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宣誓

    林枫走后, 冷诺一个人在帐篷里,抱着热水袋子围着圆桌改了一整天的路段图。

    为了赶上工程,冷诺必须要赶紧适应这里的高原气候。

    她得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高原反应决不能再脱下去了。

    冷诺一直不停的守着热水壶, 喝了一整天的白开水, 热奶茶。

    热水壶只要一空了, 门外的大庆就会给她递进来新的一壶水来。

    冷诺也是堵了气,向来争强好胜的性子,竟然连喝水也不放过。

    好像非要赢过大庆烧水的速度一样。

    一天下来, 冷诺的厕所来来回回跑了二十几趟, 好在其实只吐了一两次。水灌进去了,虽然饭没吃上, 倒也是勉强把手上的活儿给赶完了。

    到了高原, 若是能及时补充水分,其实也是缓解高原反应的好办法,冷诺这一天竞速下来, 也算是捡了个便宜, 明显好多了。

    到了傍晚,帐篷被拉开时,还是早上出门那个垂头丧气的林枫进了屋子。

    听见一声淡淡的叹气声,冷诺赶紧趴下装作没看见, 想逗逗他。

    “林枫, 你出来一下。”冷诺趴在桌子上听见了帐篷外面大庆的声音。

    她再抬起头的时候, 林枫没了, 帘子已经又被拉上了。

    冷诺怕林枫发现了她的高原反应, 赶紧悄声走到帐篷边上,蹲起了帐篷脚。

    帐篷一层布而已, 若是正常说话根本不隔音。

    “怎么了?冷诺病了?”这低哑的声音是林枫的。

    “怎么了?我还想问你呢。林枫,你给我说实话,你那个结扎是假的吧?”中气十足的声音是大庆的。

    冷诺蹲在帐篷旁边听的清楚。

    “什么意思?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枫你这平日里看着挺正经的。我就知道你是个闷骚的爷们儿。在这高原上,你给她搞出肚子来,你们的路修不修上我不管,她这身子板,我可不担保肚子里那个。”这话荒唐,偏偏声音还一本正经。

    可惜高原上风大,正好刮来一股劲风。就算只隔着帐篷,冷诺只捡到了只言片语,没听真切,以为是大庆也是跟谢然一样,过来归劝林枫娶她的。

    听见大庆骂林枫闷骚爷们儿,冷诺若不是自己捂着嘴,她差点儿就噗嗤一声漏出声来。

    她蹲不住了,捂着肚子,轻轻伸开脚,坐在了帐篷的入口处。

    “大庆,你在说什么?我都没碰过她。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林枫刚发完了火,突然声音弱了下来。

    冷诺一听,果然,林枫又是这套言辞。

    后来,大庆的声音太压得太低了。冷诺听不清了。

    “会不会是那天……”林枫这低语之后,帘子就拉开了。

    冷诺单手扶额,坐在地上,想站起身已经来不及了。

    “丫头,别做地上,小心着凉。”没等冷诺说句话,林枫已经拖着腿,吃力地把她搀扶了起来。

    “我没事儿。好着呢。人招的怎么样了。”冷诺坐的这个位置有些尴尬,她干脆把话题岔过去了。

    “这、这个你就别担心了。我明天再去试试。”林枫刚刚明显就是为了招人的事儿灰头土脸进来的,一下子就轻描淡写地把正经话给带过去了。

    “丫头,你是不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总觉得恶心,还会往上反胃酸?大庆说你还吐了?”林枫冷峻的双眉又拧成了梅花劲儿。

    “你知道了?”冷诺试探的问了问,毕竟当时在可可西尔里也没瞒过谢然,不过一周,整个一队人都知道冷诺的高原反应了。结果一队人都热心的帮着护着冷诺,真把她当小女孩儿照顾了。

    这次,说什么冷诺也不想麻烦一队人。反正过两天就会缓解下来,她打定了主意。

    林枫松了松额头眉,勉强扬了扬嘴角,露出来个大叔慈父笑,意思是,小样儿,这还能瞒住我!?

    冷诺看懂了。

    “林枫,那你先帮我保密,别连累一队人。咱们毕竟还要修路。我这个反胃酸,过几天就好了。别让大伙儿为我担心。”冷诺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瞅着林枫深邃的眉眼,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启齿跟林枫柔声商量着。

    平时没旁人的时候,处处推开她,躲着她的林枫却突然大男人一样胳膊伸过来,把冷诺拦在了怀里,好久不见地温柔态度,“好。除了大庆他已经知道了。我答应你,谁也不告诉。”

    片刻,林枫又放低下颌,在冷诺的脑袋上面轻轻蹭了蹭,“想吃水果么?我知道山脚集市有卖沙果的,酸酸甜甜的。明天天亮了让大庆去帮你买些来。”

    “呃。酸酸甜甜的么。那我想吃。”一听沙果,冷诺还真馋了,关键也饿了一天了。这会儿高原反应也不那么恶心了。

    冷诺尽管回答地大大方方,但一下子被搂紧了还是有些摸不着脑袋,懵懵的也软萌萌的暂时瘫在了林枫怀里。

    刚才帐篷外面一阵大风刮过,难道是错过了什么主题中心思想?!林枫怎么突然酱紫呢……冷诺还是有些纳闷。

    “丫头,你放心。修完路,一回渤广。我就娶你。我会守着你一辈子,哪儿都不去了。”林枫在冷诺浓密的黑发上轻轻一点。

    薄唇若蜻蜓点水,可冷诺还是清晰的感觉到了。

    她刚刚还在假冒小鸟依人,此时豁然受宠若惊,实在不敢想象,林枫这一天在外面是经历了什么!!

    “那个,林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真的想好了?你不是一直说介意的么?”冷诺好奇的举手提问。

    林枫都没让这个好奇宝宝把问题问完,突然把食指竖起贴在了冷诺的唇边,“怎么会呢。别瞎想,疼你都来不及呢。丫头,只要你别嫌弃我这个大叔就行。”说着还暖暖的笑了起来。

    林枫的脸上没肉,轮廓清晰,眉眼深邃,平时沉寂的时候,尽管也是个酷毙帅逼的男人,但多少有些半疯病态。真笑起来,露出两排米粒牙,眼睛里明明都闪烁着温情,却是个痞笑十足的社会大哥。

    他明明笑的甜甜的,柔柔的,映在冷诺眼里,却总觉得有几分悲怆凄凉。好像是好看的雪绒花明明很美,却是冰冷的,给了它温暖,它就会在你面前融化消失……

    冷诺竟是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平日里她变着法子,作精小妖一般,总试图跟林枫打个啵,可一次也没成过。

    这会儿,被林枫搂在怀里,缓缓掰着她的肩膀要把她放平。

    冷诺突然预感到了,林枫在微微垂下眼睫,他要动真格的——他要亲吻她!

    就在双唇相贴的寸前,冷诺一个寒颤,“林枫!”她把林枫的名字都隔着智齿咬出声响。

    “嗯?”林枫停住了。

    可此时,林枫一个轻轻的鼻音,都透着滚揉的气息,扑在了冷诺的面前,两个人鼻翼想蹭,已经没有距离了。

    “那个,林枫。”冷诺的眼前好像突然白了、灰了、又黑了。距离太近,他们兄弟俩眉眼太像,冷诺仿佛一下子看差了。

    她瞬间额头上冒出了一排细小的汗珠,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林枫没再说话,他等着冷诺的下半句。

    “林枫,你先等等。我、我这里……”冷诺抬起手摸着胸口。

    她的胸口突突突的跳个不停。竟然在这会儿,高原反应的恶心感又上来了。嗓子眼儿带着胃酸,憋着让她不敢张嘴。

    这下子脸上的汗滴凝成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子,划过了额头,淌了下来。

    “丫头,你是不是想吐?别憋着,我去给你拿痰盂来。”林枫松开冷诺,转身取来了痰盂。

    冷诺真的是吐了,高原反应上来了。

    但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也都是水儿。很快就吐净了。

    林枫取来毛巾轻轻的帮她擦过了嘴角,又递过来茶缸子,扶着冷诺漱口。

    等冷诺缓过来,喝了口水,才慢慢开口,“林枫,我没事儿了。我清楚自己这身子再有几天就不会吐了。你别跟队里说,别让大家担心。今天路段图我赶出来了,再过两天我就出去招人。我不会耽误工程的。”

    挺正常几句话,说完了,林枫却是怔怔地看着她,眼圈突然红了。

    冷诺一看,这还了得。她想告诉他就一个高原反应没什么大不了的,上次都经历过一回了,真没事儿。

    刚张开嘴,就被林枫抬手捂住了嘴巴。

    “丫头,别说了。修路的事儿,既然是我提出来的,我就一定能弄好。你现在养好身子重要。别再担心我这边的事儿了。害你跟我一起出来,还要再苦几个月。委屈你了。”林枫越说越动情,好像眼圈里真要湿润了。

    这也太夸张了,屋子里就两个人,怎么跟宣誓似的,冷诺一笑两个酒窝浮了出来。

    她改了口调皮的口气,故意夸张的郑重其事抬高调子坐直了身板:“好吧。林枫同志,建设祖国革命工作就全权交给你。在家里舒舒服服躺平这件事儿就交给我啦。”

    明明是那么明显的一个玩笑,林枫竟然没笑。

    气氛不太对,有点儿太严肃——林枫怎么迎着她又要启动两片薄唇。

    第142章 招人

    林枫的薄唇微启, 他眼睫微颤,真就朝着冷诺又一次轻轻俯下了身。

    一直以来,这该是冷诺想要的才对。

    跟林枫一起日日夜夜同一个书房, 同一间屋子拼了这么久。

    林枫帮她打模子, 为她做草图, 替她建模型……建筑上如果没有林枫, 冷诺不敢想象能走到这一步。

    可是,当林枫真正闭上眼睛要给她这个她口口声声期待了这么久的吻时,冷诺却踌躇了, 停滞了。

    “林枫, 我刚刚吐过,嘴里不干净。”冷诺白皙的脖颈已经泛起片片潮红, 她轻声跟林枫商量。

    尽管刚一开口, 冷诺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好牵强。

    “丫头,我如果不在乎呢。你是怕了么?”林枫豁然睁圆了眼睛,双出了几层的眼皮叠在了一起, 眼神炯然似乎是闪光的, 光芒又是耀眼的。

    冷诺一瞬间想躲开林枫的眼眸,但只是眨了下眼睛,又迎了上去。

    “切,你有什么可怕的。我只不过、只不过现在嘴里倒流了胃酸, 怕影响了气氛而已。”冷诺尽量把话说的轻松调皮, 激情柔媚的画面好像冲散的流沙, 一点点扩开了, 却并没有土崩瓦解的尴尬。

    林枫只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冷诺的额头, 这才缓缓站了起来,“我去给你倒杯水。”

    在林枫转身的片刻, 冷诺轻轻舒了口气,说不出是怎么了,总算眼前又恢复了正常颜色的画面,好像一下子解脱了。

    但又怕林枫看见她如释重负的神情,冷诺轻轻咬了咬下唇,好像个口渴的人真在等这杯水一样,从林枫手里主动接过来茶缸子,咕咚咕咚喝干了。

    这一宿,冷诺的高原反应明明轻了,却是睡得很轻,她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张熟悉的脸:明明扶着他的是林枫,可是当鼻翼相碰时,这就成了林宽的面孔。

    翻个身,睁开眼睛,林枫就在身旁。她轻轻张了张嘴,又合上了,突然被自己的情绪牵动起来,开始数着羊群盼起了日出。

    天一亮,这是进藏的第八天了。

    冷诺头一次没用林枫叫她,自己披上了棉袄,先起来了。

    这次坐起来,没觉得头沉眩晕,甚至恶心的感觉也轻了许多,总算适应了高原气候,高原反应算是过去了。

    进了11月,早上的帐篷里,简直是个小冰窖。

    冷诺左右看看,这才想起了每个暖和和的清晨。屋子里热气腾腾,桌子上有热汤热水,不过是林枫每天早起了而已。

    冷诺看了看呼吸匀称,依旧安睡着的林枫,她不打算吵醒他,只帮他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悄声离开了睡铺。

    她对生火这种事儿一窍不通,但是做材料赶工程却是看得明白。术业有专攻,冷诺裹紧了棉袄,体力上不拖后腿,她就能干起来。

    入冬前,他们得把工程展开起来。

    冷诺翻了翻工人的名单,过了这么多天,林枫竟然还是一个人也没招到。真的不能再坐着干等了。

    早上10点半。

    冷诺拎着一袋子的沙果,坐在大庆的车上,听林枫一遍遍劝她,“丫头,我可告诉你。招不到人,咱们自己干也没事儿。你可别进去跟人家吵起来了。”

    “我什么时候跟人吵过架。”冷诺自己刚说完,想想好像真是有前科,她立即改了口,“招不到人,根本修不了路。咱们自己得挖到猴年马月。”

    “你对咱们的人有点儿自信好不好。三十年前,修第一条青藏公路时,慕昇钟老先生,也是带了十辆卡车,就靠一锹一镐完全是人力,在全是戈壁雪山从零开始没有路的地方,修出来了两千米的路。”

    见冷诺嚼着沙果倒不出嘴来,林枫继续深情科普。

    “老前辈们什么恶劣条件都克服过来了,我们怎么就不行了!”林枫挺起胸脯,跟冷诺叫板时情绪有些激动,好像非得要拦着她不可一样,车都开出来了,还是不赞成冷诺亲自去招人。

    “林枫,青藏公路,你如果那么熟悉,你也应该知道,慕老师,领着的不是空空的十辆空卡车,他还带了一千两百人!人数上是我们的20倍!我们只有60人。每人同手同脚抡着铁锹也干不过三十年前那支队伍。”冷诺咬着沙果,刚好吃完了一个,到处嘴来跟林枫讲起来道理了。

    林枫的志气的确可嘉,但冷诺说的不错。

    高原上修路,不是高技术含量的工程,主要还是靠人力。

    三十年前,的确如林枫所说,慕昇钟老前辈带着一千两百人,也是十辆卡车。

    他们就靠着修路工人们的一双双手,用的是最原始的铁锹锄头,却在世界的屋脊上创出了一条血打的生命线,七个月的成果让世界瞩目。

    这是奇迹——是毅力创造的奇迹。

    如今过去了整整三十年,有冷诺带队,她用八天时间,研究透彻了草原,雪山,沼泽,湖泊,戈壁……每一条形态各异的路段特征,她能够保证用最短最精良的技术,修一条最精美的路。

    然而,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没有人,这些都是白扯。

    卡车停在了日喀那的自治区乡镇政府楼下。

    林枫不放心,紧跟着冷诺进了楼里。

    刚迈进走廊,就听见有人在冲他们吆喝起来。

    冷诺先是一震,而后立即镇定了下来。

    她在这里竟然听得懂藏语!

