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销金帐 > 第34章 第 34 章
    马车停在行馆门前。


    经过一番洗劫的宅院已经收整得七七八八,雀羽迎出来,弯身掀开车帷,薛晟抱着怀中人,正欲起身。


    顾倾张开眼睛,一瞬有些惊惶,待看清楚了拥着自己的是薛晟,才松了口气。


    她抬手遮紧身上的氅衣,细声道:“我自己走吧,爷放我下来。”


    他抿唇不语,双手抬起,将她横抱出车厢。


    她紧缩在他宽大的氅衣里,被他一路从院外抱入里室。


    将她放在绣榻,卷起外罩的氅衣,想瞧一瞧她身上的伤。


    宽大手掌被死死按住,姑娘扭身挣扎起来。


    他蹲跪在她面前,仰头望向她的脸。


    夕阳在她背后,透窗映出一泓橙色的光晕。


    她面容平静,轻启带着伤口的唇,低低地道:“我想沐浴。”


    薛晟垂下眼睛,握住她紧攥氅衣的手,“倾城,你不要怕,让我瞧瞧你的伤。”


    姑娘泠泠的眸子涌上一重水汽,她抿了下嘴唇,挤出一抹笑来,“没事,爷不必担心我,您外头还有那么多大事要办,您自顾去忙。”


    她微提声调,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沐浴,五爷,我想沐浴。”


    薛晟听得这声音,瞧着她紧攥到发白的指头。他心口像被人用利刃划了开,灌入冰凉的风。


    他始终无法去瞧她的脸,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是他令她涉险,教她遇上这种事。


    让她险些毁在旁人手里。


    这个纯白无暇、澄净可人的姑娘,本不该沾染进这般凡俗龌龊之中。


    他尚未给予过她什么。


    名分、好处、风光轻快的日子,甚至连薄如风絮般的诺言,也不曾许。


    她一字不问、一无所求,干干净净的跟了他。


    他怎么对得起她的依赖,怎对得起她的好。


    “倾城……”他握住她的手,一根根捋直她紧攥的指头,按住她挣扎的手腕,将氅衣一寸寸翻开。


    顾倾被他扣住不能挣扎,她也再没挣扎的气力了。


    她偏过头,透明的眼泪无声滚落下来。


    “五爷放心,”她咬着唇,艰难的挤出一个一个的字,“我……奴婢没有被他……”


    “奴婢……”哽咽着,说得无比艰难,“没有对不起您……”


    他不忍听下去,沉默着抚过她血渍点点的广袖,领子外缘如意扣子掀开,白滑的肩头露在外面,肩上刮过三条细长的血痕,印在雪嫩的肌肤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指头沿着她圆润的肩抚去,她身子紧绷着,朝后退缩,抗拒着。


    他搂住她,薄唇落在玉肩伤处,小心翼翼的轻吻……


    少女打着颤,满是泪痕的面颊窝在他肩头。


    她两手勾住他的脖子,所有的故作坚强假装平静在这一刻倾塌。


    她死死攀着他的肩膀失声哭了出来。


    他拥着她,轻抚她发颤的脊背,揉梳细软的长发。


    他捧住她沾满泪水的脸,一遍遍亲吻。


    “不怕了,倾城,我在。”


    “我在……”


    烛火光晕昏黄,幽幽照着锦屏。


    哭累了,她软软贴靠在他怀里,任他替她除去衣衫,抱进温热的香汤。


    他小心仔细的绕过她肩上的伤处,轻柔撩着水,冲刷她滑嫩白皙的肌肤。


    已在水里泡浴了许久,她半阖着眼睛,不说话,顺从地任他摆弄。


    他拿过巾帕来,替她小心抹去玉臂上的水,“倾城,水冷了,我抱你出来。”


    她温顺地点点头,他将她从水中捞起,裹上长巾,抱到了床上,用锦被将人遮好。


    他身上锦袍沾满了水渍,月白色袍子上大团大团洇湿的蓝,一向爱洁到极致的人,这瞬却也顾不上自己的狼狈。


    他转身去柜中取了伤药,小心为她轻敷。


    缠裹好纱带,细心嘱咐:“明日早起还要上一回药,千万莫沾了水。”


    她闷闷“嗯”了声,有气无力地靠在枕上,闭起眼睛。


    薛晟敛了帐帘,除去潮湿的袍子侧卧在她身边。


    “睡吧。”


    她倾身靠过来,额头抵在他襟前,手指摩挲着他玉质的带扣,细声说:“爷……”


    “嗯。”薛晟应着。


    姑娘贴得更近,仰起脸,哭肿的眼上睫毛轻轻的颤。


    “您能不能,像昨晚那样……对我……”


    他手掌顿在她柔软的鬓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推开锦被,令他目视自己耀眼的纯白。


    纤细指尖按在他肩上,用水意淋淋的目光望着他。


    她忍着羞,忍着冷,哽咽着说。


    “我想记着您,记得清楚些,记得久一点。”


    “爷与我——”


    “欢-好吧……”


    她扶着他的肩,柔嫩湿润的唇软软贴上他的下巴。


    微凉的肌肤映在帐内朦胧的光下,像玉塑的菩萨染了冷月的清晖。


    薛晟拥住笨拙缠上来的姑娘,沉沉的叹了声。


    胸腔里那抹似有所无的撕裂感,越发清晰。每每想到她,除了喜悦,也有浅漫的痛。


    从未体验过的心绪,从未尝试过的滋味,他觉得陌生,却也安然领受。


    他掌心收紧,用力掐住姑娘细腰。


    她僵硬得不敢动,仰头软声低低的喘。


    薛晟垂眸看见她雪白肩上的那几道痕。


    他发狠了些,让姑娘摇着头哼泣。


    他紧扣住姑娘的手掌令道:“睁开眼睛,倾城。”


    “看着我!”


