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是他
“大人, 你、你认识小婵?”兰婶一脸惊讶。
“认识的。”谢浔笑容淡淡,“不仅认识,我们还非常熟悉。”
兰婶一怔, 望着谢浔的目光越发惊异好奇。
谢浔向远方苍茫的草原,道:“他们是怎么失踪的,在哪里失踪的?”
兰婶收回怔怔注视着谢浔的目光,慌忙道:“是、是春儿, 春儿去找丢失的小羊羔, 老半天没回来, 小婵知道了就带着几个人去找他,结果这两个谁都没回来, 齐齐失踪了!”
“娘!娘!”
兰婶话音刚落, 春儿带着几个人急匆匆跑过来道:“娘!快找人去救小婵姐!她为了就我们, 被狼群包围了!”
“什么?”兰婶身子一晃, “你说、你说你小婵姐姐被狼群包围了?”
“是啊!”春儿急得直抹眼泪,“狼群就在东面的三岔坡上,娘, 你快想想办法救小婵啊!晚了, 小婵姐姐就被狼吃啦!”
兰婶骇得魂都散了,她下意识地去看谢浔,却见谢浔戴上面具挎刀上马,早已飞奔了出去。
夜空在头顶滑行而过,好似一张闪烁明亮的巨幕。
骏马疾驰如风, 不多时,谢浔便见了春儿口中的三岔坡。
山坡四周长满了棘棘草, 被风一吹, 好似张牙舞爪的怨鬼。除了棘棘草, 另有一群野狼,一名女子,女子紫衫黑裙,傲然立于狼群之中,手执一只短笛,正怡然从容地吹奏着清脆悦耳的乐曲。
野狼或立或卧,包围着她却不靠近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守在她身边,目光深邃地瞭望着远方。
那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好似停顿在半空中的萤火虫一样,点亮了那片不起眼的山坡,亦点亮了站在山坡上吹笛子的姑娘。
谢浔沉寂了三年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人从地狱中唤醒,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裴玄霜,攥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留在胳膊上伤痕似又泛起了灼皮刺骨的疼。
不该再见她的。
他想。
因为,他是那么的想要她!
仿佛三年的忍耐都是为了今日的相逢,他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告诉自己,得到她。
便轻轻夹了下马肚,朝着裴玄霜与狼群走了过去。
狼群率先发现了谢浔的到来,在头狼的带领下纷纷起立,于裴玄霜身前筑成一道人墙,依次发出警告味十足的低嚎声。
谢浔无视激愤的群狼,纵马逼近裴玄霜:“你别怕。”他轻声道,“我带你回去。”
裴玄霜遥望着谢浔,缓缓拿下笛子。
虽然天色较暗,四下无灯,可裴玄霜还是认出来人便是拓跋氻。
在此之前,她与拓跋洪的弟弟拓跋氻从无交际,今日倒是有缘得很,短短时间内见了两面。
“拓跋氻?”裴玄霜抬眼瞧他,“你来找我吗?”
“是。”谢浔在狼群前停下,“春儿说你遇到了危险,让我来找你。”
“春儿?”裴玄霜垂下眼眸。她在带春儿回营帐的路途上遇见了狼群,因怕狼群误伤了春儿等人,便打发他们先回去,自己留下来与狼群周旋,想来是春儿会错了意,这才请拓跋氻来找他。
可拓跋氻一人而来,单枪匹马的,如何对抗得了野蛮凶悍的野狼。
“你走吧。”裴玄霜生怕被对方拖累,也怕拖累了对方,“这事我应付得来,不需要别人帮忙。”
谢浔在面具后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的本事,也知道,你不需要我帮忙,只是,骑马回去总比走回去快些,姑娘还是收下在下的好意吧。”
裴玄霜闻言一愣。
什么叫,我知道你的本事……
正欲张口问个明白,一声尖利的马鸣划破夜空,黑色的骏马一跃而起,越过狼群,来到裴玄霜面前,恣意地扬起前蹄。
马上之人俯身而下,一手紧拉着缰绳,一手搂住裴玄霜的腰,将她抱上马背,纵马跃出狼群的包围,向着天与地交接的地方奔去。
裴玄霜骑在马背上,心如擂鼓般跳动着。
怪。
太奇怪了。
拓跋氻对她而言无异于一个陌生人,可当她与他同乘一骑时,为何感觉如此熟悉。
冰冷的熟悉。
还有,他刚刚那句“我知道你的本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认识她?
裴玄霜瞬间汗毛倒竖,一种不祥的预感将她层层包围。
“把我放下来,我认识回去的路,可以自己走。”她默默攥住衣袖,声音微抖地道。
“你要离开?”谢浔一瞬不瞬地望着裴玄霜发丝凌乱的侧脸,“就让我带你回去吧,这里还很危险。”
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低沉嗓音携着草原夜空的冷风一并灌入裴玄霜的耳中,裴玄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莫名觉得他的声音是如此令人恐惧。
她强压着心头的恐慌,道:“我没事,请你放我离开。”
谢浔不由自主将他与裴玄霜之间的距离缩得更紧。
“离开?”他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沉声道,“不能了。”
裴玄霜一颤。
似曾相识的压迫感!
她猛地回过头,猝不及防间对上了面具后的那双乌沉沉的眼眸。
头顶的夜幕星河都不及那双乌眸深邃悠远,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直抵人心,连魂魄都被攫取了去。
“你……”裴玄霜几乎要叫出那个名字,“你是谁?”
谢浔却不答话,深深地望了裴玄霜一眼后用力一甩马鞭:“驾!”
二人一马在草原上疾驰许久,仿佛真的要跑到天地的尽头。
如此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奔跑了许久,谢浔终于在一片璀璨明亮的星空下扯住了缰绳。
不待身|下的马匹挺稳脚步,裴玄霜便跳下马背,踉跄后退几步后瞪着谢浔道:“你不是拓跋氻!你到底是谁?”
身着羯族首领服侍,带着青面獠牙玄铁面具的谢浔翻身下马,扔了马鞭,一步步走向裴玄霜。
见其缓缓逼近,裴玄霜不禁后退两步:“你到底是谁?”她攥住手中的短笛,“你是……”
是谢浔!
不!不!!!
裴玄霜极力否定着这个答案,千方百计的劝说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谢浔远在沛国城都,怎么回到漠川来,怎么可能遇见她!
“你别怕,别躲。”谢浔柔声细语地哄着裴玄霜,像是在安抚受了惊吓的小兽一样,“我不会伤害你的,请你相信我。”
裴玄霜后退了几步后缓缓刹住脚步。
她砰砰乱跳的心在向她索要一个答案。
她亦想朝向缓缓逼近自己的男人索要一个答案。
终于,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没有片刻犹豫,裴玄霜抬起手,摘下了对方的面具。
狰狞惊悚的面具落地,谢浔那张俊美无俦且不可一世的脸赫然而出。
裴玄霜望着那张脸,呆愣在地。
是他?!
是他!!!
居然真的是他!
这张三年来不曾放过她,时时入她梦中折磨她的脸,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噩梦成真,她该如何是好?
“谢浔?”三年没有唤过这个名字了,再次唤出,嗓子里当真是生涩得很,仿佛生了一根倒刺,来来回回地割着她的喉咙。
“是你?”她一抖,“怎么会是你?”
“怎么不会是我?”谢浔凉笑着道,“你难道不知,前来营救漠川王的人,是镇北军?”
裴玄霜难以置信地瞪着谢浔,无法接受这个答案。
她确实不知道前来救助漠川的军队,是镇北军。
她急着带北夷百姓逃难,急着去寻找春儿,急着赶回营帐,没想也没去打听过,帮助了漠川王的人是谁。
原来是谢浔。
竟然是谢浔!
“所以,暮时去救我们的人……”
“也是我。”谢浔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我给了自己一点点时间来确定自己对你的心意,最终发现,我仍是放不下你。裴玄霜,有时候我真的很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放不下一个女人,我甚至不愿意承认对你动了真心,但事实就是事实,我……确实想要你。”
一壁说,一壁朝裴玄霜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她的脸。
裴玄霜惊恐万状地扫过那只戴着玄狐皮手套的大手,匆忙朝后退了两步。
“你说过要放过我的,你明明已经放了我的!”她摇着头朝后退,似在躲避一头随时要扑上来将她咬碎的凶兽,“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请你离我远一点!”
谢浔的心不出预料地疼了起来。
“你就这么讨厌我……”他缓慢而坚定地走向不断后退的裴玄霜,“我知道,是我欠你太多,做了太多过分的事。玄霜,你相信我,我以后不会在欺辱你,逼迫你了,我会好好对你,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裴玄霜绝不会相信谢浔的话!
她为什么要相信谢浔的话?即便他说得是真的又怎样?她打从心底厌恶、憎恨这个人,除非她疯了,否则的话,她绝不会重蹈覆辙,再次落入对方的魔掌。
“你别做梦了。”裴玄霜一脸决绝的坚定,“想让我跟你走,除非我死。”
谢浔足下一顿。
“又要寻死……”他唇角泛起一丝无奈的嘲笑,“我是希望你心甘情愿跟我走的,如果你不愿意,我只能用一些非常手段……”
裴玄霜恨极了!
“你想耍什么手段?”他那些手段,她再清楚不过,不由得后背一凛,“你想用他们威胁我是不是?”
谢浔唇角一勾,清瘦下来的面庞比之五年前越发棱角分明,越发阴郁阴鸷:“先不说这些……”
他猛地将裴玄霜抱入怀里,无视对方的挣扎与惊恐道:“我要你,就现在。”
作者有话说:
062 回去
裴玄霜愣了一瞬, 转身便跑。
这个疯子,魔鬼,畜牲!
身形闪出去的刹那, 谢浔抢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吻如雨点般急切地落下,仿佛被凶兽残忍舔舐,裴玄霜左躲右闪, 口中不断哭骂:“你放开我!谢浔!你放开我!”
谢浔吻住那殷红的薄唇, 忘我的吸允碾转。
裴玄霜紧攥着谢浔的衣领, 被迫承受着这场狂风暴雨。
一吻作罢,冰凉的大手毫不犹豫地探进了裴玄霜的衣襟。
裴玄霜又气又急, 呼吸难畅, 近乎昏厥, 然而当那只冰凉的大手触碰到她肌肤的一霎, 她还是清醒了过来,拼尽全力推开谢浔,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不能被他得逞!
不能!
她绝不要再次坠入噩梦之中。
她拢着衣襟狂奔, 却因气虚乏力而双膝发软, 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
“玄霜。”谢浔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你别跑,你跑不掉的!”
裴玄霜挣扎起身,却被谢浔一把按在地上。
“别跑。”谢浔在她耳边喘着粗气,“怕什么?又不是没做过。”
裴玄霜浑身直打哆嗦, 盯着谢浔的目光与盯着一头饿狼没什么两样:“你这个禽兽!你就不能放过我?”
谢浔抱住裴玄霜:“不能!”
他答得是那样的坚定,好似这三年时光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 只要他愿意, 只要他想要, 随时可以将这层幻影戳破,将她从人世间带回地狱中。
“凭什么?”裴玄霜用力抵着谢浔的肩,却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从不是谢浔的对手,从不是。
“凭什么?”她法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不断呢喃,“凭什么我要一直受你摆布,无法彻彻底底的逃脱?”
谢浔一把将外衣脱下,扔入凌冽的北风中:“凭什么?凭我真的想要你。”
裴玄霜目光空洞的盯着头顶的繁星,忽地尖叫起来。
啊——!!!
