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恬没有和言铭说更多道理,因为简单的几段话,言铭显然已经明白过来。
只是说不遗憾是假的。
小灵这样的情况,恐怕明天办理出院手续后,就再也没机会再见了。
虽然只有几面之缘,可虞恬想到小灵活泼开朗的笑容,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小灵对言铭来说,显然也是不同的。
“大部分眼睛来动手术的孩子,因为有父母的陪伴和呵护,都会撒撒娇,但小灵从不会,她比同龄人都更懂事,从来没有主动要过什么,好几次科室里的护士想送个礼物给她,可她什么都不要……”
言铭的声音有些沉闷:“住院期间,因为小灵爸爸还要打工,她又安静又懂事,所以值班的护士和医生都很喜欢她,也心疼她这么小得了这个病,都想送这孩子些什么,尤其是发现转移后……”
虞恬也能理解这些医生护士的想法,视网膜母细胞瘤一旦转移后无法得到控制,迎接小灵的,只有病痛以及最终的死亡。
所有人都想让小灵在世的时候,多得到一些爱和温暖。
虞恬如今听到这个消息,情绪也难免有低落和难过,她也很想为小灵做点什么。
当确实没有手术指征,现代医学已经无力为这孩子做点什么的时候,是不是抛开医学,虞恬还能为她留下点什么快乐的回忆呢?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虞恬突然想到了什么。
小灵确实很懂事,也不收礼物,但她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啊!
“生日派对!小灵说希望自己能开一个生日派对,有好多人来参加,能吃蛋糕,还能邀请到她最喜欢的神奇女侠!”
这才是小灵最期待的!
虞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念头告诉了言铭:“能不能在小灵明天出院之前,给小灵提前办一个生日派对!明天当值的医护人员只要空的都可以来参加!”
虞恬说干就干:“我来订蛋糕,然后下单神奇女侠的cs服!”
言铭自然是赞同给小灵过个生日的,只是……
他微微皱着眉:“那谁来扮演神奇女侠?”
“我!”
虞恬根本没有多想:“你们都要上班,只有我这种半社会闲散人员啦!”
明明原本很困,可一想到明天,虞恬忍着困意精神抖擞地做起准备来了。
虽然只能是个简陋的派对,但派对有的气球、蛋糕、蜡烛、生日帽,这些可一样都不能少。
有些东西可以今晚预定明早送达,但还有一些没办法,虞恬只能一大早就起床赶去买。
其他都能很快准备就绪,唯一就是神奇女侠的cs服,因为时间紧张,只找到非常廉价劣质的,虞恬甚至不得不在收到跑腿送来的衣服后,自己赶工做了点加工,可惜上身效果还是非常搞笑,非常低配版。
但也来不及再追求精进了。
时间已经非常赶,虞恬的手工活不行,又困的半死,右手还不灵光,光是改进这套衣服,用胶枪,自己手指上不小心被烫了好几个泡。
言铭在第二天一早留了一个闲置的会议室给虞恬。
等虞恬把一切布置停当的时候,小灵也恰好被护士姐姐们推来做出院前最后的“检查”。
此刻已近午休时间,陆续有结束上午工作的医护人员加入。
在摇曳的烛光和生日歌的背景音乐里,在大家的掌声和歌声里,虞恬看到了小灵脸上真切的快乐的笑。
“小灵,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虽然因为服装劣质,穿着有些羞耻,但虞恬没在乎这些了,她站了出来,虽然有些尴尬和不熟练,但是还是硬着头皮摆了好几个神奇女侠的标志性动作——
“我会继续战斗,你也要继续战斗哦!”
小灵眼里映照着火光和亮晶晶的东西,快要八岁的女孩,生来并没有得到上天过多的恩赐,因为眼睛,并没能享受到多少的光明和快乐,然而这一刻,她的脸上是全然的沉浸和纯真的笑意。
小灵的爸爸,一个苍老但朴实的男人,也因为这气氛而偷偷抹眼泪。
现场很多护士哭了,大家都送出了最真挚的祝福,拥抱了小灵。
“马上吹蜡烛许愿啦,小灵有什么愿望吗?”