    姑娘眼底都是淋漓的泪,眼前模糊一片,瞧不清男人冷峻的脸。


    他掐住她的下巴碾过她受伤的唇,俊颜近在咫尺。


    “记着我,不止要记得。”他说。


    “这辈子,你是我薛晟的人,只能属于我一人,你记好,倾城……”


    姑娘太倦了。


    她在潮涌般一波波袭来的欢愉里晕了去。


    薛晟正衣整冠,回身垂下帘帐,迈出了内室。


    雀羽带着人立在外面,天际黑沉沉的,卷着冷硬的风。抬眼望,那轮圆月不见踪影,浓黑的云裹着浅淡的一点冷芒。


    薛晟面无表情跨出院落。众人跟上去,有人低声向他回禀,“王兴甫的嘴撬开了,吐出不少东西。只可惜他不是这岷城的主位,许多事只囫囵知道个大概,详细的,还得从戚长融入手。”


    薛晟冷哧,“怎么,他犹不肯招?”


    从人道:“动了大刑,招是招了些,只不肯攀扯半点他背后的人。”


    “他倒也乖觉,情知难逃一死,索性卖个人情,想那人护他的家眷。”


    从人点点头,面露难色:“大人,再审下去,怕是戚长融便撑不下去。此时也只剩一口气,勉强吊着……”


    薛晟抿唇不言,从人拿不准他的意思,不由目露求助神色,望向一旁的雀羽。


    雀羽朝他点点头,快步跟上薛晟,“爷,戚长融毕竟是地方大员,按律,应当进京提审,三司需都在场。若是死在岷城大狱,怕京里那些人,又有话说。”


    薛晟没吭声,跨过门槛,接过从人牵在手里的缰绳。雀羽道:“这会子,您是要去大狱亲审,还是……”


    “你们都留下,守好行馆,不得惊动里头的人。”他轻吐出这一句,翻身上马,一勒缰绳,箭一般冲了出去。


    牢狱中闷而潮湿的腥气,于薛晟来说,已是十分习惯。


    他自打回到京城,就奉命掌管刑狱典罚。他这双手,翻覆之间,轻易就能断人生死。有人畏惧他,有人厌憎他,有人误解他。他并不在意。


    一直以来,他都很清楚自己的路要如何走。他心性坚定,韧劲十足,再多的困苦坎坷都无法催折他的根骨。


    牢狱大门打开。


    一天之内,两重心境。


    门口看守的人换了一批,不再是对他呼呼喝喝的岷城衙役,里外都是他的人,远远迎上来,躬身称:“大人。”


    薛晟负手走进去。


    玄色氅衣裹着霜气,沉面低眸,幽暗光火映在冷峻的面容上,威严肃煞。


    转过逼仄狭长的甬道,再向里,地上黏黏腻腻的血污,从人用水冲刷过,那浓重的血腥气亦难散尽。


    内里正在动刑,刑架上绑着几个人,有的已经昏死,有的呆木失禁,有的弱声重复着饶命。戚长融被绑在最中央的刑架上,颈部以下一片血腥。


    鲜血淋漓的涌着滴着,顺着瘫软的四肢流淌在地。


    “大人,已经上了几道大刑,约莫不中用了。”


    薛晟颔首,示意自己知情。他负手踱着步,在对面放置刑具的架上挑了一只挂满弯头铁钉的棍子。


    “薛……薛……”戚长融半眯着眼睛,艰难分辨出火光笼着的那片影。


    薛晟把玩着生锈的钉棍,随意挥了挥。从人笑道:“大人有兴试试?这东西叫盘丝洞,尖头这面捅进肚里,转两转一划拉,铁钉牵着内脏连皮带肉一块儿搅合出来,嘿,巧了,听人说,这玩意就是刑架上这位戚大人命人造的。”


    薛晟默了一息,有那么一瞬,他确实想试试。对面这人死不足惜,他不觉得这般相待有什么过火。


    灯下纸页翻卷着,染了不少墨痕。


    他瞥了一眼,抬抬指头,“将他吐出来的证词,念与我听。”


    ……


    薛晟从狱中出来时,天色已经亮了。大雪已经停了,远近巷道被纯净的银白妆裹。太阳难得探出了脑袋,云层淡淡的,遮掩着稀薄的晨光。


    他玄色的氅衣内,银灰色袍角上染了斑斑的血点。


    他嫌弃地蹙了蹙眉,从人牵马过来,含笑对他道:“难得晴一日,今晚的月亮定能瞧见的了。”见薛晟侧目看过来,笑着与他解释,“今儿是上元节,大人这阵子辛苦,今儿就好好休息一日,这边儿有大伙看顾着,出不了岔子。大人带了夫人去远近县镇逛逛,风光与京里不同,瞧个热闹也好。”


    薛晟笑了下。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