她叫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嗓子吼穿,要将五脏六腑震碎。苍茫的草原上久久回荡着她凄厉的惨叫声,引得远方的狼群一同呜鸣,似在分享她的痛苦。
谢浔望着一脸痛苦,紧闭着双眼放声嘶吼的裴玄霜动作一顿。
“你怎么了?”他握住裴玄霜的手腕,“我们早已做了夫妻,你到底在怕什么?”
裴玄霜后脑顶地,双腿蜷缩,继续疯狂哭嚎着。
谢浔头皮一阵阵发麻,赶忙松开了裴玄霜,半跪在她身旁道:“你不喜欢,我不碰你便是了,玄霜,你别怕……”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裴玄霜拥入怀中。
裴玄霜神智昏聩,即便被谢浔抱进了怀里,依然在嘶哑地哀叫着。谢浔紧紧抱着裴玄霜,心脏酸痛地听着她的阵阵哭嚎,等待漫漫长夜的耗尽。
无论裴玄霜愿意不愿意,她还是被谢浔带走了。
除蓝枫外,另有八名贴身护卫看守着她,以至于她离开漠川时引来无数人的围观。
兰婶牵着春儿一路尾随着他们,不停地问谢浔:“大人,你为什么要带走小婵?是小婵什么地方得罪大人了吗?”
谢浔回首看着裴玄霜所乘坐的马车:“你们不必紧张,本官,带她回家而已。”
“回家?”兰婶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浩浩荡荡的军队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光影的尽头。
裴玄霜绝望地坐在马车里,欲哭无泪。
她多想告诉兰婶,她不是回家,而是被歹人掳走了,可她不敢,因为兰婶根本救不了她,她不愿让兰婶伤心。
因为要掳走她的人是谢浔,所以,整个漠川无人能救她。她甚至在拓跋洪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庆幸的微笑,仿佛因她的存在,而拥有了一张护身符。
她想逃,可惜,逃不掉了。
谢浔命蓝枫点了她的穴道,眼下,她除了眼珠能动,哪里都不能动了。
或许,只要谢浔不死,她便过不上自由随心的日子。
那你就去死吧。
她忍不住诅咒。
那你快去死吧。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愿,忽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混乱的马蹄声与嚎叫,接着有人大声呼喊:“有刺客,保护侯爷!”
裴玄霜双眼猛地一亮。
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绣着王符帅印的车帘,只恨被蓝枫点住了穴道,无法趁乱逃出。她默默期盼刺客武艺高强,有如神助,顺利取走谢浔的狗命。
马车外刀剑□□之声不断,并时不时有惨叫声传来,裴玄霜提心吊胆地听着,直至那些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淡。
原本微微晃动着的马车恢复平静,裴玄霜知道,刺杀结束了。
谢浔死了吗?死了吗?
思忖间,车帘被人掀开,身穿银色铠甲的谢浔道:“玄霜,你可还好?”
裴玄霜望着毫发无伤的谢浔,一震。
脑中的一根弦猛地被人攥紧,刹那间,无数血淋淋的画面从她眼前闪过。
“你……”裴玄霜睁大眼睛瞪着谢浔,尚未看清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便失去意识昏死了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时,裴玄霜已然回到了琅月轩,那座困了她足足半年的监牢。
三年了,琅月轩中一切如旧,分毫不变。
侍女秋月红着眼站在榻前,见她醒了过来,缓缓跪地:“主子……”
裴玄霜用力闭了下眼睛,一个猛子坐了起来。
“主子。”秋月赶忙上前扶住裴玄霜,“主子,你身子还虚着,不如再睡一会儿吧。”
虚?裴玄霜心中冷笑,三年来,她辗转于北夷与漠川,长途跋涉,风里来雨里去,身体练得不知有多好,怎的一回到琅月轩就身体虚软,弱不禁风了。
“我没事。”她穿上鞋子起身,“武安侯呢?”
秋月跟着站了起来,有些局促地道:“侯爷进宫了,临行前,吩咐奴才好好照顾主子。”
照顾?是监视吧。
裴玄霜额角一痛,不由得回想起那些血腥凌乱的画面。
“主子,你没事吧?”见裴玄霜面露痛楚之色,秋月慌忙对一旁的小丫鬟道,“快,把薛府医叫来!”
“秋月,我没事。”裴玄霜扶着秋月在窗前坐下,目光不自然掠过身上的白衣,道,“我睡了多久了?”
“大概两个时辰了。”秋月将一碗热茶放到裴玄霜手边,“因为刺客的事,侯爷气得不轻,大概要处理完这件急事才能回来。”
她轻轻按了按裴玄霜的膝头:“主子,你且耐心等着,万不要责怪侯爷呀。”
裴玄霜目光诧异。
“秋月……”她反握住秋月的手腕,“三年不见,我心如初,武安侯,与我无关。”
秋月本就红着的双眼越发地红:“可是主子毕竟又回到侯爷身边了啊。主子,说句您不爱听的话,侯爷虽不得主子的心,可侯爷的心里,是真的装着主子的啊。”
“她装着谁和我有什么干系?”裴玄霜道,“三年也好,十年也罢,他之所以放不下我,不过是因为,我不肯屈服罢了。”
“不,不是的。”秋月反驳,“侯爷若不是真心喜爱主子,又为何会拒婚不娶,与老夫人僵持多年,奴才想,侯爷一定是将夫人的位置留给了主子。”
“夫人?”裴玄霜直觉得好笑,“谁要做他的夫人?秋月,这不是我想要的。”
“主子……”秋月苦苦哀求,“就算主子仍不愿接受侯爷,也请主子保重自己,不要再、再……”
秋月说着说着便不说了,只泪眼朦胧地望着裴玄霜。
裴玄霜自然知道秋月再说她三年前一心求死的事。
她不会再绝望求死了。
她死做什么?该死的人是谢浔。
“算了,不说了。”裴玄霜转身看向院外,盯着院中走来走去的人影道,“这么多侍卫,都是武安侯安排的?”
秋月点点头:“是,都是侯爷安排下保护主子的,怕刺客闯入督府,伤了主子。”
“是吗?”裴玄霜摆摆手,“罢了,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秋月不放心地看了看裴玄霜,道:“是,奴婢遵命。”
裴玄霜闭上眼,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重新睁开眼,多么希望眼前出现的是茫茫草原,然而展现在她眼前的只有一座大得一眼望不到头的,四四方方的院子,可一屋子的名贵家具,金器摆设,精致奢靡,却又腐朽无力。
裴玄霜恨死这个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兜兜转转三年有余,她竟是又落在了谢浔手里?
难道,她注定摆脱不掉他?
她痛楚的凝眉,目光因混乱的思绪而摇摆不定,全然未察一只灰山雀落在了她的脚边。
待她发现那只灰山雀时,小家伙已经偷偷啄点心上的酥皮吃了。
裴玄霜一愣,慌忙看向窗外,确定无人发现山雀后默默关上了窗户。
她认得这只山雀。
在北夷时,为了能与逐风时刻保持联系,她将御灵术教给了对方。
逐风一学便会,很快炼化了一只山雀,与她通信联络。
没想到,逐风的山雀居然飞到了沛国,找到了她。
逐风明明已经逃跑了,这个时候找上她,为的是什么?
带着种种疑问,裴玄霜摘下了山雀脚上细小的信筒,挑出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逐字逐句地读完了逐风写给她的密信。
看罢,裴玄霜面色顿白。
信上只有两行米粒大小的字——
助我刺杀谢浔。
白十安。
作者有话说:
第063章 心意
裴玄霜反反复复地看着信纸上的字迹, 好一会儿才确定了一件事情——逐风就是白十安!
否则的话,根本解释不通为何逐风送来的密信上,署名写着白十安!
怪不得逐风对她的事那么上心, 怪不得她总觉得逐风格外亲切,想来白十安一定戴着□□遮去了真实面目,所以才瞒天过海,将她都哄骗了去。
再想想他的行为, 似乎也与师父口中那个嗜血狠辣, 不择手段的师兄万分符合。
莫非白十安真的变了。
变成了她讨厌的样子。
可是, 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北夷啊。
她虽忘记了北夷被谢浔血洗三日的模样,却清晰的记得北夷城如今的疮痍, 讽刺的是, 那个毁她家园, 害得她无家可归的男人居然恬不知耻地赖着她, 教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想杀他。
又如何拒绝白十安的邀请。
便从发间取了炭笔出来,迅速在信纸上写下两个字——知道。
与此同时, 谢浔将一封加盖火漆的密信交给了蓝枫。
“立刻将这封信送往江宁, 他们既然已经等不及了,咱们也该,有所行动了。”
“是。”蓝枫接过密信,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谢浔盯着漆黑的鼻尖,陷入沉思之中。
“舅父……”李沛桓轻轻走到谢浔面前, 气愤道,“舅父都将皇位送给李沛昭了, 他为什么还要利用江湖势力一而再再而三的戕害舅父?”
谢浔闻言一笑:“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吗?”他望住李沛桓的双眼, “你好好想想,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李沛桓目光一沉:“因为他知道我还活着,想杀我,没杀成。害怕舅父杀了他将我保上皇位,所以才屡次对舅父下杀手。”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谢浔笑着摸了摸李沛桓的头,“桓儿,你不要害怕,你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
“有舅父在,桓儿不怕。”李沛桓靠近谢浔,“舅父,听说,你从漠川带回来了一个女子,她是谁啊?”
一心二用,一壁筹划着计谋,一壁想着裴玄霜的谢浔一顿,道:“你这个小鬼头,消息倒是灵通。”他目光放远,面上浮现出几丝淡淡的郁色,“舅父是带回来一个女子,也想好了该如何安置她,只是不知,她愿不愿意。”
李沛桓眼睛一亮,好奇地问:“舅父,你带回来的这个女人,是三年前替我拔除蛊毒的那名妾室吗?”
“是。”谢浔不假思索,“之前是妾室,如今,舅父要她做舅父的夫人。”
李沛桓闻言一顿,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道:“看来、看来舅父是真的喜欢她……”
此话正中谢浔心中的柔软:“你还小,不懂这些。”他语焉不详地对李沛桓道,“不过舅父倒是希望你永远不懂这些,情之一事,舅父一向是参不透,却为之苦恼的很,实在是劳心劳力。”
“那桓儿愿意终生不懂□□。”李沛桓一脸认真,“看得舅父如此辛苦,外甥真是怕了女人了。”
谢浔哈哈一笑,起身潇洒而去。
当他带着精心挑选的宝物来见裴玄霜时,不出预料地碰了冷钉子。
便将宝物交给下人,软声软气地哄着裴玄霜:“好霜儿,你告诉我,我怎么做你才会接受我。”
裴玄霜靠坐在榻上,垂着眼道:“我想你死,你能死吗?”
谢浔先是一愣,继续苦涩地笑笑:“就这么想我死?”他握住裴玄霜冰凉的手,“我还不想死,你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来,我想与你幸福的共度余生。”
“做梦。”裴玄霜毫不犹豫地将手抽了出来,“我厌恶你,憎恨你,且与你隔着血海深仇,想让我和你共度余生?呵……”
她冷笑一声不再往下说,却用冷漠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我知道你仍然无法接受我。”谢浔陪着笑脸道,“但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你能放下对我成见。”
裴玄霜干脆闭上眼:“我累了,请你离开。”
谢浔望着那张近在咫尺,朝思暮想的脸哪里舍得离开,硬是放下颜面赖在裴玄霜身边:“你乏了便睡,我在这里守着你。”
裴玄霜胸口剧烈起伏了一番,没有说话。
谢浔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又是一些绝情冰冷,逼他死心离开的话,他甚是无所谓,自顾自在裴玄霜身旁坐下,从容道:“等忙完了这阵子,我会着手准备你我二人的婚事,玄霜,我要你做我的正妻,我在重新遇到你的那一刻就想好了,我要你做我的妻,若没有你,我宁愿终身不娶。”
一席话说得裴玄霜又惊又怒。
他的妾?他的妻?凭什么他想怎样就怎样?凭什么她一直受他的摆布。
“谢浔,你怎么不去死?”裴玄霜紧紧攥住双拳,“谁想做你的妻?谁稀罕做你的妻?你就不能放过我,让我远离你!”
