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谨默石破天惊地一喊,褚妄言猛地撑着地面,用力起身。


    晏承书的生机源源不断输向他,他一开始一无所察,待坐起那一刹,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惊惶,他用祈求地眼光看着晏承书:“你在做什么?你给了我什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退,试图躲开晏承书放在他身上的手。


    晏承书抿着唇,把打算退开的人定住。


    当医生最怕的就是不听话的伤患,晏承书不仅将他定住,还给他静了音,气若游丝道:“治疗的时候别动。”


    他没有多余力气安抚,就用了这样粗暴的办法。


    就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背后的阳谨默疯了一样,突然拉住他的手。


    那一下子确实猝不及防,打断了晏承书一下。


    失去生机支撑的褚妄言瞬间门倒地,晏承书心里着急,挣开阳谨默,重新将手放上回褚妄言身边,冷声:“经脉逆转的下场你知道,时间门有限,我还能救他,你要是想他死,我立马松手。”


    阳谨默立在原地,看了褚妄言很久,没有继续动作。


    他手一直在抖,下这个决定比想象中难,可他知道晏承书说的是真的。


    他的理智告诉他,晏承书快死了,但放开晏承书,褚妄言还有救。


    救褚妄言的代价是加速晏承书的死亡。


    无视褚妄言从未如此卑微服软的表情,阳谨默终究退开了一小步,背过身不再去看褚妄言的表情。


    他背脊挺直,看上去依旧是那个人人称颂年少有为的真君,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保持住站立,耗费了他多少力气。


    他不不期然想起晏承书的仪态。


    即便是在地上爬,那样狼狈的时候,他依旧背脊笔直,宁折不弯。


    那是一个,倔强的少年。


    晏承书看了一眼阳谨默背过身的动作,垂下眼睫毛,继续看回褚妄言,叹了口气:“别怪我。”


    他对这个全程披马甲的男主没有多少好感,反倒是褚妄言,有这么多交情在,他对褚妄言上心许多。


    不过还是感谢阳谨默及时出现,给了他一剑,让他任务有始有终。


    所以即便他没有给阳谨默好脸色,却也一直任由他在身后。


    只是没想到这俩主角一个赛一个话多,刚解决完阳谨默,云不惊又开口了。


    他的视线是看着晏承书的,眼里难得平和:“你救过我,我很感谢你。”


    晏承书:“……”


    晏承书摆烂没理他,刚刚阳谨默跟云不惊交流情报的时候,他终于知道自己出的纰漏在哪里了。


    搞半天是药盒子和药膏。


    那药盒子是他自己砍树做的,小说里大家动辄都是玉瓶,他哪儿有那些钱啊,他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山洞里一屋子家具还是他自己劈石头劈出来的呢,上哪儿买玉瓶去。


    ——等等?!


    晏承书因摆烂而短暂平和的心突然一跳。


    山洞?


    山洞里是不是还有个云夫人来着?!


    晏承书猛地一下子想起自己当初的下饭操作:“统子!”


    “你记不记得,我把云夫人也放山洞里的!我去!我脑部供血不足把这事儿忘了!”


    “刚刚云不惊出现第一面是不是就问他娘亲来着?我竟然没反应过来,我真无语啊我。我怎么敢的,把云夫人和云不惊一起放在山洞,用个搞笑一样的帘子挡着,这都没翻车?!”


    系统倒是比他淡定:“咱们离开的时候云夫人不是已经快好了吗?她修为不错,身体养好了之后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找儿子的路上了,哪里会一直停在山洞——”


    “不惊!”