    林枫明显是没听懂,但还是上前一步,他冲着来人客气的点了点头。

    林枫礼貌地跟来人慢慢笔画着请示,“能麻烦你们这里的张老师帮着翻译一下么?”

    来人随口骂了句,“你这天天来,是个傻子么。”随后转身走了。

    林枫转头告诉冷诺,“他说让我们等会儿,他去找翻译。”

    冷诺忍着笑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果然来了个汉族人模样的中年男人。

    一身蓝色长棉衣,胳膊肘上两个对称的补丁,双手踹在兜里砸着嘴,一脸的不耐烦。

    “张老师,请你告诉这个人。如果来做客,我们很欢迎。让我们去打先锋,把我们藏人的命当买卖,这种人我们请他回去。”身着紫色勒规,毛绒领圆左袖宽大长袍的年轻男人,小麦色的肌肤,明明是张好客爽朗的脸。但这会儿却是严厉的神情里带着些厌倦,语气已经不温和了。

    打先锋?人命买卖?

    冷诺听着诧异,正琢磨着林枫这是怎么跟人家交涉的。

    在渤广,林枫虽然不似谢然那样看起来市侩玲珑,也是如今林达上下都佩服的圆滑圆润懂得人情世故的林总。

    被称作张老师的人不耐烦地开口了,“林枫同志。人家日喀那的市领导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你们这个项目没有国家审批的文件,工资压榨的太低。我们没有人可以提供给你们。”???

    冷诺一听,这、这是在翻译?!

    林枫在说话,她依然耐着性子不做声。

    林枫有些急了。

    他语速更快了,“张同志,麻烦你告诉藏族朋友。我们是自愿捐赠带资进藏修路,不是国家批下来的项目,所以手续文件上略有不同。但我们的确有东科院审批的项目计划。是国家承认的重点工程。所有的文件都很正规。还有,我们给的工资比当地人均收入要高出来两成,一天六小时两块钱,怎么算压榨呢。”

    冷诺听着林枫句句说的有理有据,她倒是要看看,这次这个张同志要怎么翻译。

    被林枫期待的张老师,敞开长棉衣扇呼了几下,又重新合上。

    眼皮子一抖,就差跟林枫翻白眼了。

    可是,转身跟藏族的小伙子说话,他还是换了副嘴脸,一开口就站队站到了另一边。

    “哎。多吉,这些没人性的。就觉得他们的臭钱能买命。他们说了,为国修路就是得有牺牲。这就跟打仗似的,总得有敢死队。所以,死一个人给家属两块钱……”没等姓张的把话说完。

    “呵tui!”旁边的藏族小伙子,一抬手扯大了勒规的圆领子。眼睛瞪得简直要来跟林枫摔跤的架势。

    冷诺瞳孔阵裂,听着两个人鸡同鸭讲的恶意翻译,张开的嘴都合不上了。

    “张老师,你辛苦了。别说下去了。他们这群人渣,我一眼都不想再看。我们藏人的命就只值两块钱是么!那好,让他们带着他们的臭钱滚出去!请你让他们滚,滚出我们日喀那,今天就滚!”小伙子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沸腾起来了。

    左边宽大的袖子里,结实有力的胳膊已经抬了起来,□□的胳膊上肌肉线条清晰,握紧了的拳头在胸前颤抖。

    “如果不是港建的周老师特意请您来给我们做翻译。我们就会上他的当,被他当牲口使唤。说什么修路,你告诉他,我诅咒他们,我们藏人诅咒他们,下一次朝拜我们只盼着山塌,盼着雪崩,盼着他们这群人渣不得好死!”小伙子麦色的脸庞已经黑如冬夜卷云,明亮的眼睛里已是眼瞳紫光,下一刻就是灼人的闪电要来了一般。

    即使林枫听不懂藏语,他也看得出,眼前的小伙子头上冒紫烟,人要气炸了。

    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他拍着胸脯敢说,他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当地藏族朋友的恶言恶语。

    当小伙子举起拳头就要朝着林枫砸下来的时候,冷诺迎上这一拳站在了林枫前面。

    “多吉,如果心是近的,再遥远的路也是短的。”冷诺只轻轻弯起了嘴角,她睁大了眼睛,眼底干净的如色林措清澈的湖水。

    她平静地用流利的藏语说出了这句古老的藏文谚语“这是你们信奉的古谚对吗?”

    藏族小伙子的拳头停在了冷诺头顶不足一指的地方。

    “多吉,这也是我们信奉的箴言。”冷诺的声音芳醇如甘酒,仿佛能让人入醉,小伙子的拳松开了,手也垂了下来。

    第143章 礼物

    刚刚还在信口拈来一派胡言的翻译“张老师”听见冷诺自己跟多吉说起了话。

    他突然把敞着怀的棉袄一合, 岣嵝着腰低着头,眼珠子一转,冲着冷诺用藏语问道:“小姑娘是在学校学过藏文?”

    冷诺学着他刚刚看林枫的眼神, 斜睨了他一眼, 没说话。

    见冷诺没吭声, 姓张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 普通话挑衅道,“小姑娘就会说那一句吧。也是,毕竟是人人皆知的藏文古谚。教科书里的话嘛。背的不错呀。”

    冷诺没理他, 继续走到多吉面前, 胸前合掌微微鞠躬行了个藏族礼仪。

    这才柔声礼貌问道,“如果不打扰, 我们可以上去聊聊么?我们不是空手来做客的, 带来了上天赐送的礼物。”

    多吉还在震惊中,竟然情不自禁地直勾勾的盯起了这个比初升太阳还耀眼,比高空皎月还美丽的姑娘,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们远路而来, 在这儿被送客了,岂不是让热情好客著称的日喀那市坏了好名声。我们可以上去跟你们一起坐下聊聊么?”冷诺再次温和的商量口吻。

    这下子旁边姓张的翻译急眼了,本来以为冷诺就是个会几句藏文拿来显摆一下的女学生。这么听着,简直越说越流利, 甚至比他这口后天学来的藏文还地道。

    趁着多吉没说话, 张翻译先胳膊一抬拦住了冷诺, 用蹩脚的藏文吼了起来:“呦呦, 我们这儿的市领导都很忙的。怎么可能跟你们这种平头小百姓说话, 如果你们这种人也要天天陪着,那我们的领导还要不要工作了。刚刚不说的很清楚了么。没听见人家藏族小伙子怎么骂你的吗?他诅咒你早点儿去死, 让你们赶紧滚。”

    冷诺一听这话,不怒反乐,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笑的更是比阳光还灿烂。

    因为她可是听的明白,一个翻译,这种话说出来,不用冷诺怂回去,多吉自然也听的到。

    果然,多吉先是一愣,看了看一边是满面阳光坦然大方的冷诺,另一边是眼瞳涣散躲闪面孔狰狞的张翻译。

    “张老师,我们的市领导就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么?我们的工作就是更深入了解大家的生活啊。还有,我没有诅咒过这个姑娘。请您不要误会。既然人都来了,走廊这里也是人来人往。我们一起上去吧。”多吉特意把“为人民服务”几个字用汉语说的。

    他左手探出袖子叠在胸前,对着冷诺深鞠一躬,一个欢迎的礼节之后,伸出手,一个汉语的“请”字,把人领到了楼上。

    林枫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正犹豫着,看见冷诺冲着他摆了摆手,便在后面跟了上去。

    最后面是咬牙切齿一直摇着头的张翻译。

    上了楼,多吉招呼着身边另一个岁数稍大一些的中年人,贴身说了几句,没几分钟,二楼的大厅里,就聚集过来了四五个人。

    旁边的林枫虽然听不懂藏语,但他还是个看得懂眼色的人,不难看出来冷诺已经不愿意搭理张翻译了。

    他本来所有的话都是委托着张翻译去转达,这会儿发现冷诺竟然也会藏语,倒也不急了,反而端坐在那儿,并不说话。

    懂得察言观色的林枫,他不想一直嘟嘟说个不停,这只会占据了冷诺的思考时间,徒增慌乱。毕竟对冷诺而言这也是个崭新的环境,完全都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于是,林枫挺直了腰板,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镇定自若。

    建筑上一起走过了太多日夜,冷诺只扫了一眼,就好像脑袋上按了天线一样收到了林枫此刻的想法。

    她学不来这种隐忍的性子,却是打心里尊敬这个处处替她着想的林枫。

    多吉叫来了几个人之后,一个人跑里跑外的备了一壶奶茶,给冷诺这边每个人倒了一杯,自己才最后坐下。

    “外头天冷,先喝些茶暖暖手吧。”多吉冲着冷诺指了指茶杯。

    见林枫没动,他平着调子硬生生蹦出来了四个字,“天冷用茶。”

    “图机器。”这句,虽然调子也不对,却是林枫唯一会的一句道谢。

    冷诺从刚才座位,倒茶顺序都在仔细查看着,但还是看不出来眼前这些人的关系。这本来就不是她擅长的,可是,时间有限,她不是来唠嗑喝茶的。

    冷诺干脆开门见山,几句简单的问候介绍了他们这次带资来修路的宗旨之后,把有歧义的几个尖锐的矛盾点先挑出来了。

    “这几天来,我们林达的代表林枫一直过来叨扰了。今天发现好像有几个关键地方,传达的不够清楚。我再来阐述一下,如果有朋友愿意加入我们,跟我们一起修路,我们给的工资是6个小时2块钱。也可以一天三块。”提到薪水提到钱,在哪儿都永远是最敏感的话题。

    刚刚气氛还算融洽的奶茶时段,直接跳过了。一直没说话的几个人,突然一起开了口,“不是说死一个人给家属两块钱么?!”

    冷诺没有立即回答,她转身盯着张翻译不做声。

    这个动作,引得一个屋子,七个人都把眼光聚在了张翻译的身上。

    张翻译哆哆嗦嗦,却还是嘴硬,“对,就是他们说的。就他,那个男的,他昨天来说的。”

    冷诺眼皮都不愿意冲着他抬一下,心说:好啊,不是没给你机会,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咱们就慢慢说开了。

    冷诺把林枫包里的材料,一份份打开,客气的递给了多吉,等大家开始传阅材料时,冷诺才和和气气的开口。

    “我们不敢想象大家嘴里怎么会说出来这么荒唐的事儿。不知道大家是从哪儿听来的。我相信咱们大伙对这么重大的事儿,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妨咱们一起来看看资料。最后一页是简单的藏文翻译。这里有国家审批的公章,后面的日期,签字都有法律效应,不是我今天来了,就能把昨天的规定翻过来信口胡诌的。”冷诺也不着急,根本就没往张翻译那边多看一眼。

    “第四页是关于大家关心的工伤事故问题。我们标注的很清楚,根据我国《XX劳动保险条例》第十二条规定,因工负伤,医疗费用完全有我们工队负责。并且医疗期间,所有工资都照发不误,直至竣工。”冷诺声音清晰又温柔,流利地道的藏语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停的点头感慨。

    “但是……”冷诺刚开了个头。

    立即周围交头接耳悉悉窣窣声入耳。

    “你们听,就知道他们狡猾,果然有个‘但是’等在后面。”张翻译如果不说话,这会儿还没人要把他怎么样,他这一说话,所有人都冲着他及时的投去了厌恶的目光。

    “还有个‘但是’是么,那姑娘你先说完吧。”多吉一开口,整个场面又安静了下来。

    “丫头,这个年轻人恐怕是当地控权人。”一直端坐这不语的林枫,趁乱悄悄跟冷诺递了个眼色。

    冷诺好像没听见张翻译的指责,没注意到人们的低声议论,依旧坦然自若,她扬眉继续道:“对,是还有个‘但是’。但是——我们有最新最强的技术指导,最经验丰富的建筑工人团队。所以,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让工伤事故减到最少。而且,我们绝对以修路工人的安全为首位,一定会尽全力杜绝死亡事故的发生。”

    冷诺的态度认真,字句严谨,语气铿锵有力,她的这个‘但是’,非但没有动摇人心,反而让刚刚还有些担心害怕的人完全消除了后顾之忧。

    众人翻着手里的资料,跟着连连点头。

    “冷姑娘,我能问你们一个问题么?”多吉先仔细看过翻译,又把汉文的资料,也翻了一遍,才举起了手。

    冷诺诚恳的点了点头,冲着他肯定的笑了笑。

    “三十年前我们这里就有了一条公路。这条公路一直受国内外专家瞩目,对我们高原上这条公路赞口不绝。既然这已经有一条成名的路了,你们为什么要大老远过来,又费钱又费事再来修路呢?”多吉这个问题发自内心。代表着爱着草原,爱着雪山,爱着大漠从未想过要离开家乡的大多数藏人的真实想法。

    虽然在后人看,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修路建桥,完善交通纽带是经济发展这辆高速列车的轨道,没有四通八达的道路就没有跨地域跨国境的经济文化交流。

    然而,冷诺却没打算想当然的用这些大道理来搪塞多吉。

    如果她这么说了,只会让多吉不舒服,甚至会让藏人不舒服,打开西藏这是个毫无疑问有远见高视点的想法,但却不是现在藏人所需要的。

    冷诺清了清喉咙,她也以认真的态度回答:“多吉,我来跟你说几个数字吧。现有的青藏公路,的确是世界屋脊的生命之线。它太重要了,它为藏民带来了多少财富,又把这里沉睡的地下宝藏换成了大家生活上的衣食住行。这些在座的日喀那同胞一定比我更清楚。可是,它也被叫做挑战极限的生死线。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名字么?”