“不能。”谢浔温柔而又凶悍地打断了裴玄霜的话,“我用三年时光弄清了一件事,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若是终生与你错过便罢了,既是重逢,岂有眼睁睁看你离开的道理。玄霜,过去的事,你能忘掉最好,忘不掉也没关系,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我是真的……”
“你别说了!”裴玄霜哆嗦着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想听,你滚出去!”
谢浔皱了皱,却是一动不动。
“滚啊!”裴玄霜指着房门的方向,咆哮。
谢浔望着疾言厉色的裴玄霜,笑了。
“三年不见,你脾气大了很多。”他歪头打量着她,眼中露出遮掩不住的宠溺,“许是在漠川那种蛮夷之地待久了,身上沾了些野性,不过,你怎么我都喜欢。”
裴玄霜咬牙:“无耻。”
谢浔点了下头,竟是接受了裴玄霜对他的这个评价:“睡吧。”他轻轻拍了拍床榻,“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什么也不做,哪里也不去,守着你入睡。”
裴玄霜恨恨瞪了谢浔两眼,负气躺下,只当自己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感受不到对方的呼吸。
为了白十安,为了他们师兄妹共同的愿望,她要忍。
一夜颠三倒四,噩梦连连,次日醒来时,裴玄霜头晕脑胀,精神甚是疲乏。
踏边的紫檀鸾凤椅上,依稀留存着谢浔身上凌冽的气息,裴玄霜恍若未察,冷着脸走出房门,站在了那两株荼蘼花面前。
她以前很喜欢这花的,如今看着,不过如此。
便抬头看天,天朗气清,鸟啼阵阵,只是不知她与白十安联系的山雀会不会来。
要赶紧来啊,在谢浔有所察觉之前。
“主子,你怎么到外面去了,当心吹着。”正胡思乱想着,秋月抱着件披风走了过来,一边嘟囔,一边替裴玄霜披上了披风,“主子也太不当心了,已是秋日了,外面冷得很,稍不留神就会伤风生病的,要多穿些才能出门。”
她将斗篷上的系带系好,再道:“主子想吃什么呢?膳房提前备下好些,奴才见有许多稀奇有趣的小吃呢,许是合主子的胃口也说不定。”
裴玄霜一点食欲都没有,她由着秋月给自己穿好斗篷,盯着院门道:“我不想吃东西,我想出去,秋月,你有办法吗?”
秋月动作一顿,顺着裴玄霜的目光朝远方看了看,默默摇了摇头。
“主子,侯爷说了,没有他的命令,不准任何你放你出去。”秋月面上现出为难之色,“主子,您别忧心,侯爷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您。昨晚,侯爷整整守了主子一个晚上……”
“回去吧。”不待秋月把话说完,裴玄霜便道,“那门修得再漂亮又如何?一味的关着又不打开,不如拆了改建一道墙,彻彻底底地封死了这座院子才好。”
她话音刚落,两扇紧紧关闭着的院门忽然打开了。
门后,一副贵妇装扮的孙婉心与蓝枫并肩而立,怀中还抱着个粉团子似的胖娃娃。
裴玄霜盯着那三人,愣在原地。
“玄霜?”孙婉心同样直愣愣地望着裴玄霜,好一会儿才抱着孩子来到她面前,红着眼睛唤她,“玄霜,我是婉心啊,我来看你了!”
“婉心……”裴玄霜眼中蓦地一酸,“真的是你,婉心。”
孙婉心猛地点头:“对,是我呀。”
“婉心!”裴玄霜一把拉住孙婉心,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珠圆玉润,珠光宝气的美妇人便是与她在玉蜂山下采药种花的小丫头。
“婉心,能再见到你真好。”
孙婉心将孩子交给跟过来的蓝枫,擦了擦泪道:“我就知道,咱们会有再见面的一天的。”她说着一顿,望着裴玄霜的目光多了几分心疼,“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里。”
裴玄霜苦笑不已。
孙婉心紧攥住裴玄霜的手:“玄霜,你还好吗?这些年,你在哪里?可曾与你的家人团聚?”
“我……”裴玄霜实不知该如何概括这三年来的经历,便道,“我只能说,如果没有被武安侯抓回来,现在的我,很幸福……”
她话音刚落,趴在蓝枫怀里的奶娃娃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064章 被打
裴玄霜立刻看向了蓝枫怀中的奶娃娃。
奶娃娃一双眼睛又圆又大, 此时正弯成一对月牙,笑眯眯地望着裴玄霜。
裴玄霜的心顿时化成了水。
“好可爱的孩子。”她走向蓝枫,“已有两岁了吧?”
“两岁了, 会走路也会说话了,但蓝枫太惯孩子了,总是抱着,我说了也不听。”
一提及孩子, 孙婉心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与先前风风火火的样子大为不同, 她从蓝枫手中接过孩子,转身交给裴玄霜:“来, 玄霜, 你抱抱, 看这小家伙沉不沉。”
裴玄霜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 那又暖又软的小团子一靠过来,她立时笑得灿烂无比:“呀,好沉呢, 肉墩墩的。”
她笑着看了看一脸幸福的孙婉心, 又瞧了瞧同样面上带笑的蓝枫,感慨地问:“你们,成亲了?”
孙婉心与蓝枫对望一眼,齐齐点了点头。
裴玄霜心中愈发感慨,却也不愿对孙婉心和蓝枫之间的事多加干涉, 便道:“恭喜了。那个……孩子取名字了吗?叫什么呢?”
“大名是主子起的,叫蓝意。小命是婉心取的, 叫小地瓜。”蓝枫回答道。
蓝意……小地瓜……
裴玄霜自动忽略谢浔取的名字, 只道:“光听这个小名便知道孩子他娘是个爱吃的。”
一席话说得三人都笑了, 仿佛先前不曾发生过任何的龃龉。
一笑过后,三人心头各自浮现出一些往事,一时陷入沉默。
孙婉心率先反应过来,从裴玄霜怀中接过小地瓜交给蓝枫,道:“你带着小地瓜出去玩,我和玄霜说会儿悄悄话。”
蓝枫熟稔地抱稳小地瓜,朝裴玄霜点头示意后,离开了琅月轩。
“玄霜,咱们找个安静地说说话。”蓝枫一走,孙婉心立刻亲昵地挽住了裴玄霜的胳膊,娇俏的样子和成婚前一模一样。
裴玄霜倍感亲切,面上的阴郁之色一扫而空,拉着孙婉心进了内室。
“婉心,你父母弟弟可好?”甫一落座,裴玄霜便迫不及待地问。
“都好,都好。”孙婉心飞快答道,“云卓去年成了婚,也快做父亲了。”
“真好。”裴玄霜握了握孙婉心的手腕,“知道你们一家都好,我就放心了。”
孙婉心点点头,目光在明显阴沉消极了许多的裴玄霜面上扫了扫,悄声问道:“玄霜,你,还好吗?”
“我还好啊。”裴玄霜笑得麻木,“不是问过了吗?怎的又问?”
孙婉心便道:“刚刚有蓝枫在,现在他不在了,我想再问一遍。”
裴玄霜目光一黯,道:“我没什么好不好的,落到了他手里,挨一天是一天吧。”
孙婉心莫名感觉身上有些冷嗖嗖的,原本,她觉得裴玄霜是外冷内热,如今,竟是从里到外一点热乎气都没了。
“玄霜,你是怎么遇到谢侯爷的?”孙婉心表情忧愁地望着裴玄霜,道。
裴玄霜将手肘搭在炕桌上,面色不变:“他率兵前往漠川,而我,刚好在漠川。”
孙婉心眉头微皱:“漠川,怪不得……”她再问,“你……打算怎么办?”
裴玄霜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不知道。”
“你……还恨他?”孙婉心小声问。
裴玄霜一笑置之,不答。
孙婉心表情不自在地垂下眼眸,自嘲地笑着:“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原本也想将蓝枫三刀六洞的,谁知后来……”
听得孙婉心话中的自责之意,裴玄霜赶忙拦下她的话:“婉心,你不必多想,看到你们一家三口如此和乐幸福,我打从心里为你感到高兴。人活一生不易,既能幸福快乐的活着,为什么还要纠结于过去的不愉快呢。”
此话甚合孙婉心的心,她握紧裴玄霜的手,目光恳切地望着对方:“玄霜,我也希望你能幸福,这次重逢,虽然你什么都不说,但我明显感觉到你很压抑消沉,玄霜,我实在不希望你再有事。”
“我不会有事的。”裴玄霜安慰着孙婉心,“以前的糊涂事,我不会再做了。”
裴玄霜说得郑重其事,孙婉心听得半信半疑,她直勾勾盯着那双毫无温度的褐眸,道:“玄霜,我知道,你不曾对谢侯爷动心,这是你我之间最大的不同。可谢侯爷始终不肯放过你,你又难以摆脱谢侯爷的纠缠,你们岂非要一直互相折磨,一直苦苦纠缠下去?”
闻言,裴玄霜面上的神色越发冷了下去:“这是武安侯的选择,他执意如此,我别无选择。”
“孽,真是孽呀……”孙婉心摇头叹息,“谢侯爷他……还想纳你为妾吗?”
裴玄霜双眸一冷,目光笔直地穿过孙婉心,语调僵硬地道:“不,他想娶我为妻。”——
“什么,你要娶你休过的妾室为妻?”
武安侯府内,谢芷滢正因谢浔决意娶裴玄霜为妻的事闹得不可开交。
“你简直是疯了!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你不要,偏偏迷上了一个心压根不在你身上的女人!且那女人还是北夷人!你到底是有多鬼迷心窍才会娶一个北夷人为妻!”
谢芷滢气得脸红脖子粗,插着腰站在地上骂谢浔,毫无当家主母的端庄模样。一旁暖炕上,气得神志模糊的齐老夫人正倒在江氏的怀里叹气,她紧闭着眼睛不看谢浔,嘴里不断“哎呀,哎呀”地哼叫着。
江氏默不吭声,只默默地替齐老夫人揉按着太阳穴,谢溶则在一旁劝:“三姐,这件事说到底只是大哥的私事,大哥开心便好,我们何必横加阻拦呢?”
“私事?这怎么可能是他的私事?”谢芷滢暴跳如雷,“我看他是色令智昏,忘了自己祖宗是谁了!总之我反对这桩婚事,坚决反对。”
靠坐在太师椅上的谢浔懒洋洋地听完了谢芷滢的话。
“三姐愿意反对便反对吧,总之,这个女人,我娶定了。”他在谢芷滢恼怒的注视下起身,“我来,只是通知大家一声,若不出意外,十日后,便是我与玄霜的大婚之日,你们想来便来,不来,我也不强求。”
说罢抬脚就走。
“孽畜……”齐老夫人颤声叫住谢浔,“你不在乎我们,也不在乎你死去的爹娘了吗?你忘了你爹死在了什么人的手里。”
谢浔足下一顿:“我当然记得我父亲因何而亡,只是,这与我娶谁为妻又有何干系?她是北夷人不假,却不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为什么不能娶她?”