    系统语音未落,一道女声突然自头顶传来。


    一个容貌惊艳,生得温柔如水的女人从天而降。


    她还穿着晏承书初见她时那一身衣服,修仙界人人都会清尘决,非要一直穿一件也没毛病,就是晏承书觉得非常不对。


    他心虚眨眼,怎么云夫人身上别的地方都干干净净,唯独袖口上几滴血迹那么像他当时吐出去时,被帷幔拦了一半,还是滴了些在云夫人身上的血呢。


    他有种不妙的感觉。


    更不妙的是,他的感觉应验了。


    或许是他那一头白发太过显眼,所以云夫人在喊了一声云不惊之后,不顾云不惊惊喜到要飞起来的表情,竟然直直降落在了晏承书身边。


    只不过下一秒晏承书就知道显眼的不光是白发了。


    云夫人突然手腕翻转,酝酿灵力,试图修复他背上的伤口。


    这当然是无用功,但很尴尬,晏承书甚至连阻止都还没来得及,就听到云夫人喊了一声:“恩人。”


    站在一侧的云不惊瞪大眼睛:“恩人?!娘亲您也是说晏承书?!”


    晏承书:“……”死吧。


    云夫人修为很高,炼虚境,被晏承书救下来之后,花了一点时间门重新恢复实力。可真当灵气探入晏承书体内之后,她才知道她来得太迟了。


    她眼神复杂,看着晏承书,那双温婉惊艳的眼眸写满心疼,和一些连云不惊都看不懂的情绪:“原来你就是晏家那个连修炼都做不到的晏承书……你何苦,惹上这一切。”


    当过母亲的人终究是要细心很多,云夫人不再做无用功,而是将灵气调转,安抚晏承书身上的魔气,降低他身上的疼痛。


    她回头看向云不惊,知道云不惊定是满腹疑惑。


    “不惊,娘亲知道你没事很开心,只是娘亲当时有更重要的事。”,她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统统说了出来:“晏承书不是灭云家的人。与你所猜完全相反,偌大京都,他唯一去救云家人的人,单枪匹马,以化神修为,挑战已有炼虚境的云岐。只不过他来迟了。”


    她说她担心恩人旧伤未愈,恢复了三层实力之后,立马开始寻找晏承书。


    来之前,她没想过云不惊也在这里。她是使用秘术,探查袖口血迹的主人,一路追查过来的。


    起初她先是去到一片荒草地,那边和血液响应的反应最为浓郁。


    随着她的讲述,早就有所猜测的阳谨默和云不惊面露不忍。


    一直不能动弹的褚妄言突然想起来什么,瞪大了眼眸,看向晏承书,深入骨髓地心疼。


    京都外荒草地里那一摊血他也曾见过。他甚至不知道晏承书在认识他之前就已经遭受了那么多苦难。


    看到那一滩血的时候,云夫人先是一惊,随之发现不对,那一摊血早已发褐,应该不是近期的。


    所以她料定恩人应该是在几个月前受过重伤,处境不妙。


    于是她更加努力地寻找晏承书。


    直到来到了这里。


    她眼神复杂,看着云不惊:“不惊,族长修炼魔功,被恩人所杀。我在房内被魔气震晕,后来是恩人救了我。”


    早就摆烂的晏承书试图不听,但云夫人的声音还是钻到了耳朵里:“我一直都有意识,只是无法挣脱昏迷。”


    晏承书:“……”我怎么还没死,合道期想死这么难啊。


    云夫人告诉云不惊,她在山洞修养的时候,曾感受到过他的气息。那时他经脉紊乱,她在睡梦中几次想要起来看他,还好最后晏承书帮他梳理经脉,助他成功进阶。


    随着云夫人娓娓道来,云不惊愧疚到不敢看晏承书的眼睛。


    云夫人说自己体内有当年被魔修种下的魔核,本以为这辈子只能和痛苦为伴,若非因为云不惊还小,她早已撑不住死去了。


    却没想过,被晏承书救下来之后,竟然恢复了实力。


    那可是扎根在丹田里的魔气结晶。


    云夫人美眸沉痛,看向云不惊:“不惊,你也要感谢恩人。为娘和魔核争斗多年,对它很是了解,所以能在你身上感受到同样有魔核存在过的痕迹。在这个世界上,能做到帮我们粉碎魔核的人只有他一个人。”