    “因为这条路很危险。有天险。”多吉并不是无知的。

    “是的。正是如此,如今这条青藏公路上有七十多个羊角弯。每一道羊角弯都会让司机把心悬在嗓子眼儿。”冷诺耐心解释。

    羊角弯顾名思义,是山坡上,又窄又陡弯度又大的拐角。

    只要风雨雪天气,翻下山的卡车能连成排,已经成了高原上人人皆知的频发现象。

    “每一道羊角弯的卡车出事概率都是8%,这是普通公路拐角的35倍。这个数字已经是一条惊悚的夺命路了。所以它有了新的名字叫极限生死线。”冷诺在暗诵这些数字的时候,也感慨林枫的功课做的扎实,他把每一个数字都调查的清清楚楚。

    “而这些逝去的生命绝大多数都是我们的藏族同胞。我们为此心痛,在此哀悼。我想你们更是如此。因为他们是你们的朋友,爱人,甚至家人。所以这一次,我们来修路,并不仅仅是修一条贯穿藏心的新路。也是想把青藏公路变成一条最安全的公路。不知道这个理由可以么?”冷诺没有在显摆她的技能,每一句话都是朴实而真诚的,每一句话冷诺都在轻轻描述着,却是深深打动了在座每一个藏人的心。

    多吉的第一个问题解决了。

    他又问了第二个,其他人又问了第三个……冷诺都耐心的一一作答,直到每个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一壶奶茶喝完了。

    其中一个岁数大一些的老者,单手搓着下巴上的青色胡茬,冲着多吉笑着眯上了眼睛,“多吉啊,你是刚刚升上来的新干部。不能凡事儿都靠翻译,你看,如果今天不是遇上冷诺同志给我们讲解,我们会因为一个黑心翻译差点儿错过上天赐给的礼物呢。以后呀,自己也得学好汉语。这次算是个教训了。”

    是啊,上天赐予的礼物,多吉想起来了,冷诺还真是这么说的,她说她带来了上天赐送的礼物。

    多吉有些脸红了,走到老者身边,左手按在胸前,深深鞠下一礼,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儿,郑重道歉,“老市长,这次是我疏忽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学习汉语。做一个合格的……”

    “行了行了。年轻人能有这份心就行了。话别说过头了。不用把口号喊在前面。”老者拉起来了多吉,又捏了捏下巴,冲着身后的张翻译指了指,“正好有了这个教训,身后那个人,不配再做这里的老师了。今天就请他走吧。”

    一时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张翻译也跟着听入了神,这下子突然被点到名字,他已经浑身哆嗦了,腿一软别说走了,站都站不起来。

    第144章 年货

    “走?这是要我往哪儿走啊。我的老婆也要生娃了。在这儿教了你们这么久的汉文。你们不能不讲情义……”张翻译一个大男人, 这会儿也顾不上面子了。

    张翻译清楚,这屋子里决定请他走了,那绝不是客客气气把他送走。

    冰天雪地里, 他必须一个人立马就走, 往哪儿走——靠着两条腿要走出西藏, 这简直就是往死里走。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当着冷诺的面,抬起棉袄袖子,就擦起来了大把大把的泪珠子。

    然而, 这男人做精做戏, 真是出力不讨好,满场竟没有一个人, 往他这儿哪怕多看一眼。

    “张老师, 请吧。”多吉已经不是个客气的“请”字了,这气势简直就差把椅子给掀了。

    张翻译试着抓了抓多吉宽大的袖子,却被多吉抬起胳膊一甩, 把他甩了个踉跄。

    “不是我要瞎翻译的。这么多年了, 看在我待在这里都是兢兢业业老老实实的份儿上,求你们就原谅我这一回!”张翻译干脆椅子也不坐了,噗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

    桌子另一边, 大家已经热烈开始讨论起来了从哪一家哪一户开始招修路工人的事儿, 这边的大戏台子, 只博了林枫一个人的眼球。

    刚刚劝着多吉的老者, 只瞥了张翻译一眼, 捋了捋下巴,悠然开口, “张六河同志,既然你娶了我们藏族的姑娘,你就该知道藏人的性子。藏人便是如此,如果你对我们是真心的,我们也会真心待你。如果你毁了这份真心,这里便不再适合你居住了。”

    见张翻译还在两只袖子换着擦鼻涕。

    老者又补充了句猛药,好似有意要让他死了心一般,“怎么还有什么听不懂的?亏你学了这么久的藏文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这连着几句公鸭嗓子一扯,砰砰砰,张翻译竟然开始磕头了。

    画面太难看,林枫站起身,过来刚要把他扶起来,被冷诺手一插腰,给拦了下来。

    “求求你们相信我。这次不是我,是之前来的港建代表周俊川,是他唆使我这么说的。”张翻译跪着往老者前面蹭了几步,伸手试图抓住老者的衣衫。

    “周俊川……”多吉似乎对这个名字更有印象。“之前,的确是来了这么一个人。说是从港建过来支援咱们的。”这么说着话,小伙子麦色的脸庞上还有些发起了烧的印记。

    “他怎么了?周俊川不是帮我们修缮政府楼,还给我们捐赠书籍的么?他跟这次修路有关系?”老者听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前不久来过这里的周俊川。

    这么一听,可是有些棘手。

    如果这个周俊川,就是个两手空空进藏的,这话还容易问下去。

    修缮政府楼,还赠书籍……听见这两件事儿,熟悉建筑的冷诺和林枫不约而同的对视了片刻。明明这是两件极其容易,又不费功夫的事儿,但却是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

    林枫想开口问下去,又一次被冷诺拦住了。

    张翻译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对。就是他,他给我们一千块钱。说是政府补给。快入冬了,让我们添置些取暖设施。周俊川,他说,之后要是有修路的来了,千万别信他们。”

    一千块,这个数目一出场,捐赠的事儿,就不自然了。

    老者边听着姓张的喷着唾沫星子,同时抬头注意着多吉的脸色,“是这么回事儿么?”

    “老市长,一千块的取暖设施补给费用,我的确是收了。现在还在办公室抽屉里。当天我就让财会登记了。但后面关于修路的事儿,我没印象。”多吉虽然脸上是红了,但依然身形自若,口齿不含糊,一句句话磊落大方。

    “他、他是专门跟我说的。对,周俊川他只嘱咐了我一个人。”张翻译使劲儿拍着自己的胸脯,在众人面前争取着最后的信任。“啊,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这次冷诺没让他跳过话题信口胡说,立即追问。

    “他给了我一张纸条。等等……”说着,张翻译站起身,出去了一会儿,等再回来,还真捏着一张泛了黄的小纸条,上面写着【修路工人死一个人给两块】

    “这是他那天出发时,我们把他送进了川口,临行时,周围人多,他放进我兜里的。他说,林达的人来了,不管他们说什么都要照着纸条上翻译。”张翻译好像突然抓到了稻草一般,语速快了起来,情绪一激动,简直什么都想起来了一样,把当天周俊川的话一连串复述了出来。

    小纸条在众人手里传了一圈。

    “这个字迹,我认识,的确是周俊川的字迹。”最后传到林枫手里时,他肯定的给了大家一个答复。

    这句话,冷诺作为一个地道的翻译,一五一十地转告给了在坐的每一个人。

    冷诺最后收了纸条,站起身,这次她没问老市长,而是跟多吉询问起了意见。

    有了林枫的暗示,她已经看出来了多吉的身份了。

    冷诺语气客气,声音却是自信洪亮。

    “既然他也是受人委托,这件事儿也算有了头绪。不如,我们先讨论修路的细节。至于这位张老师,我们之间交流也方便,问清楚了,回头让给大家个说法,多吉市长,你看行吗?”

    多吉先是垂下眼睫,又悄悄把目光投向了老市长。但老市长没有给他答案,反而是躲过了他的目光。

    多吉明白,老市长跟冷诺一样,是在给他定夺的机会,他挺起了胸脯,声音稳健:“好,就这么定了。那拜托你了。”

    张翻译的哭诉没能给他留一条生路。

    最终,还是冷诺一句话让他有了喘息的机会。

    冷诺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张翻译不感激冷诺是假的。

    这一天之后,林达不但顺利的相序招来了四千多人。

    张六河,这个人,也就这么顺利成章的成了林达底下的张老师,真正的张翻译了。

    时间一晃,已经快元旦了。

    84年眼看就到了年尾。

    突然忙起来,林枫就算有心,每天一回帐篷,已经是累得倒头就睡了。

    他不但要忙着带领工人们修路,做图赶工程。

    还每天起早贪黑的非得亲手给冷诺熬粥煲汤慢火做饭。

    开始几天,冷诺还劝着让他省些事儿,可是吃着吃着习惯了热汤热水。

    冷诺也懒得劝了,她也是忙得七手八脚不够用,有口现成的饭吃上,心里太难抗拒了。

    这么忙下来的日子,林枫在言语上尽了未婚夫的职责,在行动上,根本就只是个照顾着冷诺起居的亲大哥。

    12月30号。周日。

    林枫一大早就已经坐在了卡车里,给冷诺铺上了羊皮垫子,又给她烧好了一壶热水,握在手里能暖手。

    “大庆呢?你的腿刚刚好,这能行么?”冷诺一上车看见是林枫开车,冒头就问起了大庆。

    “大庆,说阳历年也得置办一下。他今天一大早就去集市了。我的腿,好着呢。”说着林枫递过来了热水杯,手闸一拉,卡车已经启动了。

    #

    然而,在集市置办完年货的大庆,并没有拎着牛羊往山上赶。

    他点起了一支烟,抽完了一整支烟才等来了一辆卡车。

    “你他妈以为我很闲是不是?”大庆一张嘴就没好气。

    “你以为我也很闲吗?”林宽更没好气的推开了车门。

    砰,车门一关。

    林宽开门见山:“说吧,我哥怎么样了?”

    “我他妈不是你哥的保姆。”大庆又点上了一支烟。

    顺手从林宽的车坐旁边拿起来了两包烟放进了裤兜里。

    转手,他又从裤兜里掏出来了一捆青色纸币,放在了车座中间。

    “我时间不多。冷诺呢?她还好吗?”林宽眉峰一挑,嘴上凶着,手上却把纸币拎了起来,甩回了大庆身上。

    “我这边有稳定收入了。你留着给冷诺他们添些新鲜蔬果吧。一直吃肉,她恐怕受不了。”林宽瞥了大庆一眼,就把车开进了旁边隐蔽的山脚下。

    “这里没人了。有什么话,赶紧说吧。是张国强的事儿?”林宽把卡车熄了火,也点起了烟来。

    “他们现在修路忙得烂掉头了,没心思想这个。估计等他们闲了,这事儿也过去了。另外一件事儿,你得给我说清楚。”大庆转过脸来,朝着林宽吐了口浓烟。

    林宽躲都没躲,直接冲着大庆吐了回去,“嗯?别废话。”

    “冷诺她还是不是个雏儿?”大庆死瞪着林宽的眼睛,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你再骂一句试试!”林宽一伸手揪住了大庆的衣领。

    “你他妈以为我怕你么。还有更难听的。想听么?”大庆握住了林宽的手腕。

    他眼神更凶,声音更沉了,“那天,你们两个滚在了一起,这事儿恐怕只有你清楚。”

    “那天,我没、没脱裤子。”林宽话说到这儿,还是把脸别了过去,只盯着车窗外的冰溜子。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林宽依旧盯着车窗低声问道,“冷诺,她还不是大哥的女人么?”

    “说实话,我不知道,也没兴趣。”大庆倒是答得利索。

    “那你是干什么的!?”林宽这次拧着眉头转了过来。

    “你说呢。”大庆嘴一咧,递过来一张地图,“元旦他们要休息两天。这是他们明天要修的路段。”

    “怎么?让我去?!”林宽不解。

    “你大哥,可能觉得冷诺肚子里有孩子,所以现在倒是死心塌地的对她好。可那女人怎么想,我看不出来。我只听过她晚上睡迷糊的时候,嘴里喊的是你的名字。”大庆总算平静地说句正常话了。

    “有孩子?”

