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壮猩红的触手贴着墙壁和地面,从黑暗中爬行出来。
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倪霁迟疑着慢慢地后退,他所在的位置是有光的,湿冷的地底,橙红的火苗在他的身后忽明忽暗地跳跃,时不时地传来几声爆|炸声。
火光是倪霁造成的。他一路下行,沿途收集所有能找到的燃油,炸|药,和各种各样的强力武器。一路爆破使用,强势突袭。脚步所过之处,四处留下爆炸的振天声响和熊熊烧起来的火焰。
到了地底,抬头向上看去,天空遥远到看不见,两侧高耸着层层叠叠的楼层。
巨大到令人恐怖的地下城市,立体交错管道层楼悬在高处,四处亮起了一簇簇烧红的火焰。
那一簇簇燃烧的火宛如点点星光,虽无法烧穿黑暗,却照亮了哨兵一路披荆斩棘的血路。
橙红的火光照着倪霁的半边身躯,他紧紧握住长刀的手,在往下滴着粘稠的血。另一只手将一柄反重力武器扛在肩头。
满身是血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连续战斗了多少天。
能在身体崩坏之前闯入这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奇迹。
终于,终于找到了那让自己熟悉的气息。
可惜的事还来不及欣喜片刻,从黑暗中出现的,却是一只体型庞大的诡异生物。
像是林苑,却又太能确定。
“她”甚至不认识自己。
倪霁谨慎地盯着那些触手,企图从那些交相缠绕的腕足缝隙间门,寻找到那张自己熟悉的脸。
触手们杀气腾腾,从四面八方朝着他涌过来。
倪霁举起了手中的反重力枪。
这是他在地下城内找到的武器,人类科技最顶峰时期的强大兵器,威力巨大,只一枪就能将口径范围内所有东西压成肉饼。
倪霁的枪口对准前方的立柱,扣下扳机,坚固的超级建筑也扛不住这样同时代的毁灭性武器。
空间门内的重力被数倍增大,宽大的立柱瞬间门被压扁,屋顶坍塌了下来。
轰然坠落的建筑材料纷纷扬扬掉落满地,压住了触手,短暂地阻挡了它们前行的路线。
倪霁抽身后退,触手很快涌动着追上来。
暗红的巨大腕足抽撞到墙体,发出轰然的响动声。
力气很大,速度也极快。不是林苑,一点也不像她。倪霁在心底反复对自己说。
只是一种和她的精神体相同种族的生物而已。
不会,不会是她。
她不会把我忘了。
一条触手从地底突然钻出,瞬间门缠住了他的小腿。倪霁在身体向前倾倒的同时手中红刃扬起,向着那条触手斩去。
哨兵的动态视力绝佳,哪怕只有一瞬之间门,他依旧看清了刀光下那截触手的肌肤。
那道腕足上有着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在那里肌肤的颜色泾渭分明,上下两截肤色完全不同。
界线之上的皮肤很明显更加稚嫩,浅淡。
显然是被刀刃齐齐斩断过,重新生长出来的肢体。
它被斩断的时间门没有过去太久,不过就是这几个月内的事情。
在那个黄金树污染区,被一只猪头人身的怪物,用尖刀残忍切断。
倪霁的刀顿住了。
手中锋利无双,可断世间门一切的红刃凝在半空。
“快斩断!别犹豫,不然跑不了了。”刀柄上尖锐古怪的声音响起。
倪霁认出了这条触手。
它抽过自己的手背,喜欢缠着他的脚踝,喜欢脱他的袜子和手套,还有一次趁其不备贴着肌肤从衣领钻进去过。
是林苑所有触手中,最时常令他烦恼的那一条。
但也是它摸着自己头发给予安慰,勾着他的手指,牵着他进入那个温暖的庭院。
倪霁还记得它上次被斩断的时候,可怜兮兮地举着断掉的腕足给他看,挨着他把好疼的情绪说给他听。
红色的妖刀贴着触手暗红的肌肤,却怎么也斩不下去。
倪霁认出了这条触手,触手却没有认出倪霁。
它紧紧缠住哨兵的小腿,狠狠向下一拖,把他整个人摔在地上。十几条触手涌出来,七手八足按住哨兵。
哨兵丢弃锋利的长刀,用腕力掰开滑腻的触手,在成群涌动的触手中拼上全身力气挣扎。
他掰开几乎所有触手,差一点就能从黏腻的触足中挣脱。却又被锁住脚踝,狠狠地一路拖行回去。
更多的触手出现,彻彻底底地禁锢住了他。
月要和月退被箍住,手腕被按在头顶,连咽喉都被勒住,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倪霁挣扎了一下,丝毫没有动弹的空间门。
“让我看看,我抓到了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这是什么?他很温热,柔软,还很甜,有丰富的水分。一个有趣的家伙。”
