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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大约三十多年前,皇上那是还是东宫太子,我与他、三王爷赵常译、霍霖夫妇以及淮南王沈居夫妇,皆为东宫臂膀,亦是可以性命相托的知己。”

    顾思说起陈年往事,语气轻盈平淡,像是个娓娓道来的旁观者,可见是真的放下了这段旧情…

    只是可惜道:“先帝驾崩后,太子临危授命登基,当时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为了稳定朝局,他先后立梁氏女为皇后、纳殷国公女为贵妃,铁腕党同伐异。登基不过一年,先帝的七个儿子…最后只剩下皇上和三王爷活着。”

    “仁不从政,慈不掌兵。”赵齐云淡风轻。

    “是啊…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虽然心中惊惶,仍是义无反顾进了宫。”

    顾思仔仔细细打量着他,平和安逸的景渝更像顾家的人,而自幼长在天子身边的赵齐…像极了当年的他。

    轻叹一声,二十年里任他自己在波诡云谲里踽踽独行,作为母亲欠他的…无论如何难以弥补。

    “后来…三王爷带兵出征,与淮南王沈居接连与大燕连年打了数场胜仗有战神之称,又娶了大燕的和亲公主为妃止战,在民间声望斐然。我看出了皇上对他的忌惮,贵妃亦然。”

    淮南王?赵齐并不曾听皇上经常提起沈居,并不知道还有这层渊源。

    “其实,我才是许多事情的始作俑者…我十五岁时时,曾与三王爷有过一段风花雪月,只是情窦初开并算不得什么。”

    二十年的时间,她能放下与皇上的兰因絮果,却唯独难以释怀三王爷一家人为她丢了性命!

    颤声道:“这段陈年旧事,裹挟着政治阴谋,再被殷家利用皇上的忌惮翻出来时…却要了三王爷一家的命!”

    “一家?当年嫁给三王爷那位和亲公主,去了何处?”赵齐敏锐地问道。

    这件事一直是皇上的忌讳,朝野上下无人敢提,他对此也知之甚少。

    “或许回了北燕,或许…命丧半途…”顾思摇摇头,当时的她被圈禁于长秋宫,并不知道后面的许多变故。

    “若我当年能与他好好谈一谈,或许三王爷便不会死。只是年轻气盛时…日日对着他后宫三千,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心平气和。”

    喝了口桌上的梨花白,压住心里的愤懑:“我二人本就有隔阂,三王爷一家以谋逆罪论处时,我痛心疾首几欲自绝…还好有景渝陪在我身边。”

    “到那时…我对他的爱意烟消云散,全数变成了绝望厌恨。”顾思语气里已经没有了抱恨,只是苍凉怅然…

    不忍再看赵齐:“后来…在被困在长秋宫的两年里,我有了你…”

    “所以你也恨我?”

    “我…我不知道,我当时厌恶着与他有关的一切…生下你后,孙行替他给我送来一面令牌,放我离宫,同时将你抱走。”

    她没说的是…景渝是饱含着她的期待与爱意出生的孩子,而赵齐的存在,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屈辱和血泪!

    那段往事如跗骨之蛆二十年来,她既想见他,又害怕见到他…

    “我逃出生天,当年的太医、宫人全数随久病不治的德妃殉葬,你的存在是个秘密…数月后,你被封为太子时,他曾秘旨到顾家,我才知道你成了贵妃的孩子。”

    赵齐垂眸敛起凤目中的失望,抬手又替她斟满一盏酒…沉默离开。

    从小到大,父皇不曾将这些往事据实相告,可他在御书房看过许多顾思的画像,孙行常常与父皇禀报她又去了哪里游山玩水…这些蛛丝马迹,都不曾避讳过他。直到他十岁时,通过那场刺杀试探出贵妃不是自己的生母,真相呼之欲出。

    这十年里,他本来积攒了许多的话…

    他很羡慕三皇子,活得那样疏朗肆意,一看便是被母亲好生照顾着的。

    他不知道父皇为什么会让他长于仇人之手,也不知道这偌大的皇宫该相信谁,所以格外珍惜许卿娆的剔透天真。

    他想让顾思见见自己心仪的姑娘,所以在九江府停了许多日,却只听见她劝许卿娆离开。

    他以为至少…今日相认时,她会如同待三皇子那样待他,却只听到她亲口说出…厌恶…

    “璟淮…我…”顾思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她承认自己二十年来自私地回避着身为母亲应尽的义务,将她对皇上的恨意延续到他的身上,以缓解自己的愧意…

    经过当年的惨案,她对皇宫唯恐避之不及,便选择了懦弱地抛开一切…看着他停下脚步,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当年的事…我没办法…”

    赵齐始终不曾回头再看她,声音轻得如同一颗尘埃…“三皇子不会有事的。”

    “殿下…”霍封守在院外,见人出来面带愧意砸了砸嘴,干巴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你一直都知道。”言之凿凿,不是问句。

    那日在九江府,以霍封的身手不可能听不见看不出顾思和顾芷的把戏。何况岭南候夫妇在经历二十二年前的惨案后,肯将唯一的儿子留在东宫,该是多大的信任!

    “我…属下…”霍封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他一直什么都知道,所以从来对殿下计行言听。也因为德妃娘娘的关心,霍家才愿意将家学武艺教给殿下。

    “你亲自护送她回九江府。”赵齐接过他手里给贵妃准备的食盒,带着李德福进宫。

    永和宫,一叶知秋,满院的木槿萧萧瑟瑟…

    贵妃自听说了早朝的风波,一上午惴惴不安,右眼跳得厉害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催促丹文往宫门去迎人:“太子怎么还没来?”

    “娘娘放心,太子殿下答应过来用午膳,想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丹文盛了碗贵妃素喜的羊肚菌子汤,体贴道:“娘娘早上便未吃,先喝口汤垫垫肚子。”

    “丹文…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七上八下整日,终于忍不住宣之于口。

    “娘娘安心…”

    “太子殿下到!”

    赵齐萧萧肃肃踏进永和宫,落叶卷在脚边,衬得他越发严厉冷峻…亲自将食盒交给丹文,拱手:“儿臣给母妃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贵妃看见食盒里的点心都是她最喜欢的,心里松了口气…

    格外热情拉过赵齐,似要亲近又不自在:“连日周折,瘦了许多。”

    自十年前那场刺杀后,皇上便命他迁入东宫自立门户,每年只循年节、生辰到永和宫请安,母子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心里憋着话欲言又止,碰上丹文眼色,亲手盛了菌子汤:“快喝口汤暖暖。”

    “谢母妃。”赵齐的手指落在瓷勺上,骨节分明更盛玉色一筹,慢条斯理搅着却不入口。

    抬眸,琉璃似的瞳仁表面虚浮着一层笑意:“母妃忘了…儿臣食不得菌子。”

    “瞧我这糊涂劲!”贵妃笑得尴尬,将汤碗从他手边拿开,又夹了样不出错的米糕到他盘子里。

    从小他养在乳母和皇上身边的时间远远胜过在她身边,哪里留心在意过这些!

    见他用得安稳,才缓缓道:“今日早朝的事…私冶兵器是死罪,可是误会了?”

    “嗯。”

    “那…那到底是谁,在栽赃构陷东宫?”

    “栽赃构陷东宫也是死罪。”赵齐淡淡道。

    “是…本宫正担心…”

    赵齐每样小菜夹不过三巡,细嚼慢咽更是看不出什么喜恶,放下筷子看着她:“儿臣在九江府这些日子,母妃很是担心吧。”

    “贵妃娘娘这些日子寝食难安,生怕殿下…”丹文添油加醋前来敲边鼓,对上他的眼神猛地住了嘴…

    “不知十年前儿臣遇刺时,母妃是否一样的担忧?”赵齐轻笑一声,接过丹文说了一半的话:“生怕儿臣活着回来吧?”

    贵妃的心陡然凉了,染着艳丽丹蔻的指甲扣紧了木椅的雕花里生生折了半截,木然道:“璟淮,你在说什么…”

    “儿子不孝,又让母妃失望了。”赵齐把玩着手指上的扳指,谈笑间锋芒毕露。

    叹气:“多年来刺杀不成,眼见父皇愈发年迈,母妃着急了?担心儿臣真的成了皇上?”

    示意李德福将要溜出去的丹文扣下,像是自言自语…将顾思早前的话与十年来种种连成线:“二十年前,母妃害怕殷国公府陷害三王爷的事情被父皇秋后算账,便将自己的儿子与祥妃的儿子交换,任由这位太子成为众矢之的…其实七弟,才是母妃的亲子吧?”

    “你…你在胡说什么!”心惊胆寒,色厉内荏。

    “一方面,若是殷国公府真有个什么好歹,七弟不会收到牵连;若父皇对殷国公府的宠信尤在,外有东宫这个挡箭牌在,内有殷国公府和骠骑将军府一文一武两大助力。只要儿臣一死,七弟想要皇位…易如反掌。”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赵齐早知道自己非贵妃亲生,所以对这局势洞若观火…本来心中对贵妃的目的尚且存疑,可昨□□上殷兆慌乱中露了马脚,才让这一切蹊跷疑问尘埃落定。

    神情一如十岁以前渴望她关爱夸奖的孩子,好整以暇欣赏着她的神情:“二十年来,儿臣这个挡箭牌,母妃可还满意?”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话已至此,再虚与委蛇便没用了。

    “母妃与殷家捧杀儿臣的计划失败,却眼见父皇和朝臣越发倚重东宫,便换了法子。先是鸩毒,却误害了长乐;紧接着便是出宫省亲,自导自演的刺杀…”

    早立东宫,便早早地成为众矢之的!

    除了皇上和岭南候府安置在东宫身边的暗卫,赵齐用十年时间在这些人中抽调置换,培养出以藏云藏风为首的一批亲卫,挡下这多年来从不间断的、来自各方的刺探。

    “许知足不知内情,将刻着殷家图腾的牌子放在门外暗示儿臣在许府后,先后又有两拨刺杀…只是无功而返,眼睁睁看着儿臣安然无恙回宫。”

    这两拨人被当作是前来刺杀许卿娆的,由淮南王府的暗卫出手挡了回去,也是由此他才顺藤摸瓜查处了许卿娆的身世。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成王败寇,当初既选了这步险棋,便做好了今日心血付之一炬的准备。

    贵妃反倒安了心,毫无斗败的颓势,兴致勃勃问道:“告诉祥妃你才是她的儿子?说得轻巧…骠骑将军府也不见得会愿意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母妃说笑了…儿臣本就不是骠骑将军府的孩子,怎么会认祥妃为母呢?”

    过去十年赵齐与她说过的话装在一起,也不及今日的多,平地又是一声惊雷!

    “但是…母妃可有想过,父皇为何在十年前让儿臣迁出永和宫?他真的不知道十年前的刺杀是母妃做的吗?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仍然放任儿臣与殷国公府多年往来密切?”

    抽丝剥茧,有条不紊:“因为儿臣生母离宫,才需要借殷国公府的势,在朝中站稳脚跟。”

    “祥妃…祥妃当年生下的不是双生子?”贵妃顺着赵齐的思路…当年,德妃“死”的那天正好是祥妃生产那日,顺势便以为当年夭折的六皇子才是祥妃的亲子。

    惊愕慌乱之下,竟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祥妃怎么会糊涂到连自己是否怀的双生都不知道呢?

    他将殷家与七皇子放在天平的两端,逼她选择,游刃有余道:“冶铁一案,若是殷家肯出面,儿臣愿意看在母妃多年抚养的恩情上放七弟一马。”

    “殿下,永和宫…用不用做些布置?”出了永和宫李德福提醒道,年纪轻轻办事却谨慎老道得很。

    东宫里的人,各司其职,各不相干。这些事,从头到尾都是经他的手替殿下查证,霍侍卫和藏风并不知晓…这也是殿下今日带他来的用意。

    “以免有人去给七皇子通风报信。”

    “没人报信,殷国公府怎么肯出头背黑锅。”赵齐回头看着日头渐西,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宫门下钥的时候…

    今日事,今日毕,吩咐李德福道:“让高鸣进宫面圣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他所料不错,祥妃这些年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顺贵妃的意让殷国公府暗中扶持七皇子,坐收渔利。而当年早夭的六皇子,才是贵妃的亲子!