撂下这句话后,谢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春光阁,剩下一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
当谢浔将十日后成婚的消息告诉裴玄霜时,裴玄霜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一片冰冷的讥讽。
谢浔对此熟视无睹,一边吩咐人仔细地“照看”着裴玄霜,一边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婚事。
追随着谢浔的官员对此议论纷纷,毕竟,谢浔才经历过一场暗杀,不急着将幕后黑手揪出来便罢了,怎的还操持起婚事了。
更令他们不解的是,谢浔要娶的人居然是裴玄霜,那个被他休了将近三年的妾室。
其间众说风云,然而却无一人敢质疑谢浔的做法,认真选好礼物等着参加婚仪便是。
而裴玄霜,则在等死一般的心情下等待着大婚之日的到来。
若白十安一直不出现,她该怎么办?
杀了谢浔吗?她曾经试过,却没有成功。如今,她被更多的眼睛盯着,有可能成功吗?
裴玄霜不知道。
她焦灼地房间中走来走去,任由下人在她房中装点布置,她房中的摆设越是精美华贵,喜气洋洋,她便越是心浮气躁。
便是院中的那两株荼蘼花都被缠上了朱红色的绸带,红白相间,不伦不类,裴玄霜正想叫人将那两株荼蘼花搬出去,一满头珠翠,生得艳丽动人的女人带着两个丫鬟冲进琅月轩,二话不说便插着腰骂人:“谁是裴玄霜?叫她出来!”
女人话音刚落,几十名影卫自房檐一跃而下,拦在了来人面前。
“都给我滚开!”面对从天而降的侍卫,女子丝毫不慌,指着他们的脸骂道,“连我都敢拦?一个个不想活了?”
跟着女子的丫鬟上前一步自报家门:“我家主人是定南王夫人,侯爷的亲姐姐,其实你们这些奴才能得罪的,快快退下。”
“恕难从命。”侍卫头子道,“侯爷有命,不准任何人擅自接触夫人,违令者,杀无赦?”
“杀无赦?好啊,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杀我!”
女子昂首向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侍卫亮出长刀,警惕地观察着女子的一举一动,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正是僵持不下,站在房门的裴玄霜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她看向女子,“她不是来找我的吗?让她进来。”
“夫人……这……”
侍卫仍在犹豫,女子却趁机越过人墙,来到了裴玄霜的面前。
她来来回回地打量着裴玄霜,道:“你就是把我弟弟魂勾走的那么女人?”
裴玄霜皱了下眉,正欲回话,女人扬手甩了她一个巴掌。
“贱人!”女子边打边骂,“哪里来的狐媚东西敢勾引我弟弟,不想活了你!”
作者有话说:
第065章 大婚
裴玄霜被打的偏过头去, 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侍卫和下人见裴玄霜挨了打,立刻围了上来,将谢芷滢等层层包围, 秋月抱着件斗篷急匆匆赶过来,一壁给裴玄霜披斗篷,一壁气冲冲的抱怨:“三小姐,你怎么能拿我家主子呢?主子马上就要和侯爷成亲了!脸上若挂了彩只怕三小姐担待不起!”
“我担待不起?我来, 就是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明白, 她, 不配进我谢家的门!”
裴玄霜揉了揉酸痛的面颊,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抬起脸来。
四目相对, 谢芷滢很是被裴玄霜眼底的冰冷与鄙夷吓了一跳。
“你……”她正欲出言挑衅, 却见裴玄霜扬起手来, 面无表情地甩了她一巴掌。
“啪!”
谢芷滢避之不及, 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她傻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弱不经手,看似温和可欺的女子竟敢打她。
“你!你!”谢芷滢捂着被抽肿的脸, 便要与裴玄霜算账, 侍卫见状立刻用长|枪拦住了谢芷滢的去路,护在了裴玄霜的身前。
“你们都给我滚开!”谢芷滢气道,“这贱人竟敢打我!看我怎么收拾她!”
“你也别收拾我了,若真有本事,便杀了我好了。”裴玄霜气定神闲, 一脸的无所谓,“杀我之前, 请你搞清楚一件事情, 不是我要嫁给你弟弟, 做谢家的媳妇。而是你弟弟费尽心机手段要娶我,逼我做谢家的人。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弟弟,恨不得他早日丧命,若不是受他逼迫,我就是嫁给街边乞儿也不会嫁给他。”
“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谢芷滢气得脸都白了,捂着脸的手一个劲的哆嗦,“你敢这么羞辱拂然,羞辱我谢家,我、我……”
“三姐。”
谢芷滢话音未落,谢浔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侍卫立刻收起长|枪退至两旁,下人也让出路来,目送着谢浔大马金刀地走到了裴玄霜与谢芷滢的面前。
他直勾勾地盯着没事人似的裴玄霜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瞧了瞧一脸委屈与愤怒的谢芷滢,强忍着怒气道:“三姐,你在闹什么?”
憋着一肚子火,只当谢浔会给自己撑腰出气的谢芷滢一愣,难以置信地道:“你说我闹?你没看到她打了我一巴掌吗?谢浔,你还认不认我这个三姐?你就任由这个北夷蛮女如此羞辱我!”
“她打了你,你不也打了她吗?”谢浔冷着脸,“三姐,你若现在离开,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你若不知好歹,休怪我翻脸无情。”
“你说什么?”谢芷滢朝后倒了半步,“你、你为了这个女人,居然这么跟我说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谢浔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芷滢,那目光说不上多么的凶煞,却足以叫人不寒而栗。
谢芷滢招架不住,哼了一声,带着婢女狼狈退下。
“你们也退下吧。”谢芷滢一走,谢浔立刻扶着裴玄霜进了内室,顺带下令,“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裴玄霜挣开谢浔的手,独自一人坐在了罗汉床上。
谢浔若有所思地盯着裴玄霜看了片刻,缓缓坐在了她对面:“霜儿,今天的事,是三姐错了,我代三姐向你道歉,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生气?”裴玄霜冷道,“我没有生气,她骂的在理,我对她说的,也是实话。”
她盯住谢浔;“武安侯,娶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你很快活吗?”
谢浔心头泛起一阵针扎似的疼,他不以为然,且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快活。”
“可我不快活。”裴玄霜道,“在你身边的每一刻,我都生不如死。”
谢浔纳在袖中的双手狠狠攥紧,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平静。
“之前是我不好,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我知错了,日后不会再犯了。霜儿,我是真的想与你携手共度余生,请你接受我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裴玄霜面无表情地听着谢浔的话,听罢,毫无表示,只是转头看向了窗外。
谢浔松了松攥僵的手指,一点点站了起来:“婚期将至,你势必会劳累几天,这两日便好好休息,大婚之后,我会留在府上好好陪伴你。”
说着情不自禁来到裴玄霜面前,俯身,在她面上落下了一个吻。
裴玄霜紧皱着眉头,表情麻木而痛苦。
纵使万般不愿意,大婚之期依旧如约而至。
因是从琅月轩“出嫁”,谢浔特意做了些特殊的安排,裴玄霜对此毫无关心,由着下人们围着她来回折腾,直至送着她去祭拜了天地,拜了堂。
穿着华贵沉重的喜服,戴着九凤金珠冠的裴玄霜在阵阵欢笑声中走过,疲惫无力地回到琅月轩,行尸走肉般无动于衷地坐在喜榻上。
秋月喜鹊似的在旁边叽叽喳喳,不断向裴玄霜讲述今日婚仪之隆重,宾客之多,喜宴之富贵热闹,全然不知盖头下的裴玄霜是多么的无动于衷。
“主子,含块饴糖吧,奴才听说,喜娘坐榻时含块饴糖,婚后的生活保准甜甜蜜蜜的呐!”
秋月用丝帕捧着块红纸包着的饴糖放在盖头下面,递给裴玄霜吃,谁知裴玄霜竟一把掀开了盖头,站了起来。
“主子,您怎么把盖头掀开啦!这、这不合礼数的呀!”
秋月放下饴糖,便要给裴玄霜重新盖上盖头,裴玄霜拂开秋月的手:“别盖着那劳什子了,怪憋闷的,我都快喘不上气了。”
秋月攥着盖头,左右为难:“这……”
“无妨。”裴玄霜冲秋月笑笑,垂着手走到窗前,不想,竟被一院子的红囍字刺疼了眼。
白十安……他到底什么时候出现,他一日不出现她便要在谢浔身边挨过一日,若他十年仍不出现呢?她便要挨十年吗?
她当真是有些挨不住了。
正如此想着,一只毫不起眼的小山雀飞入院中,落在了窗前。
裴玄霜双眼一亮,立刻推开窗子,放那山雀飞了进来。
这一异常的举动无疑引起了下人们的注意,裴玄霜却毫不在乎,她默默抽出信纸放走山雀,查阅了信上了内容。
酒壶。
信上只有这两个字,酒壶。
裴玄霜将小小的纸条放在蜡烛上烧了,转身下令:“你们都出去。”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动弹。
“出去。”裴玄霜表情少见的狠厉,“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下人哪敢得罪谢浔的新夫人,依次福了福身恭敬退下,什么话都不敢多说。
偌大的喜房只剩下裴玄霜一人,她径直走向喜台,拿起了装着合卺酒的酒壶。
壶底,粘着一粒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红色药丸。
裴玄霜心情激动地取下药丸,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鹤顶红。
经过凝练之后的鹤顶红,比寻找的鹤顶红毒十倍不止。
她捏着手中的红药丸,早已僵硬的心,再次蹦跳起来。
这是白十安送来的药丸,助她二人杀死谢浔的药丸!
虽没有十足的把握将谢浔毒死,可裴玄霜必须一试,她就不信,在他自以为是的大喜的日子里,他还能全权提防着她!
思忖间,窗外红烛一晃,接着响起了下人的问安声,裴玄霜立刻看向房门,果然,没一会儿,同样穿着华美逼人的喜服的谢浔推门而入,含着迷醉的微笑走向裴玄霜。
红烛摇曳,一袭红衣的谢浔好看得惊为天人,可惜在裴玄霜眼中,只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鬼。
“霜儿。”谢浔在距离裴玄霜半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目光流连地在她面上打量着,“霜儿,你今日可真美。”
裴玄霜面无表情地听着,一颗心全在手中的毒药上。
“今夜,你可不能再拒绝我了吧。”谢浔伸手抚摸着裴玄霜的脸颊,“你已是我的妻,洞房花烛夜,不可辜负……”
“所以,你急着娶我,就是为了光明正大的做那事?”裴玄霜避开谢浔的手,“武安侯,你不觉得你有些自欺欺人吗?”
一点温度都没沾染上的大手僵在半空,涩然一笑:“之前,你再生我气,也喊我名字,如今,只叫我武安侯。你我已成夫妻,当真要如此生分吗?”
裴玄霜白了谢浔一眼:“这场婚仪是你的,不是我的,你愿意这么做来感动你自己,我管不着,也管不了,但我绝不会跟着你一起感动,在我心里,你永远不可能是我丈夫。”
谢浔笑着摇了摇头:“大喜的日子,你是半句好听的话都不肯对我说啊。”他上前半步,将裴玄霜拥进怀中,“没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
裴玄霜被迫靠在谢浔肩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喜台上的酒壶。
从铜镜中察觉到裴玄霜目光的谢浔转过头来,也看向了那酒壶。
“合卺酒。”谢浔松开裴玄霜,走向喜台道,“我见你将下人支了出去,便没叫喜婆进来,如此,这合卺酒,就让为夫倒与你我夫妻喝了吧。”
裴玄霜不置可否,眼睁睁地看着谢浔执弄酒壶,倒了两杯酒出来。
“来。”谢浔将其中的一杯递给裴玄霜,“霜儿,愿你我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第066章 刺杀
裴玄霜目光扫过谢浔手中的酒杯, 犹豫不决地接了过去。
谢浔深邃的乌眸轻眯,不由得细细打量了裴玄霜几眼:“霜儿。”他做出交杯的姿势,“你肯饮此酒, 我很高兴。”
一边说,一边与裴玄霜双臂交缠,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谢浔早已等待不及,端起酒杯便要饮下, 裴玄霜急忙打断对方:“等等。”她松开谢浔的手, “我要和你换。”
闻言, 谢浔一愣:“和我换?”