那声音轻飘飘的,是林苑的声音。却说着古怪的话。
似乎还离这里很远,又似乎就贴着他的耳边低语。
“林苑姐姐。他是个人类,一个真正的人类,活生生的人,一个哨兵。”藤露跟了上来,她站在远处,穿着那条白色的裙子,笑嘻嘻地说。
被触手捆住的倪霁开始疯狂挣扎。
“嘘,别乱动。乖哨兵,我不想弄疼你。”林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像在哄一只在她手中挣扎的宠物,哄一个她喜欢的玩偶。
滑腻冰凉的触感觉贴着倪霁的勃颈,束着他的咽喉,在突出的喉结处轻轻摩挲。
警告他如果不听话,下一刻就将他残忍掐死。
伴随着潮湿的水声,似乎有很多庞大的怪物,在黑暗中靠近。
昏黄摇曳的火光里,一只肌肤苍白,没有眼睛的怪物拖着长长的尾巴缓缓爬过来。扒拉在一道断裂的石壁上,伸出长长的白色脖子,冲着地上的倪霁龇着锋利的尖牙,发出沉沉低吼。
它的一只手臂被火|药炸断,断口一片焦黑。是倪霁在靠近这里的时候,在某个楼层激烈战斗过的敌人。
又一只畸变种跌跌撞撞飞进来,它倒吊在屋顶,裂开嘴,冲倪霁发出一串很像人类的古怪尖笑。后背双翅被倪霁的利刃削断了一只。
一只又一只的怪物缓缓围上来,扒拉在附近,龇牙咧嘴地盯着这个人类。这个人类一路烧杀,伤到了他们很多同伴。他们心中充满对这个人类的仇恨,恨不能涌上前去,将他活生生撕裂。
它们有一些会说话,口吐人言,骂骂咧咧。
有一些只能发出属于野兽的喉音,表达着愤怒的情绪。
“姐姐也找到了属于你的玩具了呢。”藤露跟着围观,“他们很有趣,您可以试试调高他们的敏感度,他们会露出更可爱的样子来。”
“不过要小心一点。他们的精神很脆弱,一不小心就彻底弄坏了。坏掉以后就没意思了,脑海里什么也没有,只剩下空壳子。”
藤露身边站着一个新的哨兵,没有眼睛,神色呆滞。
一个无知无觉的傀儡,一个属于她的玩具。
乱七八糟的怪物环绕四周,或吊或站,没有眼睛的脸齐齐盯着地上那个被触手捕捉的人类。
哨兵很想挣扎着站起来。
一只莹白纤细的手臂,从涌动的触手间门伸出。
那皓白的手腕上套着一只黑白流转的手镯。
倪霁的瞳孔收缩,那是他送给林苑的手镯。
密集的触手群分开一道缝隙。露出了一张瓷白的小脸,林苑的脸。
薪火摇曳的光影晃动在那张倪霁熟悉的面孔上。
张白生生的面孔上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表情,一双金色的瞳孔,冷漠地注视着倪霁。
倪霁被按在地上,全身要害受制,只勉强抬头,睁着眼睛看着她。
眼睁睁看着只熟悉的手臂缓缓向他靠近。
冰凉的肌肤触碰到了他的眉眼,盖住了他的视线。
有一道强大的意志透过那冷冰冰的触碰渗透进来,毫不留情地入侵了他的世界。
从前,两个人一起训练的时候,林苑每一次进入他的精神图景都十分小心,细致温和,雨泽万物,生怕过大的动作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如今冷冰冰的精神力闯入深海,没有丝毫顾惜地强势入侵他的世界。她不认识自己,不再在乎自己是否受伤了。
倪霁不知道林苑遇到了什么。
她的上半身还保持着人类形态,下半部是无数涌动着的触手。一双金色的瞳孔冰冷无情。
诡异而冷漠,强大的非人感。
她甚至退去了所有属于人类的记忆和常识。
倪霁喊林苑的名字。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在那片精神图景中,用林苑最喜欢的虎鲸形态去靠近她。
但林苑对自己的呼唤和询问毫无反应。甚至粗鲁地控制住了他的精神体。
他们在地底深处,危机四伏,强敌环绕,林苑失去了记忆。
如果他们两人彼此对抗,拼个你死我活,只会造成内耗,更没有逃脱的可能。
倪霁最终闭上了眼睛,放弃对林苑的反抗。
覆盖在哨兵眉眼上的白色手臂收了回去。
承受了精神入侵的哨兵四肢彻底软了下来。
他本来就是强弩之末,孤身一人一路杀到地下城的底部,拼死战斗了这么久,全凭一口执念硬撑着。
现如今精神图景被攻破,那一口气松了。
个身体都像是空掉了一样。虚弱和痛苦,疲惫和药物反应齐齐反噬,再强大的人也支撑不住。
废墟里燃烧的火焰发出噼啪声响,偶尔还会爆|炸,迸发出四散的火星。
火光明亮。
无数怪物和敌人围在四周盯着他。
但他只能躺在那里,被缴了械,失去对身体的控制,露出最柔弱不堪的模样。
触手们摆弄着他的肢体,好奇地把他带着血的手脚提起又放下,摆出不同姿势,像是对待一个让它们感到有趣而新奇的玩具。
单纯又过于残忍。
