怀真,他立马便明了过来。他与魔宗合作,但也不是给他们当狗的。当即冷笑了一声:“你们如果有本事,怎么会失手呢?”现在大道之心没有取到,还彻底得罪了纪明承他们。光是纪明承夫妇他言家可以抵御一二,可别忘了还有一个冉竞日啊!言祀眼中戾气滚荡,压根不想奉陪了。他咬了咬牙,准备后撤!那只一把天正尺当着他的脑袋悍然砸下!
“咚”一声响,言祀眼冒金星,头破血流。他一抬头,看着冷若寒霜、杀气腾腾的宁怀真,忽然间想起了往事。这位昔年可是极为好斗悍勇的女修,后来生下了女儿后压制了过去的杀性,多了几分温柔。然而此刻,她的样貌又与过去重叠。言祀心中寒意蹿升,只觉得冰冷刺骨。
纪明承在看到周流天正尺的时候就知道宁怀真过来了,那柄杀机盎然的青木刀陡然一化,他的身上清光运转,借取浓郁的木气编织出了一个囚牢,将言祀牵制在其中!“画地为牢!”言祀瞳孔骤然一缩,身上火芒猛地一涨,一只三足香炉飞跃而出,往下倾倒着能够烧断一切的炎火。炎火顺着青木之气燃烧,几乎将纪明承笼罩在其中,然而他立在火光中,连眼都不眨一下,只一心催动青木之气。
周流天正尺上裹挟疾光,啪啪啪数道响,敲在了言祀的身上。起先只有三成力,随着次数的增多,那蕴藏的威能也变得极为恐怖,隐隐要超出元神境界的层次。原先打算救下言祀的修士,此刻满是警惕地往后飞退,生怕牵连到了自己。
“天波回浪!”言祀口中鲜血喷涌,周身筋骨乃至于元神都要被打散。这功法一波接一波,声势逐渐浩大,慢慢地变得不可遏制。宁怀真的法器名为“周流天正尺”,这意味着每一击都在修“正”,等到天机被敲定之后,便以此尺为天下正!如果只是宁怀真一个人,修士还是很好逃脱,可偏偏还有个将“画地为牢”修到了极致的纪明承!
清脆的拍响在半空中回荡。
直到言祀彻底地被拍成一滩烂泥,神魂不存。
“退?”韦觉一看就知道没有胜机,他是擎天教的弟子,不用担心失利担责。他满脸忌惮地望着宁怀真,可不觉得自己这个金丹修士比言祀禁得住打。
郑仰同样想离开,可是烛九阴虽然被打灭了,但是卧龙山底下还有一条龙脉,烛龙的龙丹便在此,如果能够抽到龙脉精华,烛九阴还是有机会复生的。“龙脉!”他咬了咬牙,低声说了一句。身上黑烟一涨,包裹着他向着龙脉方向飞掠而去。
纪明承一行人见状,心中凛然,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不远处的山峰。
师清尘见一行人朝着此处飞来,当即朝着李净玉传了一道消息,收起了阵法神通。可不能让那群蠢人发现她们在这边捣鬼,天海魔宗的人找过来到底是个麻烦。
龙脉中。
李净玉得到消息后,顿时眉头一皱。烛九阴比她想象的还不禁打。眼下纪玉棠还在吸收龙脉精华,距离第一次完成还需要一些时间。如果那帮人闯过来,恐怕会落得个身死。让她自己留在这里么?师叔那边已经催促着自己离去了。李净玉眼中情绪翻涌,她一转身做出离去的姿态,可片刻后又回转过来,定定地望着那一条白龙。
李净玉到底没有直接离开,她咬了咬牙道:“便宜你了。”顿时祭出了碧海潮生珠。此物是她的本命法器,其中蕴藏着精纯的太阴之力。纪玉棠修得是龙功,身上气息至烈至阳。她若是将《道德天书》修到了极致,那点儿烈气不算什么,可偏偏才入门,需要漫长的时间要调和身躯之中的阴阳,使得它达到平衡。
在碧海潮生珠飞掠而出时,白龙便本能地寻找那股太阴之气。龙爪探出,瞬间将这颗珠子抓在了掌心。李净玉闷哼了一声,头皮发麻。压下了将碧海潮生珠收回的念头,运转着功法,主动地贴向了纪玉棠。阴阳二气盘桓,纪玉棠炼化龙脉的速度果真快了几分,到了那嘈杂的声音传来时堪堪收工。
纪玉棠一睁眼便觉得情况不对,她的身后贴着一具柔软的身躯,而脖子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俨然是一副“阶下囚”的姿态。纪玉棠一愣,正打算质问李净玉,哪想到数道疾光掠入此处,她顿时噤声不语。
郑仰在看到空空如也的龙脉时面色一寒,眼中满是怒意。可没想到玄门修士比他更为激动愤怒!
