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偷偷地和婉绣说,“瓜尔佳氏犯了规矩,皇上亲口御令墩锁酷刑。”
小宫女是院子里的,年纪很小。平日里见了她们总是身前身后叫姑姑,声音很甜。昨日还有说有笑的,如今却忌讳莫深的直称姓氏。
怪她么?
怎么怪?以后谁都不能轻易提起被主子亲口重罚而死的罪人。后宫酷刑中的墩锁,已经不是提铃能比的。
这是死罪。
被罚之人蜷缩在一尺见方的木箱之中锁住手脚,四肢无法站立和大小便是难题。时间长了,四肢淤血,呼吸困难,渐渐地被痛苦折磨死去。
墩锁之痛往往要几天才会死,瓜尔佳氏是前天夜里被带走的。
两人之前交浅言深后似乎疏远了些,除了差事私下里也少了交集。不想也由此让婉绣毫无准备的蒙在鼓里,被动的像个傻子。
婉绣想到了康熙那句话,后背不由发凉,粗布般嘶哑声问道,“妙菱呢?”
“妙菱姐姐磕了半宿头,正在屋里躺着呢。”小宫女替婉绣掖好被角,“姑姑还是早些歇息吧,晚些再喝点药就好了。”
“喝药?”
“是皇上吩咐的,说不能倒坏了嗓子。”小宫女眼底满是艳羡,“姑姑好福气呢!”
是啊,好福气。
此时此刻,婉绣有些摸不清自己受罚的缘故到底是什么。真的是承乾宫?还是瓜尔佳氏?
一夜没睡,脑袋昏昏沉沉的,嗓子更是干涩疼痛。婉绣知道嗓子不大好,可她不敢借用生气给自己恢复。
既然宫里这么不太平,康熙都做主把她丢在一边,那她不如听话点,惜命些,躲在一边等风平浪静再说。
模样难看也没什么,安全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想着,婉绣心安理得的躺在了床上。太医过来的时候,她也病殃殃的不大精神。
喝了一天药,醒来后喉咙还发炎了。
婉绣只觉得浑身难受,万千只蚂蚁在身上搬家,明明有疏解的方法却要被迫忍耐,养病反而养出了一肚子火来。
她不敢写字,恐留下什么,最后捧着基本花艺的书卷着看。经此一事,婉绣对于的异能力也有了打算,她还是太弱了!
心智算计,她比不上。可如果花草为她所用呢?
婉绣经事太少,又处境卑微,家中在宫里也不过让她偶尔有些小恩惠。但凡出了事情,即便收到风声,可天子眼下谁敢枉动?
最多的,也就是个小宫女在她事后隐晦的暗示几句罢了。
受人挨打,婉绣不甘。
就算她自认要做傻子,可谁想完全被动。
宫中发作了一等奴才,掌事儿的也替换了不少下来。婉绣养了两天,嗓子依然嘶哑,但差事还是要做。
司账俗事紧靠婉绣一人支撑,妙竹妙菱两人偶尔也会帮忙算账,婉绣事后再去检查确定一番。可即便如此,婉绣仍然头痛不已。
“这是又没睡够?”
殿中人都被打发出去了,婉绣轻摇头,只听康熙叹了一声,“起来吧。”
婉绣缓缓起身,偷偷地看着他。
“想说什么就说,望着朕做什么?”康熙两手紧握身前,他神情平静,叫人看不出丝毫喜怒之色。说起来,那日她也并未见到他有半分怒色。只是三言两语的嘲弄两句,便打发了。
这么会想,自己战战兢兢的未免太过胆小,婉绣抿唇,“皇上不生奴才气了?”
“朕气什么?”
“气奴才愚钝。”
“哦,怎么个愚法?”康熙挑眉,挑起一分兴味的笑意。
婉绣老老实实的耷拉着头,闷声道,“皇上这么问,奴才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哼,没出息。”康熙冷声道,婉绣想要反驳他却又来了一句,“跟了瓜尔佳氏这么久,倒学不出半分狡猾。”
主子不忌讳,她可不能真的缺心眼。婉绣又听到这样的话,一点都不沮丧反压低了头,“皇上是气奴才不狡猾?”