    这么多年来,贵妃和殷国公府,是被祥妃和七皇子当了枪使。证据便是…九江府的漕运总督徐明,早年出身于骠骑将军府军中。

    他唯独不解的是,皇上对这其中曲折知道多少?六皇子是死于祥妃之手,还是皇上?

    北方寒秋萧瑟,南方却正是天朗气清的好时节,许卿娆一行人赶着夕阳西下进了云南城。

    “在下家在城外,就此与几位姑娘拜别!”方静言在城门口跳下马车,将缰绳交到猫儿手里…

    踌躇着走到车帘边上,犹豫再三:“阿娆姑娘…我能否与你借一步说话?”

    “好啊!”许卿娆掀开帘子跳下来,与他往城门旁的柳堤去:“方公子要说与我什么?”

    方静言看着她眼睛澄澄澈澈装着自己的影子,双手握了握拳,鼓起勇气与她道:“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冒犯…犹豫再三还是相告诉姑娘!不然我怕是要抱憾终生!”

    犹豫着又将丑话说在前面,先拱手作揖:“若是姑娘不喜,只当一阵风散了去!方静言绝无轻慢姑娘之意!”

    “这样严肃?”许卿娆见他窘迫得很,却又不得不说…很善解人意道:“可是你要与我借银子用?”

    从腰间取下盒包,塞到他手里:“反正我到家了!这些碎银子也没什么用,你自拿去应急,不打紧的!”

    方静言握着荷包,又放回她手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抬头看她时变得坚定严肃,一字一顿:“我虽然还只是个清贫的穷学生,但我至少读过几年书,只要再努力些,来年开春大约是能考个举人的,再谋一份生计的!我是可以养家…养活姑娘的!”

    “养我?”许卿娆莞尔,却不明白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些什么?

    见他越发紧张窘迫,收起笑容问道:“我为什要你养活?”

    “我与姑娘虽相识不过两日,可自打我第一眼见到姑娘时便已心动。路上种种,深以姑娘侠骨柔肠而动容…我不想让姑娘以为我是个巧言令色的轻浮之人,可一路上皆在担忧若与姑娘就此分别,再无交集。”

    城门前人来人往的吵杂难入耳半丝,方静言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目光像是溺进了她盈盈秋波里…

    生怕她觉得自己是花言巧语,竟木讷着举手起誓:“在下与姑娘保证,若姑娘首肯,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在下必以姑娘珍之重之,此生无论贫贱富贵,绝不生二心!”

    许卿娆不曾听过这样的剖心相诉,且若一声闷雷在耳边炸起…许久回不过神来…

    不知如何应安放眼前这赤诚火热的心意,心中却明白她待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婉拒道:“我…我已有了婚约。”

    方静言心中一团火熊熊烧得正旺,忽然被这一盆冷水泼得连点火星也不见了!手足无措深觉自己冒犯,浑身僵硬着,脚下更是如同打了钉子…

    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连连拱手:“在下冒犯,请姑娘只当不曾听过我的这些话!后会有期!”转身逃似的走了。

    “逍遥自在的日子…还真是诱人呢!”许卿娆目送他离开,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

    顺势避开黄莺,招呼猫儿过来,问她道:“哥哥的人都在吗?”

    “在呢,郡主有什么吩咐?”猫儿又改回了称呼。自从进了淮南府,便察觉到了暗号,世子的亲卫一直跟在身后。

    “悄悄将身后的尾巴捆了,好生看管起来。”她不需要蛛丝马迹,只是凭与赵齐多年相处的了解,便知道藏云定然会跟在她附近…

    往城楼上望去,借着垂柳遮面,再三与猫儿嘱咐:“别伤了他们,好吃好喝看管着就是!”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沈居一早便带人去朝云阁事无巨细打点布置,又着意添置了好多样女儿家会喜欢的东西。按照朝云传回来的消息,亲自拟了许多样她会喜欢的菜单准备家宴。

    迎郡主回府这件事,不好张灯结彩嚷得人尽皆知,但内院可是一点没闲着。沈氏在云南的宗族长辈里,都被沈居打着给郡主庆祝笄年生日的名号请到府上。

    打定主意,安心让许卿娆以嘉南郡主的身份亮相,正式迈入淮南王府的社交圈子。

    “来了来了!王爷快瞧!”殷容带着两儿一女,同沈居、沈朗泽齐齐等在后门巴望着,跟后跟着的管家仆从都是王府里信得过的家生子。

    表面工夫拿捏得极是周全,还没见到人,便越俎代庖以许卿娆的母亲自称起来:“只是委屈了女儿,为了掩人耳目不能走正门…”

    “这有什么的!走哪里她都是我淮南王府的郡主!”沈居这些年来只见过京城传回来的画像,此时眼看要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金戈铁马的八尺男儿,激动得眼圈都是红的。

    拉着沈朗泽,三步并作两步到马车前接人,近乡情怯地不知道唤她什么好:“娆儿…云儿…”

    先王妃闺名栾枟,沈居为了纪念亡妻,取了其名半边放在女儿的名字里——沈思云。

    “父王…”许卿娆拉开车帘,只欲说还休地露出半张侧脸,便让沈居的眼泪夺眶而出!

    像…太像了!这张脸,几乎是从栾枟年轻时的肖像上拓下来的一般,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就连眉心里藏着的那颗小痣都一模一样!

    “好孩子!好云儿!回家了回家了…”沈居见女儿与自己一点也不生分,亲昵依赖像是自幼带在身边长大的一般,越发地怜爱。

    不知是激动过了头无意为之,还是要区分个亲疏嫡庶,拉着她的手介绍沈朗泽道:“这是你哥哥!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哥哥!”俏生生两个字,将沈朗泽的心都叫化了!

    他兄妹二人虽未谋面,可过去十年里书信往来不断,许卿娆又是个活泼性子,大到嘱咐惦记着沈朗泽与后母殷氏小心周旋,小到京中有什么时兴的饼饵点心、她逢年过节去了何处玩乐…大事小情常常写下许多流水账,每月攒起厚厚一沓通过暗卫寄给他。

    “乖!”沈朗泽欢喜得不得了,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发,不善言辞的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个字。

    许卿娆看着得意忘形沈居,心中五味杂陈…因为殷氏而替生母产生的愤懑不甘,与父女血脉使然想要亲近的情绪交织着,实在没有办法武断地将手从他宽厚的大手里抽开。

    她对许知足的父女之情,是感激、是飘零在京城中的安全感,可与眼前这人…是天性使然,一见到他如此拳拳爱意,她的眼睛便连带着心口一同发酸。

    “连脾气也像极了你娘!是个娇气包!”眼前的沈居,提起亡妻时的追忆感怀,无论如何都不像时负心薄幸之人。

    “王爷…”殷氏在一旁讪讪站了许久,外人一般…有些难堪。

    凑上前来,遮掩着见到许卿娆这张脸时…心里的恶寒,抹起了眼泪:“女儿长得真是好…让我想起了王妃姐姐…”

    许卿娆不言不语看着她作态,面上皆是惶惑不解…像是没反应过来眼前人的来历…

    忽然甩开手,疏远道:“你该称我郡主。”

    “这…”殷氏的眼泪被怼了回去,她一句话点醒了许多人…王妃不在,郡主才是王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殷氏…不过是个侧室!

    嘉南郡主是正儿八经有封号诰命的!若认真追究起来,殷容是要带着她的子女们,见大礼才是。

    能出现在这门口的,都是王府里有头有脸,极得亲信倚重的管事们。个个人精似的,听话听音,心说这郡主看着少不经事,一来便掐着名份大义,给了殷侧妃个下马威,也不是个善茬!

    “王爷…”殷容听京中的消息描绘许卿娆是个小门小户的傻姑娘,原没放在心上,如今被她在众人面前被扫了脸面,上不去也下不来…

    指望着沈居如往日一般替她出头,却见那人满心满眼都是女儿,未着一字晾着她。

    “云儿,这是殷侧妃。”沈居到底也没表现出个是非态度,只是不咸不淡介绍起殷容,开解尴尬。

    “你母妃不在时,都是殷侧妃在打理着后院。”

    “殷侧妃?”许卿娆恍然大悟,却仍是端端正正的受了她的礼。

    “你是璟淮哥哥外祖家的人?”有殷国公府在,殷氏不会不知道她与璟淮哥哥的往来。

    索性不遮不掩,眉眼弯弯笑得亲切得很,拉着殷容道:“既是熟人便好办了,劳殷侧妃得空将家事整理好交给我。”

    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没料到,嘉南郡主连淮南王府的大门还没买迈进去,第一把火便直接烧到了殷侧妃的头上!

    沈居只是装聋作哑笑着,不偏不向不表态,心里想的什么没人知道…面上,还真是一副不聋不痴不作家翁的姿态。

    “王府的事情繁杂,郡主舟车劳顿,好好歇上几日再忙庶务也不迟。”殷容这些年名份上是侧室,可上头又没有王妃压着,顺风顺水已然将自己摆到了女主人的位置上。

    便是当年栾氏在时,也是照顾着殷国公府的面子对她客客气气。今日却被许卿娆当头棒喝,才从美梦中惊觉,若是这丫头真揪着嫡庶高低不放,当着沈居的面…她竟一点法子也无!

    “母妃留下许多旧人,原也不用我操心什么。”许卿娆以不变应万变,视线越过身后的几位管事,竟一人不落地挨个儿叫出名字来。

    “赵其昌、余献、相保,待会便将府中的账册送到我院子里,陈四家的、骆大家的…戌时,你们带着后院的女使到我院子里。”

    许卿娆打定了主意快刀斩乱麻,便是他们畏惧殷氏多年来攒下的威严利害,也不敢真的在王爷面前忤逆她这个名正言顺的主子。

    沈居看出了女儿打的主意,清咳一声掩住笑意,声援:“一切按郡主的吩咐!”

    二姑娘沈荔原本还想着争风吃醋比个高低,却眼见着许卿娆雷厉风行一通连敲再打下来,连她娘都吃了瘪…

    堆出满脸笑意,上前自报家门:“妹妹,我是沈荔,行二,只比你大一岁。”

    “二姐姐。”许卿娆听猫儿说起过这位二姑娘,大是大非上的坏心思没有,小心思却不断…若只是小磕小碰,井水不犯河水相处着便罢了。

    沈居知道她兄妹二人有许多话要说,主动留出空间:“让你哥哥带你回朝云阁,梳妆打扮好了,再一起到主厅。”

    “父王…”许卿娆不知道究竟多少人知道她的来历,不知道与沈家宗族交际的远近尺度…谨慎问道:“我才回来,没关系吗?”

    沈居盘踞一方,这十五年里铁腕将整个淮南都收拾得铁桶一般,自有底气在。

    疼惜女儿流落在外周折受累,宠溺地刮了下她鼻尖,从容道:“不必在意他们,回到淮南王府,没人敢为难你。”

    朗声舒阔道:“待会要让他们见见,我沈居的掌上明珠!”

    许卿娆跟着沈朗泽往朝云阁去,见他只是如沐春风地笑,撒娇揽上他胳膊:“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儿?一定要我这时候急匆匆赶回来?”