    “你都没脱裤子,有没有你自己不知道么?”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谢哥临走的时候说了,让你适当刺激刺激那丫头。”

    “怎么刺激?”林宽从听见冷诺会在睡着的时候喊他的名字开始,就已经停滞了思考。他只是机械地在问问题。

    “这还得我手把手教你?不知道!不过,林枫这误会,可能过不了多久,肚子起不来,自然就解开了。你要是也想让他们在一块儿,就明天赶紧动一动。”说完,大庆没再搭理他,一推车门,自己下去了。

    第145章 草原

    林宽一个人在卡车里, 看着后视镜直到大庆离开他也没发动引擎。

    他真的很忙,忙的没有时间给自己剃须。他曾是个那么讨厌胡须,极爱干净的男人。

    可是, 这会儿, 他却反而不急了。

    他又重新点上了一支烟, 明明曾是个那么讨厌劣质烟草味儿, 清清爽爽的冰洁医生。

    此刻,他好像是个烟瘾极大的老烟鬼,已经等不得烟头慢慢移步, 烟灰自然落下;他狠命吸着烟嘴儿, 让红色的烟头烧得猛烈而灼热,来不及完全燃烧就步步逼退, 没几下子, 一颗烟就抽完了。

    此时的林宽仿佛在跟燃尽的烟底子生命赛跑一般,他等不及烟飞灰散,朝着车窗狠劲儿一按, 玻璃上留下了个丑陋的灰色圆圈。

    即使已尽疯狂难以自制的林宽, 还是把捏掉了的烟头直接扔在了脚下,没有开窗撇出去。怕引起火灾,怕留下迹象……他也说不清,但他骨子里依然是个细心的人。

    就好像他刚刚听过大庆随口带过的一句话, 就怎么也挥不去忘不干净了:冷诺会在睡着的时候喊他的名字。

    他又何尝不是, 常常也做着不愿意醒过来的梦, 在梦里冷诺依旧是他的妻子, 偎依在他的身旁。

    他又一次划亮了火柴, 点燃了烟草。

    火柴照亮的火焰里,是温暖的, 是明亮的,是隔着书房的玻璃窗,映着冷诺那张娇美若妖的脸蛋儿……

    火光消失了,林宽甚至没察觉到火柴燃尽在手里火焰的灼热,他抬着手一动未动。

    等他再要忍不住划亮另一根火柴时,林宽用拇指拦腰按下去,折断了这跟还没发光发热的小火柴。

    他是个男人,是个拿得起放得下坦坦荡荡的男人。怎么能跟童话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一样开始沉浸在幻境之中……

    林宽猛吸了几口烟,这一次,没等烟草燃过一半,卡车就喷着浓浓的尾气,扬风离去了。

    #

    次日,12月31日,周一。

    这是阳历鼠年的最后一天了。

    庆幸至今为止还没遇上什么突然的恶劣天气,让幸运的林达修路队一直能赶着进程提前了一周。

    “明天就是阳历年的元旦了。因为有了大伙的齐心协力,咱们的路已经修了两千八百米了,比预计提前完成了五百米。”一阵阵喝彩之后,冷诺举着大喇叭继续用流利的藏语带着感激的心,鼓舞着修路人的斗志。

    “咱们实在是太优秀的一支队伍了。我宣布,今天我们三点统一收工。元旦放两天假,但工资照发,而且翻倍发!每个人去会计那儿签字领上8块钱回家过个阖家欢乐的元旦。林达在这里祝大家新年快乐!”又是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之后,大伙才渐渐散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得比高原上的太阳还耀眼灿烂。

    “丫头,大伙都回家了。咱们今天也放个假。我让大庆昨晚查了查路,挨着日喀那,有个好地方。走啦。”林枫如果不是强行加上个“走啦”,冷诺恐怕真走不动。

    整个工程之所以能进行的如此顺利,都是修路工人回家之后,冷诺跟林枫在帐篷里披星戴月预测每一段路基,每一寸土地,熬心血已经成了日常。

    “林枫,你不困呐。我还想跟你回去补觉呢。人家有心无力走不动呀。”冷诺打着哈欠,根本没脑子去琢磨她这随便一张嘴里邀请的内涵。

    林枫嘴一咧,“行啦。上车再睡。走不动,我背你,来。”说着林枫还真夸张的半蹲下身。

    “你这一身骨头,我还嫌硌得慌呢。”冷诺有里而外,边抱怨着边不情愿的上了卡车。林枫腿刚好,她是不会让林枫背着的。

    大庆这个石雕刻的司机,冷诺早就适应了,二话没有,一上车倒头就睡着了。

    “丫头,到了。”也没觉得睡了多久,林枫突然就轻轻摇着冷诺的肩膀,把她摇醒了。

    “到基地了么……”等冷诺抬手揉了揉眼睛,她就没再问了。

    冷诺仰着脖子,还依旧睡眼惺忪,她恍惚的视野里已经是一片橙红的火烧云。

    随着层云飘逸,藏蓝的天空上,满面的赤紫嫣红炫丽的让冷诺摇晃着脑袋,转动着双瞳,竟然不知道该把视线停在哪里。

    原来,冬日的西藏并不是教科书里的蓝天,白云,银装一片的冰雪奇缘单色调空间。

    藏蓝的天空被炫丽的云彩烧红了,这足以让冷诺窒息,却不足以让冷诺驻足滞目。

    晚霞里的穹苍之下,是千山暮雪,却不是单纯的白雪皑皑。

    当冷诺把视线从远处连绵而圣洁的雪峰收回时,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竟然呈现了四季的装饰。

    “丫头,这是那曲高蓝草原。”林枫取了件棉衣,从身后帮冷诺轻轻披上,在她耳边低语。

    那曲高蓝草原,40万平方公里,相当于200个冷诺生活的渤广市。冷诺知道这里就是传说的羌塘圣地了。

    远处是银白的雪山,山脚下连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湖泊,远远望去,她们比白玉还纯粹,比钻石还耀眼。

    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地方,能收尽晚霞,雪山,湖泊于一体。

    不,还有——还有铺在冷诺面前的茵茵绿野。

    这,绝不是单纯的冬季草原。

    由于地下的温泉地热,更让草地上隔断了白雪的银装粉饰,云雾笼罩如仙如画。

    冷诺定住了,她曾经只在地理画册里领略过那曲高蓝的极致风光。这飘过红尘的神圣净土曾让地理学家目瞪口呆的没了词汇来形容,他们说,这简直就是一副现实里没有的画。

    然而冷诺,她现在就实实在在的活在了画里。

    她太兴奋,太激动了,忍不住对着这神秘的画境像个小女孩儿一样抬起手做号角,嘹了一嗓子:“我——来——啦。”

    似乎她的声音真的被风,被雪山,被火烧云……传了起来。

    转眼间,眼前的草地上无数的羊群朝着他们悠游自在的一点点靠近了。

    在上千只白色的羊群中穿梭的一匹褐色的骏马更是牵动着冷诺的眼球随着他飘逸。

    “好美。”冷诺忍不住感慨。

    这一次进藏,她还真是头一回停下脚步看风景,不,是身在画中看画。

    “喜欢就好。其实离我们基地很近,以后不忙了,我们常来。”林枫站在冷诺身边,他也是对这片神秘的草原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然而,冷诺并没注意到林枫后面说了些什么,因为马蹄声越来越近,冷诺已经完完全全的被这匹马博去了眼球,吸去了灵魂。

    骏马不是狂野独行的。

    马背上骑着两个人。

    一个是红衣少女,距离越来越近,乌黑的秀发被编成了一排小辫子,在马背上甩起来比一身闪亮的红衣还要炸眼。

    红衣少女后面,还坐着一个同样藏族服侍的青年男人。

    骏马疾驰,看不清侧过去的面庞,但能看见身后的男人□□的胳膊肌肉线条清晰。他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揽着少女纤细的腰肢,好像是西藏情歌里最纯粹的一对儿情侣。

    看着看着,真就让人醉了。

    “好浪漫的小情侣。”冷诺并不是冲着林枫说的,只是画面实在太唯美了。

    可是这次,不知为什么,林枫没有回应。

    冷诺一回头瞥见了林枫微微蹙起的眉梢。冷诺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林枫依旧盯着马匹道:“没有,只是马上的这个骑士,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身架,觉得眼熟。”

    若不是林枫也这么说,冷诺还不敢去怀疑。听林枫也说熟悉,她就更觉得这高挑的身段,夹着马背的两条长腿,露在外面的胳膊……的确是有些眼熟。

    羊群离他们越来越近,甚至有几只绵羊在冷诺脚边停下来吃起了草。它们悠悠自在好不惬意。

    然而,冷诺已经没心情去欣赏身在羊群之中的惬意和新鲜了。

    因为这一次,褐色的马匹已经放慢了速度就在他们身边踏着马掌散起了步。

    红衣少女转过头,冲着身后的男人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两排洁白的贝齿,两蹙弯弯的柳眉,两只又圆又黑的大眼睛里恐怕此时只映着身后那个男人的倒影。

    那个男人,已经就在十几米之外了,冷诺即使不经意的扫一眼,也认得出他!

    就算他此时一身标准的褐色勒规,就算他头上戴着貂皮帽子,就算他留起了青色的硬胡须……他也在笑,在冲着他身前那个红衣少女在笑。

    他微微笑着,高挺的鼻翼已经蹭过少女的发髻,黑色的小辫子甩起来,轻轻打在他的脸上,好像个小帘子,刚好遮住了男人轮廓清晰的下颌。

    可就算遮住了,冷诺也看得清楚,男人已经俯下了头,他的唇此时一定贴在少女仰起来的额头上。

    骏马似乎通人性,更是放慢了步子,悠悠达达的给它的主人们更大的空间。

    “宽哥哥,人家说,表示喜欢,是要亲嘴的,额头不算。我要重来!”少女娇嗔甜美的声音,在清澈的空气里传播的丝毫没有阻碍。

    冷诺好希望她这个时候听不懂藏文!为什么偏偏要让她懂藏文,她根本不想听。

    她根本就不想看见林宽,凭什么走进画里,这个男人也要跟进画里。冷诺一下子挪不开步子,她只能轻轻闭上了眼睛。

    “央吉,乖。就只一下。”林宽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浑厚,即便他只是说了几个蹩脚的藏文。冷诺怎么会听不出来。

    冷诺一时悔恨,为什么闭上了眼睛,竟然没捂上耳朵。

    第146章 迷眼

    冷诺真想捂住耳朵。

    延山那一晚之后, 这个声音在梦里曾反反复复出现。

    然而,人便是如此,不想看和看不见是两回事儿, 不想听和听不见也是两回事儿。

    冷诺不受控的睁开了眼睛, 是因为声音越来越近了, 她已经无处可躲。

    是林宽。

    是林宽, 真的是林宽。

    “大哥!”果然是林宽!

    他跳下马,一手牵着红衣少女的手,一手拉着马缰, 朝着他们跑了过来。

    从春天把林宽送上月台, 足足大半年没见面了,林枫颤颤巍巍的还没迈开步子, 林宽就已经撒开手, 几步飞过来抱住了他的大哥。

    “大哥,这么巧。”林宽先开了口。

    是啊,好巧。

    冷诺在可可西尔里的三个月也曾冥冥中期待也害怕过这种巧合。

    无巧不成书, 她总以为同在西藏, 某一天会在湛蓝的天空下看见林宽突然出现在眼前。

    然而,这一天并没有发生过。

    三个月的铁路组生活,忙碌却也顺利的结束了。林宽从来没有出现过。

    冷诺没有上前,也没有退后, 她站在离林枫不足一米的地方。

    若不是看见林枫激动的连着声音, 手脚都在颤抖, 冷诺甚至一瞬间以为这是刻意的重逢。

    林枫太激动了, 他几次张开嘴, 却只是沙哑的呢喃,连林宽的名字都是勉强才喊出口。

    林枫这一瞬间似乎忘了身边的冷诺, 冷诺不怪他,因为经历了这么多,她知道林枫这个人对林宽的兄弟情不是尺子能衡量出来的。

    长姊如母,大哥如父。冷诺从迈进这个家门那天起就看出来了林枫对这个弟弟是多执着。

    然而,林宽这一瞬间似乎也忘了身边的冷诺。

    她明明站在林宽甩不开的视野里,林宽却仿佛对她视而不见。

    冷诺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跟林枫相互拍着肩膀,相互问寒问暖之后,林枫第一件事儿就是跟林宽道歉。

    冷诺此时只想让自己放空,可她还是隐约听见林枫跟林宽道歉说他是如何没有替林宽照顾好自己的,又是如何决定修路来到了西藏……

    她不想听,一句也不想听。

    “你好,你好。”直到身边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反复在她的耳边回响。

    冷诺这才回过神来。

    “你好,我叫央吉。”站在冷诺面前的红衣少女手里握着马缰绳,一蹦一跳,满面欢乐地在跟她用汉语打招呼。

    央吉,这个名字冷诺记得。

    在报纸上,她看过这个名字。林宽作为舍妻救人英雄上报时,就是帮助了放羊藏族少女央吉。

    冷诺猜,应该就是这个央吉了。

    面前的红衣少女在火烧云的晚霞映衬中,更显得红光夺目。

    黑色的一圈小辫子甩起来叮当作响,实在是活泼可爱招人喜欢。

    麦色健康的肤色,红润的高原脸颊,长长卷起来的黑睫毛下面,两只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即使是第一次见面的冷诺也被少女的纯洁无暇深深吸引了。

    这是林宽救过的女人,是林宽带来的女人……然而,冷诺也在不自觉中给她贴上了标签。

    直到第三次问候之后,她才缓过神来。

    “你好。”冷诺客气的回应,没失礼数。但却省去了自己的名字。

    旁边的林枫这才招呼冷诺,“丫头,竟然咱们能跟阿宽在这里相遇……”

    其实,林枫是一直安耐不住的激动,看见冷诺,他这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话没说下去,言语有些模糊。

    冷诺没挪步子,倒是眼前的红衣少女被林宽抓着胳膊拉了过去。

    “大哥,这是央吉。”林宽转过脸,冲着眼身边的少女眯起了一副不多见的笑眼,“央吉,这是大哥。”

    “大哥!”少女没等林宽介绍完,扬起头,甜甜一笑,直接喊得宏亮清脆。

    “是我的哥哥。”林宽之后才用藏语跟她解释。

    这声大哥叫的可真是神速。

    冷诺回忆起自己喊林枫大哥,是进了林家有些日子,还是被林枫反复哄着,不喊就不帮她烧玻璃做模子,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连喊了两声“大哥”。

    冷诺慢慢垂下了眼睛。

    “央吉,就是你救下来的女孩儿么?”林枫似乎也想起来了央吉这个名字,他只冲着少女点点头,又把眼睛对上了林宽的眸子,没有表情的询问起来。

    林宽松开了少女的手,把胳膊从后面一绕,揽住了少女纤细的腰,“大哥,是的。现在央吉天天跟着我。”

    少女仰起头,踮起脚,顺着林宽把她拉近的力度,朝着林宽还在说话的下巴就是轻快的唇贴。

    林宽垂眸带着笑,像是为了让少女也能听懂,他慢慢用汉语说,“我也天天跟着她。”

    少女像是得到了最开心的许诺,欢快地像一只小羚羊一般蹦了起来,朝着林宽的脸颊——啾!又啄了一口。

    林宽没有躲闪,没有回避,前前后后过了这么久,好像林枫身边的冷诺在他面前披上了透明的魔法衣,他竟然真的没往冷诺这里看一眼。

    “阿宽,你什么时候回渤广?”林枫没有被眼前的画面干扰,他自己跳跃了话题。

    “大哥,我也不知道,这里需要医生,恐怕短时间是回不去了。”林宽这句话回答地仿佛是在用力的,极其用力,极其认真。

    “那、阿宽、那你是打算、打算娶央吉姑娘么?”林枫明明说的汉语,短短一句话,好像他也刚刚学汉语。

    草原上的傍晚,瞬间起风了。

    风不大,明明只有草叶轻摆,却是卷着风暴一般刮进了冷诺的眼睛里。

    冷诺的眼睛红了,眼眶里再也承不住的晶莹水珠子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林枫转过脸,几乎忘了他在等林宽说话,忽然直直地盯着冷诺,“丫头,你怎么了?”