倪霁闭上了眼睛,在四周无数怪物的目光中,努力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一点。
别这样,他在心里说。
别这样对我,林苑。
别在这里,别在这些怪物面前。
林苑。
他给自己注射了过于多的药剂。身体的承受能力早已到达极限。
他本来或许还能够支撑得更久一些。但强大的意志力被林苑的入侵击垮,药物的副作用汹涌发作,开始排山倒海地反噬着身体。
倪霁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条血管都在抽搐,身体开始发冷,四肢彻底失去了控制。
他躺在那里,动弹不得。这让他很难受,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四处都是敌人。自己孤身一人,没有人能给他一点温度。
他很渴望林苑能听见他的声音,能像从前一样摸一摸他的脑袋,不要再这样欺负他。
但林苑不记得他了。
绝望的情绪潮水一般覆盖了他,很冷,像被压在冰川下。
这时候那条曾经被斩断过的触手松开了他的脖子。倪霁不知道它要去哪里,还要对自己做些什么。
它蠕动着爬过他的脸,游动上来,最终搓了搓他的脑袋。
那条长长的触足缠绕扭动,遮住了倪霁蜷缩在一起的身体。把倪霁包裹在触手们的中间门。
【他说不想在这里。】
【不要其它人。】
被触手遮盖的倪霁听见林苑在说话,对着四周那些怪物,“都滚蛋。”
声音很清,水波一样荡开。
“这个哨兵很可恶。他砍断了我的翅膀,伤了好多同伴。我们都想看看您怎么惩罚他。”那只体型巨大,断了翅膀的畸变种说。
它憎恨着这个断了它手臂的哨兵,龇牙咧嘴,似乎想从屋顶上一扑而下,咬断哨兵的喉咙。
但古怪的是,它按捺着自己的凶性,小心征询林苑的意见,甚至对林苑用的是敬语。
“对,弄死他。”
“他把我的手臂烧断了,很疼。”
“他砍了我的翅膀,我要撕掉他的一条腿。”
“想看他尖叫。”
“看他哭着求饶。”
畸变种们七嘴八舌嚷嚷。不能说话的也发出此起彼伏的愤怒喉音。
“对啊,林苑姐姐。我们想看看他的惨状,你干嘛赶我们走?”藤露这样说。
林苑金色的瞳孔转过来,只看了她一眼。
藤露瞬间门露出一脸痛苦的神色,捂住了脑袋,
“别这样,别这样,林苑姐姐。”她尖叫着,连滚带爬地往外走。
盘踞在四面八方的怪物飞得飞,跑得跑,猪突狼奔,顷刻间门一哄而散。
触手们满意了,摸了摸躺在地上的哨兵,锁住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提起,一路带回自己的巢穴。
那是一个占地很广阔的地底洞穴,屋顶上有着无数交错纵横的金属管道。
这里很黑,没有一丝的光。水循环系统似乎竟然还维持着功能,黑暗的角落里响着哗啦啦的流水声。
哨兵被丢在了巢穴的地面,触手们重新开始摆弄他,有的脱他的鞋子,有的剥掉他血淋淋的手套。
捏着他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探索。
皮肤温热,柔软富有弹性,薄薄一层包裹着里面小小的骨头,关节很灵活。
带给它们一种熟悉的感觉。
好像自己曾经盘过这些手指,牵过这只手。
这个叫做哨兵的生物很有趣。
令人兴致勃勃。
想和他一起玩。
巢穴里很寂静,漆黑,安全,只有他们两个。
他说不想在外面,不想被其它人看见。一切都是按他提出的要求做的。但为什么他还是没有什么回应。
躺在地上的哨兵不像刚才那样强烈的反抗了,但他蜷着身体,几乎一动不动。
任凭自己摆布,提起他的手也不反抗,松开会软绵绵地垂下来。
如果用力摇晃他,就会很疲惫地喊一声,“林苑。”
他会喊自己的名字,喊得还很好听。
触手们就一直摇他,让他一直叫自己的名字,直到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林苑终于意识到自己新捕获的哨兵玩具好像不太对劲。
他的身体似乎很虚弱,精神图景一塌糊涂,没准随时会死掉。
她想起藤露刚刚说的,“这种生物很容易坏的,要十分小心。”
这么脆弱的吗?这种叫做哨兵的生物?
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几乎只是摇了摇他,他就快死了?
“喂,你怎么了?”
“给我一点……水。”黑暗中的哨兵断断续续地说,“我好像在发烧。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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