    她原本的计划,是等真正成了太子妃,有大权在握时再回来…既能给哥哥撑腰,也好方便查先王妃当年遇难的内情。却在月前忽然收到信,让她以死遁的法子回到淮南王府。

    笑眯眯邀功:“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殷氏不是那么容易相与的。”沈朗泽点了下她鼻尖,提醒道。

    方才殷氏是看在父王的面子上才投鼠忌器,偃旗息鼓,真要接手庶务,可不是容易的事。

    “我知道,不过是试探一下父王的态度罢了。”王府里到底还是他一人说了算,她想知道父王是真的对殷氏有情,还是另有所图。

    进了院子,许卿娆一路上留心打听,获悉了不少关于淮南王府的消息。一语概括之,便是八个字:雄踞一方,富可敌国。

    纵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眼前富丽堂皇的院子仍是咂舌!明檐亮瓦,雕梁画栋,就连斗拱上的花纹,都是用金粉活了鱼胶水描着上色…

    她非但不觉惊喜,反而心头生出隐忧…与沈朗泽进了内室,吩咐猫儿守在外面,再问:“哥哥让我回来,究竟是什么事?”

    沈朗泽起身,亲自探出身去确认外院无人,再将窗户阖上…

    “来得路上可遇见什么蹊跷?是否遇见了燕人?”

    “只是捡了个丫头,应该是殷氏安排的人,其余顺利得很,也没旁的周折。”

    “父王近半年来,与大燕成王密信往来频繁。”沈朗泽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将这事说给她是对还是错,可眼下却也没有别的法子…

    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在了她的耳边:“我怀疑…父王要造反。”

    第24章

    “造反?”许卿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若只是与大燕成王的往来密切,倒也算不得什么,淮南王府之所以在大楚的南境上,便是作与敌国沟通交涉之用…

    对上他郑重其事的神色便知道这事不是无凭无据随便说说的,问道:“哥哥拿到了证据?”

    “你当我为什么会知道梅江沿线有人私冶兵器?”沈朗泽言外之意,便是那冶铁坊的背后主使是淮南王!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许卿娆猛地站起来,许多破碎的线索都被沈朗泽这一句话串了起来!

    “哥哥你听我说…其中是否还有什么漏洞是咱们错过了的…”她沉心将这些日发生的种种一一回顾,娓娓道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被绑见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贵妃,更知道这件事情的发生,少不了赵齐在背后推波助澜!

    自内侍省命她入宫参选的圣旨到许府的那天,暗流涌动的各方布置便已经开始了…

    赵齐那样谨慎的人,偏偏那日将藏云调离许府,诱着她往殷国公府去。他是故意带着她招摇过市、在众人面前表露对她的格外在意…就是为了激贵妃出手,他顺势咬勾追随她往九江府去。

    她虽不知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他通过这件事,确认德妃是否藏在九江府!

    她从那日被绑走开始,便觉得事情蹊跷极了!先是绑走她的草寇,虽然凶烈,却从头到尾不曾做过丝毫伤害她的事,甚至连贴身跟在她身边的都是女子…

    若是贵妃出手想毁了她的名节,京城的青楼楚馆足以达到目的,何必舍近求远费上这样大的一番周折?

    十年相识,她了解赵齐甚至胜过了解自己…东宫的暗卫若是能在京畿之地被一群草寇重伤,那这十年里不计其数的暗杀之下,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猫儿一直跟暗中,受她示意不要出手相救。然后她佯作逃跑,便是为了故意激怒绑匪试探底线。可这群人非但没有处置她,甚至那为首的女绑匪已经被她看到了真容,竟然从未想过杀人灭口!

    到这里,她已经隐约猜到了,贵妃、殷家都是重赏甘饵,真正指使草寇绑走她的人是赵齐!

    果不其然,她在船上见到了意料之内的人!

    只是在船上时,她尚且不明白,他费上这样一番周折的用意…只好装瞎卸下他的心防,

    这一切,在九江府见到德妃的那一刻开始…豁然开朗!

    顾念与她说的那一番话,何其可疑?事后她让猫儿查过,九江府顾家根本没有顾念这个人,上一辈只有一位姑奶奶,便是入宫早逝的德妃——顾思!

    到此为止,真相大白!她虽不知道赵齐此行还有什么目的,对京中局势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却笃定确认德妃的死活一定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云儿是说…太子知道梅江府沿线私冶兵械之事?”

    “我不确定…想来他是不知道的吧…”她不告诉赵齐自己的身份,是不知道当年母妃遇害到底与殷氏有无关系,下意识地回避将自己与他的母族放在天平的两端…

    但一路上,跟在她身后的藏云并未特意遮掩踪迹,她发现时,确认赵齐知道她的身世时,竟然意外地松了口气。

    只是…许卿娆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心头梗着一块委屈,不上不下的难受得紧…患得患失忽然钻了牛角尖:这十年来的种种,他的真心假意又各占了几分?

    喝了口茶稳住心绪难平,顺着方才的思路继续摸索着:“哥哥,殷氏有什么法子能和京城通信吗?”

    “在淮南王府没人敢为难你这句话,不只是父王口头说说而已…”沈朗泽说这话时,自有一身宛若天成的不凡气度,如玉如琢,端朗自若。

    “你虽在十年前便将东宫的令牌通过暗卫给我,意在震慑殷氏,但这快令牌一直是被好好地收着,并没有展露于人前过。”

    “为什么?”果然,许多话要见了面才能说透。

    “一是淮南王府地位特殊,我与父王都不想与东宫牵扯过深,更不愿涉及党争夺嫡;还有就是,即使在我年幼时,殷氏她也不敢对我如何…淮南王府能握着当朝唯一一块独立虎符,盘踞南境百年不倒,可不仅仅是靠着皇室的信任的。”

    沈朗泽见妹妹眼睛瞪得圆滚滚的,觉得可爱极了,手痒捏了捏她的粉腮…言归正传:“殷氏与京中往来的一应信件,哪怕是送出去了的,都会由暗卫截回来,待父王确认无虞再发出。”

    “这么说…母妃遇刺与殷国公府无关?”

    “不见得。”沈朗泽摇了摇头,母妃罹难京城一直是他心里的痛憾,所以这些年时时刻刻想着将妹妹接回身边…

    “当年事发时我不过三岁,长大后有心要查却被父王拦了下来。听母妃留下的老人说过,出事后父王急怒之下便要带兵回京,似乎被是岭南候拦下了…后来,便不了了之。来日方长,总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待会要见的沈家宗族,可有什么要小心应对的人物?”淮南王府世代安居云南,她才回来沈居便将宗族找过来,许卿娆以为这些人是得几分看中的。

    “乌合之众,淮南王府真正的嫡系只父亲这一支,宗族里那些人只不过沾了个沈姓,借王府的势在淮南立足罢了,只过逢年过节往来。”沈朗泽亲疏远近泾渭分明,本来也看不上这群人趋炎附势,只是内院的事一直都是殷氏在打理,他也不好插手多说些什么…

    “今日父王将他们请来,是为了替你造势,将嘉南郡主“痊愈”的消息放出去。”

    看了眼时辰,不在东拉西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回过神来催促道:“你继续说…”

    “我之前也一直以为璟…太子是知道梅江府沿线私冶兵器的事情的,但方才听你一说…我倒觉得,自上了船以后再发生的许多事,是他意料之外的。”

    从京城往梅江一线,只有朱雀帮一家漕运可行,其缘故眼下看来便是为了掩盖运铁冶兵的事…既如此便是一定要藏形匿影,可那日在船上,几大箱的铁粉明目昭彰摆在甲板上,生怕人看不见似的…

    “若是父王有意为之,便说得通了…”许卿娆觉得自己似乎踏入了迷障当中,许多事情本以为豁然开朗,可再往前走时又打着死结…

    “可又是为了什么呢?若是要造反,更应该谨慎才对,怎么会…”

    为什么要让东宫发现他在私冶兵器?赵齐在九江府历尽周折的目的,除了德妃,还有什么?

    “郡主,殷侧妃来了。”还没等兄妹二人将话说完,猫儿在外面提醒道。

    “我来给郡主送东西。”殷氏身后浩浩荡荡跟了十几号人,个个肩上抬着五尺见方的红木大箱子,着人搬进屋里。

    拉着许卿娆巧言笑语:“这些都是王妃的嫁妆,得了王爷和世子的首肯,一概都留给郡主。”

    端得坦坦荡荡,一点不也贪心藏私,拿出手掌厚的一沓嫁妆单子:“名目多,好在这些年也没人动过,郡主慢慢核对着…若有什么不妥的,再着下人打理。”

    话说的冠冕堂话,责任也推得干干净净,没有一句落在实处。

    “有劳侧妃。”许卿娆将单子接过来,忽然想起这么久了…她还没问过她的外祖栾家,是个什么出身?怎么从来也没听人提起过?

    “郡主,咱们到底是一家子人,这王府里更没有旁枝别室的…”殷氏语气和善,有理有据却字字句句都是商量的意思,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体贴周到。

    听她好言相劝道:“我并没有想取王妃而代之的心气,只是盼着家和万事兴,若是郡主不嫌弃,便与世子一样,也和和气气叫我一声姨娘,我便受用不尽了。”

    伏低做小极了,又扯出沈朗泽来,若是不答应,倒衬得许卿娆不识大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姨娘可别多心怪思云初来乍到,不懂得王府里面的规矩。”

    漂亮话谁不会说,许卿娆从善如流,笑盈盈改了口。

    “这就是了!”殷氏欢天喜地应下,女主人的姿态又端起来,一声令下,招呼着身后的仆从替许卿娆梳妆打扮。

    的确是用了心,许卿娆身上穿得是一寸十金的牡丹薄水烟纱绮云裙,珠圆玉润的耳垂上挂着与头面配成一套的东珠首饰,通身明艳的气度,贵不可言。

    “瞧瞧,这才像是我淮南王府千娇万贵的郡主!”殷氏亲自替她在眉心点了花钿,笑逐颜开不吝夸赞。

    拉着她往花厅去,叮嘱着:“今日要见的,都是咱们沈氏宗族里的自己人,云儿不必紧张。何况有王爷在,也没人敢为难你…”

    “女儿给父王请安。”

    前院的主厅里挤挤挨挨坐了一下子的人,听见动静齐齐转过头来打量着许卿娆。

    开了席,男客在前头,女客另由屏风隔开坐在内厅。见沈居这根定海神针不在,下面藏着的虾兵蟹将就现了原型!

    “嘉南郡主长得和王妃真是像,就是这身子孱弱…不如王妃过去那样端庄大气。”沈居的堂弟之妻——沈家二夫人,以为许卿娆是个不成器的病秧子,开口便着意讨殷氏这个当家人的巧…

    见她笑得柔善,不言不语,越发得了意喧宾夺主道:“还是荔儿这个姐姐出落得更亭亭玉立,有殷国公府这个外祖在,日后定然是要嫁贵婿的。”

    “弟妹这话说得不对…”殷氏一直留意着许卿娆的脸色,尴尬得很,连连推辞…

    像是生怕许卿娆不高兴,方才还一口一个云儿,这下当着众人的面又换回了郡主:“荔儿都被我宠坏了,娇纵得很!哪有郡主这样稳重。”

    “嫂嫂,荔儿是王府养大的小姐,娇纵些是她的福气!”说话这人是沈居的堂妹,沈家上辈唯一的一位姑奶奶——沈玲,从来与殷氏交好,为了显示亲近,越了规矩称侧妃嫂嫂…

    殷氏出身高,又会做人,这位姑奶奶的夫家不得意,多年来全靠殷氏手松,大把银子地接济才能维持体面,自然俯首帖耳。

    看着许卿娆的珍珠头面,大惊失色:“这头面…我记得嫂嫂宝贝得很!不是要给荔儿做嫁妆的!”