“对,和你换。”裴玄霜便将自己的酒杯递给谢浔, 等着谢浔回应。
略略犹豫了片刻后, 谢浔依言换了酒杯, 将染上了裴玄霜淡淡幽香的酒杯拿在手中。
裴玄霜亦端着带有凌冽香气的酒杯, 与谢浔对视一眼,双双端起了酒杯。
“慢着。”酒水即将入口,谢浔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她, “霜儿, 好端端的,你与我换酒干什么?”
已然饮下半杯酒的裴玄霜抬眼去看谢浔手中的酒,不出预料地发现对方一滴都没喝。
谢浔望着面上略显失望的裴玄霜淡淡一笑,端着酒杯来到窗前。
月光稀薄而明亮,映在酒杯中, 散发着凉薄的光,谢浔盯着杯中透明澄澈的酒水, 淡笑一声, 问:“你给我下毒了对吧?”
他转过脸来看她:“你下的什么毒?”
盯着谢浔背影的裴玄霜一顿, 格外平静地道:“你知道了?”
谢浔不作声,只是倒光了手中的酒,举着金光闪闪的酒杯来到了裴玄霜的面前。
“你看。”他一把按住裴玄霜的脖子,逼着她垂眸去看杯底,“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裴玄霜无动于衷地朝杯底看了过去,隐约发现空无一物的酒杯内,似有一道蓝色的凛光一闪而过。
裴玄霜目光黯了黯,心下了然。
“好厉害的杯子,竟能验毒。”她道。
“是蓝峭沙,两府中的碗盘杯盏,都放了这种沙,其目的是提防想要伺机下毒的歹人。”谢浔丢掉酒杯,一把挑起裴玄霜的下巴,“选择在新婚夜下手,霜儿,你当真是给了我一个毕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裴玄霜高高地扬着头,眼中没有半点愧疚。
“我就知道这法子杀不了你。”她一脸的冷漠,“从你逼我嫁给你的那一天起,你就该想到,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杀了你。”
“想方设法?”谢浔冷笑着逼近,“你被我困在府上,除了我安排的人,谁都见不到,便是想杀我,只怕也无计可施,所以……”
谢浔手上微微用力,语调下沉,目光中似有不舍:“所以,是谁把毒药送来交给你的。”
裴玄霜褐眸轻觑。
“说啊。”谢浔冷道,“新婚夜助你杀夫,此人是谁?是……逐风吗?”
裴玄霜不由的一愣。
“看来是了。”她面上细小的情绪变化根本逃不开谢浔的眼睛,“那家伙居然找上了你,玄霜,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们两个……”
“处置?”裴玄霜冷笑,“随你处置,杀了我最好,省得留一把刀子在自己身边,夜长梦多。”
谢浔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裴玄霜嘴里说出来的话。
“好毒的一张嘴,你还真是变了。”他缓缓松开裴玄霜的下颌,“利嘴尖牙虽伤我心,却不会改变的我的心,你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便是,能杀了我,算你有本事。”
裴玄霜恨得目光发直,脸发青,饶是再精致的妆容,再华丽的服饰也遮挡不住心中的滔天恨意。
“我会杀了你的。”她一字一顿笃定地道,“一定会杀了你。”
话音刚落,一道玄色身影破窗而入,持剑立在了裴玄霜身前,剑尖正对谢浔的心脏。
裴玄霜望着来人的背影,一愣。
逐风!
不,是白十安!
同样盯着白十安的谢浔朗然一笑:“逐风?你来了?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谢浔话声未落,蓝枫已然带着无数侍卫冲了进来,其中不乏弓箭手和弩手。
裴玄霜紧张的上前一步,与逐风并肩而立。
“师兄。”她忍不住唤白十安,“是你吗?师兄。”
“师兄?”闻言,谢浔眉心一震,看向逐风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寒意。
逐风持剑昂头,目光在谢浔面上巡视一圈,道:“谢侯爷,别来无恙。”
谢浔睨着对方:“尊驾到底是谁?何不露出真面目,勿要装神弄鬼,故作玄虚才好。”
“哈哈哈!”逐风大笑三声,“我是谁?谢浔,九年前,你破我国门,毁我家园,杀我爹娘,我向你喊话此生必杀你,你竟忘了吗?”
谢浔微怔。
久远的记忆纷沓而至,通过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他依稀看到了一张张扬少年的面庞。
可他不记得那是谁,当时的他杀红了眼,一心诛尽北夷人,也知道北夷人想杀他,他们对彼此的恨都是那么的沉重,是以,谁放了狠话,谁扬言要杀他,他根本不在乎。
裴玄霜却在逐风身后后红了双眼。
她明明脑袋空空,却莫名觉得悲痛:“逐风……”她再次询问,“你,到底是不是我师兄?”
面对二人同样的质问,逐风笑了。
他深深望了裴玄霜一眼,抬手掀去了面上的人|皮面具。
面具之后,是一张极为清秀冷峻的面庞,细细看去,眉目之间竟是与裴玄霜有几分相像。
裴玄霜盯着那张熟悉的脸一愣,继而捂嘴哭笑:“师兄,真的是你。”
白十安默默看着裴玄霜,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玄霜,今日,你我不成功则成仁。”
裴玄霜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师兄,我都听你的。”
那眼神中的温柔直教谢浔气血逆转。
“师兄?这便是你日思夜想的师兄白十安是吧?你梦中呼唤的伏蚺!”谢浔上前一步,丝毫不顾及抵在胸口的长剑,“你早不来找我报仇,晚不来找我报仇,偏偏这个时候来,看来,你是存心找本侯的不痛快,意图劫亲。”
“谢侯爷怕是误会什么了,我不是来劫亲的,是来杀你的。”白十安便将手中的长剑送了出去,可他一动,数根箭矢便射了过来,密雨般落在他身上。
“抓刺客!”蓝枫大喝一声,带着侍卫围了上去。
“别动!”千钧一发之际,白十安抓住裴玄霜,将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谢侯爷,你的人若还敢轻举妄动,我只能将你的新婚妻子杀了。”
谢浔与裴玄霜俱是一愣。
“你要杀她?”谢浔一脸的难以置信,“她不是你的同门师妹吗?你们的关系不是亲密的很吗?”
被白十安用长剑架着的裴玄霜同样一脸的不可置信,可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配合着白十安的动作,任由自己成为白十安手中的把柄。
只要能杀了谢浔,她付出什么都无所谓。
“她是我的师妹不假,却更是你的仇人,只要能杀了你,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白十安十分笃定地说道。
谢浔冷笑一声,便去看裴玄霜。
“霜儿,他说的是真的吗?”
裴玄霜面无表情地看着谢浔。
谢浔慵懒地眨了下眼皮,问:“只是,你掳劫了她,想怎么杀我呢?”
“谢侯爷真的猜不出在下的意图吗?”白十安道,“在下知道,谢侯爷爱惨了我师妹,所以,只要谢侯爷乖乖的服用下这颗鹤顶红,我便放了师妹,否则的话,我就先送走师妹,再与谢侯爷博一个你死我活。”
“是吗?”谢浔转眸看向裴玄霜,笑得格外意味深长,“霜儿,这便是你的好师兄啊,为了杀我,不惜以你为质,来威胁我。”
裴玄霜纤长的睫毛闪了闪,未语。
白十安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扔给了谢浔。
谢浔接下药瓶,一哂:“你觉得我会乖乖听你的话?”
“试试看。”白十安目光灼灼地瞪着谢浔,“难得趁乱潜进提督府,不放手一搏,如何能甘心。”
谢浔两指捏着药瓶,看了看裴玄霜,道:“霜儿,你觉得我会为了你饮下此毒吗?”
裴玄霜不由自主攥紧双拳,正欲说话,一张密不透风的银色巨网破顶而下,轻而易举地网住了白十安,压得他寸寸倒地,直至松开了手中的长剑,伏在地上。
“师兄!”裴玄霜尖叫一声便要去救对方,却被谢浔抓住手腕,拽到了一边。
“他连你的命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他做什么?”谢浔甩手将裴玄霜交给身后的侍卫,并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刀,走向了白十安。
“逐风,你做事太急躁了。在漠川是如此,潜藏在京城亦是如此,你当我这提督府是什么地方,你想撒野便能洒得吗?”
谢浔提刀走向了被巨网压得喘不上气的白十安,下令:“押他出来。”
八名侍卫一同掀开巨网一角,将白十安抓了出来。
白十安一脸不服气地盯着谢浔:“原来你是故意拖延时间。”
谢浔嗤笑,摸了摸锋利的刀刃道:“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便休怪本侯出手狠辣无情。”
说罢,扬刀挥向了白十安的头颅。
作者有话说:
第067章 回忆
“不!”
长刀尚未割破白十安的脖颈, 裴玄霜眼前蓦地一片鲜血淋漓,哀嚎声,哭叫声, 杀戮声一并灌入她的脑海中。
不堪重负的身子剧烈一晃,虚弱地半跪在地。
痛!头好痛!
“呃……”
听到动静的谢浔转过身来,提着悬在白十安头顶的长刀道:“玄霜,你怎么了?”
裴玄霜按着太阳穴, 身子不断发抖:“不、不……”一幕幕鲜血淋漓的画面映入眼帘, 最后呈现出的画面, 是她与一个少年手拉着手朝燃着火的城楼跑去,她不断叫着那个少年伏蚺, 少年则一鼓作气地奔向站在城楼下的老人, 她努力地去看那老人的脸, 终于认出对方便是她的师父, 而拉着她奔跑的少年,就是白十安。
她听到白十安对他讲:“妹妹,跑快些, 国师会救我们离开!”
妹妹!国师!
她脑袋一紧, 猛然间想起了无数往事!
大段大段的回忆涌入脑海,令她难以承受,叫苦不迭,终是难以承担这份压力,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啊——!!!”
她强烈的反应将谢浔吓得不轻, 赶忙弃了刀来到裴玄霜身旁,将她扶了起来。
“玄霜!”谢浔忧心忡忡, “你怎么了?”
裴玄霜惊恐万状地抬起头, 盯着谢浔的脸, 一怔。
是他,噩梦之中提枪纵马追逐她的恶人是他,回忆中,带领凶神恶煞的镇北军破城戮民的人,也是他!
“是你!”裴玄霜狠狠攥住谢浔的双臂,恨不能透过那光滑的红袖掐下一块肉来,“是你毁掉了我的国家,逼死了我的双亲,害得我无家可归,谢浔,都是因为你啊……”
谢浔有些茫然的盯着裴玄霜,心惊肉跳。
“玄霜,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裴玄霜松开攥着谢浔的手,用力压住不断抽搐的心口,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阿兄……”她回头去看白十安,泪眼朦胧地呼唤,“阿兄……”
被侍卫强押跪在地上的白十安一脸平静地看着裴玄霜:“楚衣,你想起来了?”
裴玄霜一愣,进而点了点头。
“楚衣?”谢浔将裴玄霜抱在怀里,“什么楚衣?玄霜你想起什么了,你告诉我!”