    冷诺抬起手边揉着眼睛边抱怨着,“风好大,迷眼了。”

    “大哥,如果央吉答应的话,我会向她的父亲求婚的。”风声里,同时也夹杂着林宽的回答。

    “哦,她父亲会答应么?”林枫一直看着冷诺,甚至没注意到他的问题早已脱了节,跑偏了重点。

    “我想,会的。”林宽没有躲闪,跟从前一样,认真回答着大哥的每一次提问。

    冷诺不想哭,她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这么没出息。她觉得真的是迷了眼睛,她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于是,冷诺不顾兄弟俩的对话,她在旁边怨声嘀咕着,“风真的大,好讨厌。眼睛里好像进沙了。”

    即便她开口说话了,林宽好像也是听不见的。

    她不但没在林宽的视野里,好像呆在了跟林宽平行的空间里。

    “丫头,我帮你看看。”林枫没再继续问央吉的事儿,甚至忘记了跟林宽哪怕说句恭喜,哪怕是夸赞一下央吉的美貌。

    林枫转过身,径直走到冷诺身边。

    他一手轻轻抬起来了冷诺的下巴,另一只手扶过冷诺的额头,要去抓冷诺的眼皮,“我帮你看看。”说话时,他甚至忘记了他的弟弟是个正经医生。

    冷诺没动,垂着手,被林枫抬起了下巴,仰着头,赤红着眼睛静静立在那儿。

    林枫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提起了冷诺薄薄的眼皮,指肚一捻,眼皮就翻了过来,果然翻过来的眼睑已经磨红了。

    “我帮你吹吹。”说着,林枫边撅起了嘴,对着冷诺的眼睛,噗——轻轻吹了起来。

    “宽哥哥,这个女生,是你大哥的情人么?你大哥对她真好。”红衣少女看着两个人近似亲密的举动,伸出手去拉上了林宽。

    林宽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并没有回答她。

    “宽哥哥,你在听我说话么?刚刚你大哥好像提到我的名字了,他问你什么了呀?”旁边的红衣少女继续甜着嗓子用藏语问林宽。

    “哦,听着呢。”林宽应该这才听到。

    “那你大哥说到我的名字了。是在问什么呀?”少女不厌其烦的又摇着林宽的胳膊问了第二遍。

    “噢。大哥夸你漂亮。”林宽的藏语有些蹩脚,但还是说得很清楚。

    “那你怎么跟你大哥说的呀?”少女就算听不懂,她也猜得到,林宽刚刚是回答了林枫的话。

    “我说,是的,央吉是这片草原上最漂亮的姑娘……”林宽明明是在夸央吉,却脸上笑得僵硬,实在不走心,好像在背诵刚刚学到的藏文歌词。

    单纯的红衣少女并不在乎他说的不够用心,因为有这句话已经够了。

    少女松开了缰绳,双手搂住了林宽的脖子,往他的身上一跳,一个比骑马还敏捷的动作,两条腿已经绕过了林宽的腰,像是攀上了一颗粗壮的大树。

    另一边,林枫毕竟不是医生,也许是吹的太用力了,冷诺的眼睛里反而有更多的液体溢了出来。他一边吹着,一边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反复试图拭去不断滚下来的泪珠。

    冷诺也不想这样,她从一开始就不想听他们说话,更不想听懂藏语。

    不,不止藏语,此刻她宁可自己从此聋了,瞎了罢了。

    “央吉,乖。别闹。”林宽架着红衣少女的腋下,把她抱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他这才迈着步子,往冷诺身边踱过来。

    “大哥,你这样吹不出来沙子的。要不,我来试试?”偏偏这个时候,冷诺又一次听见林宽说话了。

    第147章 今晚

    林枫最信任的人, 永远都是林宽。

    果然,看见冷诺只左边的眼睛,泪水止不住的流出来, 林枫没了头绪。听见林宽要来帮忙, 他赶紧松开了冷诺, 转头招呼着林宽, “阿宽,你来看看。”

    可林宽刚刚走过来还没碰到冷诺,就被她一把推开了, 话里夹着冰雹子, “走开,不关你事儿。”

    冷诺单眼闭上, 自己抬起手背儿擦了把眼泪。

    林宽胸膛上被猛推了一把, 但这种力度,是推不动他的。

    他没再说话,只牢牢抓住了冷诺推在他身上的手腕, 只轻轻一拉, 离冷诺不过半臂的距离了。

    冷诺磨着牙,咬着唇,另一只手也抬起来,试图扒开林宽的手, 又使劲儿挥动了几下手臂……这些举动不过是鹰爪里自不量力的小鸟, 林宽轻轻一抬指, 便把冷诺两只纤细的手腕都一把勒住了。

    他抬起右臂, 试图去碰冷诺的眼睛, 冷诺猛烈的甩起了脑袋,迎着林宽的拇指, 一副拧可被戳瞎了也不愿意让他碰到的架势。

    林宽似乎熟悉了冷诺每个举动,他顺着冷诺的脸颊,右手一把捏住了冷诺的下巴,这张俊俏的脸蛋儿甩不开了。

    “你干什么?你流氓么!松开你的手。”冷诺不愿意再喊他的名字,明明刚刚簌簌淌下来的泪水,这会儿好像因为她闭上了一只眼睛,还真的止住了。

    林枫跟央吉两个人比比划划随便说上几个字也是鸡同鸭讲,说不明白个事儿,这会儿都站在了林宽的身后往他们这边看着。

    林宽喉结轻轻动了动,却是没说出话来。

    捏着冷诺下巴的拇指,却是没有松开力气。

    晚霞由橘色一点点染成了紫色。

    当冷诺以为时间停下时,身后褐色的马匹突然一声长鸣,扬起前蹄,从少女手里挣脱了缰绳奔了出去。

    林枫就算听不懂少女说什么,看图说话,他也知道少女是追着缰绳去了。

    “姑娘,这危险,你等等。”林枫的性子是不会看着少女遇险还原地观景的,他也跟着追了过去。

    只有林宽,好像身后的世界跟他是隔绝的,他没听见马鸣,没注意到少女和林枫的举动,依然只盯着眼前的冷诺。

    就在冷诺因为马匹的骚动而震惊时,他松开了冷诺的手,按住冷诺的额头,迅速的翻开了她薄薄的眼皮。

    “别动,一下就好。”林宽轻声低语。

    “滚开。”这一次冷诺空出来了两只手,她狠狠抓住了林宽的肩膀,试图把他推开。

    “是睫毛。已经在眼角边了。你这样一直乱动,这样的僵持就会更久。真的就一下。”林宽神情专注,深情的盯着冷诺磨红了的眼角。

    他不是个好医生,他没有跟冷诺说实话。只是眼睛里落了一根睫毛,已经到了眼角边,其实不用他做什么,睫毛也会自然顺出来的。可是,他只是告诉冷诺:别动。

    冷诺两只手握成小拳头,反复捶打着林宽的肩膀,直到捶得手都红了,才垂下了两只胳膊,不动了。

    林宽这才用拇指轻轻拂过冷诺眼角,果然顺带着一颗长长的睫毛。

    他松开了手,脚步没有挪开,依然站在冷诺对面。

    润湿了的长睫毛沾在林宽的指肚上,他轻轻竖起拇指,伸到了冷诺的面前,像是在哄小孩子,“你看,我没骗你。”

    果然眼睛不磨了,冷诺睁开了眼睛,食指戳在了林宽胸口,“你没骗我?林宽,你拍拍这儿告诉我,你真的没骗我吗?你是没少骗我吧。”

    “天晚了。跟大哥早点儿回去吧。草原上气候多变,跟大哥注意身体。”林宽退了一步,言语有些生硬。

    “就这些吗?林宽,你要跟我说的就这些吗?”其实,冷诺也不知道她在期待林宽跟她说什么。

    “哦。你是说央吉吗?她是个好姑娘,是老藏医家的女儿。很努力,努力学汉语,努力学西医,是个执着的姑娘……”林宽说着说着,垂下了眼睛,声音也弱了。

    “你是个混蛋林宽,你真的是个混蛋。”冷诺的眼睛追过来,眼神犀利,声音厉色。

    “是的,我是个混蛋。我知道。你知道就好。”林宽猛一抬眼,好像遇到了他应付不了的疑难病症,嘴一咧,不负责的撒手了。

    “她知道么?你嘴里那个好姑娘,央吉她知道么?”冷诺刚刚流过泪的眼睛里似乎结了霜,笼着一层薄雾,已经看不清她清晰的眸子了。

    林宽这次没有回答她,他不是要逃避,而是眼前,刚刚脱了缰,绕着羊群奔跑的褐色骏马,疾驰了一圈,正从冷诺身后就要奔过来。

    来不及了,林宽迎着马头,纵身一跃,抓上马鬃就跟着它一起翻进了草丛中。

    刹那间,能把一头脱缰野马绊倒的不是林宽一个人的力道,一起翻进草里的还有及时赶过来的大庆。

    这里是草原,草地上不是刚刚漫过鞋底的茵茵绿草坪,而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茫茫野草。

    看着擦着发梢扬起的马蹄,冷诺在震惊中甚至忘了躲闪。她眼看着两人一马一起滚进了草丛里,连一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声。

    她没事了。

    “林宽!”看见野草的波浪越来越远,冷诺才终于忍不住捂住了嘴,一个人轻轻喊起了林宽的名字。

    “缰绳拉住了,你还要死拽着我吗?”林宽冲着翻着他身上的大庆低声怒吼。

    “有件事儿,得告诉你。”大庆身子没动。

    “非得这时候说?!”林宽真的是又急又气。

    “那个女人懂藏文。”大庆贴着林宽耳边说完,便要起身。

    “哪个女人?”

    “你说呢。”大庆已经站起身,扒拉开草堆,走开了。

    林宽握着缰绳,一个人拉起了马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冷诺听见了什么。

    草原的日落来的太快,紫色的云霞转眼一点点灰了下来。

    林宽狠劲儿拽着缰绳再一次走到了林枫面前。

    他先把央吉抱上了马背,突然又突兀的在红衣少女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等我一下。”他只会简单的日常藏文。

    少女被这突然的一吻,开心的笑弯了眉眼,直接把手背贴在了自己的嘴上,应了一句,便张开了嘴唱起了歌,早已忘记了刚刚的惊险。几乎要把所有小辫子都要甩飞。

    “大哥,天晚了。我们没有卡车得回去了。本来是要给大哥写信的,真的是太忙了。一直没空。这里真的没有其他医生了。过了年,我打算娶央吉,暂时会一直留在这里。大哥,你跟冷诺……”

    林宽还在跟林枫继续说着,冷诺不想听了,她根本不想留在这儿继续道别,只跟林枫说了声“太冷了。”就一个人先上了卡车。

    等了好一阵子,天黑要透了,林枫才上车。

    “回去吗?”大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嗯。”林枫点了点头,转过身问冷诺,“还冷么?”

    也不等冷诺说话,林枫就拽起车上的毯子,帮冷诺披在了身上,又怕毯子滑下来,抱住了冷诺的肩膀。

    “丫头,明天就元旦了。”林枫像是在开始数日子。

    “修路不是说好了元旦放两天假么。不能突然这个时候改。”冷诺有点儿摸不清他这是要说什么。

    “不改。过了元旦,你也虚岁20了呢。”毯子不往下滑了,林枫松开了手,还真掐着指算了起来。

    “嗯?”刚刚以为是要说修路的日期,听起来又不像。冷诺抬眼看了看他,一脸疑问。

    “你记得我答应过你,修完路,回渤广,我就娶你,守着你一辈子么?”林枫轻声问。

    “嗯嗯。记得呀,不过,以为那天你喝多了呢。”冷诺本来想安安静静在车上装睡,因为车上太冷,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就被林枫先打开了话题。这会儿,她微微脸红,看上去有些害羞的样子。

    “丫头,你该知道,我喝多的时候是不少,还没真醉过呢。怎么,你不愿意?”林枫冲着冷诺粉红的脸颊,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还追着问了起来。

    刚刚离开了林宽,冷诺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总之,心里是打翻了的五味瓶,这不是她现在愿意乖乖地顺着林枫的话,轻轻点个头的话题。

    冷诺竟有些挑衅,她是特意的,“愿意什么?”