面对一个医生的问题,小灵歪了歪脑袋,然后露出了兴奋又害羞的表情。
纠结了片刻,这孩子才望着虞恬,有些不好意思道:“神奇女侠,你有男朋友吗?”
虞恬愣了愣,也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哦。”
小灵咬了咬嘴唇,最终像是鼓起了勇气一样:“那我的生日愿望是,我希望神奇女侠能有个新男朋友,她原本的男朋友死了,现在又还没有男朋友,她一个人好孤独。”
小灵拽了拽虞恬的手:“神奇女侠,你一定要努力,找一个新的男朋友。”
面对她的愿望,虞恬也有些忍俊不禁,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好的,小灵,我一定会努力找一个男朋友的。”
现场不知道是谁起哄:“那小灵,你觉得神奇女侠应该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有标准吗?我们都会努力帮神奇女侠物色的。”
原本只是开玩笑的问题,但小灵倒是认真地想了想:“我希望神奇女侠找一个医生男朋友。”
“因为现场很多医生吗?”有护士笑起来,“那也不用为了拍我们医生的马屁这样说哦。”
小灵却很头头是道:“神奇女侠很容易受伤,而且也有时候会超能力失效,那这种时候就需要有一个医生男朋友帮她治疗了!”
小孩子总是纯真又善良,虽然带了点伤感,但虞恬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生日派对非常成功,这一刻的小灵,至少沐浴在幸福里。
人难以做到永恒,但执掌刹那的快乐,活在当下的每一秒,或许也已经足够。
最终,小灵和爸爸没有在愁容里办理出院手续,尤其小灵爸爸,虽然脸上带着忧伤,但也有幸福和感动。
虞恬看着万般感谢抱着小灵离开的小灵爸爸,心里仍旧百感交集。
她其实很累,一晚上忙活着生日派对的事,又要扮演神奇女侠,这双配套的靴子又不合脚,站了一整个上午,后脚跟只觉得生疼,恐怕已经磨破了。
等收拾完场地,虞恬几乎已经快要累瘫。
有和虞恬一起留下来收拾的年轻轮转男医生给她递了一罐可乐——
“给你,谢谢你给我们医院的病人过生日,如果可以,能不能要一个你的……”
只是这年轻轮转医生的话没说完,就有一只手从虞恬手里径自抽走了这罐可乐。
年轻轮转医生回头,看清来人后,愣了愣:“言、言医生……”他看了眼虞恬,再看了看虞恬背后不苟言笑表情冷淡的言铭,有些不确定道,“你们是……”
“虞恬,我妹妹。”言铭表情淡淡的,“不用加她联系方式,你有事找她,直接找我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轮转医生胸口的铭牌:“你是骨科的吧?蒋玉明好像正在找你,像是挺急的。”
轮转医生“啊”了一下,不敢再说什么,飞速往骨科门诊方向跑了。
虞恬有点气:“谁是你妹妹啊?你妹妹不是陈曦吗?人家要我联系方式,和你有什么关系?”
对陈曦就那么好,事事都顺着。
虞恬不想这事还好,越想,觉得越生气和委屈了。
她瞥到言铭手里刚才还拿着属于自己的可乐,忍不住嘟囔起来:“还好意思说是我哥哥,对我那么差,连别人给我的可乐都要抢……”
虞恬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听到了可乐易拉罐被拉开的声音,继而是那些气泡争先恐后往外冒的咕噜咕噜声。
言铭还是不是人?
抢了自己的可乐,还要当着自己的面喝掉?
还有没有良知了?
只是就在虞恬用眼神恶狠狠死瞪着言铭妄图控诉之时,言铭把可乐罐重新塞回了虞恬的手里。
他抿了抿唇:“给你开的。”
虞恬简直快气笑了,她显然不信:“明明是被我讲了,才没自己喝掉,把可乐还给我的,是迫于我的谴责和道德压力,是良心发现,才不是什么特意给我开的。”
“是给你开的。”言铭的声音很镇定,但轻轻扭头移开了视线,“你的右手,没法开这样的易拉罐。”
这一次言铭重新移回了视线,平静地看着虞恬,陈述着事实:“你拿到可乐后就想喝,下意识想用右手去开,但刚碰到拉环就缩回去了。”
所以竟然还真的是拿走了替自己开的?