裴玄霜紧攥着双拳,咬牙切齿地瞪着谢浔,双唇发颤说不出来话。
“你说啊。”谢浔温声细语的哄着裴玄霜,心里却慌得不得了,裴玄霜刚刚的反应让他联想到了一些很糟糕的事情。
“你说啊,玄霜,你告诉我,你想起了什么。”
“她想起了她的身世。”不远处的白十安冷笑着道,“她不叫什么裴玄霜,这个名字是师父给她起的,她本名姓白,名楚衣,是我的亲妹妹。”
“什么?”谢浔大惊,“她是你妹妹?”
“不错。”白十安挣开侍卫的手,扯松衣襟,将挂在颈间的昆山玉佩拽了出来。
“一模一样的玉佩,楚衣身上也有一块,你若不信,可以扯开她的衣领看看。”
谢浔何必去看。
他早已见过裴玄霜颈间的红色玉佩。
可笑他还以为她对白十安存着什么别样的心思,便是在梦境里也会呼唤他,原来,她二人竟是亲兄妹。
“你很意外是吧?”白十安继续一脸讥讽地道,“还有更讽刺的呢!你可知道我妹妹是何身份?”
谢浔抱着裴玄霜的手一抖,好似被人剖开了胸腹,挖出一个血淋淋的秘密。
白十安望着一脸惶恐惊诧的谢浔得意极了,他一字一顿地道:“她是北夷嫡公主,谢浔,是你亲手残害了她的父母双亲,杀了她的子民!她因为陷入痛苦无法自拔,所以向国师求了忘忧丹,忘了那段痛苦的过往,忘了我,忘了自己,如今,她什么都想起来了,你猜,她在怎样的很着你!”
谢浔不受控制地一抖,简直不敢去看怀中的裴玄霜。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一心想要得到的女子,竟然是北夷嫡公主!
怪不得她不折一身傲骨,原来,她竟是北夷嫡公主!
“白楚衣……”谢浔呢喃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忍不住低头去看怀中的裴玄霜,却被裴玄霜眼中的浓烈恨意惊得面色煞白,万千话语哽在喉头,再难言语。
“谢浔!”裴玄霜抖着手抓向谢浔的脸,“你、你怎么不去死!”
谢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颤抖的手,看着它狠厉地抓挠了自己的脸,又无力的垂下。
怀中的人儿猝然之间闭住了双眼,即便昏死了过去,面上的恨意依旧不减分毫。
谢浔无力地抱着裴玄霜,感觉心脏被人揪成了碎片。
期盼依旧的洞房花烛夜,竟是如此荒诞残忍的结束了。
太医府医齐聚琅月轩,战战兢兢地陪着谢浔守候了裴玄霜一整夜。
次日,天刚亮裴玄霜便睁开了眼睛,目光茫然而锋利,看向谢浔的时候,依旧充满恨意。
“玄霜,你醒了。”谢浔的面上难得地现出疲惫,“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东西?”
裴玄霜推开谢浔的手,一掀被子坐了起来:“我阿兄呢?”她捏住谢浔的手腕,“谢浔,你将我阿兄怎么样了?”
谢浔皱眉看她:“他没事,你放心,有你在,我不会伤害他的。”
裴玄霜冷笑:“你屠城三日,令我北夷血流成河,乱尸成山,还有什么残忍的事是你做不出的!”浅褐色的瞳眸沁了血,声音冰冷凄厉,“血债本该血偿,可我杀不了你!杀不了你!”
一声声的杀不了你令谢浔肝肠寸断。
“玄霜,我知道你恨我,你尽情的恨吧,我不拦你,也拦不下你。”他无奈地道,“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我……”
“你闭嘴!”裴玄霜情绪激动地打断了谢浔的话,“什么补偿?我不稀罕!我只希望你死!希望你们沛国血债血偿!”
裴玄霜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抓挠着谢浔的手腕,直至抓出数道狰狞的血痕。
谢浔一动不动的受着,轻轻呢喃:“大抵是我造孽太多,才会如此迷恋你,心甘情愿受你的折磨。”他望住裴玄霜无情的双眸,“裴玄霜,不,白楚衣,我总是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
裴玄霜嘴角抖了抖,转脸看向别处。
“要见你哥哥吗?”谢浔柔着声音道熬,“昨晚你沉睡的时候,他已经和我谈好了条件,我也尽数答应了他。”
条件?
裴玄霜转过头来瞪他:“什么条件。”
谢浔目光一沉,道:“我会放他离开,并撤走驻扎在北夷城的军队,释放关押在天井的北夷奴,你兄长想复国,我成全他便是。”
裴玄霜一凛,双眼不由得瞪大:“你答应这些的条件是?”
谢浔伸出鲜血淋漓的手腕挽住裴玄霜的手:“你留在我身边。”
裴玄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刚刚相认的兄长,居然把她当成商品一样交易了出去,让她留在仇人的身边。
“我阿兄答应了?”
“答应了。”谢浔道。
裴玄霜眼珠颤啊颤,舌头都打起了结:“我要见他!我、我要见他!”
谢浔轻轻按住裴玄霜的肩膀,尽量安抚着她,并下令:“带白十安上来。”
蓝枫领命退下,不多时便将白十安带了上来。
与心情极其崩溃的裴玄霜不同,白十安神清气爽,精神很是不错。见了谢浔,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冷哼了一声,便去看靠坐在榻上的裴玄霜。
裴玄霜本憋了一肚子的话,可谢浔在她身旁,再多的话也无法当着一个仇人的面说出,停顿良久后抖声唤了句:“阿兄……”
白十安亦唤她:“楚衣。”
一声楚衣将裴玄霜带回了久远而痛苦的过去,她红了眼眶,强忍着心头的悲痛:“你可知道,师父……也就是国师,已经去了。”
白十安沉了脸一颔首:“我知道。”
裴玄霜撑在榻上的手一颤。
白十安沉默地向前一步,问:“师父临终前,有交代什么话吗?”
“有交代。”想起师父的遗言,裴玄霜万分苦楚,“但……你我怕是都做不到了。”
白十安目光黯了黯。
“师父的心意,我明白,但,我一定要报仇。”他坚定地望着裴玄霜,“楚衣,你且在谢浔身边熬些时日,兄长会杀了他,灭了沛国,接你回去。”
裴玄霜心头一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白十安紧紧攥拳,瞪着谢浔道:“谢浔,你给我等着。”
谢浔一派从容:“好,本侯等着你。”
白十安双拳攥得越发得紧,他看向双眸紧闭,满脸痛楚的裴玄霜,不忍而决绝地道:“楚衣,你多保重,我没来接你前,你要好好的活着。”
活着?
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嫁给自己的仇人,在仇人的身边活着,当真是生不如死。
可白十安偏偏要她活着,要她等着他复国成功,杀了谢浔,带她回沛国的那一天。
会有那一天吗?
希望吧。
“希望父皇和母后会保佑你。”良久,裴玄霜喃喃地道,“保佑天亡沛国,教武安侯谢浔,不得好死。”
当着谢浔的面,裴玄霜毫无顾忌地说出心中的诅咒。
谢浔听着刺耳的咒骂,笑了。
第068章 弹劾
谢浔说到做到, 待得到了白十安回到北夷城的消息后,立刻撤走了驻扎在北夷城的守军,请旨释放了关押在天井的北夷奴。
此举引得百官哗然, 朝野震动,皇帝虽表示了困惑与愤怒,却还是按照谢浔的意思做了,与谢浔一党不睦的官员们见皇帝隐忍至此, 对谢浔的不满越发高涨, 其中以御史台薄大人最为积极, 弹劾谢浔的折子一本接着一本往皇上面前递送。
面对朝廷内的风起云涌,谢浔毫无在意, 总归早晚要掀起这些风暴的。
那个屡次暗算他, 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小皇帝, 也该把皇位还给他外甥了。
秋去冬来, 初雪降临,提督府内一片白雪茫茫,晶莹剔透, 犹如仙境。
虽然冬日冰冷, 但琅月轩中却温暖如春,一身素衣的裴玄霜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看医书看得正是入神。
自白十安平安离开提督府后,裴玄霜便日日看医书,时时看医书, 将自己的全部时间和注意力都放在了医书上,其他的事, 她一概不过问。
虽是养了块“木头”在府上, 谢浔却毫不气恼, 他日日来看望裴玄霜,缠着裴玄霜,与裴玄霜同吃同睡,虽过的是普通夫妻生活,然而他们各自心底都明白,他与她,不过是相识已久的陌生人罢了。
“主子,听说御史台的薄大人又参侯爷了。”秋月一边整理医书,一边没话找话地和裴玄霜聊天,“为着北夷的事,侯爷没少被文武百官针对,听说皇上也对侯爷大为不满,不过是碍于侯爷的权势与声望隐忍不发罢了。主子,你瞧侯爷为您付出多大啊,真真是把主子放在心上仔细疼着的。”
裴玄霜缓缓放下手中的医术,问:“薄大人?哪个薄大人?”
“新科探花薄文兴呀。”秋月道,“也不知道这位薄探花中了什么邪,一味地和侯爷作对,侯爷一直对他多有宽容,否则的话,御史台哪还有他的位置。”
薄文兴……裴玄霜一颗心蓦地一坠,目光看向手边的医书。
“干什么呢?安安静静的。”神思未定,谢浔已然推门走了进来,站在裴玄霜面前。
秋月立刻懂事地退下,裴玄霜则依旧盯着手边的医书,仿佛没看见谢浔这个人,没听到谢浔说得话。
谢浔早已习以为常,他极力地忽视掉心头泛起的疼,自行拉开椅子坐下道:“还在看医书吗?看得腻不腻?若是腻了,我叫人找些有意思的来。”
裴玄霜扬起头,神情晦暗地盯着谢浔。
谢浔凝着神,由着裴玄霜打量。
然而裴玄霜并不是想看他,她只是好奇,这个人怎么又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还没死,困在他身边的鬼日子,她到底还要挨多久。
这个答案终究无解。
便在谢浔略显失望的目光中回过头,毫无避忌地说道:“薄文兴一直在弹劾你?”
沉沉望着裴玄霜的谢浔微微一愣,笑道:“是。”他轻轻握住裴玄霜的手,“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答应过要替他医治腿疾的。”裴玄霜话音一变,“这也是你造下的孽,你该不会忘了吧?”
谢浔神情一顿,嘴角的笑意隐隐凉薄下来。
“你要替他医治腿疾?”他哂笑,“你可知,他在朝中处处与我对着干,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打下十八层地狱。”
“我知道。”裴玄霜道,“谢浔,你该明白,想将你打下十八层地狱的,不知薄大人一个。”
谢浔哑然失笑。
似乎他付出再多努力,都暖不回裴玄霜的心,他已经看在她的面子上放了薄文兴一马了,她居然故意提及旧事,想要替薄文兴医治腿疾。
他内心怄的要死,却不敢发作分毫,陪着笑意道:“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无可救药,只是,这与你要给薄文兴医治腿疾有何干系?”
裴玄霜剜了谢浔一眼:“我要为薄大人治疾,你是放我出去,还是接薄大人来,做个选择。”
谢浔搭在书桌边上的手轻轻一扣。
“做个选择?我若不答应你呢?”
裴玄霜静默了片刻,起身便走。
“玄霜,你去哪?”见其离开,谢浔赶忙放下面子哄对方回来,“别生气,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既答应了给薄文兴医治,我应了你便是。”
他紧紧握住裴玄霜的手:“外面天寒地冻,怪冷的,实在是不宜出门,这样,我把他接到府里来可好?”
裴玄霜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回他:“什么时候?”