    “郡主及笄,我…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这头面的成色略好些…”殷氏这话说得三分委屈两份不情愿,像是许卿娆以权位压人。

    识大体地退让一步,生怕给王府惹麻烦似的:“都是淮南王府女儿,这头面给谁都是一样的…”

    沈玲见许卿娆柔善可欺,这半天也没蹦出一句话反唇,便没将这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

    满心想的都是给殷氏做脸面,接话替人打抱不平道:“嫂嫂这些年劳苦功高!王府上下哪个敢看低了…别说郡主且是小辈,不该在嫂嫂面前拿乔儿,依我看…就算称您一句母亲…”

    “啪啦!”许卿娆手一松,把个好好的红花磁碟给跌碎了,沈玲才住了嘴…

    见她面上不带怒意,轻哼一声还要继续说…却被打断!

    许卿娆美眸横斜,没头没脑问道:“云南可有雪吗?”

    “郡主…”殷氏小心翼翼陪着笑脸,亲自替她换了双碗筷,息事宁人:“自然是没有的。”

    “难怪…”她拍了拍殷氏的手安抚,动作举止亲密得很,睨着沈玲轻轻笑了笑,心平气和:“民间有句俗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堂姑姑一定是没听过了?”

    沈玲怎么会没听说这话,知道是在讽刺她多管闲事,气不打一出来,刚要开口又被人堵了回去…

    听许卿娆继续道:“有些人…非但自己家门口乌烟瘴气,还要来别人家做包公升堂,不知所谓!”

    “都是一家人,又是你的长辈,郡主这话未免太刻薄了些!”二房夫人开口,不提嫡庶尊卑,只拿长幼压人…

    许卿娆方才的话,可是连她也一同骂了进去!

    “想让我当长辈孝敬,也要有人先做出个长辈的样子。”许卿娆听着外面推杯换盏的动静也停了下来,索性将话挑明,这一屋子靠王府养活的人非但不知好歹,反而尽做些里挑外撅的事…

    今日不敲打起来,真当自个儿是王府的人狐假虎威。外面风声鹤唳的,一旦真生了什么乱子,这些蛀虫就是淮南王府的绊脚石!

    放下筷子,着意将话说得响亮:“姨娘才说过家和万事兴,这会子便有什么外四路的坏种来挑拨…我淮南王府的饭,也不是什么人都吃得的!”

    “放肆。”外间须发皆白的老者——沈家宗族的族长沈重,听了许卿娆的话,以为她是打着将王府与众人划清界限的主意,自然不允。

    用沈朗泽的话来说…这位之所以是族长,并非血脉亲缘与淮南王府多紧密,纯粹是…他是现存的姓沈的人里面,活得最久的,而已!

    沈重斜眼见沈居坐在一旁,不置可否,倚老卖老起来:“你便是郡主,也要首宗族礼法的规矩!在座的都是你的长辈,哪里有你指手画脚大放厥词的份!”

    “圣旨到!嘉南郡主接旨!”外面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可将满屋子人吓丢了魂儿,连沈居都出乎意外…

    许卿娆听见这音色再熟悉不过,出去一看果然是藏云在外头!与猫儿对视一眼,心说他此时应该被五花大绑困在别苑里…怎么跑到这来宣旨了?

    “嘉南郡主接旨!”藏云清了清嗓子,又喊一声将众人的魂儿招了回来。

    “臣沈居、沈思云接旨!”沈居拉着女儿为首,带着身后的沈姓众人乌压压跪了一院子。

    藏云不动声色与许卿娆得意地眨了眨眼,收住笑意,一本正经地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嘉南郡主沈氏思云,静容婉柔,丽质轻灵,柔嘉维则,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太子及冠礼,适婚娶,当择贤女与配。值嘉南郡主待字闺中,与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为从一品太子良娣。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太常寺正共同操办,于元月初一完婚。”

    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嗓子冒了烟…

    他又按照殿下特地吩咐过的,恭敬得不能再恭敬地,着意当着众人的面和瞠目结舌的许姑娘道:“许氏为救太子罹难,皇上追赏其恩德,将其立为正妃。殿下担心委屈了郡主,特地吩咐礼部,大婚仪典皆比照正妃之尊完成。”

    “臣女接旨,谢主隆恩!”许卿娆才反应过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赵齐在京中都做了什么…

    心口郁郁堵着的惴惴不安,忽然冰解云散。才真真应了那句…隔座送钩春酒暖,心有灵犀一点通!

    沈居听这话,再看女儿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会心一笑:“臣接旨。”

    许卿娆记仇得很,转过身,挑眉时的神色与赵齐像了八分,与方才教训她的沈重道:“不知眼下…可有我说话的份儿了?”

    作者有话说:

    隔座送钩春酒暖,心有灵犀一点通。来自李商隐《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

    译文:互相猜钩嬉戏,隔座对饮春酒暖心;但你我内心却像灵犀一样,息息相通。

    第25章

    霍封奉命亲自护送顾思回九江府,到了码头却要被她打发回去…

    “顾姨,殿下特地嘱咐我将您好生护送回去,您就别推辞了!”顾思不愿再有人称她为德妃,便让他按照父母辈的交情改了口。

    “你送我上船就够了!左不过一日的水路,到了九江府码头也有人接,还能出什么乱子!”

    只是在赵齐面前时,她才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如今又是飒爽明朗得很,坚持着不让霍封送。

    叮嘱他道:“近日京城风波四起,你多跟在太子身边。”

    “那好吧…”霍封也没法子,总不能将人绑着送到九江府。目送人安安稳稳上了船,告辞:“顾姨一路顺风!”

    “快回去吧!”顾思与他摆摆手,见人真的走远了才转身进了船舱。

    自朱雀帮伏法后,京城往梅江府一线的漕运重新收归官府,簇新的大船分上下两层,上层行客,下层运货。

    顾思一路上并不见闲散人等,上了楼梯看到孙公公等在门口,了然:“他在里面?”

    “奴才给德妃娘娘请安,皇上正在里面等着您呢!”孙行手里捧着盏梨花白,恭敬的很,仍是照旧以宫里的名份称呼她。

    “我已不再是德妃。”顾思少见地疾言厉色,一点不含糊,对这个称呼显然抗拒厌恶极了。

    推开门,见皇上在窗旁欣赏湖光山色,也不见礼,默不作声坐在一旁。

    “二十年了,你还是老样子。”皇上回过头来,打量她片刻,也不计较她失礼,却也没有旧情人相见动容。

    在无人之巅久了,已然忘了兄弟手足、夫妻父子,这些人间烟火的滋味…

    与她面对面坐着,似乎想通过眼前的旧人找回些过去有过又失去了的东西,却终究是徒劳:“朕这几日常在想,若璟淮是朕的儿子,你当真的是他的生母…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何必说那些你原本就不在意的事。”顾思冷哼一声,不留情面。

    她、霍霖、三王爷和燕晴、沈居和栾枟,被他以情义二字玩弄于股掌之中,难道这些年吃得亏还不够吗?

    开门见山:“该说的,我都与他说了。”

    “朕知道,朕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食言过?景渝已经安然无恙到了九江府,你也收到消息了吧?”皇上神色晦暗不明,口口声声情义,可真正在意的皆是他的权利。

    太子去了贵妃宫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字不落传回他的耳朵里。

    东宫查到的那些东西,拼凑出来的所谓真相,都是他准备好的让他看到的赵齐——既是他手里用来清除异己的剑,也是下一任君王的磨刀石!

    他一生大权在握,临了,开始担心身后事。就算他当年有错,也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在自己百年以后再翻旧案,留下青史骂名!

    与当年谋逆案有关的殷国公府、淮南王府、岭南候府,还有赵常译留下的孽障,通通要走在他的前面!

    这局棋,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布置了。将赵齐从宫外抱回来,调包送给贵妃,是他授意祥妃做的;赵齐对自己身世的怀疑,是他一手种下的;而私冶铁器这件事…七皇子、账册、朱雀帮、清洲刺史、淮南王府的印信,从头到尾,都是他为了收网设下的局!

    许家那姑娘被绑,于他而言是个意外,却正好顺势诱太子往九江府去,不能不说是天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东宫已经按他的意,对殷国公府出手了…接下来,该轮到淮南王府了!让这些来日隐忧自相残杀,再留下清净江山,给他选定的储君!

    “你选中的人,是七皇子吧?”顾思是受他以三皇子的性命相威胁,才有了今早对赵齐说的那一番话,自然不难猜出他的目的…

    “接下来,是不是要轮到我了?”鸟尽弓藏的道理,早在二十年前,他便身体力行教会了她。

    “我及笄那年,你、我、常译、霍霖,还有沈居和栾枟,咱们一起去崇福寺上香,主持说我命格贵重。如今背了这么多的人命,还真是沉重啊…”

    听她再提起赵常译,皇上扭曲的神情转瞬即逝,不甘道:“朕与常译,你究竟…”

    “无论常译当年与臣妾是否有私情,你都会以谋逆之名…将这位功高震主的战神处理掉的。”顾思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在这件事上,她没骗赵齐。对常译,是青梅竹马的懵懂情愫,而眼前这人…于她而言则是爱愈深,恨愈切!

    心如死水,自嘲道:“我…不过是你送给贵妃和殷家的诱饵罢了!”

    “若说你是薄情寡义之人,可你却为了常译与朕决裂;但若说你有情,今日却又为了自己的儿子哄骗太子…”

    “因势利导,都是皇上当年教我的,你留我活到今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愿再听他假惺惺与自己叙旧,他冷情冷血,却偏喜欢事事拿着情分做噱头,不过是刽子手行刑前装神弄鬼的三炷香罢了!

    清秀面庞上半丝惧意也无,目光越过他悠悠看着外面的山水,呢喃着:“我怕疼,你替我选个爽快的死法吧。”

    他唤孙行捧进来一盏梨花白,亲自斟到玉盏里,递给她:“你喜欢的。”

    顾思错开他的手,反而拿起酒壶直接仰头痛饮一口,厌恶道:“下辈子,别再缠着我了。”

    皇上将酒洒在地上,一言不发离开。眼神漠然,丝毫不舍悲恸也无,对门外的孙行吩咐道:“将她带回妃陵,安葬。”

    “奴才明白。”德妃的灵柩空置二十年,今日才算是真正的入土为安!

    “三皇子还在大理寺的水牢里,可要奴才将人放…”对上皇上的眼神,急忙告罪:“奴才说错了话!奴才该死!”

    东宫,人人自危,生怕外面的风声鹤唳吹进高墙,一不小心便沾染了杀身之祸。

    经过大理寺与刑部查证,户部内部清剿,一日之功,便将殷国公府利用职务之便售铁运铁的大罪坐实!却绝口未提冶炼兵器的事…

    殷家主仆七十口人下狱,严刑拷打幕后主使,贵妃禁足永和宫。

    就在众人都以为接下来皇上雷霆之怒,即将发落东宫时,却停手反而命太子为督查,亲自监理案情。

    人心惶惶…看不明白圣上意欲为何?如此明晃晃地偏袒,此等大事竟未伤东宫分毫?太子之位,真是稳若泰山!

    李德福今日一早便被太子遣去殷国公府督查抄家,过午方回,回禀道:“殿下,殷国公府众人,除了尚在城外庄户里的二姑娘,其他一应人等皆下放至大理寺监牢。”

    “大理寺?怎么不是在刑部?”赵齐一边听着他的回报,一边替手里的宝剑开鞘…将刃面放在硎上,用力来回盘擦至手指上沾了热度。

    “回殿下,此案是高大人主审。”李德福心说分明是殿下让他带话给高鸣,将殷国公府的人带去大理寺,怎么反问起他来?

    许久不曾见过殿下用剑,胆寒得很,越发小心回话。

    “是吗?”他在剑身上敷以少许面粉拭剑,继续盘擦…平心静气:“你觉得高鸣此人如何?”