虞恬咬了下嘴唇,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行为。
言铭难怪可以成为学校传说级别的人物,他的观察真的太细致入微了。
虞恬有一点高兴,但想起言铭或许对每个病人都能这样,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又有一点不高兴了。
她接过可乐,低声说了声谢谢,扭头刚想走,然而却被言铭一把拉住了。
虞恬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右手指腹就被言铭的手轻轻摸了下。
“哎!疼!”
几乎是下意识的,虞恬喊出了声。
“现在知道疼了?”
言铭不苟言笑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盒药膏,训小孩一样训虞恬:“用胶枪的时候为什么这么不小心?被烫到了为什么不跑到水龙头下用冷水冲洗?烫伤的紧急处理都做不好,你怎么从医学院毕业的?”
虞恬低头,这才发现言铭拿的是治疗和缓解烫伤的药膏。
他一边不太客气地训着虞恬,一边却耐心而动作轻柔地把药膏涂抹到了虞恬烫伤出现泡的指腹上。
虽然言铭的处理无疑是专业的,但也很无情。
被言铭拉着手涂药的时候多悸动,现在心情就多沮丧。
她好像,永远没法在言铭面前游刃有余,可能言铭眼里的自己就总是这样笨笨的。
可明明自己也是个优秀的医学生。
是她不知道烫伤了要怎么紧急处理吗?
是为了赶工神奇女侠的cs服,怕时间来不及,才没有分神去做紧急处理。
虞恬缩回了手,有气无力道:“谢谢。”
她抬头看了言铭一眼,神情委屈,心里更委屈,只垂着视线轻声道:“你好像总是批评我。”
言铭愣了愣。
聊天聊到这里,基本是聊到绝路。
虞恬知道自己这属于不给面子不上路子的聊法,因此低着头,等着言铭离开。
然而片刻后,眼前言铭的鞋还在视线里,并没有移动。
“不是批评你,也知道你是为了小灵,但小灵身体不好或者受伤,会有人心疼她,你受伤,也会有人觉得没法开心。”
言铭的声音低沉,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所以不是批评你,没想批评你。”
虞恬抬头,才发现言铭正看着她,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朝虞恬伸出了手。
“嗯?”
“把你手给我。”
虞恬以为言铭是想再查看下烫伤的情况,虽然下意识伸出了手,但还是忍不住解释:“没什么大问题,其实不涂药膏过几天也能好了……”
只是她的话没说完,言铭就抓住了她的右手,然后抬到了嘴边,冷静镇定地吹了一下。
在虞恬惊愕的目光中,这男人仍旧非常自若地放下了虞恬的手:“好了。”
几乎是为了映衬此刻的场景,不远处走来一个小男孩,手里还牵着一个更小的女孩子,小女孩正在呜呜呜地抹眼泪。
“妹妹,都说别哭了,打针是有一点疼,哥哥帮你吹吹,痛痛就拜拜了。”
小男孩说着,就拉起小女孩采指尖血的手指,用心地吹了吹。
虞恬把目光扫向言铭——
“不是谁前几天刚教训我,烫伤用吹的一点没有效果,不是一个医学生应该做的处理吗?难道现在帮我吹,这是一个医生的医学素养吗?”
言铭的回答非常冷静自若:“烫伤用吹的,对生理上的疼痛没有帮助,但在心理上会给患者内心安慰,潜意识里减轻症状。”
只是虽然表情镇定,然而言铭的耳朵渐渐红了。
“心理疗法。”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小男孩小女孩,犹自淡然补充道,“我和那个哥哥一样,对你没有很差。”
吹一下手指就很好了?就不差了?