“孽障!你在做什么?还不放开玉棠?!”冉竞日神色大变,朝着李净玉怒喝道。一身浊煞之气,眉眼间妖异而森戾,这不是他的大女儿,那又是谁?
纪明承和宁怀真的面色也不好看,死死地盯着李净玉的手,生怕她用劲。
郑仰回神,在看明白这一切后,当即放声大笑:“哈哈哈——”
“师侄尽管放心离去,这里我等来料理。”郑仰道。他以为李净玉抓住了玄门的女修,取走了龙脉精华。
李净玉听了郑仰的话,眼中掠过了一抹奇异之色,不过他们愿意“断后”,那自己也不客气了。当即抓住了纪玉棠,化作了一道清风便走。纪明承和宁怀真心中一急,正一步向前的时候,宋晚照长刀一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师清尘也在恰当的时间现身,手中金铃缠一抖,淡笑望着冉竞日一行人。
“魔宗,可恨的魔宗!”冉竞日怒气滚荡,哪里还看不明白?再加上王神玉说了冉家发生的事情,更是急怒攻心,儒雅俊逸的面庞变得赤红!
卧龙山外。
李净玉牵制着纪玉棠,并不松开她。
纪玉棠眉头紧蹙着,她感知不到李净玉的杀意,自然无有畏惧的心理。她拧眉道:“你要做什么?”
李净玉眸光闪烁,盈盈一笑道:“我洞府之中有一个龙池,但是其中没有龙。”怕纪玉棠在半道生出事情来,索性催动法力,趁着她没有防备的时候将人直接打晕,让她保持白龙状态。
李净玉这边忙着赶路,可龙脉底下打得正热闹。
等到冉竞日、纪明承一行人打退了魔宗修士出来之后,已经不见李净玉和纪玉棠的身影,竟是连追踪术也难以锁定。
冉竞日一脸歉疚地望着宁怀真夫妇道:“抱歉。”
宁怀真沉着脸道:“此事与冉兄无关。”她摆了摆手,面上露出了一抹疲色。在纪明承耳畔低语了几句,两人便折回了天水城,那架势似是不想再去寻找纪玉棠了。
“冉师兄,阿竹没救回来,现在连纪家的侄女都被捉了去,这可如何是好?”王神玉满脸忧色。
冉竞日闭眼,半晌才睁开眼睛道:“吉人自有天相,无妨。”
纪家。
纪明承一回到府上,当即拧眉询问道:“为什么不去找小棠。”
宁怀真按压着太阳穴,神情舒缓了几分,应道:“ 小棠修的是龙功,她身上的力量并没有被禁锁。想来是自愿的。你别忘记了,她们先前一道游历,自有交情在。”
纪明承一愣道:“可那是魔修啊!”
宁怀真冷冷地望了纪明承一眼,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在她的身边或许更为安全。天水城中,打大道之心主意的只有言家么?”
纪明承沉默。
宁怀真又冷声道:“此事纪家的族老也要给你交待。”
纪明承张了张嘴,可也知道压根拦不住,索性又闭上了嘴巴,由得她去了。天水城中,那些狼子野心之徒不曾清理干净,的确会被外界更为危险。
那头李净玉携着纪玉棠一路的南行,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回到了惑心宫中。
偌大的传法殿中,六十四幅天女图栩栩如生。一道光影在天女图中来往穿梭,可始终不曾显化,有一种与天地隔离之感。
“师尊。”李净玉垂首而立。
那道光影望了李净玉一眼,叹气道:“你怎么还将人带回来了?”