    “奴才常在东宫,与高大人甚少往来,是以…对其品行不甚了解。”李德福觉得太子殿下似乎不太在意殷国公府的事,话里话外都是蹊跷,回忆着自己这两日是否露出过什么马脚…

    赵齐拿起桌上的鹿皮,将剑身擦拭干净…放在灯前细细赏玩着,似乎要试试剑刃的锋利。

    腕转几下,剑画空圈,带着凛冽剑气逼向李德福颈见…

    呼吸错落,人已躺在血泊里。

    凤目低垂,利剑归鞘,冷然:“藏风,收尸。”

    出了东宫,正遇上霍封风尘仆仆从码头赶回来,悄声道:“殿下,皇上确实没在宫里。”

    抬眼看天色,万里晴空,秋风习习。揉了揉眉心,早前答应她要共渡秋节的,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随孤去大理寺。”

    “微臣给太子殿下请安。”高鸣显然是在门口等着他,快步迎上来。

    “殿下,都准备妥当了。”

    赵齐轻车熟路往大理寺监牢去,有高鸣带路一路上畅通无阻。

    经过地下一层关押着殷家的地牢时,与殷兆四目相对,勾唇:“留给舅舅的时间…不多了。”

    原本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的三皇子,听见水牢暗门开启的动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啊?”

    高鸣一言不发上前,将牢门打开,两耳不闻窗外事:“臣去外面守着,殿下动作快些。”

    “藏风,换人。”

    藏风将死透的李德福扔在地上,拿出张□□替他戴上…

    将他的衣裳脱下来,毫不客气扔给一旁目瞪口呆的三皇子。

    “这…这这…你就这么救我的?”三皇子嘴上磕磕绊绊,可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慢下来,三下五除二换上李德福的衣裳。

    凑到赵齐身边,小声问道:“我娘呢?”

    “顾姨不将皇上骗出去,我怎么救你。”赵齐挑眉,游刃有余:“她没事。”

    东宫里里外外不知多少奸细,他与顾思昨日当然要将戏做全套。那人居高临下,自负尽在掌握,他们所性将计就计,顺便再用一招金蝉脱壳逃出生天。

    至于所谓真相三皇子这些年逍遥快活来去如风,顺手传个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

    三皇子看着藏风手段脚利落,将李德福里里外外打扮成他的样子,塞进塌上的薄被里盖住。

    心细如发,问道:“这□□…不是云南的秘术么?你在哪搞来的?”

    “走吧。”赵齐隐秘地笑笑,光明正大地来,又光明正大地将人从大理寺带出去。

    一盏茶后…一群身手矫健的蒙面人杀进大理寺,直奔地牢里的殷兆,多亏高鸣大人机警,防备严密,刺客无功而返。

    “许家交给你。”赵齐吩咐藏风兵分两路。

    自己则雷厉风行带着霍封打马出成,行至城外十里坡迎面遇上了孙公公便装驾着马车,与皇上刚从码头上回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坦坦荡荡,也不多问皇上去了何处。

    “太子要去何处?”

    “回父皇,殷兆招供冶铁一案事涉淮南王府,儿臣打算亲自走一趟。”

    皇上打量着他身后只带了个霍封和李德福,问道:“这样急?”

    “一个时辰前,大理寺遇袭,儿臣怀疑是淮南王府的人前来灭口。事关重大,宜早不宜迟。”

    他神情肃然,显然是欲除殷国公府而后快,片刻不愿担误。

    又请罪道:“儿臣未经父皇允许,擅自借调了暗卫随行,请父皇恕罪。”

    “起来。你是东宫,本该坐镇京中。可此时事关皇家体面,朕信不过旁人…带上朕的给你的暗卫,多加小心。”皇上下车亲自将人扶起来,取下腰间的令牌交给赵齐,慈父心肠分明。

    又提点他身后的人:“李德福,小心侍候着。”

    作者有话说:

    明天起,下午15点和晚上23点,每日双更!

    第26章

    到了淮南王府十来日,风平浪静,许卿娆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管家大权…

    原因无它,殷国公府被抄的消息传入云南,殷氏直接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心病还需心药医,殷国公府的案情一日不见发落,殷氏的病即缠绵着不见好。

    还有一事不明,沈朗泽提及父王要造反的事,一直盘桓在她心里。命猫儿私下将王府书房里里外外查过,她又旁敲侧击探着口风,再瞧着他连日来对赐婚这事并无甚反对,反而像是乐见其成…更是心中不解。

    用过了早膳,她心里打了遍腹稿…盘算着打开天窗说亮话,往书房去:“父王,女儿可以进来吗?”

    “进来!”他声音中气十足,还带着雀跃笑意,桌面上摆着几摞私库里各样宝贝的单子:“这是太子的聘礼单自!为父正给你挑嫁妆呢!你自己再瞧瞧,可有什么中意的?”

    许卿娆紧张着,没多想东宫何时送来了聘礼,鲜少这样正色直言:“父王,女儿…有一事不明,思索多日,事关重大还是不吐不快。”

    沈居放下手头的事,心里隐约猜到几分。兄妹两个这些日子的动作可没瞒过他的眼睛,只是时候未到才拖着迟迟未与他二人解释:“说来听听!”

    “父王…”许卿娆只是想想这话便觉得心惊肉跳,欲言又止…犹犹豫豫:“淮南境内,可有人…有谋逆之心?”

    “有!”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赵齐从书房后面的屏风走出来,偏头,含笑看着她:“正是孤要谋逆…”

    “璟淮哥哥!”许卿娆一双眼睛鹿儿似的滚圆,意料之外…喃喃:“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咳…咳…”沈居清了清嗓子,眼神在他二人之间来回一番…起身,识相离开:“本王…去用早膳。”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见她呆呆的,赵齐伸手点了下她额头。

    “不…不是。”许卿娆有些无所适从,总觉得…她两人之间有许多含糊不清的东西有待分晓,踌躇不前。

    “只是有点意外…还有,璟淮哥哥方才说的谋逆是怎么回事?”

    赵齐什么肯她疏远自己,不由分说拉到身边坐着,慢条斯理将来龙去脉说给她,包括他的身世——三王爷与大燕长公主之子,燕北乾。

    今日回南,便是因为大燕皇上病重而膝下无子,密令成王回燕,继承皇位。

    末了,还添了一句:“我瞒了你这些,你瞒了我…扯平了。”

    “我哪里瞒得住你…”许卿娆觉得自己跳梁小丑一般,以为自己戏做得天衣无缝,结果却是他为了将自己和许家远离京城纷争,才配合演了死遁这场戏,顺势将她送回淮南王府。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呼:“那…你就是大燕的成王?!”

    “是。”

    许卿娆前些日子心口闷闷的病症去而复返,忽然甩开他的手生气起来!

    “那…璟淮哥哥要娶我…”原本柳叶似的弯弯眉拧着,杏眼圆瞪:“在意的到底是我,还是淮南王府的兵权?”

    赵齐失笑,原还担心她经历这一番波折变了性情,如今看时仍是这样的疏朗不忸怩,诚实相告:“皆有。”

    他十年前遇刺后,在许府的养伤的那段日子发现她与淮南王府的联系,当时的他正寻着蛛丝马迹在许多猜疑中寻找真相,自然不会错过与皇上、德妃、三王爷、霍家这几人皆交好的淮南王,但喜欢许卿娆的天真烂漫也是真的…

    至于后来的动情,知道了她的身份后,便计划着在风波开始前找个适当的时机,送她离开京城的乱局以免重蹈淮南王妃的覆辙。

    点了点她鼻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调笑道:“阿娆要嫁我…在意的到底是我,还是东宫的权势?”

    “皆有…”她被人戳破了心事,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眉眼弯弯撒起娇来,又打算蒙混过关。

    “你若往大燕去,南楚朝廷又要怎么办呢?”

    “若我所料不错,前来劫杀我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他多年来对皇帝唯命是从,从不曾表露过疑心,加之那日在永和宫贵妃和李德福面前做戏,才让皇帝一时大意被顾思分了心,给了他兵不血刃出京的机会。

    待他回京发现李德福的尸体,意识到三皇子被偷梁换柱水牢时,自然便会意识到让东宫与淮南王府、岭南候自相残杀的计划败露。

    左不过这几日,朝中便会下旨,借殷国公府一案的由头正式宣告废黜东宫。

    皇上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准会联合大燕朝内企图阻拦他承继皇位的人,里应外合置他于死地。

    捏了捏她软成一团的脸蛋儿,都弄:“这下…阿娆的太子妃之位,才是真的做不成喽!”

    许卿娆排开他手,口是心非逃开:“谁要做你的太子妃!”

    “不做太子妃…便做皇后吧。”赵齐借力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回怀里,眉目之间尽是睥睨傲气:“做这天下的皇后。”

    许卿娆怔住,他欲取天下?如今江河三分,北境的车渠小国本就依附大燕,夺权自不在话下,可南楚…武力虽不及燕,却胜在军富马强,吞没实非易事。

    只是想想战场上的尸山血海便觉心惊,拉着他的袖畔凝眉,话说了一半脸红了红:“我不懂得国政之争,却…却无论如何不希望你在战场上受伤。”

    不消多言,赵齐知道她的心意,轻轻吻了吻她额边:“待阿娆的嫁衣绣好了,我便以这江山为聘,前来娶你。可好?”

    “你…你怎么…”许卿娆被他的动作惊得呆住,只觉得从额间他嘴唇碰到过的地方,羞赧顺着脸颊一路蔓延,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似的…

    “登徒子!”水盈盈的眸子含羞带怯瞪了他一眼,扭头夺门而出!

    次日天还未亮,许卿娆便收拾好了行囊从朝云阁出来便见沈荔等在外面,数日不见,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

    她二人虽称不上姐妹情深,可这些日也算按相安无事,沈荔只是被殷氏养得娇纵了些,却并不是个心机深沉的坏人…

    “姐姐?怎么一早在这等着?”

    沈荔回头见她手里提着包袱,欲言又止…忽然拉着她袖子跪下:“我来替我娘求妹妹谅解!”

    许卿娆前些日子在沈家宗族面前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口口声声都是在维护着淮南王府一家人的体面,并不如她此前所想的那般争强斗狠;连日来京里的风波传回,府中不少人见风使舵,却未见许卿娆落井下石,虽然收回了管家大权,却依旧好汤好药侍候她娘着不见怠慢。

    何况,殷国公府已经倒了,娘骤然遭遇惊变如风中残烛,自己眼下唯一的靠山只有淮南王府。两个弟弟尚无功名,最后要指望的,还是沈朗泽兄妹…

    “姐姐这是做什么?”许卿娆见她如此伏低做小已明白了几分,许多事本不必真刀明枪地去争抢,只利用好人趋利避害的本性便能达成目的。

    她许多日里已经给足了沈荔诚意,再加上京城这把火烧到了殷氏身上,劲该往哪边使,已无须多言。

    “当年王妃入京遇刺…是我娘安插在王妃身边的随从,与殷国公府泄漏王妃踪迹,才招致杀身之祸…”沈荔心惊胆战对上她清凉如水的眸子,怔住…

    咬唇嚅嗫着…“你…你都知道了?”

    沈荔到底是沈家的女儿,从来也不惹事生非,父辈的事情就连她也一知半解,何必连累无辜的人。

    至于殷氏…看昨日赵齐对父王的态度,对当年之事他们显然早有成算。无论哥哥、赵齐、父王,都有心从小便护着自己,又何必横生枝节拂了他们的好意。

    扶起沈荔,抬手替她擦了擦面上的泪痕:“姐姐只要拎得清自己是沈家的女儿,别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甩起包袱挂在肩上:“我要出趟远门,最近事多,家里的事要请姐姐多留心照应。”

    “妹妹…”沈荔未曾想到她这样轻描淡写揭过,有些愧疚自己从前小人之心…

    拉住她,才有了几分做姐姐的样子,叮嘱道:“万事小心。”

    出了王府大门,见藏云牵着两匹马等在外面,步伐轻盈往后拍了拍他!

    “藏云!再帮我找匹马来!”