几乎是很应景的,一边的小女孩又哭起来。
“哥哥,吹了也没有痛痛拜拜。”
这小女孩,是自己的三次元嘴替了。
虞恬抱着手,用谴责的目光看向言铭。
“那哥哥亲亲,亲亲就不疼了。”也是这时,小男孩拉了自己妹妹的手,然后亲了亲她的脸颊,这次妹妹不哭了,像是被终于安抚住了,乖乖地让哥哥牵着手。
小男孩摸了摸自己妹妹的脑袋,像个小大人:“你乖一点,妈妈去窗口拿药了,马上就回来了。哥哥陪你一起等。”
“你看看,哥哥哪里有这么好当的,以为吹一下就是好哥哥了。”虞恬没忍住,收回目光,嘀咕道,“有些人怎么好意思讲自己做哥哥做的很好的,还不如人家小孩子……”
小孩子都知道要全方位给妹妹提供情绪价值,知道出言安慰,哪里像言铭这样,莫名其妙抓着自己手吹了下完事,连个配套的台词都没说,虞恬第一时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言铭是在干什么。
“安慰妹妹哪里有那么简单……”
只是这一次,虞恬的话没能有机会说完,因为言铭的手托起了她的后脑勺,然后在虞恬震惊的目光里,那张英俊的脸便朝着她靠近、放大,然后言铭菱形的嘴唇终于落了下来。
他微微侧头亲了她的脸颊。
虞恬直到被言铭放开,还处于非常混乱的情绪里。
言铭刚才在干什么?
他疯了吗?
可被虞恬瞪着的言铭,表情却仍旧镇定自若。
“我也是好哥哥。”
只是虽然语气理直气壮,但言铭的内心恐怕没他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因为他飞速扫了虞恬一眼后,就移开了视线。
言铭的目光像是天光未亮时山间的雾霭,若有似无,将散未散,落在虞恬的发间,拂过她的脸颊,坠在她的四周。
明明主动的人并不是虞恬,但虞恬反而变成了那个手足无措感觉做了坏事的小孩子,她不敢直视言铭的眼睛,甚至不敢去看言铭的脸,她的耳朵变得很热,觉得自己犹如一棵正独自安静盛放的樱花树,突如其来言铭在树下的一阵撼动,把她的花瓣窸窸窣窣地打落,措手不及。
脸颊和嘴唇的触碰只在一瞬间。
然而言铭移开脸庞时,虞恬慌乱中撞进对方眼睛里而促成的那个对视里,虞恬猛然尝到了难以言喻的心跳失速。
空气变得轻飘飘的,日光沉入隐秘的角落,然而一些情绪却无所遁形。
虞恬抬头,又再次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始作俑者的那双眼睛里。
好在这双眼睛的主人也几乎是飞快而心照不宣地移开了视线。
“你乖一点,我去出门诊了,马上……”这双眼睛的主人顿了顿,显然本人并没有他的语气那么冷静和理直气壮,他改口道,“马上还回不来,也不能陪你一起等。”
“但你乖一点,不要再弄伤自己了。”
言铭的视线看向绿植,看向门口的提醒大家安静的告示,看向门诊门口的人群,就是没看向虞恬。
他憋了一阵,然后露出了投降的表情,眼神这次终于看向了虞恬,然后他又捧起虞恬的脸,亲吻了她的眼睛,像亲吻一只蝴蝶。
虞恬下意识闭上眼睛,她听到自己放大到可怕的心跳声,还有言铭轻轻的喘息声音。
她听到这个男人用略微不自然而不知所措的目光轻声道:“我同意了。”
同意了?
同意什么了?
然而虞恬已经没有办法理性地使用逻辑思维。
她觉得整个人失重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颗偏离了既定轨道的小行星,未来的轨迹突然变得无法预测。
冒险冲动又无畏。
保守克制又畏缩。
完全矛盾冲突的情绪像是不同的颜料,调和出虞恬从没体验过的颜色和冲击。
在混乱到不亚于一次宇宙新星爆炸的风暴里,她感受到言铭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我走了。”
在虞恬的目瞪口呆里,这位看似镇定自若的医生,同手同脚地走了。
虞恬就这样像被施加了定身的咒语般待在原地,瞪着言铭离开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然后她才想起来喝了一口可乐,像是喝下了一堆咕噜咕噜翻腾的泡泡,让她整个人内心都躁动着喧嚣起来。
言铭亲了她。
言铭!
亲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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