康熙哑然,兜了一圈还记得这么清楚,当真是小女子肚量。只是这点小肚量脾性和小聪明,此刻他反倒更喜欢,也耐下心来,“是高兴。”
“嗯?”婉绣抬头。
康熙忍不住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婉绣临走前,纠结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奴才斗胆,司账尚缺一席。奴才无能,实在分身乏术。”
包衣小选每年都有,今年的奴才一应都进宫来,若是动作快的都被各宫主子看好备选了。若不是底下出了岔子,乾清宫根本不需要顾虑这些问题,康熙也压根不想这些小事。事情才过去了不久,顾总管也是小心谨慎的不敢触了主子眉头。
所以说,婉绣也真是勇气可嘉。
想起此事,康熙面色阴沉了些,他心疼皇后和子嗣,更是恼怒有人在他眼皮底下耍手段。
婉绣退出来的时候,顾总管不由睨她一眼,“你这妮子,什么话都敢说。”
不说,又怎么知道问题所在呢?婉绣回想起康熙的牵牛花,在她请求添人后忽然伸展开枝叶,头上竟然蓦地添了一丝乌云。如此离奇盛景,她差点没听到康熙答应的声音。
“有劳谙达了。”主子不高兴了,总要危难在身旁伺候的人。
顾总管不高兴的闭嘴,婉绣笑着离开,心里盘算着晚点送东西给顾总管,免得人真的恼了反而不方便日后行事。
康熙虽然答应了这件事,但是离落实下来却是许久之后了。
眨眼几天,天还未亮的功夫,坤宁宫便传出皇后发动的消息。
因为时间太早了,康熙去看了一眼后被太皇太后劝走了。康熙匆忙上下早朝后回来等了一会儿,直到巳时皇后诞育一位健康的阿哥。康熙大喜,当即取乳名保成,愿他能够平安成长。
这大约是作为一个父亲,顾忌前面夭折的嫡子最大的期许愿望了。
婉绣待在乾清宫里,听着宫人们走动这一喜讯。只是还未等她喝下一口茶,妙菱便小声道,“听闻皇后娘娘不大好,至今还昏迷不醒。”
看来历史便是如此了。
皇后自有孕后,婉绣就不曾近身见过,自然也没有机会去看她头上的花。遥记得马佳庶妃那朵灰黑的花骨朵,前不久瓜熟蒂落阿哥长华。乳名极好,康熙也喜欢,可惜还没等过夜就没了。而在此之前不久,四岁的阿哥赛音察浑染病去了。
宫里人都说怕是赛音察浑引得马佳庶妃心伤,身子不好,若不然阿哥长华也不会去了。此言一出,婉绣唏嘘不已,眼看着康熙去延禧宫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盛宠八年,三子一女至今只活下一个公主。古人封建,怕是都认为马佳庶妃没什么福气。
婉绣见妙菱很是在意那些动静,她心里清楚不由点了一句,“人事在天,咱们做好本分就好。”
妙菱也想起了前段日子的无妄之灾,脸上哂笑的垂下头,“姑姑说的是。”
那夜磕头后差点破相,遥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坤宁宫折腾许久,御医们使尽浑身解数,皇后赫舍里氏终是在申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元后嫡妻的死,中宫嫡子的生,叫人悲喜交加。康熙把自己关了一夜,次日提笔为皇后上谥号‘仁孝皇后’,并将仁孝皇后梓宫安于乾清宫中,设几筵、丹旐于乾清宫门外朝西向,自此康熙辍朝成服,妃嫔宫人咸成服,皆缟素一身。
康熙辍朝五日,日日领着文武官员、福晋公主以下及八旗二品命妇以上齐集举哀。
婉绣在旁日日看守,冷眼瞧着自矜沉稳的康熙哭的眼泪鼻涕都是,眼睛红肿实在难看。神色憔悴,清秀面容看着老了许多。对比之下,身后那些人也不太差。
嫔妃一等,哪怕哭的不丑,却也看着十分哀痛,尤其是马佳庶妃。
说句大逆不道的,婉绣觉得这位庶妃大约是替自己替夭折的阿哥哭。不然哪来这么丰富的泪水流淌?
世人皆夸当今夫妻情深,婉绣看着康熙送皇后梓宫去巩华城的哀恸背影,看着往后的日子里康熙三五不时去看望,看着康熙封仁孝皇后生父赫舍里·噶布喇授一等公,世袭罔替。
婉绣忽的笑了。
瓜尔佳氏原来嘲讽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婉绣原来还不懂,可这一霎那她懂了。
不论仁孝皇后做过什么,瓜尔佳氏又有什么孽缘,可这浩浩荡荡的仪仗,死后的康熙的念念不忘,族中加封的风光,便是世人舍去一生都想要追求的帝王恩宠。
你对皇上种什么因,皇上对你中什么果。瓜尔佳氏的嘲讽,是笑她自己的吧!
“玛玛!”
婉绣看着怀里张着大眼睛还不会说话的胖小子,“皇上就要下朝了,太子再等等。”
“啊啊!”太子笑着拍两下巴掌,毫不含糊的拽着婉绣的辫子不撒手。
婉绣吃痛的偏过头,暗自咬牙,乳臭未干的死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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