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车上开着空调。
还有一股乌木沉香的味道,这是郑青山的香水味,她曾在那晚闻到过。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提同学聚会那晚的事情,任由窗外熟悉的光景飞逝过去。
陈骄扭头看着窗外,假装出神。
她余光暼见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修长的,骨节分明。修剪得宜的指甲,也泛着通透的玉石般的白。
空调开得有些热。
陈骄拉了拉毛衣的领子。
郑青山睨过来,陈骄就没动了。
过了片刻,他伸手过去将空调关上,这才说话:“傅总去年为了平安县的项目跑了很久。”
陈骄垂下眼帘,没什么情绪地说:“嗯。”
“客户那边有意让你加入。”郑青山淡淡说了下去。
听到他说的,陈骄愣了下。
随即苦笑,看向认真开车的郑青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说傅承宇怎么会低三下四回来找她,原来是需要她进入这个大项目。
现在这项目正在郑青山手上,他自然是不愿意讯言科技插进来分一杯羹。
今天带她走,告诉她这些,也是不想项目出差错。
陈骄道:“我知道了。”
郑青山沉默一瞬,才“嗯”了一声。
两个人之间又是长久的寂静。
说起来,郑青山年轻的时候就不大爱说话,虽说嘴角和眼尾总是带着温柔的笑,但陈骄能看出来,笑未达眼底。
这次她是真的出了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虽然说三中只是在平安县里,但他的教学质量却是在市里数一数二。
所以不少外地的学生也会慕名前来读书。
在陈骄的记忆里,三中生源繁茂,一眼看过去都是穿着校服白花花的一片。
爱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教导处王主任,每天早晨都会站在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用不是本地的语调着急喊着:“这位同学!你的校服呢?怎么能不穿校服呢!还有那位同学!你染着一头黄头发像个学生样吗!”
陈骄一贯是个平平无奇的乖学生,混在全是校服的人群里,谁也叫不上她的名字。
陈骄顺着人流到班里,所有人都在忙着抄周末的作业上交。
陈骄不需要抄别人的,早已经利用周末的时间做好。
从数学到语文,再到物理。
她在物理课代表的课桌旁停顿了下,低头能看到他校服裤腿都掩藏不住的一段脚腕。
清瘦又有力。
心里的动静,鼓动着。
“交作业?”彼时还是少年的郑青山掀起眼皮,淡声问。
陈骄手忙脚乱将物理练习册握紧,“没有。”然后很快地从他身边走过。
她余光暼见,从他身边的窗户看去,能看到教学楼外的十多年历史的桐树。
放远看去,是铺着人工绿草的足球场,还有两三个学生结伴踢球。
陈骄勾起嘴角,握着练习册的手紧着,快步穿过,一把撞在嬉闹的叶彩身上。
叶彩问了句:“哎陈骄,你这么着急干嘛呢?”
陈骄摇摇头,藏着心事说:“忘记带物理作业了。”
叶彩有些失望:“好吧,我还说让你借我抄一下呢,呜呜呜,物理作业太难了!!”
陈骄撩起耳边的头发,轻轻笑了下。
她笑弯了眼,“没事,可以慢慢做。”
“哼,你成绩好,说的倒是容易。唉,我要是有郑青山那样的智商就好了,闭着眼睛都能考七百分吧……”
叶彩的哀嚎,在一场骤然来临的大雨中响着。
被墙壁挡了大半的桐树,叶子哗啦啦地吹拂点头。
陈骄低着头笑,和他看过一样的风景,和他说上一句话,是她那一年最值得庆贺的事情。
那时已经是开学的第二个月,一场雨后天气就转凉了。
陈骄终于和郑青山说上了第一句话。
雨一直下到放学。
风里已经有秋意的肃杀味,老桐树的叶子被吹得落一地。
陈骄没带伞,站在学校走廊下。
熟识的同学之间互相抱着同撑一把,也能撑到公交站去。
陈骄回头看了眼叶彩,她和谁的关系都很好,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央着她一起。
陈骄将心思作罢,她只能顶着书包快快地跑到公交站台去,或许还能正巧赶上一班。
她没入雨幕之中,雨不算大,却还是就湿透了校服,头发湿着黏在脸颊和脖子上,衬得她白森森的。
她没有回头,一路跑出了学校。
校门口,郑青山正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徐徐前行。
她放慢了脚步。
身旁一道撑着透明雨伞的女孩身影,快步追了上去,笑盈盈地跟在他的身边。
女孩子只顾着自己说话,他还是抿着薄唇,时不时只客气地点下头,他一向是不爱说话的。