    “许姑娘死了这份心吧!主子不会带您去的!”藏云打了个哈欠,脸上挂着明晃晃的黑眼圈。

    在淮南府这些日子,真是将他折腾惨了。

    “我替你守后方,放手去做吧!只是…文斗虽然会更凶险些,但若兴兵难免累及百姓,你还是要把握好分寸。”淮南王送赵齐出来,语重心长。

    抬头,看见坐在马上的许卿娆,父女相见来第一次说了重话:“胡闹!回来!”

    “璟淮哥哥…”许卿娆娇滴滴搬出挡箭牌来。

    “沈叔,”自打到了云南,赵齐的笑意都比在京中时多了许多。

    顺着她心意,一诺千金:“我会照顾好阿娆的。”

    作者有话说:

    每天下午15点更新,有余力会在23点更心第二章 。

    这本书的篇幅比较短,预计下周末完结,小可爱们可以追连载,也可以等完结一起看。

    另外,《占春魁》不定时更新,不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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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如下:

    程家选婿只求一样——位高权重

    程素云连夫君姓甚名谁都不知

    便为了弟弟们的前程,一顶盖头蒙眼被送进了征北侯府

    大婚当日,新郎官面也未露

    她一人对着夫家的祠堂牌位拜了天地

    婚后三月,她好不容易等来征北候率大军凯旋

    没有洞房花烛,只有约法三章

    好生照料他的孕妾

    替他于父母尽孝

    人前做戏

    好个贤良淑德!

    程素云前半生吃过的苦,都是男人给的!

    中秋宫宴,小皇帝萧图当真满朝文武的面,问素未谋面的她:“程府喜贵婿,依姐姐看…朕与征北候,孰贵?”

    皇室秋狝,小皇帝不避荒唐骂名,与臣妻共乘一骑,将她揽在怀里箭锋直指征北候后心:“朕教姐姐使箭…”

    京中流言四起,程素云害怕之余,竟意外觉得畅快极了!

    她被这吃人的礼教绑了二十年,以为女子这一生只有逆来顺受一条路可走。

    萧图却势如破竹闯进来,告诉她,可以为自己而活,可以对那些伤害你的人,说不!

    和离书上盖着御印:“我看上了皇帝,征北候,让贤吧!”

    外冷内热美人x疯批皇帝

    SC

    第27章

    一行人从淮南王府出发,到了大燕边境后又换乘了马车,用成王府的客帖顺利入城,只藏云和猫儿在外驾车,赵齐坐了进去。

    “璟淮哥哥,你不是大燕的成王吗?怎么回自己家还要易容呢?”许卿娆摆着手上的□□,轻车熟路贴好面具在脸上,也未见得多精细,只应付着乍一眼看不出伪装就是了。

    “等会你就知道了。”赵齐买了个关子,见她易容很是熟练,便故意示弱卖乖起来…

    “咳…”从前这样的事都是她在做,初次撒起娇来的太子殿下,有些不习惯…“…你能帮我戴吗?”

    “好啊!”许卿娆坦坦荡荡应下,公事公办的态度一点忸怩也无,先替面具覆上一层遇水即化的鱼胶,然后从下颌边缘一点点展开覆盖在他的脸上。

    她面上不显,眼睫颤颤巍巍的,可呼吸相接时,她的手指划过他脸上的棱角,时时刻刻都像要是烧起来一般…

    “好啦!”如释重负。

    马车忽然很合时宜地颠簸了一下,继而停住…“主子,到了。”

    许卿娆安安稳稳摔进了他怀里,赵齐如愿以偿揽着她的腰,闷闷轻笑出声…

    看着她羞得满面红云,见好就收,轻轻啄了啄她唇角…低声:“到了。”

    许卿娆弹似的从他怀里跳出来,似喜似嗔睨了他一眼,“嗯…我下车了!”

    “诶呦!”一声,急匆匆地没留意,头顶碰到了车门的横梁上。

    “许姑娘小心。”藏云好心好意提醒,却莫名其妙被她白了一眼?

    赵齐紧随其后下车,抬手替羞炸了毛的兔儿揉着头顶,满面春风与他道:“车驾得不错。”

    “啥?”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里知道方才车里偷香窃玉,全拜他所赐。

    王府的管家出来,显然知道门口这一行人的身份,碍着门外人多眼杂。作戏将人迎进去:“贵客远道而来,王爷正在花厅等着几位!”

    进了大门却未去花厅,而是穿过成王府的后院,将人往书房带。

    大燕建朝以前经历群雄割据的战乱时期,都城幽州选址在山地上的平原,地势复杂,易守难攻。

    成王在朝中的地位超然,府邸在皇城东侧的角山下,依山而建。府内建筑层台耸立,雄伟庄严。

    管家与赵齐点了他点头示以恭敬,叩门,却不再称呼王爷。提醒道:“贵客到了。”

    书房的门应声打开,一身高体态都与赵齐别无二致的男子,身着盘龙黑袍开门,只是脸上…带着半块面具。

    阖朝皆知,成王早年经历皇城大火时伤了颜面,从此常佩面具示人。

    “属下见过王爷。”阖上门,扮作成王的暗卫藏林摘下面具。

    赵齐早年时常常能借口办差出京,顺道往来大燕。这几年南楚皇上对东宫的监制越严,他回到成王府的次数屈指可数,便遣暗卫藏林在这里以假乱真掩人耳目。

    藏林当然听说了王爷与嘉南郡主的事,与藏风对视一眼,面不改色给许卿娆见礼:“属下给王妃请安!”

    许卿娆脸上才散了的热气又蒸起来,还没习惯这称呼总觉得是在被打趣,看着身边的男人嘴角含笑却也不制止…

    磕磕绊绊:“你好…快…起来吧!”

    “王爷…还有件事…”藏林看着许卿娆也在,有些为难…

    硬着头皮道:“六日前,朝上接到了南楚皇帝的和亲圣旨…”

    六日…大约是他刚到淮南境内,解决了身边监视他的难处皇室暗卫以前。

    赵齐心里计算着时间,南楚皇上报复得倒是比他预想中快得多。

    拉住许卿娆的手,却未让她回避:“与我一同听听?”

    “好。”遇上正事,她也收敛了与他玩闹的心思,安静坐在一旁听着下文。

    “南楚昭告四海,东宫薨于淮南,与丧信一同来的,还有许嫁明仁县主往燕和亲的旨意。”藏林

    “明仁县主?”藏云反应快,心说南楚皇上并没火过成年的女儿,哪里凭空冒出来个明仁县主?

    “皇上同意了?”赵齐问。

    “是,皇上为表与南楚永结盟好的诚意,赐明仁县主为成王正妃,待县主抵燕后,择吉日完婚。”藏林吊着口气,飞快说完。

    许卿娆见人人都看她,脸上半点争风吃醋的姿态也无,大方得很,笑盈盈摇了摇赵齐的手…一副看热闹的姿态:“你的麻烦来了哟!”

    经过连日来的许多周折,关于她的立场、与他的心意在清楚不过。

    两个二人于情于理都是要共同进退的,既然如此,又何必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县主,与彼此难堪呢?若璟淮哥哥因此分心,岂不是正合了南楚皇帝的意…

    “接着说。”赵齐与她四目相对,许多话虽未挑明,已然心照不宣。

    “皇上今早传密旨到王府,说是…王爷若带着心上人回来,就一起进宫陪他用晚膳。”

    藏林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嘉南郡主,却已然出乎意料之外。寻常人家的夫人,夫君纳个妾都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拦上一番,何况事关成王妃的名位尊荣,她就这么懒懒散散地一笑而过了?

    “大燕宫中的晚膳好吃吗?”没等赵齐开口,许卿娆兴趣盎然先开口,问道。

    “还不错,”赵齐点点头,没头没尾地又补充一句:“你大约会喜欢皇后娘娘。”

    许卿娆笑得眉眼弯弯,歪着脑袋问他:“我要以什么身份进宫?”

    “本王的意中人。”

    他像是个手握珍宝所以满心欢喜的少年,又起了逗人的心思:“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

    “呸!”许卿娆眉飞色舞做了个鬼脸,见藏林还有话没说完也不多留,松开他的手得意洋洋:“本郡主要梳妆打扮去了!”

    赵齐自回燕后,整个人都轻松愉悦得很,一言一行不再如同在南楚时的疏冷高傲,生动自在。

    “皇上的身体如何?”问这话时,也是流露出对长辈真切的关怀,而非虚与委蛇。

    “额…”藏林常在南楚,见到的王爷都是这副随性温润的样子,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说话相比起常常出生入死的藏风,也松快很多,竟面露笑意卖了关子:“王爷晚上入宫就知道了。”

    许卿娆随管家带着,到了提前备好的内院,小桥流水、翠竹森森,竟连屋内的布局摆设都是按照她在许家时住惯了的样子来的,在这雄伟的成王府里别具一格。

    “郡主,这都是王爷三个月前便来信,亲自安排人布置的。”管家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在未来女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两个月前…”那时候她还没收到哥哥让他回王府的信呢…他竟已经着手布置起她的院子来!

    许卿娆眼里是亮晶晶的笑意,却口是心非撇了撇嘴:“登徒子…”

    “老奴见过郡主!”说话间,以为面庞白净、憨态可掬的老妇人应了出来,满面笑意。

    “这位是长公主的乳母,孙嬷嬷。”王爷不愿提起旧事,管家受意,正好借机将来龙去脉说给嘉南郡主。

    大燕的长公主燕晴是二十三年前在燕楚两国的和谈上,与三王爷赵常译生情,并顺和盟之势皆为秦晋之好。

    十八年前南楚皇室的事变后,三王爷受困于大理寺地牢,后来受岭南候和淮南王相帮,带着长公主死遁逃出南楚。

    但却因被困在水牢时,被南楚皇帝喂下剧毒,两年后不治身亡。长公主痛定思痛,故意带着遗腹子自投罗网回到南楚都城,与德妃内外呼应设下死局,将当年刚刚出生的王爷送到南楚皇帝眼前,留待今日。

    王爷十三岁时,第一次借外出办差之故回燕面见皇上,自那以后,长公主府便改成了成王府。

    “孙嬷嬷。”许卿娆见她便望之可亲,急忙将她扶起来。

    言笑晏晏:“您是长公主的人,不必与我拘礼。”

    “郡主随奴婢来。”长公主当年也是名动国朝的美人,孙嬷嬷越瞧许卿娆越是喜欢。

    亲近又不逾矩,连连替王爷说着好话:“姑娘爱吃什么、爱用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什么样的首饰,王爷早早便拟了单子让藏云送过来,吩咐奴婢准备。”

    “有劳嬷嬷。”许卿娆满心欢喜,却不意外…赵齐的好,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

    “南楚的姑娘衣着大多端庄秀致,咱们大燕却不同…”孙嬷嬷早年曾随长公主陪嫁去过南楚京都,说起话来很是言之有物。

    已经提前按照许卿娆喜好,选好了衣裙放在熨斗边上用鲜花醺着,手脚麻利替她层层穿好。

    “大燕民风开放,姑娘们都争奇斗艳,穿得越华丽鲜亮越好!”

    酉时一刻,赵齐在院外等着许卿娆,逢门打开,眼见她披着月光款款而来,一身石榴色烟罗纱裙衬得她娇而不妖,宛若花中精魂,展颜…

    嘴角还没等挑起来,看着那纤纤不足一握的腰肢,和丰润起伏着的曲线…上前,口是心非:“这套…不适合你,乖!换一身去!”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这裙子好好的,换它做什么?”许卿娆喜欢得很,正在兴头上,哪里懂赵齐这般曲折隐晦的心思。

    手又拂开他递过来的大氅,心说这厚重的玩意儿将她的裙子都挡住了!