    “小丫头,你是嫌弃我问的不够正式?我已经是个没情趣的中年男人了,除了相守,陪伴,给不了你什么……丫头,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枫看着冷诺,把他一张帅气英俊的脸庞都展现在了冷诺的面前,尽管触肩长发被挽成了一个马尾在后面,倒是更显得他的轮廓清晰,成熟,带着几分疯痞,执着。

    “丫头,回答我。跟我成个家吧,嗯?”林枫甚至此时没有呆板的等下去,他再一次换了个方式追问。

    “成个家?什么时候?”冷诺的脑子里好像捅了马蜂窝,嗡嗡作响,她几乎要听不清林枫的话了。

    “什么时候你说的算。看在你比我小的份儿上,我让你,听你的。”面对冷诺的反问,林枫反而并不退缩,竟是一咧嘴,笑的有些痞了。

    “那,今晚吧。”冷诺看着窗外一点点黑下来的云层,淡淡地回答着,“元旦,也算是给我们自己放个蜜月假期。”

    这句话之后,一个急刹车,大庆差点儿一个不留神撞在了旁边的树桩子上。

    第148章 元旦

    卡车没晃悠多久, 眼看就回到了基地的帐篷前面。

    冷诺昏昏沉沉的,这次就算是不想装睡了,也不知怎么头沉的厉害。

    但今晚是个重要的日子。

    卡车里林枫反反复复跟她正式的提出来了, 他要娶她, 要守着她, 要跟她成家……

    冷诺答应了, 不仅仅是干脆的答应了,她还主动把日子都定下来了:今晚。

    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冷诺从头到尾都是个彻彻底底的建筑精英,她自诩这是她的天职, 所以冥冥中, 她也觉得这里需要她,她才来到了这个世界。

    可自从认识了林宽, 她的思绪就被打乱了, 不止白天如此,即使是夜里,她也常常会在自己的梦里惊醒。

    在梦里, 林宽总是一身绿色军装, 明明庄重威严却是霸道强硬。

    即便在梦里,她也不敢看那张脸,因为每一次看过林宽的脸,她都会忍不住让视线停留, 一旦停留, 那张硬朗的脸就会上百次上千次重复着浮现在她的眼前, 让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所以, 她决定一了百了, 就像当初嫁进林家一般,她就是要踏踏实实的嫁个人, 过一生平平淡淡的日子。

    “丫头,你是哪儿不舒服么?”卡车已经停了,林枫只轻轻摇了摇。

    “没有,没有!我很好。”冷诺赶紧拨浪鼓一般使劲儿摇了摇头,她不会搪塞林枫的,也不想给自己后路。

    帐篷空了一整天,屋子里跟外面的温度已经没有差异。

    大庆跟着林枫一起进去,把炉子先给生了起来。

    “林枫,今晚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去趟寨子里,再添几件棉衣回来。”大庆是个做完事儿,就干脆利落直接转身出门的人。

    “大庆,你一直很辛苦,我知道。你也去休息两天吧,这里吃穿用的都不缺。今晚,不用守着了。”林枫蹲起身,冲着大庆的背影又嘱咐了一句。

    大庆跟着谢然这些年,话虽不多,人却不傻。

    帐篷不隔音,今晚林枫不愿意他守在外面,他心里明镜一般。

    他挥挥手,说声知道了,真就出去了,没过一会儿,卡车的引擎声就隔着帐篷传了进来。

    冷诺走过来,哈下腰在火炉便烘着手,眼睛只盯着炉子轻声问,“林枫,这炉子要是火旺了,能烧盆水么?一直一起修了这些天的路,身上不是泥就是汗,我想简单洗洗身子……”

    “丫头,我知道了。你等着,这屋子里的炉子不行,我去准备下。”林枫毕竟三十后半的人了,看了眼冷诺绯红的脸蛋儿,他自然是识趣的。

    “那个,林枫,”冷诺追上来,拉住了正要出帐篷的林枫。

    “嗯?”林枫胳膊没动,停住了脚步。

    “你能取些酒来么?我想,反正明天也是休息,又是元旦,还是……”冷诺这个“还是”之后,停顿了一秒钟。

    “没事儿,我这就一起取过来。”林枫抬起手拍了拍冷诺的肩膀,扬了扬嘴角便出去了。

    冷诺要的酒,他温好了送了进来。

    冷诺要的水,他烧好了端了进来。

    但他这一次没等冷诺继续红着脸蛋儿跟他开口,他就主动出来了。

    他如平时一般佯装无所谓的一咧嘴,告诉她,“丫头,你慢慢洗,我也出去酝酿一下。”

    走出帐篷不过片刻功夫,林枫就点起了一颗烟。

    这是他从大庆的卡车里顺手拿下来的,有林宽管着,他憋在家里这些年不得不把烟戒了。

    可是,今天跟林宽相互拥抱的时候,他从林宽身上闻到了熟悉而久远的烟草味儿。

    书房的确禁酒,但他没告诉过冷诺,那间书房曾经烟雾缭绕,他跟林子江差点儿把书房能点着冒烟了。

    就算把烟戒掉的再久,他也不会忘记烟草醉人的味道。

    他闻到了,清晰的闻到了,让他最牵挂的林宽竟然开始抽烟了,他不会弄错,但他一句话也没多问。

    就像他看见张梅霞那封送到家里的信时,他跟林立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了,林立的眼泪他太熟悉了,只要一眼,他便清楚,一定是林宽回来了。

    可是,他还是安耐住了心中的震惊,就算跟林立,他也一句话也没多问。

    林枫轻吐烟缕,抬头望着星空。

    走过三十六载,看过油米柴盐,他怎么会不解人心风情。

    “我打算娶央吉……大哥,你跟冷诺也早点儿成亲吧。你既是担心她,放不下她,就别让她一个人等下去了。”林宽跟大庆一起从草丛里爬起来之后,就急匆匆的跟他过来耳语。

    林宽这消息也太及时了……

    林枫又深吸了一口烟卷,绕着烟雾他仰着天,轻声吐了句,“傻小子,你不仅把你大哥当疯子,还一直当傻子。”

    林枫,他不是没被人喜欢过。

    就算不提上学那会儿的校园风采,建筑系出来之后,作为渤广林家的正牌大公子,来林家提亲的女方家庭到底有过多少,已经是谁也数不清了。

    就算没了万元户大少爷的头衔,在西北最苦的山窑子里,林枫也是下乡青年点,公社里,甚至当地少女心中最别致俊朗的男人。

    如今,林枫虽然三十六了,但接任了林达之后,毕竟需要树立个建材大佬的形象,每天捯饬起来,在一个注重内在美的年代里,他绝对看上去是个干练英俊的有为青年。

    正是因为被太多的女人炽热的追求过,林枫他心里清楚被人喜欢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姿势……都是所谓的眉目传情。

    冷诺那里,尽管从刚一进林家门,她就自称是他的未婚妻。

    走出林宽的婚姻之后,她也曾一次次大胆的赤衣果的问过他多次,愿不愿意娶她。

    可是,他从没看见过冷诺的眼睛里闪现过曾经追求过他的那些女人一般,对他仰望渴望的神情,没有,一次都没有。

    跟冷诺共事了这么久,冷诺跟他能共用一间屋子,他也能跟冷诺共用一张床,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也是对彼此无比的信任。还因为他在夜里不止一次的听见冷诺喊着林宽的名字。

    他从来没听过冷诺会在睡熟的时候喊过他的名字,没有,一次都没有。

    他三十六了,早已沉稳成熟,更清楚怎么取悦于一个女人。

    他如果稍微用些心思,他也能让身边的女人死心塌地跟着他,不管是心智弱一些的山妞,还是曾心许他人的穆然……

    可是,他不想这样对冷诺,因为他是一个旁观者,又是一个至亲,他太牵挂林宽了,他怎么会看不出他跟冷诺两个人之间的心心相印。

    只是,这一次,去延山那天晚上,冷诺到底遇到了什么,他已经悄悄找过了当天现场的每一个民警,却是怎么也查不出来。

    那个时时刻刻把命都搭进来的谢然,明明有能力调查,偏偏这件事上,处处敷衍他。

    林枫承认,如果冷诺真的受了坏人欺负,真的被林宽嫌弃了,他会毫不犹豫的去护着她,陪着她,用一辈子宠化她……只是,他现在好像被蒙了眼睛,眼前的这一切,这是真的吗。

    林宽激将他,步步逼近,好像是迫不及待的等着他娶冷诺,林枫吸掉了最后一口烟,扔在脚边,碾碎了烟头。

    他吐出了最后一口烟卷,他细声长叹,“阿宽,你个傻小子,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媳妇儿是喜欢你的,你是不是不知道啊……”

    “林枫,林枫。”声音很弱,但林枫听见了,是帐篷里面冷诺在叫他。

    林枫掀开了帘子,刚一进屋,就先抓起小桌子上的青稞酒,咕咚咕咚像是口渴了一天的人。

    “呦,喝这么急?怎么、咳咳、怎么、”冷诺想叉着腰说句风凉话,却是先咳嗽起来,好像喝酒呛到的是她一样。

    “怎么能不紧张。”林枫接上冷诺的话,擦了把嘴,先乐上了。

    擦过了嘴,他轻轻嗅了嗅袖子,只一颗烟,一碗酒下去,烟草味儿应该盖住了。

    “林枫,我准备好了。”冷诺的声音明明撞击着牙床,听着有些发抖,但她还是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露出来脑袋,两只眼睛一骨碌,一副何惧之有,画图搞建筑时常见的自信满满的笑容。

    “好,丫头,你等一下。我也擦擦身子,一身臭汗。”林枫脱了外套挂在了门口的架子上,回答的自然得体。

    “哦。那你这么晚了出去穿上衣服,别着凉啊。”冷诺把被子往下推了推,把套着长袖衫的胳膊从被子里拿了出来。

    “我不出去了。就在这儿洗了。这不是有水么。搁在炉子上,还热乎呢。”林枫转过脸来,眉峰轻挑,坦然自若。

    “啊,那个水,我用了。埋汰。你换了吧。”冷诺突然把被子又拉上去了,胳膊又缩进了被子里。

    “晚上大家都休息了,再去哗啦哗啦烧水会吵得。再说了,都是一家人了,你还在乎这个?”林枫转过头冲着床头嘴角一咧,笑的有些痞了。

    冷诺没说话,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只露出来两只小眼睛了。

    林枫面冲着门口,背对着床头,一抬胳膊把套头毛衣也脱了。

    身后静悄悄的,林枫也没再多问。他再一抬手,已经光上了膀子。

    身后的冷诺早已悄悄的把脑袋都蒙进了被子里。

    林枫把挂在绳子上的毛巾取了下来,扔在水盆里,划了几下,发出来了哗啦哗啦的水声。

    他捞起毛巾,用手一拧,嘀嗒嘀嗒又是一串流水声。

    林枫也不在乎身后的冷诺,他把毛巾折成三折,铺在手掌上,把前胸,胳膊,脖子都擦了个遍。

    擦净了,又换了只手,同样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咳咳咳,身后又是一阵咳嗽声。

    “丫头,你不会是着凉了吧?”林枫没回头,只随口问了句。

    “哦。我没事儿。咳咳,那个,用不用我帮你擦后背?”声音轻的跟蚊子哼一样。

    第149章 寻医

    “擦背?”, 林枫还是听到了。

    林枫没忍住轻轻乐出了声来,本来想取笑下这平日工地里,书房里, 时而对他盛气凌人的小丫头, 但想了想他还是喉结一抖, 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他答得落落大方, “丫头,不用。我马上就好。”

    林枫擦干净了上半身,重新洗干净了毛巾, 又擦了把脸, 已经把毛巾挂好,开始穿衣服了。

    “你, 这、就好了?”这次冷诺几个字说的竟然有些吃力。

    “嗯, 好了,不然呢?”林枫一直憋着,这次他把脸都绷紧了。

    “裤子呢, 你还穿着呢。咳咳。”声音抖的更厉害了。

    林枫这次咽了口唾沫, 没回答她。

    等他重新穿上了衣服再转身的时候,看见被头上探出来的半张脸已经涨紫通红。

    林枫轻轻坐在了床边,他试着抬起手背去碰碰冷诺的额头,却被冷诺一拉被子躲开了。

    “丫头, 你这脸怎么这么红?”林枫带着打趣的口气, 还是哈下腰, 又把手伸进了被子里, 去摸了摸冷诺的脑袋。

    “不对, 丫头,你这脑门子太烫了, 别是发烧了吧。”林枫没了刚刚那份老男人的游刃有余,他突然慌了神儿。

    “我好着呢。是刚刚你弄来的酒太烈了。”冷诺隔着被子小声埋怨着嘀咕。

    “丫头,藏人家里酿的青稞酒没有度数高的,色清酒香,喝多了也不会头沉,口渴。再说了,”林枫顿了顿,声音里夹杂着笑意,有些特意在逗着冷诺让她露出脑袋来的意思,“你一个捧着二锅头酒瓶子的女人,怎么可能因为一碗青稞就能脸红成这样。”

    冷诺被说到脸上热了,才想起来抬手自己在被窝里偷偷碰了砰脸颊,的确是挺烫手。

    她强装不在乎,咳嗽了几声,深吸口气,这才硬着口气把一连串话说到底:“林枫,你打模子的时候,态度多端正,哪有这样打趣人的。都说了,我没事儿。”

    这一句话憋着的气儿都没喘利索,任谁听都不是没事儿的人。

    林枫第一反应也是以为冷诺是害羞而已,可是,这会儿,冷诺打不住的咳嗽声,沙哑的嗓音,碰一下都烫手的脸蛋儿……他的心思早就不在今夜这张床上了。

    他拂过了冷诺的额头,又顺着冷诺的脸,摸了摸冷诺的脖颈,禁不住皱起了眉,“丫头,这不对,你这是发烧了。而且,你烧的厉害。”林枫的声音忽然紧张起来。

    “是你自己的手太凉了。”冷诺还在轻声狡辩。

    冷诺的头从在卡车上那会儿,就已经沉的抬不起来,她几次以为自己是太累了,犯困而已。可是这会儿,竟是连睁开眼皮子都变的不容易了。

    冷诺做了好大的决心才走到这一步,好像他们辛辛苦苦一锹一铲修的路,好不容易看见了尽头,却要在这儿说放弃,她做不到。

    她不想随便一个借口就让她跟林枫的距离土崩瓦解,也许真的是这些日子整日拼熬积累的劳累找上了门,也许只是刚刚草原上着了凉,又或许是刚刚遇见了林宽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心悸难耐……总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冷诺觉得她可以咬咬牙挣扎一下。

    为了告诉林枫她没事儿,她掀开被子,要去告诉正翻箱子倒弄柜子找体温计的林枫,她行动自如中气十足根本没生病。

    可就在掀开被子的同时,冷诺倒吸了口气,合上被子时,一声闷哼,还是被林枫听见了。

    “丫头,你怎么了?你要是病了,别瞒着我好不好?我不是医生,我只会担心害怕。今晚我什么都不做了,你放松下,让我看看你,行么?”林枫的声音极轻,极柔,明明是着急,却不敢说的太快,他再一次把手背贴在了冷诺的额头上。

    烫,真的就是滚烫。

    “林枫,我可能是今天突然不方便了。你先出去一下吧。”掀开被子,看见一缕潮红,既然是突然姨妈来了,冷诺也没办法继续跟林枫僵持,她毕竟也是刚刚才知道,只好跟林枫实话实说了。