谢浔沉吟片刻:“后日休沐,便后日吧。”
得到谢浔的答案后,裴玄霜拂开决绝离去。
两日后,裴玄霜如愿见到了薄文兴。
他穿着一袭冰兰色的竹影长袍,在一名随从的搀扶下走到裴玄霜面前,望着裴玄霜久久不说话。
裴玄霜倒是一副随和淡然的模样,她冲着薄文兴福了福身:“许久不见,还未恭喜薄公子金榜题名,心想事成。”
薄文兴忙回了一礼:“多谢裴医女。”他十分的彬彬有礼,“裴医女一向可好?”
裴玄霜垂了眼:“尚可。”
薄文兴点了下头:“见裴医女大安,在下便放心了。”
裴玄霜笑了笑。
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许多,完完全全地将谢浔晾在了一旁,仿佛不知道他的存在。
谢浔黑着脸,兀自忍耐了许久后上前一步,揽住了裴玄霜的肩膀。
“不是说要给薄御史治腿疾吗?时辰不早了,快些开始吧。”
裴玄霜厌恶地瞧了瞧谢浔搭在她肩头的手,扭身走开,对着薄文兴比了个“请”的手势:“薄大人,请随我来吧。”
薄文兴戒备地扫了谢浔一眼,跟着裴玄霜进了东厢房。
谢浔示意左右,二话不说跟了进去。
“请这边坐。”裴玄霜引得薄文兴坐下,从药箱内取出针袋,开始净手消毒。薄文兴依言坐下,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的断腿,谢浔则在距离二人不足半丈远的偏厅里坐下,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二人的举动。
裴玄霜无视背后犀利的目光,半跪在薄文兴面前,道:“薄公子,我要为你施针了。”
薄文兴一顿:“好。”话落,立刻有下人前来,帮他挽起了裤腿。
裴玄霜淡定施针,全程静寂无声。
薄文兴皱着眉朝谢浔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压着声音悄悄地问:“裴医女,你还好吗?”
这个问题适才已经问过,再次询问,不过是因为对方真真切切地关心着她。
裴玄霜落下一根银针,同样压着声音道:“我还好。”她谨慎地左右瞟了瞟,再道,“今日请薄大人前来,一为履行承诺,二为托薄大人办一件事。”
闻得裴玄霜有事相求,薄文兴双眼顿亮:“裴医女有何事相求?但说无妨。”
裴玄霜一壁继续着动作,一壁从容不迫地道:“听闻薄大人屡屡弹劾武安侯谢浔不成,我倒有个注意。”她垂下眼眸,目光中满是坚定,“我实为北夷嫡公主,武安侯明明知晓我的身份,却强行娶我为妻。他乃沛国一方军侯,娶敌国公主为妻,岂非……”
“什么?”不待裴玄霜把话说完,薄文兴激动地将她打断,“你说,你是北夷公主?”
裴玄霜轻轻点了点头:“是。”
薄文兴便不说话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裴玄霜的脸,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娶敌国公主为妻,这个武安侯真是,好大的胆子。
虽被薄文兴打断了话,但裴玄霜明白,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便按照计划为薄文兴施完了针,并写了一副膏药的药方交给他:“说实话,这方子管不管用我心中也没底。”她道,“但我说话算话,既是答应了你要将你的腿医好,便一定会努力。”
“有劳了。”薄文兴顺势起身,自然而然地随着裴玄霜朝外走去,“其实我早已不在乎这条断腿,裴医女实不必为此太过费神,不然,在下心里会格外过意不去。”
“怎会。”裴玄霜冲着各薄文兴微微一笑,送对方走出的东厢房。
目睹二人说说笑笑的谢浔狠狠攥住双拳,霍地起身,走了出去。
察觉到身后袭来的阴风,二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行礼话别。
“在下先行告退,裴医女多保重。”
“薄大人慢走。”裴玄霜福身,“改日再见。”
薄文兴拱了拱手,看也不看谢浔,在随从的搀扶下离开了琅月轩。
谢浔走到裴玄霜身边站定,与她一并望着薄文兴越走越远的身影,很是有些落寞地道:“原来,你看这么多医书,是为了给薄文兴医治腿疾。”他转过头来望着裴玄霜的双眼,“他有什么特别的,你为何对他这么好?”
裴玄霜不假思索地回道:“因为他值得。”
说罢冷笑一声,冷冷地将谢浔一瞥:“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懂的。”
谢浔被那双慕寒的眸子盯得心头一紧,到底没将心底的疑虑问出来。
适才,他们在偷偷摸摸地说什么?
他没有问,可两天之后,他还是知道了。
不仅他,朝野上下皆知,武安侯谢浔,娶敌国嫡公主为妻,心怀不轨,居心叵测。
作者有话说:
第069章 王妃
一场暴风雨突降提督府, 然而谢浔却淡定无比。
原来,这才是裴玄霜见薄文兴的真正目的。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的话, 为什么会在了解到裴玄霜的真正目的后有些沾沾自喜。
谢浔一党的官员却不似他这般云淡风轻,他们据理力争,极力否定着裴玄霜的真实身份,认定薄文兴在胡扯栽赃, 双方争执不下之际, 薄文兴与刑部官员一并达到提督府, 便要提裴玄霜入衙门审问。
官兵冲进提督府的时候,裴玄霜正在梳妆。
谢浔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 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无动于衷。
眼看着官兵包围了琅月轩, 谢浔依旧不下令侍卫反抗, 只一味地盯着裴玄霜瞧, 裴玄霜不以为意,挽好了最后一缕头发后缓缓起身,便是要和来抓拿她的官兵走。
“站住。”将将出门前, 谢浔叫住裴玄霜道, “就这么走了?”
裴玄霜手搭在门上,侧眸看谢浔:“朝廷派人来抓我,你看不到吗?”
谢浔噙着一抹含义不明的微笑,静静地看着她:“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他起身,“这一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把把柄交给薄文兴的时候,人家可没为你的身家性命做考虑。”
他直勾勾地望着裴玄霜的双眼:“你可知, 一旦你北夷公主的身份坐实, 等待你的会是什么?”
“我知道。”裴玄霜无所谓地道, “你不必挑拨离间,即便是薄大人亲手送我上法场,我亦不会怪他。他知道我恨你入骨,只要能杀了你,我付出性命又何妨。”
“杀我。”谢浔呵呵冷笑,“你当杀我这么容易,即便皇帝抓住这次机会,拼尽全力要我不得翻身,我也有办法翻身。”
“那是你的事。”裴玄霜眯了眯眼,“而我,只想助那些想要除掉你的人一臂之力。”
说完,裴玄霜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谢浔默默地看着裴玄霜被官兵带走,一言不发。
“主子。”蓝枫推门而入,对着若有所思的谢浔一拱手,“夫人已经被带走了。”
“我看到了。”谢浔深吸一口气,“想来用不了多久,皇上便会派人来抓我了,剩下的事,你带着沛桓一样一样的做,筹谋了这么就,也是时候动手了。”
说着,从腰间取下兵符,交给了蓝枫。
“宫里都准备好了吧?”
“一切早已安排妥当,主子尽管放心便是。”蓝枫毕恭毕敬地接过兵符,道。
“嗯。”谢浔笑笑,“这一遭,只怕又要让她失望了。”——
亲口认下北夷嫡公主身份的裴玄霜被打入天牢,生死难定。
牢房森冷阴晦,暗无天日,牢内的犯人日日哭喊哀嚎,宛若鬼蜮。裴玄霜身处其中,却分外从容淡定,状态甚至比在琅月轩时还要好几分。
她自知这一步走得险,可只要能对谢浔造成冲击,险不险的又有何妨,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能将谢浔扳倒最好,就算失败了,她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与外界毫无联系的裴玄霜在天牢内一关就是十天,十日间没人来审讯她,找她麻烦,也没有人来照顾她,关心她的近况,仿佛想让她死和想让她活的人都把她忘却了,便是牢内的死囚都安生了许多,既不吵也不闹,日日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期盼什么。
第十五日的时候,典狱官总算找上了裴玄霜。
尚未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那典狱官的相貌,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带着哭腔唤了她一声:“玄霜。”
裴玄霜一愣,难以置信地朝声音所来之处看了过去:“婉心?”
铁锁“咔吧”一声打开,孙婉心推门而入,站在了裴玄霜面前。
“玄霜,是我。”孙婉心迫不及待扑入裴玄霜怀中,“你怎么样?有没有被人刁难,受欺负?”
裴玄霜连连摇头,很是有些不真切地道:“婉心,你怎么来了?谁把你送进来的?蓝枫吗?”
孙婉心细细观察着裴玄霜,见她平安无虞,这才道:“是我托了人偷偷混进来的,蓝枫最近忙的很,哪里顾得上我呀。”
闻言,裴玄霜的思绪不免飘远,蓝枫是谢浔的左膀右臂,他不消停,谢浔自然也不得安生,看来,她的“付出”还是有“回报”的。
“这里太危险了。”裴玄霜顿了片刻后道,“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我。快快离开这里,当心横生枝节。”
“哎呀,没事的。”孙婉心拉着裴玄霜在草席上坐下,“你关在天牢内有所不知,外面早已换了天地,如今这天下,马上就要变成武安侯的了。”
“什么?”裴玄霜一惊,“他没有被抓去大理寺吗?”
“原本是要抓的。”孙婉心道,“只是武安侯人还没到大理寺呢,镇北军便反了,步兵统领衙门和禁卫军里应外合,助镇北军长驱直入,皇帝虽有提防,可武安侯计划的更为周密,只怕用不了几天,新帝就要登基了。”
裴玄霜瞠目结舌。
“你说什么?”她不愿也不敢相信孙婉心说的话,“你说,谢浔……反了?”
“是的。”孙婉心皱着眉道,“起初我也不敢相信,可武安侯真的反了。”
裴玄霜蹭地站了起来,双眸不安地闪烁着:“新帝……谁?是他吗?”
“不是的。”孙婉心也站了起来,“是前太子,武安侯的亲外甥,李沛桓。”
“李沛桓……”裴玄霜不由得想起三年前中了蛊毒,与谢浔肖似七分的少年,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她本想让谢浔不得翻身,没想到对方进趁势造反,完成了早已筹备好的计划。
“罢了罢了,天意如此,我又能怎样?”裴玄霜麻木地道,“薄大人呢?他有没有为我连累。”
“不知道。”孙婉心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薄大人一直与武安侯作对,只怕落不到什么好下场,我会让蓝枫多多照应的,你放心便是。”
“放心?”裴玄霜自嘲地摇了摇头,“我已如行尸走肉,心早就没了,何谈放不放心呢。”
孙婉心听得眉心一颤,忍不住握住裴玄霜的手,劝慰:“玄霜,你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你找回了记忆,找回了自己的亲人,合该好好活着呀。”
“活着?如此活着?在仇人身边卖辱求荣地活着?”裴玄霜冷笑,“武安侯欠北夷的一笔笔血债,我永世不忘。”
“那你岂不是要永远陷在仇恨的漩涡中?”孙婉心苦口婆心地劝,“玄霜,我知道你嫉恨着沛国和北夷的仇,我不敢劝你放下仇恨,却希望你能放过你自己。”
她抬高裴玄霜的手,心疼地道:“这些年,我看你苦苦折磨着自己,折磨着武安侯,心中当真不是个滋味。不管武安侯曾经做过什么,如今,他是真心悔过,真心为了你做出改变,你……何不给你们彼此一个机会。”
裴玄霜闭起双眼,似是乏了。
孙婉心便知裴玄霜不愿在往下听,她也只多说不宜,便道:“算了,你一向有主见,我劝也劝不动。只是玄霜,人活一世不易,何必太过为难自己,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
裴玄霜紧闭着的眼皮一跳,缓和了片刻后道:“婉心,我明白你的心,但是,我做不到……”
孙婉心眼一红:“做不到就不做了。”她抱住裴玄霜,“总之,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永远当你是姐姐。”
裴玄霜拦住孙婉心,同样红了眼。
孙婉心离开天牢后,裴玄霜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五日。
第六日,她在一阵隐隐约约的钟鸣声中醒来,透过小小的天窗望向牢房外,隐约看见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沛国都下雪了,想来北夷的雪更大。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故乡的雪了。
幼时的记忆一遍又一遍的从她脑海中闪过,每一次都叫她心如刀割,可她偏偏忍不住去想,仿佛唯有这样,她才能清楚的活着,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谁。
大雪越来越急,渐渐迷了裴玄霜的眼,她隐隐有些晕眩,缓缓低下头,想着去草席上坐坐,不想,却意外见到了一抹颀长霸气的身影。
那人披着玄狐斗篷,衣帽上沾着雪花,也不知道在牢门外站了多久。
不必看清那人的脸,裴玄霜便知道来的人是谁。
她便直直地看着他,却又像透光他的身子,看向了别的地方。
“在天牢里关了半月,感觉可好?”谢浔浓黑的眼眸望过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不施粉黛,纤瘦凉薄的人儿,“呆够了吗?呆够了,便和我回家。”
裴玄霜心头发木,眼神亦是空洞的,可说出来的话却生动逼人得很:“家?我的家早就被你毁了,你忘了吗?”