    “我不冷嘛!”怕他再啰嗦,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马车。

    既不换衣裳,又不穿罩衣,赵齐突然觉得自己提前体会到了养女儿的心情…

    与身后的人吩咐道:“孙嬷嬷,郡主穿不惯大燕的服饰,再寻几套…含蓄些的来。”

    到了宫道上,许卿娆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游人如织,锣鼓喧天的场景大为讶异:“竟不设宫禁的吗?”

    大燕的宫城依地势而建,一道山脚下安福门用作皇宫的主要出入口,由禁军戍守,在外便可见宫殿星罗棋布盘山坐落。

    与南楚的宫城与市井泾渭分明,天威不可冒犯不同的是,安福门外便是幽州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吃喝玩乐无一不全,宫城的朱墙头缠绕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街道两旁的树上悬挂着花灯盏盏,如同五彩缤纷、霞光万道的花树一般。

    宫城巍峨自山上俯视着市井万象,如同天神下凡守护着子民安居乐业。

    “今日是秋节,特许弛禁三天,放三夜花灯。”赵齐与她提醒道,看着她脸上被灯火晃得时明时暗,心头蓄起一汪暖流…

    “待会儿用过晚膳,带你到街上走走。”

    进了安福门下马车,也没见宫人来接,轻车熟路握着许卿娆的手直奔皇后宫里。

    怕她初次进宫紧张,随口说起旧事替她安神:“皇后娘娘与皇上是少年夫妻,两情缱绻,所以登基三十年来,后宫只这一位主子。”

    “竟然是这样…”许卿娆有些意外,云淡风轻赞了句:“还真是难得。”

    “皇后娘娘生育嫡子时遇险,孩子也没保住,所以多年来与皇上将我视若己出很是照拂。”如今说来时轻飘飘寥寥数语,背后是十数年如一日的风雨同舟、情深意重。

    说话间便到了长乐宫外,皇上身边的宋公公眼前一亮,对里面并报道:“成王殿下到!”

    “可算是回家了!快让我看看,瘦了没有!”皇后并未身着大妆,只是一身素兰的裙子,步伐轻快地从里面迎出来。

    见到与他十指交握的许卿娆,秀丽的面庞上先是一闪而过意外,紧接着拉过她上上下下打量着,了然:“这位…便是许姑娘吧?”

    她说的是许姑娘,而不是淮南王府的嘉南郡主,显然早有耳闻。

    “舅母,这位便是卿娆。”赵齐眼角眉梢都蒙着暖意,与她坦白介绍道。

    “你还知道回来!”传闻中病入膏肓、随时要驾鹤西去的大燕皇帝,满身烟火气地从边上的小厨房出来,骂起人来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瞥了眼满脸错愕的许卿娆,只用鼻孔出气:“沈居的闺女?”

    若非沈家这尊门神,他大燕的铁骑早就踏平南楚,天下归一了!

    “嘴硬心软!这一年为了担心你的处境,寝食难安,快去哄哄他!”皇后摇头失笑,两个人一个性烈如火,另一个则如春风化雨,般配相宜得紧。

    拉着许卿娆往正殿去,满眼都是喜欢,亲切得很:“我总算见着你了,让他们忙去,你陪我说说话儿。”

    “好。”许卿娆反倒有些无所适从,都说君子远庖厨,可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却一前一后进了厨房,真是大开眼界!

    这大燕皇宫的气氛…着实,与她想象的,太不一样了些!倒让她想起在许家时,每逢年节,也是这样吵闹热闹着。

    室内布置典雅温馨,皇后拉着她在小榻上坐下,一切都是暖融融的,问她道:“可见过淮南王了?”

    “是,父王一切都好。”许卿娆揣着几分小心,毕竟淮南王府世代安居南境,与大燕的处境尴尬。

    “你别紧张…虽然燕楚两国于政局上势同水火,可南境这些年来,却是最安稳和平不过的地方。”皇后知道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手,笑盈盈提起沈居的语气平和。

    与她解释起其中的悬机来:“这要多亏长公主结下的善缘…”

    长公主燕晴与当今燕皇是龙凤双生子,与前来和谈的三王爷一见钟情后,执意嫁去南楚。

    后来的风波里,沈居与霍霖两人仗义驰援,保住了赵常译和燕晴夫妇二人的命,才有今日的储君成王。是天不绝燕,万般皆是命!

    大燕皇室上下皆感念沈居的恩情,在淮南王妃遇刺于京后,便知知淮南王府在南楚朝中面临着鸟尽弓藏的危局。

    皇上一方面与沈居私下盟定百年休战之约,可明面上仍是做戏遣燕军做戏袭扰南楚边境,使南楚皇帝不敢轻易对淮南王府砍下屠刀。

    “竟是如此。”许卿娆了然,不由得感叹命运机缘的玄妙…

    “至于殷氏…别怪你父王,这些年他也很不容易。”皇后年轻时与淮南王妃也是往来密切的好友,看着许卿娆仿佛得见故人,

    “这些年,南楚皇帝始终不曾放弃对于淮南王府的打压。你母妃当年,是听信南楚皇帝放出的长公主还活着的假消息,才不顾身孕赴京,却遭了那样的意外…”

    她是个心胸开阔之人,再说起旧事语气中只是遗憾和胜券在握的笃定,没有怨毒。

    “南楚皇帝,是知道你父母情深意重,想借此机会打击他一蹶不振,好让殷国公府吞了淮南王府。后来,为了配合长公主布下这局棋,你父王掩人耳目假装与殷氏相敬如宾,按南楚皇帝乐见地给她儿子,养着她的野心。便是为了保存兵权,同时给璟淮…在南楚朝廷里的布置争取更多的时间。”

    “卿娆明白了。”许卿娆不是个爱哭的人,可听起过去种种,人人皆不易,不禁泪盈于睫。

    “如今你二人如此,我们做长辈的看着,已经是再欣慰不过的事。”皇后拿出个小木盒,里面装着块刻着百福字的玉佩,亲自穿在红线上替她戴到了颈间收好。

    “这玉佩是当年我有身孕时,给未出世的孩儿准备的…”

    她信命且知足,能在皇室里一生一世一双人已然是上天格外眷顾,不敢再怨膝下空空,与许卿娆道:“我与你母妃是手帕交,你便与我女儿是一样的。我没有养女儿的福分,日后有你在身边…也算是全了我与她的情分。”

    “卿娆谢皇后娘娘。”

    “还叫得这样生分?”皇后笑着睨她,热络期待得很:“与璟淮一样,唤我舅母吧!”

    “舅母!”许卿娆俏生生两个字,惹得她心花怒放。

    该说的都说过了,皇后攀窗看着外面小厨房的动静,拉着她往出走。提点道:“至于应下南楚遣县主来燕和亲,不过权宜之计,你且莫挂在心上。”

    “卿娆明白璟淮哥哥的心,舅母别担心。”

    皇后见她说这话时,面上虽然挂着羞涩,可清泠泠的眼神坚定,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儿家。

    越发喜欢:“有你,是璟淮的福份。”

    和和气气用过了晚膳,二人与帝后告辞,赵齐遣散随从拉着许卿娆一边逛着皇宫,脚步悠闲往安福门走…

    “舅母都与你说什么了?”赵齐问。

    她方才与皇后饮了两盏,此时鼻尖脸蛋都是粉嫩嫩的,喜人得很。

    “说…”许卿娆只是微醺,觉得兴奋地有些飘飘然,拖长音买起关子来…

    拉着他的手左摇右晃,得意道:“舅母说…有我,是你的福气。”

    赵齐眼里像是盛着月光星辉,情到浓时,刚要将人拉回怀里…

    “老身…给成王殿下请安!”安福门停着丞相府的马车,有老妇人颤颤巍巍迎上来,盯着许卿娆:“云儿!”

    “这是…”许卿娆知道眼见和蔼可亲的老夫人是在唤她,却不知这是个什么人物,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求助赵齐:“这是哪位?”

    “先栾太傅的遗孀,阿娆的外祖母。”赵齐没想到栾家来得这样快,近日事多,还没顾得上与许卿娆提及淮南王妃的母族。

    许卿娆的外祖父栾世同曾是当今皇上为太子时的太傅,十五年前得知淮南王妃遇害的消息之后,惊怒交加下猝然长逝。

    如今的栾府是由老妇人何氏当家,长子栾经官至中书,满门书香、世代簪绬。

    “云儿!我是外祖母!”何氏乍一见到许卿娆那张与早逝女儿一般无二的面庞,哪里还忍得住相思之情,将人拥在怀里泣不成声。

    “外祖母…”许卿娆原本便是性情中人,今晚又听皇后说了许多旧事…

    原本对素未谋面的先王妃的孺慕之情,被何氏这一哭也引了出来,感慕缠怀,跪下见晚辈礼:“是云儿不孝!才来拜见外祖母。”

    “好孩子!好孩子!”何氏对她是源自母性血脉的天性亲近,拉着她不放手。

    介绍起身后众人:“这是你大舅舅,他是最疼你母亲的!这是大舅母、你二舅舅…都惦记着你!”

    一一见过礼后,何氏这才想起身后跟着的成王,恭敬道:“有劳王爷照拂,云儿便由老身接回家中了。”

    “阿娆?”温香暖玉扑了个空,赵齐当然不愿意放手…

    却见那没良心的小东西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璟淮哥哥…我…我想陪陪外祖母。”

    第29章

    燕历咸和三十二年,南楚明仁县主奉皇命使嫁和亲往燕,随行陪嫁两百六十人,落于城外驿馆。

    “姑娘,这燕人也太轻狂了些,好歹您现在是代表朝廷来和亲的县主!”辅国公府的小丫头百合也随裴明蕙这位明仁县主一道陪嫁来了大燕,口无遮拦的性子也没见收敛。

    打量着房间里空落落的摆设,心气不平:“好歹您也是嫁来做成王正妃的,不去成王府便罢了,怎么宫里就随便打发个太监来接!这不是摆明了没将咱们放在眼里!”

    “异国他乡,燕楚失和,人家又凭什么把细作放在眼里。”裴明蕙没再斥她,而是换下了火红的嫁衣,安之若素端坐在书桌后写信。

    用火漆封好,交给百合:“你出去一趟,想法子将信递去栾府。”

    “啊?”小丫头傻了眼,小声纠结道:“这周围都是皇上派来监视咱们的人…奴婢怎么出去啊?”

    这两百六十名随从,名义上是和亲陪嫁,实则另有密旨在身上。和亲…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一刻钟后,屋内哗啦几声碎响,百合着急忙慌推开门大喊:“县主不见了!”

    急得脸儿煞白,与外面的侍卫们道:“快去找人啊!愣着做什么!”

    自己则趁乱顺着门边溜了出去,没头苍蝇似的乱找,栾府…栾府到底在哪啊!

    “把信给我吧!”藏林不知道打哪冒出来,拦住百合的去路。

    “你…你是谁?”她捂着信,防备心重得很,抵死不给。

    “我是栾府的侍卫。”藏林说起谎来都不带打草稿的,摸出块令牌在她眼前晃了晃,“看清楚,我真是栾府的侍卫。”

    “那…”百合回头留意着远处驿馆鸡飞狗跳的动静,又结果令牌看了看…的确是刻着个栾字:“给你!交给嘉南郡主!”

    回到驿站,百合扯着嗓子喊起来:“县主!县主你在哪?”与众人一起假意楼上楼下地奔走搜寻。

    “怎么了这是?”听到她的动静,裴明蕙从房里姗姗来迟。

    “我不过在内室小憩了一会儿,怎么了这是?”

    看着外面折腾得兵荒马乱的,莞尔:“我没事,都散了吧。”

    入夜,亥时一刻。

    裴明蕙打开窗户燃了迷香药倒百合,探了半个身子,敏捷轻盈地跳了出去,留百合在床上装睡。

    兜兜绕绕走到了后院的小树林里,看着一身黑袍隐入夜色的身影,了然:“别来无恙。”

    他回过头来,面上的神色看得不甚清楚,声音冷若冰霜:“县主往栾府送信,何意?”