李净玉张了张嘴,解释道:“龙脉精华在她的身上。”
槐晚秀轻呵了一声,并不相信她的鬼话。顿了顿,又道:“罢了,你既然将人带回来,那后续的事情你自己料理吧。”
李净玉满口应下。
前往圣女宫的时候,李净玉一路上遇见了不少的人。她们痴痴地笑着,身上散发着一股惑人的气息,李净玉目不斜视,踏上了“永劫桥”,穿渡“沉沦海”。直到这个时刻,那股暧昧的、让人心烦意乱的气息才散去。
圣女宫其实只是一座中等大小的宫殿,其摆设与错落的群殿没有不同,壁画上都是色彩浓艳的天女,形态各异。它们瞧着活生生的,像是下一刻便会从墙上走下来。以往的惑心宫圣女都会在此处观想天女,可李净玉不同。她取出了牌符,迈入了圣女宫后方的洞府,望着那一轮悬挂在中天的幽幽月轮,面上才露出几分轻松惬意。
她并没有诓骗纪玉棠,洞府之中的确有一处波光粼粼的龙池。她将纪玉棠放了出来,伸手抹去了她身上的禁制,便轻轻地将她推入了龙池中。银色的小龙入了池中,在月光下鳞片散发着辉光。她在池中飘了一会儿,神思才蓦地回归,刷一下化作了人身,溅起了一大片的水珠。
“你、你——”纪玉棠瞪着李净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净玉偏头道:“我如何?”顿了顿,她又畅快地笑道,“我不是同你说了,我是魔修么?”
纪玉棠满脸警惕:“这里哪儿?”
李净玉悠悠道:“我的洞府。”顿了顿,她又道,“龙脉我已经帮你抽出来了,你安心在这边修炼吧。”
人在魔修领地中,纪玉棠怎么可能安心修炼?想到了父母的情况,她的脸色蓦地一沉。快步地逼近了李净玉,她咬着牙道:“我要出去。”
李净玉不惧纪玉棠眼神中的威胁,笑吟吟道;“休想。”见纪玉棠满脸不悦,她又道,“若不是我将你救出来,你早就香消玉殒了。”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挟持了我!”纪玉棠反驳道。
李净玉幽幽地望着纪玉棠,应道:“你真以为玄门修士能够救你?你可是在炼化龙脉。要不是我用本源精气助你修炼,你早就因被人打断而走火入魔了。”纪玉棠面上的不信之色太过明显,李净玉的神情变得越发幽怨,她道,“不信的话,你自己感知一下,是否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纪玉棠呼吸一促,强行辩驳道:“没有。”
“我就知道你不会认账,所以我录下来了。”李净玉抛出了一块留影石,伸手轻轻一点,便将先前的画面映照了出来,她凝视着龙脉中的白龙,道,“碧海潮生珠是我的本命法器,在我气意入内时,便相当于我自身。我借着本命法器运转功法啊,将自身本源太阴之力舍了不少给你,你准备如何还我恩情呢?”
纪玉棠往后跌退了一步,她咬着下唇,闭眼不去看留影石中的画面。这化作龙身之后太傻了,先前在龙宫之中也是如此!她不愿意承认那就是她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望着李净玉道:“你打算如何?”
李净玉笑道:“你知道那叫什么吗?”
纪玉棠愣神。
李净玉见状,幽幽地吐出了两个字:“双修。”
纪玉棠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被一句话惊得魄荡魂摇。
“你胡说!”纪玉棠色厉内荏道。
李净玉掀了掀眼皮子,嘲弄一笑道:“你以为双修只有画册上的那一种么?我惑心宫中多得是双修的法门。”
纪玉棠被看穿了心思,还被鄙视了一通,顿时面色更为红窘。她望着李净玉讷讷道:“你要抓我双修?”顿了顿,又道,“你修的是浊煞之气,我们道不同。”
“道不同又如何?我宗女修还有同玄门修清灵之气弟子双修的呢,多得是办法。”李净玉眸光一转,她贴近了不住后退、直到后背抵在桌角的纪玉棠,伸手拨弄着她垂下来的一缕鬓发,“再说了,谁同你说的,我只修浊煞之气的?”
纪玉棠有些恍惚,想起之前同行的经历,的确不曾从她的身上看出丝毫的浊煞之气来,直到她自愿揭开身份。“那、那你——”
李净玉:“告诉你也无妨,我修太阴真元,又习太始一脉水法,自然是清气、煞气并存。当然,我同你这半吊子力道修士不一样。”
“可、可是——”纪玉棠在那淡淡的香气中神思摇荡,险些迷失了心神。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她推了李净玉一把,恼怒道,“不对,你修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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