他的眼珠在潮湿的雨里,仿佛笼罩上一层湿意,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陈骄认了出来,那个女孩是郑青山开学第一天救下的女同学。
她不知道名字。
女同学的笑意破开了大雨与乌云,落入人心之间。
陈骄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公交站台,看着撑伞行走的一男一女,从她身边走过。
她忙低下头,等到两个人走过去了,她才抬头看去。
只能看到少年在黑伞下的脖颈。
白皙,修长,漂亮。
陈骄淋了雨,回家难免又遭受了爸妈的唠叨。她洗澡喝了感冒灵颗粒,坐在书桌前,脑海中全是郑青山的背影。
她无心写作业,拿出笔记本和画笔,将他与女同学撑伞并肩而行的背影画下。
只是画上的女同学侧过脸时,眉眼竟然像极了她。陈骄急忙将女同学的五官擦去,生怕被人发现了自己这点隐秘的心思。
“到了。”郑青山的声音响起。
打断了她的回忆。
少年郑青山的背影,与此刻面前的男人重合在一起。他少了曾经的几分锐气,多了的是深不可测与内敛。
陈骄从车窗看出去,果然是已经到了自家小区门口。
遛狗的年轻女孩,被狗牵着乱晃。
“谢谢。”陈骄道了谢,解开了安全扣,“啪嗒”一声。
“陈骄。”他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这个平平无奇的名字,被他这么一喊,竟然多了几分独特的韵味。
激得她心里头忍不住鼓动。
她不着痕迹吞咽了一口,没看他,“嗯?”了一声。
郑青山找出手机,问她:“可以加个微信好友吗?”
陈骄下意识碰了下包,有些疑惑:“你不是问了叶彩我的微信吗?”
郑青山道:“想当面正式加。”
他的声音很沉很重,一下砸进了心坎里。
他是很认真的。
“好。”陈骄的身体,远比她的思想动作快。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把二维码递了过去。
“滴”的一声,好友申请就过来了。
陈骄按了通过,他的头像是一朵莲花,要是能p几个“我想开了”几个字上去,就是最近在妈妈辈儿特别流行的表情包。
她古里古怪看了眼他。
看不出来,他还挺潮流。
郑青山抬眼看过来,四目相对,他那双过分冷淡的眼皮子下,她竟碰撞出了几分炽热的感觉。
那晚上他的眼中,也是涌动着这种炽热的。
陈骄又别开了头。
“怎么了?”郑青山问。
“没什么。”陈骄摇摇头,她已经打开了车门,“郑先生,我先走了。”
在车里吹了空调。
外面就显得格外冷,她跺了下脚,打了个寒颤。
车里的郑青山神色不辨,沉沉“嗯”了声,她才往小区里走。
没走两步,郑青山却下车追了上来。
他身量很高,腿也长,没几步就追了上来。
陈骄还以为是有什么事情,他开口却是说:“你的围巾落在我那儿了。”
陈骄脸上骤然一红。
但她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摆摆手说:“没事,一条围巾不打紧。”
她不敢看郑青山了。
她低垂着眉眼,只能看见站在面前的男人的胸膛。
毛衣下头,究竟是多结实多流畅的身体,她是知道的。
“你什么时候回陵城?”他反倒是问。
陈骄老实回答:“元宵过后。”
“我开车送你回去。”他立马说,“顺便把围巾还给你。”
陈骄一时没有说话,她有些咂摸不准他的意思。
送她回陵城,是想要再来一次?
还是真的只是顺手?
陈骄能看明白很多人,他却是看不懂的。
从同学聚会那一晚,他同意她的邀请时,她就看不懂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沉默,郑青山道:“我也要回陵城一趟,没有别的意思。”
陈骄本想拒绝。
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上次她喝醉邀请,郑青山同意了。
这次他邀请她,她要是不同意,就有过河拆桥的嫌疑。
陈骄向来不是喜欢欠人情,即便是在这种事情上也是。
她答应下来:“行,到时候我联系你。”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漫不经心地揣进了呢子大衣的包里。
他很久才应了声:“好。”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天冷,回去吧。”
陈骄松了口气,转身进了小区里头。
被狗遛的小妹妹站着朝郑青山看去,朝着走来的陈骄挤了挤眼睛:“陈骄姐,好帅啊!那是你朋友吗?”
陈骄回过头看去,郑青山还停在原地看她离开。
笔直的端正的,如不折的松。
陈骄回过头回答:“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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