谢浔沉默了片刻,一抬手,命人打开了牢房的大门。
紧闭着的牢门缓缓打开,谢浔背着手走了进来,在一众随从的注视下来到裴玄霜面前。
“看我活着走到你面前,是不是很失望?”他浅笑着问道。
裴玄霜不加掩饰地道:“是。”
谢浔低头嗤笑,上前一步,喑哑着问:“你可知?我若死了,你也活不成?”
裴玄霜不避不躲:“知道。”
谢浔认命般重重点了下头。
“还好,虽然你对我恨之入骨,却能坦诚相待,如此,我便很满足。”
裴玄霜不作声。
谢浔目光深深地凝望了裴玄霜许久,终是抬起手来,摸了摸那张没有表情地脸。
裴玄霜没有反应地由着他动作。
“来人。”稍稍触碰后的谢浔心满意足,他垂下手,从容不迫地下令,“给王妃披上斗篷,护王妃离开。”
第070章 坐胎
马车内的裴玄霜盯着镇北王府的牌匾久久回不过神。
短短半个月, 她由阶下囚变成了镇北王夫人,而谢浔,则轻轻松松地摆脱了四面楚歌的困境, 带领部下造反成功,将外甥推上皇位,自己当起了国舅爷镇北王。
她,当真是白忙乎了一场。
新府苑奢华富丽更盛, 裴玄霜却无力欣赏, 一路无精打采地进了谢浔给她准备的新院子, 忘忧阁。
忘忧阁内崭新得令人倍感生疏,唯有下人秋月和两株荼蘼花是裴玄霜所熟悉的, 不同于裴玄霜的冷漠, 秋月等新派来伺候裴玄霜的下人十分兴奋, 面上的笑意怎样都掩饰不住。
“王妃, 您回来了?”秋月闭口不说裴玄霜在天牢内关押了半月的事,只俏皮地问,“王妃一路辛苦, 要不要吃些差点, 早早休息下。”
说话间,谢浔走了进来,一种下人立刻起身,向谢浔行礼。
“奴才叩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下人们的叩拜声整齐划一, 激情昂扬,极其符合王府里欣欣向荣的景象。然而谢浔却如裴玄霜般心事重重, 郁郁寡欢, 随意摆了摆手, 让下人退下。
“等等。”眼看着下人们要离开,裴玄霜忽然下令,“送些热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秋月下意识地看了谢浔一眼,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准备好了便退下。”谢浔盯着裴玄霜,“本王亲自伺候王妃洗澡。”
包括秋月在内的所有下人一愣,不敢置喙地匆匆离开。
裴玄霜闭上双眼,一脸麻木的冷漠。
浴桶内散发着花香,裴玄霜衣衫尽褪,缓缓滑入水中。
水雾氤氲缭绕,令人昏昏欲睡,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大脑却清醒的很,因为,谢浔正一点点撩拨着水花,清洗着她的身体。
“你瘦了许多,这半月,日子不好过吧。”谢浔拿着木梳,温柔地梳理着裴玄霜的头发,“不是没想过把你救出来,只是当时到处都乱着,天牢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且又有我的人看守着,你必然不会出事。”
梳理好头发的谢浔轻轻从后面抱住裴玄霜,贴着她的耳朵道:“这半月来,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计划失败,失败与你天人永隔,玄霜,你一心想我死,可我却一心想和你白头到老,我们谁都不肯改变心意,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裴玄霜默不吭声地听着,只觉得一切都是一场笑话。
“明明都是你算计好的,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故作可怜。”她冷冰冰地道,“你早就想反了,而我刚好递给你了一架梯子,一个行动的好时机,谢浔,你当真是无时不刻不在算计。”
“我也是没有办法。”轻嗅在裴玄霜颈边,“谁让我的枕边人时时刻刻想要我的命呢。”
裴玄霜皱着眉避开:“你真恶心。”
“是,我很恶心。”谢浔从水底握住裴玄霜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可我这颗待你的心是真的,玄霜,你什么时候才肯看一看,才肯接纳我?”
“永远不会。”裴玄霜一脸决绝,“国仇家恨,永世不忘,谢浔,你别做梦了。”
“永世不忘。”谢浔轻轻地笑着,“罢了,我们纠结这些干什么?与其为不可改变的事情浪费时间和感情,不如把握当下,逍遥快活。”
说罢,一把将裴玄霜抱起,大步走向卧房。
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裴玄霜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身子,由着谢浔折腾了整整一夜,浑浑噩噩地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一睁眼,便是看到了那张令她憎恶无比的脸,本就阴郁的心情越发雪上加霜。
“醒了?”守了裴玄霜一整夜的谢浔嗓音嘶哑地问,“身子可还乏着?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谢浔不问还好,一问,裴玄霜当真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她连忙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后撩起床幔,唤了秋月进来伺候。
这是在提督府时的规矩,每次与谢浔同房后,裴玄霜都会饮下一碗避子汤。
她喝避子汤时从来不避着谢浔,谢浔时而暴走,时而无言,更多的时候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着裴玄霜,仿佛裴玄霜喝下去的不是避子汤,而是一个谜。
现下她将秋月唤来,自然也是要这碗避子汤的。
秋月应声而入,将汤药奉于裴玄霜。
“王妃,药来了。”
裴玄霜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药香气,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便扭头看了谢浔一眼,却见对方垂着眸,盯着莫名一处在走神。
裴玄霜默了默,接过药碗,浅浅抿了一口。
只一口,她便断定,这药里有古怪。
“你们给我换药了?”她将口中的汤药吐到手帕上,“这不是原来的避子汤,这是……”
她细细辨别了一些药方,一惊:“这是,坐胎药!”
“王妃息怒!”不待裴玄霜发火,秋月已是跪在地上,“王妃,这,这确实是坐胎药,只是……”
秋月说着一顿,小心去看躺在榻上的谢浔。
“好了,退下吧。”谢浔没事人似的打发掉下人,继而轻轻握住裴玄霜的手,道,“玄霜,你听我说。”
震怒不已的裴玄霜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汤药泼在了谢浔的脸上。
尚未离开卧房的下人们见状一惊,齐齐跪在了地上,谢浔抹了把脸,暴喝:“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滚出去!”
下人们骇怖不已,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
偌大的卧房内,只能听到裴玄霜急促撩乱的呼吸声。
“谢浔,你好生无耻!”她指着谢浔的鼻子痛骂,“你当你能用这种卑鄙的伎俩瞒过我去?就算没察觉出你换药,坐了胎,我也会想方设法的将肚子里的孽障除去,绝不生下他!”
故作平静听着裴玄霜的话的谢浔登时面色铁青。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裴玄霜,你可是疯了?”他蹭地坐起身,目光锋利如刀,“若怀了我的孩子便想方设法地打掉?你有没有想过,那也是你的孩子。”
“我和你不会有孩子。”裴玄霜毅然决然,“别以为我还活着你便能为所欲为,我为什么还待在你身边,你心知肚明。”
谢浔自然自知杜明。
他望着裴玄霜的目光越来越黯淡,隐隐有绝望之意:“我知道,你是为了你哥哥留在这里,你在等着他复国成功,等着他带你回北夷。”
谢浔冷冷一笑:“只是你有所不知,事实上,你哥哥已然复国成功了,只是,他根本没有那么能力带你回去,一个残破不堪,苟延残喘的国家,自立已属勉强,何谈吞并他国。”
裴玄霜攥紧双拳:“那又如何?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丑陋不堪,不值一提。”
谢浔冷笑着的脸一寸寸僵硬了下去。
“很好。”良久,他轻抚着裴玄霜的脸道,“你便永永远远的记恨着我,如此,我谢浔也算在你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带着一身的怒气,谢浔入了皇宫,直接来到关押着李沛昭与徐福的宫殿中。
尘埃落定,失去皇位的李沛昭颓败不堪,宛若行将就木之人,不见往日半点威风。
谢浔负手而入,踩着一丝夕阳的余晖站在李沛昭面前。
李沛昭眯着双眼,迎着阳光看了过去:“谢侯爷,不,谢王爷,你来看朕了?”
他头发凌乱,面上带着诡异的微笑,似有癫样。谢浔目光淡淡地从他面上扫了过去:“七殿下可是病糊涂了,如今的你只是一名阶下之囚,怎敢自称为朕。”
闻言,李沛昭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是……是我忘了。”他笑看着谢浔,“当年,是你一手将我推上皇位,现下,又是你亲手将我拉下皇位,我一生受你摆布,临死前,居然还要受你的侮辱。”
“我原本是想让你禅位,放过你一马的,是你没完没了的折腾,将自己逼上绝路。”谢浔睨着同样颓丧,朽木般侍立在李沛昭身旁的徐福,“你与徐公公都做过什么,不用我多说吧。”
李沛昭齿尖溢出“咯咯咯”地冷笑:“什么秘密都瞒不过你,什么手段都赢不了你,我这个皇帝做的真是憋屈。”他眼神中带上一丝不甘,“只是谢王爷,你聪明一世,却也办了糊涂事。你娶北夷公主为妻,就不怕李沛桓记恨,与你生分了。”
谢浔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似在思索他的话。
李沛昭便向前爬了爬,加重语气,煞有介事地道:“你该不会忘了,宸妃便是死于北夷逆党之手吧?”
谢浔嗤笑。
“你知道的事,果真不少。”他俯身望着李沛昭的脸,“要我说,七皇子有功夫担心臣,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毕竟,你与你母妃的生死只在新帝的一念之间。”
李沛昭一顿,急忙拽住了谢浔的衣襟。
“你杀了我,放过我母妃!”他大声咆哮,似在哭求,又似在威胁。
谢浔不慌不忙地拂开李沛昭的手,淡道:“这事原也不难,不过是我在新帝面前说一句话的事,可七皇子刚刚说的话令臣心里很不舒服,臣一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七皇子让臣不舒服,臣只能想办法让七皇子更不舒服。”
平静的话语令李沛昭浑身发寒。
“谢浔,你别胡来,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谢浔噙着笑意眯了眯眼:“把姜太妃押来。”他转身走向殿门外,“让七皇子,亲送姜太妃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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