    林枫一个三十后半还结过婚的男人,他并不是没有听懂冷诺在说什么。

    只是,他突然更怕了。

    刹那间他简直心里撒乱了一地鸡毛,他思绪成了麻团,他想:如果真的是普通月经,丫头不该不知道吧。

    延山那一天之后,他一直跟她一起在一个屋子里起居。

    两个月过去了,的确每天都太忙了,他不可能处处跟着冷诺,但他还真没注意到她之前来月经的日子。

    林枫一个人坐在床头闷不做声的寻思着,更是理也理不清的麻绳了。

    再加上之前大庆告诉过她冷诺的一些恶心胸闷呕吐的征兆,倒是跟刚怀了身孕的女人很像,如果这会儿突然流血,他好像豁然明白了,不会是小产了吧……

    这下,林枫真的是慌了。

    “丫头,你确定你只是不方便吗?会不会是别的?”林枫毕竟没办法把那个“别的”说清楚,虽然问的含糊,可他真的是怕了。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林枫在床边转了个圈,一把抓散了他扎在后面的马尾,碎发遮住了眼帘。

    冷诺有些烧的视线模糊了,她都快忘记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发烧来着。打着牙床想告诉林枫她没事儿,却是刚喘口气就被口水呛了,一下子咳嗽的更厉害了。

    林枫赶紧把冷诺扶了起来,屋子里他只端进来了两大碗酒,手边连水都摸不到。

    冷诺咳得厉害,一连十几声停不下来,再一咳,竟是带着血丝喷在了她的手背上。

    一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林枫怎么会错过这个细节,他一下子又想到了痨病,心里更没底儿了。

    他一边轻轻扶着冷诺的后背,一边又安耐着紧张的情绪柔声说:“丫头,我去帮你取些水来,你坐一下。”

    他一着急,站起身时,把被角也带了起来,粉色床单子上的褐红色血迹也不加掩饰的映在了林枫的眼帘里。

    林枫七手八脚的喂着冷诺喝上了水,竟是连着外衣都没来得及披上就奔着出门了。

    正赶上放假,第二天休息,队医也没在基地,出门了。

    附近的藏医,跟他说的法子,都是当地人的土办法。

    林枫一句半句理解不了,他已经急得快上房了,多说也是鸡同鸭讲,越说越浆糊,没办法等着热情的老藏医给他热壶奶茶出来,林枫已经跑在路上了。

    偏偏这个时候大庆不在身边,连着卡车也开走了。

    他记得大庆说过,要去寨子,林枫不敢停下来脚步,他顺着山坡,一路奔着寨子的方向,跑了下去。

    严冬腊月,没一件外衣,能让林枫在高原上跑出汗水来,他是拼尽了力气。

    正在挨家挨户比划着打听着大庆的去向,还真是幸运,没过一会儿,他就远远地看见了夜市里大庆一身黑棉袄的背影。

    林枫连喘息的时间都吝啬起来,他没了平日里的沉稳镇定,已经扒拉开人群在中穿梭,喊着大庆的名字就飞了过去。

    “大庆!”林枫也不在乎周围人怎么看了,就这么大声地喊着他。

    总算是一把够到了大庆的肩膀,等大庆转过身时,林枫才注意到大庆身边一身褐色勒规的林宽。

    “阿宽,你也在这儿?”

    林枫虽然难以遮掩满脸的疑惑,但他本来就是打算找到大庆开车去找林宽的。

    眼前只有找到林宽才能把话说清楚,冷诺还痛苦的哆嗦着,在帐篷里等着一个医生。

    “总算找到你了。走!”林枫省去了太多的杂念,太多的疑问,他一把拉住了林宽的手臂,把他从人群中拖着就往外跑了出去。

    第150章 看病

    “大哥。”林宽只轻声叫了声林枫。

    自从小学毕业之后, 他就没被大哥这么拉着胳膊一起在外面奔跑过了。

    倒是林枫刚刚病在家里的那一年,他拉着林枫的胳膊照顾饮食起居的日子更多些。

    林宽被林枫牵着,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林枫应该开口问他的无数个问题, 又转念琢磨着各种对答。

    可是, 始终, 林枫只在奔跑, 根本没开口问他。

    他很想问一句:冷诺怎么了?

    可是,又没法突然开口。

    他实在心虚,怕林枫问他, 又盼着林枫问他;问过了, 就能认真的询问他冷诺的事儿了。

    然而,林枫什么话都没说, 就这么一直拉着他赶到了帐篷前面。

    这顶帐篷, 林宽并不陌生,多少个夜晚他都一个人悄悄溜过来,攀上不远处的山岩, 静静的看着它, 守着它直到日出。

    “阿宽,你快进去吧。”林枫拉了把还愣在门口的林宽。

    林枫跟他这个弟弟向来都是坦荡真挚,进帐篷林宽脱掉外衣的工夫,他把冷诺的情况简单告诉了林宽, 也没有隐晦掉他对冷诺也许小产的怀疑。

    关于延山冷诺出事儿的话, 在下午见面时林枫就因为没护好冷诺, 已经跟他道过无数次歉了, 甚至林宽有些害怕林枫再提起这个话题他赶紧摘了帽子, 随便搁下了外衣,他略显仓促地打断了林枫的话, “大哥,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吧。”

    “行,你手边是暖壶。我出去再烧壶热水来。”林枫这次没有招呼大庆,而是披上外衣转身离开了帐篷。

    林宽搓了搓刚从外面进来还冰着的手,稍稍摩擦出热了,才贴在了冷诺的额头上。

    冷诺迷迷糊糊地张了张嘴,“你刚刚出去了?我真的没事儿。”

    说完一句话,冷诺又咳嗽了起来。

    林宽把一只胳膊伸到了冷诺的肩膀下面,也不商量,直接把她扶了起来。

    “你张嘴。”林宽言语简单。

    若是平日里,林宽的声音比林枫浑厚刚硬,即便不看脸,冷诺也是分得清他们俩的。

    可是这会儿,冷诺昏昏沉沉的,哪还有精力去辨别声音。

    见冷诺不配合,林宽没别的办法,只好抬起右手虎口分开,捏在了冷诺的嘴边,试图帮她张开嘴巴。

    “你这是要亲嘴么……咳咳,不是说了么。我今天来月经了,不方便。”冷诺拍着胸口,又是一阵咳嗽上来了,她正试图按着胸口止住咳嗽。

    一抬眼睛,竟是盯着林宽钉住了,她把手从胸前抬了起来,在自己面前反复晃了晃。

    “你怎么了?看不见了?”林宽看见冷诺这突然的举动也有些着急。

    冷诺这些日子一来,经常会不分日夜的想起林宽的脸,加上刚刚草原上又见过一面,她觉得此时一定又是幻觉,他竟然看见了草原上那个穿着打扮都一模一样的林宽了……此时的冷诺看起来更恍惚了。

    “嗯嗯,我看得见。林枫,是你么?”冷诺睁着眼睛看着他,却是在问大哥的名字。

    林宽对上了冷诺有些打不起精神的眼睛,平日里小妖精一般比杏花还娇媚的眸子此时竟是蒙上了层薄雾没了光芒。

    他怕打击到冷诺,没有立即否认。

    “张嘴,乖。”林宽学不来大哥的说话方式,只能依稀照着葫芦画瓢,隐约带着几分不属于他的柔和。

    可是他手上的力度不减,还是握着冷诺的下巴,把她的嘴要掰开了。

    冷诺身子前倾,很不配合的朝着他就栽了过来,若不是林宽另一只手赶紧扶住,冷诺真能跟他鼻尖相撞。

    “怎么了,咳咳,不是你要亲嘴么,怎么又躲……”冷诺粗喘口气,抱怨着又有些力不从心。

    林宽喉结一抖,咽了口唾液,才张开嘴,“我看看你的嗓子,没打算亲嘴。”

    冷诺没说话,这次乖巧的配合着长大了嘴。

    果然,嗓子红肿的厉害,林宽只一个角度,一眼就看清了。冷诺这是重感冒,嗓子发炎了,所以这会儿发烧了。

    他是这里唯一的医生,兜里一直揣着听诊器。可是这会儿——他单手在衣兜里捏着听诊器却没掏出来。

    因为冷诺又开口了,“哦,林枫,你,就没打算亲我呐。”她突然说得好像很释怀,又咬着干裂的下唇,在勉强笑着。

    林宽看不下去了,他抓起旁边的水碗,送到了冷诺嘴边,“别说话了,先喝口水。”

    咕咚,勉强喂下去了一口。

    “吃了这个,先躺下,把烧退了。”林宽从兜里掏出来了一片小药片,送到了冷诺的嘴边。

    坐直了身子,冷诺的咳嗽稍稍平静了下来,她看了看林宽手指肚上的小药片,摇了摇头,“这,是药。林枫,你在喂我吃药?”

    林宽也是醉了,这么小的扑热息痛药片你能看清,怎么就能把他的脸跟大哥混淆。

    林宽不等她再询问,带着药片把食指伸进了冷诺的嘴里,探进冷诺的喉咙,冷诺一个不舒服的吞咽动作一结束,林宽就把手一抽,把水给灌了进去。

    被捅了喉咙肯定是不舒服,冷诺的眼角挂了泪珠,林宽刚要帮她拭泪,被冷诺一抬手打了下来。

    “你怎么跟林宽一样疯。”冷诺瞬间言语犀利。

    林宽不想让大哥替他背这口被骂的锅,他干脆一咬牙,打算摇醒冷诺,清楚地告诉她:他不是林枫,他就是林宽。

    可刚转过头,就看见冷诺倔强的掀起来了被子,朝着他不客气的一扑腾,明显是让他走开。

    林宽站了起来,自然,他没有走开,而是在被子扑腾起来的瞬间,看见了粉色床单子上已经扩散了的血迹。

    林宽有了在延山慌乱的经历,这一次,他自然比林枫清楚,这的确是冷诺说的经血。

    听诊器不用掏出来,林宽也把握了个大概。

    他看过冷诺的嗓子,捏开嘴边的时候摸过冷诺的扁桃体,淋巴,手试过冷诺的温度,观察过冷诺的眼底……林宽心里有数了:冷诺是病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重感冒。

    当然也不算突如其来,林宽也明白,这里面一定有日积夜累的辛苦之后绷着的神经突然释怀,有三九寒天里温水擦身洗澡着凉的原因,有月经不调的免疫力下降,当然,还有他的一份,延山路上他吓到了冷诺,突然的草场重逢他又一次刺激了冷诺……

    等林宽再想回头跟冷诺解释的时候,身后的小女人,眼角突然挂上了泪珠子。

    “怎么像个小女孩儿似的,别哭了,睡一觉就好了,嗯。”林宽再一次抬手要帮冷诺擦掉眼角的泪珠时,这只手被更重的打落了。

    “林枫,你快回来啊,我害怕,我怎么眼前一直是幻觉。”冷诺自己擦了把眼泪,盯着林宽的眼睛,一眨一眨地,长长的睫毛也湿透了,一点点缓缓垂下眼睑躲开了。

    “冷诺,是我。”林宽不想再等下去了,片刻都不想。

    “冷诺,你没看错。是我,我是林宽。”林宽他再不说出口,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第151章 报复

    冷诺真的要疯了。

    从草原回来, 她就有些分不清了,明明睁着眼睛却像是在做梦,明明是林枫的声音, 却是不断闪现着林宽的脸。

    等林枫出去一趟再回来的时候, 更诡异了。

    眼前好像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 没有了丝毫林枫的痕迹, 无论声音,发髻,动作, 言语……她没瞎, 她看得清林宽那张脸。

    冷诺使劲儿摇着头,她不愿意相信这是林宽。

    不, 绝不可能是林宽。

    尽管冷诺也想不明白, 只要一说到婚嫁就一直各种搪塞,据他千里之外的林枫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高原,脑子缺氧, 哪根筋抽了, 突然告诉她,要娶她了。

    今晚是她主动求来的,若不是身体上突然不适,她真是想把自己完全交给林枫。

    在建筑上, 她能够在外面叱咤风云, 无非因为背后有林枫毫无保留的支持。

    她对林枫是信任, 是扶持, 是依赖, 也是一种感恩。

    然而,在发现身体不适的刹那间, 冷诺的内心竟然偷偷燃起了一份释怀,她带着咳嗽也轻轻松了口气。

    在建筑上,冷诺从来都不是个反反复复优柔寡断的性子。

    可就在她自己舒了口气的同时,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嫁给林枫一起建桥,有什么不好,抛开了杂念,她绝对能领着现在的林达建一所让全世界瞩目的跨海大桥。

    她试图闭上眼睛,闭上了这已经被蒙了沙只会幻觉欺骗她的双目。

    可她的鼻子此时明明鼻塞难受,却是能感受到刺鼻入肺的烟霾,连嗅觉也在欺骗她。

    冷诺肯不得去关掉五官,因为她清楚,前面不可能是林宽。

    刚刚,她努力的试图去做一个亲嘴的动作,虽然她至今为止只亲过一个人。

    就在方才,冷诺浑身上下都被这个要打啵的行为害羞的要僵住了,但为了掩藏住内心的排斥,她嘴上赤果而刻意的把这个KISS说的老土又直白,“你这是要亲嘴么……”

    咳咳咳,幸亏一阵咳嗽上来了,她还是说不下去了。

    她在挣扎中一次次提醒着自己,要理智,要理智的去争取下眼前这个沉稳的男人。

    直到——

    直到林宽把手指塞进了她的喉咙里,

    直到林宽一遍遍摇着她的肩,不停地近乎低吼,“冷诺,你没看错。是我,我是林宽。”