    “明蕙是该称您成王?还是太子殿下?”裴明蕙又走近了数步,想借着月光再将他脸上的神情看得清楚些…却终究是徒劳。

    没听见他的回应,叹自己痴心:“只有事涉嘉南郡主,王爷才会亲自来见我,不是吗?”

    顿了顿…却不如上一次那般笃定,反而有些自嘲的语气在里面:“我又是与王爷来做交易的…用南楚皇帝在幽州城的布置,来换…”

    经过这数月里的种种,她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逐渐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不过各方博弈的一颗棋子。

    “成姨娘已经被本王的人接到了幽州。”赵齐开门见山,将手中的信物扔给裴明蕙。

    自从裴明蕙上一次往东宫一行后,他便命藏风去调查这位辅国公嫡女的身世…才知道裴明蕙本非嫡,被家族选中成为棋子,并以其生母性命要挟之,一举一动,都是家族授意。

    “辰时,她会在七里外的石歌村等你,远走高飞。”

    “辅国公府是支持二皇子的!南楚皇帝要借和亲之故,在典礼上行刺杀之实,搅乱幽州城。你若需要…我…我可以帮你”

    裴明蕙说了一半,看着他处乱不惊的平静神色,忽然泄了气…

    他既抛下一切从京中的乱局里抽身而退,想必是于南楚再无所图,又怎么会不清楚这些。

    辅国公府是皇上的心腹,也是这棋局中的一子,深知多年来皇上放任七皇子与东宫相斗,是布置二皇子坐收渔利。

    她的命运从来不受自己左右,从小便知自己的使命是成为一个好的细作,替二皇子铺路,或者在必要时…背刺东宫。

    但将赐婚的圣旨握在手里时…她也曾期盼过,当真想放手一搏与他共同进退。

    可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出色的多…三分失落,七分坦然:“为什么帮我?”

    他似乎并无意多言,转身离开时,只留下一句:“本王不愿让她受委屈。”

    这句轻得如同一阵风似的话,吹进她的耳朵里…怔怔蒙着夜色看着他离开。

    莫名地心酸,只要一场名义上的婚礼,便能将南楚皇帝在幽州的暗桩一网打尽…哪怕只是逢场作戏,只是占个虚名而已,他都不愿意。

    张了张嘴,却留了私心到底没将许家在京城的局面告诉他,喃喃落下泪来:“我想看看…若是她与江山比起来…孰轻孰重?”

    看着驿馆忽然火光四起隐约可闻短兵相接的响动,裴明蕙借着这动静掩盖颓然坐在地上放声恸哭起来,想是要将这些年的委屈、惶惑统统在这长大火里燃尽。

    一个时辰后,重归万籁俱寂,南楚的和亲使团付诸一炬,她牵了匹马,头也不回地往石歌村飞驰而去。

    南楚都城,七皇子自东宫倒台后,可算得上是如今朝中第一得意之人,日日往御书房伴驾议政,俨然储君。

    “父皇,幽州暗哨来报,使团全军覆没,刺杀失败。”

    “无妨…”皇上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正好得了出师之名,悠闲临摹着新得了的书画。

    沉声道:“北燕毁和盟,斩来使,乃对我大楚之不敬。二皇子、七皇子、骠骑将军府即刻领兵出发南境!”

    “这…”七皇子从未上过战场,心下忐忑,总觉得急转直下的情势哪里有些不对头。

    况且,为何又要带着二皇子那个草包废物?

    “你为主帅,二皇子为副将。”皇上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推了他一把…“待你有了军功,才好服众!”

    服众…七皇子福至心灵,响亮道:“儿臣遵旨!”

    随即,意气风发退下。

    冷哼一声,二皇子同去又如何,骠骑将军府是他母族,正好顺势收拾了这个草包!

    皇上眸光沉沉看着他退下,忽然猛地咳嗽起来…自从月前见了顾思最后一面,回宫之后身体每况愈下,若非太医诊断只是过度操劳,他真要疑心是顾思给他下了毒!

    “父皇,用些茶。”二皇子从屏风后出来,俨然将方才七皇子的话听进心里…

    “父皇以为…七弟,信了吗?”

    “他信不信不重要,你只需按照朕吩咐你的去做。”平息了咳疾,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又问道:“许家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儿臣…”二皇子心里装着许卿仪,脸色沉下来,犹豫着开口:“许家无辜…”

    扔下毛笔,目光似利箭戳破他的私心,肃然:“做你该做的事,不要让朕失望。”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完结。

    第30章

    楚历明武二十七年九月十二,七皇子挂帅出征,至云南三日后突发急症,薨。

    二皇子在淮南王的扶持下临危受命,骠骑将军府迫于形势交出兵符,帅位易主,军心惶惶。

    入夜,二皇子与淮南王沈居在王府后院对饮庆功,“多谢王爷鼎力相助本殿夺取帅印。”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七皇子有骠骑将军府撑腰又如何?在沈居的十万铁骑面前,照样毫无反抗之力。

    他原本还打算用父皇交给他的暗卫除了老七,谁知一进云南,沈居先下手为强,主动向他投诚。

    “于公,匡扶嫡系正统,是本王应尽之责。”沈居知道他在意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子身份,将话说到他的心看上。

    想起二皇子身边带着许卿仪,顿了顿…意有所指:“于私…今日殿下有美相伴在侧,本王爱女亦曾养在许家多年,蒙这层关系,本王不可不帮殿下。”

    “王爷说的是,如此一来,你我…便是一家人了!”二皇子不疑有他,觉得沈居是良禽择木,顺着父皇的意处置了老七、收回骠骑将军府的兵权,再卖自己个人情。

    想起许卿仪提起过的,赵齐对许卿娆的私情,试探问道:“王爷在南境手眼通天,不知可见过…废太子的下落?”

    “殿下此乃诛心之言!”沈居如惊弓之鸟,跪在地上扼腕痛悔请罪:“臣今日之所以肯为殿下匡扶正统,便是为赎小女之罪!”

    “臣女年幼,受废太子蛊惑,以致险些牵连阖家酿成大祸!如今东宫已废,婚约自然再算不得数!”三言两语与东宫撇清关系,索性将投成之意摆到了明面上:“淮南王府上下,唯殿下马首是瞻!”

    皇上从来视二十二年前的谋逆案为私隐把柄,费尽周折便是为了掩埋旧事,更是断断不会再做授人以柄之事,决计未将来龙去脉告诉二皇子。

    是以二皇子并不觉得沈居有任何造反的理由,谅淮南王府世代镇守边境,也不敢只为了个废太子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人扶起来:“王爷请起,本殿自不疑王爷的赤胆忠心。”

    冶铁一案京中已水落石出,殷兆为保性命,招供了冶铁坊乃太子与三皇子所营,由皇上亲笔封卷并下旨暗中追拿二人归案…二皇子对这件事半点疑心也无,反而沾沾自喜自己与东宫交易拔了吴家,抱得美人归!

    放下心来不再怀疑沈居,总算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出来:“只是废太子与老三狼狈为奸,经冶铁一案眼见殷兆招供其谋逆之心,劫了大理寺仓皇逃罪…至今下落不明,本殿…总是不安心。”

    “殿下多虑了,废太子无兵无马,即使苟且偷生,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沈居成竹在胸,豪爽安抚着他。

    “本王还有一事,想与王爷商议…”这主意不过灵光乍现,在脑子里转了几转,觉得无甚不妥。

    “殿下请讲。”

    “嘉南郡主虽然与东宫解除婚约…但本王,愿以来日皇后之位相许,迎其入京。”

    老七死了,废太子和老三下落不明,老八老九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皇位于自己而言已是囊中之物!

    他虽爱慕许卿仪,可有吴家的一嫁在前,断断是做不了皇后的。若论家世,再没有人比得上嘉南郡主…何况沈居已然投成与他,何乐而不为?

    “殿下…”沈居掩住眸中锋芒,徐徐道:“小女因这些日子的风波,受了惊…既然殿下开口了,待战事了了,小女痊愈…再领受殿下的美意。”

    “自该如此。”二皇子志得意满连连应是。

    微醺着回了别苑,满面春风推开门,见许卿仪正坐在灯下含笑等着他…

    扑上去将人揽在怀里,口中胡乱念叨着:“好仪儿…”

    许卿仪起身替他倒茶,动作极轻极慢…问他道:“你为什么…要将我的父亲母亲,带到这战场上呢?”

    “还不是父皇…多此一举!”二皇子嘟囔着抱怨,心腹大患已除,难免有些飘飘然。

    并不知道皇上让他捉拿许知足夫妇的缘由,是在于以备万一要挟赵齐,只以为是利用许家和淮南王府的关系,让淮南王归顺罢了。

    拉着美人手腕将她拥在怀里,闻她身上幽香阵阵…有些难耐:“淮南王已经答应了我…以后,有你妹妹也入宫陪着你!成就了娥皇女英的美事…

    许卿仪眼眶红了…

    平心而论,她与二皇子暗通款曲,可心里除了有些畏惧世俗之见,可心里却是畅快的,相信他的承诺,期待个圆满。

    可连日应接不暇的种种风波,让她心力交瘁…

    颤抖着手,将茶盏递到他手里:“你醉了,醒醒酒。”

    二皇子最喜欢她的温柔顺从,就算是有些吃味,不过温声软语哄几句便好了。

    饮了茶,起身便要抱着美人往内室去,调笑道:“没有人能取代你…”

    忽然腹中惊痛,五内灼烧,一个不稳便将许卿仪摔到了地上…口中血如泉涌,惊愕望着已然梨花带雨的她:“为…为什么…”

    “你利用我!伤害我的父母亲人!”许卿仪泣不成声,连日以来内心的纠葛愧疚终于不堪重负,涕泗连连:“我不能…我不能再错下去!”

    她在吴家时虽然受了不少委屈,可吴清华却是待她如亲女一般,吴禹征虽然冷淡,可自始自终不曾阻拦她追求自己的幸福。可他们…却因为她与二皇子的私情家破人亡,这是其一!

    直到她与父母被他带到云南,她才恍然惊醒…只要与他在一起一日,许家便永远逃不脱被利用要挟的命运!

    这份私情一开始便是错的,到此为止,不能再错下去!

    “卿仪…乖…给我解药!我…许你来日的皇后之位!”二皇子颤颤巍巍伸出手来,似乎不解从来温柔笑意、对他无所不从的人,会忽然要了他的命!

    挣扎着想唤院外的侍卫:“来人…”

    “没有解药…”许卿仪失声痛哭,捂住他的嘴不让人发出声音求救。

    满身满手是血,眼睁睁看着他咽了气。又从袖中拿出一包药粉…将人抱在怀里:“我会陪你的…”

    忽觉后颈一痛,整个人便无知无觉晕了过去。

    藏风从房梁上跳下来,先探了探二皇子的鼻息,确认断了气后将他身上的血迹收拾干净,把人放在床上安置妥当。

    背起许卿仪跳了后窗出去,风驰电掣跑到淮南王府后门,早有车驾等在外面。

    车帘拉开,早一步等在外面的许知足和夫人林氏早已等在车内,看着满手是血的女儿,老泪纵横:“造孽!造孽啊!”

    许知足和林氏一直由赵齐的暗卫护送着早一步到了云南,二皇子手里的两人不过是淮南王早一步派人到许府易容的暗卫。

    “二皇子薨,此地不宜久留。”

    藏风原本是打算等二皇子出征后,再救出被圈禁在二皇子府的许卿仪,却没料到她被带到了云南。本打算今夜伺机而动,却突发这桩意外…

    藏风急着赶出麒麟关,向主子汇报此事,好早早做出布置…等明早二皇子的尸首被发现,军中群龙无首怕要生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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