    “击碎后,清理办法只有一个,便是由另一个人做出牺牲,将魔核碎片吸入自己经脉。”


    “魔气入体尚且疼痛难忍,更何况是碎片一般的魔晶。其中剧痛,无人能忍。”云夫人轻轻触碰了一下晏承书散落的白发,眼神慈爱,声音温柔到让人心醉:“傻孩子,为什么要救我,多疼啊。即便是救,你可以喊疼的啊。我躺在石床上,感受到你踉跄摔倒,我很心疼。”


    云不惊倏然红了眼眶,无措地看着晏承书,懊悔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一个所有世家子弟暗地里都嘲讽是个废人的少年,一个生活在宠爱里的少年,本该无忧无虑度过短短数十载之后安眠,却在所有人都未曾看见的地方,负重前行。


    救下那么多人,他从未标榜过自己的丰功伟绩。


    现在他就要死了。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做过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他的善良。


    别人只会记得,晏家死了个运气不好的废物。


    云不惊连呼吸都煎熬,定定看向晏承书,才发现他眼里的漠然。


    云不惊心脏泛起钻心一般地疼。


    ——晏承书不在乎。


    他善良他自己的,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同样被点醒的还有阳谨默。


    褚妄言早已陷落在自责的泥沼里,唯有阳谨默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当初昏迷,同样满身魔气。


    他曾见过入魔的人,疯疯癫癫,行迹疯狂。


    也知道魔气入经脉如刀剑刮骨。


    晏承书一直未曾说过一句疼,那就真的是不疼吗?


    阳谨默看着晏承书背上的伤口,先前他冲动刺进去那一幕在眼前回闪。


    晏承书一开始像是根本没察觉到背后突然受伤。


    怎么会察觉不到呢,那可是寒坼带着天地寒气的剑身。


    即便是再皮糙肉厚妖兽,在被寒坼刺中后都会发出痛苦的嚎叫。


    晏承书却没有,因为他早已经疼到,注意不到寒坼带来的伤口了。


    阳谨默悄然藏起不住颤抖的右手。


    昨日悬崖,他曾将寒坼洞穿晏承书的心脏。


    那时晏承书眼里的是什么?


    没有喊疼,没有怨恨,没有怒火,只有……宠溺。他不仅善于隐藏疼痛,他还那样心软。


    阳谨默哑声:“你和我师尊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没有问完。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质问。


    晏承书即将死在他的面前,他刚刚刺下去的那一剑如雪上加霜。


    这时候他去问师尊的事情,又有何意义?


    他配问吗?


    晏承书本来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世家公子,他无法修炼灵气,被晏家如珠如宝一般养大,干净纯粹,却为了师尊,不惜成为魔修,舍弃最爱的家人,满世界奔走。


    甚至还被自己这个师尊的弟子刺伤。


    他最后还包容了他,自始至终没有还手。


    他成了一个为世人所不容的魔修,却依旧有一双清澈如泉水的眼睛。


    他救了他,还救了云不惊、云夫人,还有褚妄言,还有许多许多不认识的人。


    他有这个世界上最不堪的身份,却有一颗谁也比不上的纯净心灵。


    阳谨默一开始不懂为什么那个不知名的恩人要将他扔在官道,而不是等自己醒来感谢他。


    直到这一刻,他才正视晏承书白发红眸的模样。


    自己刚刚不正是因为看到他这副模样,便想也不想就从他背后刺了一剑吗?


    所以哪怕他是他们所有人的救命恩人,他也不敢在他们面前露出真面。


    阳谨默撩开衣摆跪下。


    他后悔了。


    师尊无数次说过他,看似冷淡,实则冲动,他不屑一顾,终于在这一刻吃下了自酿的苦果。


    晏承书。


    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会无条件对他包容的人,将要死了。


    他刺下那一剑。


    他是凶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