    也许是睡了一觉,也许是太乏了,冷诺终于被摇醒了。

    再睁开眼睛夜已经深了。

    她清醒了,可是这份清醒太过狞狰,像是从噩梦里惊醒,梦魇不去,移魂不散。

    冷诺已经咬牙切齿,却是控制不住开了闸的眼泪。

    “林枫呢?你怎么进来的?”冷诺挑起眉峰瞥了眼林宽。

    林宽拧了条毛巾拍在手里,哈下腰,正准备敷在冷诺的额头上。

    “滚。挪开你的手,别碰我。问你话呢。”冷诺的言语也犀利起来,目光里带着刺眼的敌视。

    “冷诺,你还病着。你就当我是大哥叫来的大夫。乖、”林宽有些呆板,手里握着毛巾,身子僵住了。

    “乖你个鬼!滚,你个混蛋,你滚。”说着,冷诺掀起被子,抡起枕头朝着林宽就砸了过去。

    林宽接住了枕头,又重新帮冷诺放回了床头,不顾她阻拦,帮冷诺把被子也裹了个严实。

    “冷诺,之前是我不好。你养好了病我这就走。你跟大哥都健健康康的,我保证再也不来打扰你们。”林宽嘴上道着歉,身子却是一沉坐在了床边。

    “你算什么东西。我病不病的管你什么事。滚、滚。你听不懂么。”冷诺一直打算从被窝里把两只胳膊伸出来,跟林宽硬钢。

    然而,毕竟力量悬殊,冷诺连把胳膊伸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冷诺,大哥说是去烧壶水了,用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他回来了。我就走。”林宽单臂压着冷诺的被子,声音低沉的完全一副商量的口吻。

    冷诺动不了手,翻不了身,只能瞪着眼睛就这么望着林宽,看着看着,冷诺的眼角便红了。

    “滚!”冷诺的唇齿间只挤出来这一个字,之后便闭上了眼睛,映在林宽眼眸里的只有从冷诺眼角边滑下来的两颗晶莹的泪珠子。

    林宽心痛如刀绞却是没办法把他的那份一分的关怀说出口。

    他屈指接起了冷诺的泪珠,“冷诺,你现在染了风寒,有人照顾才能好起来。你让我做什么都好,只我留一下,只在大哥不在这一会儿。我保证,以后你们修路的日子,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沙哑的嗓音就是如此残酷的遮住了他心柔肠断的思念。

    冷诺颤抖着双唇,烧没退反进,她没力气跟林宽硬着争执下去了。

    至稍稍片刻的平静,林宽抬手利索的倒了碗温热的水,也不跟冷诺商量,扶着她的肩,把水喂了。

    等再把人放平在床上,林宽已经把湿毛巾平整地敷在了冷诺的额头上。

    “哼,为了留下,你连做什么都好的话都能说出来?”冷诺转动着黑瞳,眼角边的泪水被拭去了,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眸依然绯红,黑瞳依然锐利,只是转眼间昔日里娇媚的笑颜间多了几分森然。

    “林宽,你那个央吉姑娘知道你来这儿了么。天亮了就是元旦了,就是新一年了。你如果不在这里碍眼,你知道今晚我跟林枫本来打算做什么吗?”冷诺这次咳嗽压了下去,声音依然有些沙哑,一句跟着一句的句句夹着冰霜。

    林宽回避开了冷诺眼睛里寒光一闪的阴冷,他垂着眼睛,没说话。

    她本来也没指望林宽说话,她就是想让林宽难堪,难堪到待不下去,自己走人。

    “草原上林枫没告诉你么?林枫来西藏之后,跟我求婚了,我也答应了。”冷诺躺在那儿,声音平稳而镇定,像是在讲述一件铺路时的曲折却顺利解决了的事儿。

    “恭喜。”林宽这两个字,声音小的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比冷诺弱了许多。

    这让冷诺更在气势上中气十足起来。

    “恭喜?你本来是该恭喜的。你大哥跟你不同。没说过结婚不圆房的混账话。所以,今晚我们本来是打算在这张床上结为夫妻的。”冷诺放慢了语速,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呼吸匀称,没有波澜,在两人之间,她势必要握着控局的弦。

    “怎么,你不会是特意来到草原,特意来跟林枫道喜的吧。林宽,你高兴么?你为你大哥,为我高兴么?”冷诺的发问听似普通,却声音抖得令人发指。

    “冷诺,我去帮你换身衣服。”林宽像是完全没听见冷诺的话。

    他要留下,冷诺推不开,他要站起来,冷诺自然也拉不住。

    林宽虽然不熟悉帐篷里面的摆设,但他熟悉这里的生活习惯,很快就摸到了平日里冷诺的换洗衣服。

    当冷诺正以为她成功的气走了林宽时,闭上眼睛,没来得及缓口气,一转眼工夫被子下面林宽已经把手塞了进来。

    甚至都没有什么太大的翻腾,林宽已经利索的帮冷诺把衣裤都换了下来。

    冷诺竟是终究挣脱不过他,咬着被头,干脆把脸也埋了进去。

    “冷诺,我只是想尽一个医生的职责。这里的人差不多都认识我了。我会为老人孩子治病,也会为女人接生,这些都是一个医生应尽的职责。你不要觉得害羞,我没有要冒犯你,我会保证你没事的。”他快速帮冷诺整理好了换下来的衣服,想把话题自然的岔开,只一心想着冷诺早点儿好起来。

    在林宽看来,这无非再平常不过的几句话,他能想到的,对冷诺伤害最小的几句话,他甚至小心翼翼连力气都不敢加进去,轻轻描述着而已。

    他怎么也没想到,冷诺听完了这几句,竟突然更犀利如冰霜地骂了起来。

    “呸!医生的职责?好你个衣冠禽兽。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已经离婚了,你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还要让我不要觉得害羞,还要告诉我,你没有冒犯我?”说着说着,冷诺把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

    见林宽没有回应,冷诺更来气了,“延山那一晚,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认不出你?你比疯子还疯。我真替你害羞。你信誓旦旦的守孝呢。你竟然好意思开口跟我讲医生的职责!?”

    冷诺说着说着喘了起来,林宽单手帮她捋了捋锁骨,想告诉她慢些,却是没来得及开口。

    “医生的职责?那你告诉我张梅霞呢,怎么听说她死在医生家里了?”冷诺并不是要拿这段话来激将要挟林宽的,她只是此时太气了,气的发抖,气昏了头。

    林宽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刚刚叠好的衣裤放进了身后的水盆子里,盆子里很快像落进来了一泼红墨汁,转眼间一盆水都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林宽在盆子里一件件搓着衣服,全神贯注,好像身后的说话声,他根本没有听见。

    “林宽,你怎么一直躲着,你告诉我,张梅霞难产的时候,你真的走不开么?”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冷诺连最后一丝余地也想一起抹杀。

    林宽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第152章 赶人

    林宽放下了手里的活, 等两只手再从已经染成了红色的水盆子里捞出来的时候,手上还沾着水。

    等林宽转过身,冷诺竟是禁不住一个哆嗦。

    只点着一盏油灯, 昏暗的帐篷里, 眼前的林宽仿佛双手上沾满了血迹。

    “冷诺, 你怎么突然问起张梅霞了。”林宽手上还滴着水就朝着冷诺的床边走了过来。

    在冷诺看来, 这哪里是在滴水,简直就是滴着血的两只手。

    她蜷缩着身子坐了起来。

    林宽停住了脚步,“冷诺, 你这是在怕我么。”

    冷诺打着牙床, 咯咯作响没说话。

    “别再着凉了。”林宽还是上前一步,帮冷诺盖上了被子。

    冷诺实在不愿意再看见林宽这两只染了血色的手, 她从脑门子上把毛巾往下一摘, 丢给了林宽。“你站那儿说话。”

    林宽接过来毛巾,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明白了冷诺的意思, 打开毛巾上把手擦干了, 这才缓缓张口。

    “冷诺,张梅霞难产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暴风雨,我赶不回去。”林宽转身搁下毛巾, 眼神略微严肃。

    “你不用多想, 在这里女人生孩子都不容易。即便顺产, 婴儿的死亡率高达26%。每4个婴儿中, 就会有一个没机会活下来。”林宽不是在跟冷诺讲学术, 却是一副讲堂里林医生的神情。

    林宽轻轻皱了皱眉,双眸深阖, 低语道:“人已经没了。你难道还是关心她的吗?”

    冷诺摇了摇头,没再追问。她并不想跟林宽讨论医疗问题。

    她累了。心累了。

    认识了林宽这么久,还曾一起走进过一场婚姻,她看得懂林宽微小的神情变换。

    刚刚也是太急太气了,一股脑儿的把什么话都冲着林宽说了出来。

    就算张梅霞是不可避免的难产,她是个搞建筑的,是个只相信数据信仰科学的设计师。

    不信什么报应,更不信谢然告诉她的,张梅霞父女都是遭报应了。

    “我和谢然,跟张梅霞她爸最后坐的同一辆卡车离开的可可西尔里。”冷诺淡淡的。

    “你想说什么?”

    “那辆卡车是新换的胎。”

    “这里的路,你们不是更清楚么。那你和谢然算是幸运了。”林宽的心思不在说话上,他又摸了摸冷诺的额头。

    “林宽,车胎,是谢然换的。”

    “哦?”林宽的手停住了。

    “应该是新胎才対。”

    “噢。”林宽站起身,去端起了水盆子,背対着冷诺,“我出去把水换了。顺便去看看大哥怎么去了这么久。生病的时候,别提死人了。不吉利。”

    没等冷诺再说话,林宽已经出去了。

    不吉利?林宽一个医生,可从没听他嘴里说出来个不吉利。

    不过,总算清净了。

    林宽出去了。

    这应该就是冷诺想要的才是,她躺在被窝里,看着圆顶帐篷的天棚,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赶紧把推下去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再盯着棚顶的时候,又觉得好像坐在了旋转木马上,头晕的厉害。

    等冷诺再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

    帐篷里面还生着火炉,外面太阳晒得暖暖的。

    冷诺觉得头不那么痛了,伸出被窝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你怎么还在这儿?”

    一睁眼,脚边坐着的竟然还是林宽。

    “大哥,他没回来。”

    “林枫没回来?”

    “问过队里的人了,好像是路段上出了点事儿,有大庆跟着。说是3号就回来。”

    3号,那就开工了。

    “那你怎么还没走?”

    “等你好了就走。”

    “我好了。”冷诺句句不让。

    “那把饭先吃了吧。”林宽也不是商量的好脾气,声音却是温柔。

    本来还想堵着气干脆把他一鼓作气赶出去,不争气的肚子先叫了。

    好香!小米粥。

    天天酥油、糌粑,冷诺好久没喝过米粥了。

    端到冷诺眼前的小米粥一看就是熬了好久,上面一层淡黄色的诱人米油。

    闻着香喷喷的,让冷诺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林宽没说话,扶着冷诺坐了起来,已经舀了一勺粥送到了冷诺嘴边。

    这霸道的勺子贴在唇边,张嘴说话也只会狼狈的让米粥粘在牙上,冷诺推不过他,只好顺着林宽的手吃了一小口。

    “怎么?烫?”

    冷诺摇了摇头。

    林宽手上的动作不停,连贯又娴熟,冷诺一连又吃了几口。

    嘴里塞满了,林宽才放下勺子。

    “你在哪儿弄来的小米?”冷诺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挤出声音来。

    “吃吧。”林宽没说别的。

    “你呢?”

    刚问完冷诺就后悔了,这么一问,好像还挺在意这人似的。

    林宽看出来了,干脆也没说话,只搅动着勺子,一勺勺一直把一碗粥喂空了。

    冷诺擦了擦嘴角,抬头看了眼林宽,眨了眨眼睛,还是把到了嘴边那句“还不走么?”给咽下去了。

    林宽也不废话,没等她张嘴,一转身又拿了碗白汤过来。

    “这什么药?苦的?”冷诺看这个架势,不赶紧问一句,又得往嘴里灌了。

    “麦乳精,甜的。”

    麦乳精?能弄来小米就太难了,竟然在这高原上,林宽还能买来麦乳精?

    还没问出来下一句话,果然,碗边已经贴上了冷诺的唇。

    “你能不能别这么霸道,是不是总该先问我一声。”冷诺这次果断的把碗推开了。

    “你不是也急着我赶紧出去么?”林宽嘴上从来就不会像林枫那样哄着她,杠上了也从来都不示弱。

    “喝了。把药吃了。我就出去。”话说的好像林宽真有急事儿要似的。

    冷诺真就是好生奇怪,一会儿工夫,小米粥,麦乳精,一身勒规里竟然还装着一包药。

    她也不是个磨叽的人,一不做二不休,来饭吃饭,来汤喝汤,也不问什么药,直接一通下来吃了个利索。

    冷诺袖子抬起来刚要擦嘴,已经被林宽抢先一步,替她用毛巾擦过了嘴角。

    没等冷诺张口赶人,林宽收拾好了碗筷,帮冷诺卷好了被子,站起身就是要出门的架势,好像真是林枫顾来的保姆医生。

    “我出去了。”林宽说走就走,毫不黏糊。

    这一次帐篷里一空,本来还急着赶人出去的冷诺,却并没清静。

    她侧过身,轻叹了口气,看见帐篷外面的影子,一直旗杆子一样立在那儿。

    高原上冬季的天气,只有早上一阵子是阳光明媚风和日子。

    冷诺又眯了一觉,等再睁开眼睛,是被风声扰起来的。

    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帐篷外面旗杆子一样的影子,有些暗了,还是没走。

    帐篷遮雨挡风不遮光,外面已经是黄昏了。

    听见外面飕飕的疾风让冷诺身子一紧,又蜷缩在了被子里。

    侧耳细听,帐篷顶上噼里啪啦的不像雨点儿,该是开始下冰雹了。

    只听着声音都让人冷得打哆嗦。

    眼不见为净,冷诺背対着帐篷转了个身。

    可是,连十只绵羊都没数到,就又转了过来。

    如此反复了几次,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叫辗转反侧活该不测了。

    冷诺干脆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

    没一会儿工夫,咳嗽上来了。

    咳咳咳——一连着十几声。

    终于,帐篷的帘子又被拉开了。

    第153章 止咳

    听见帘子响了, 她又把脸背対着门口转了过去。

    冷诺的咳嗽声止住了。

    林宽刚进帐篷,脚连地毡子都没沾,就立在了原地。

    “你, 嗓子还在养着, 别刻意干咳。”林宽的声音像是结了冰, 凝固住了, 一句话说的很慢。

    冷诺没吭声,也没转头。

    安静了没几分钟,又听见帘子撩起来的声音, 她赶紧转过身来, “你干嘛?”

    看见林宽的背影,冷诺忍不住叫住了他。

    林宽褐色的勒规已经完全被雹子打了个透湿, 头顶上还顶着薄冰, 发梢上都在往下淌水流子。

    “我出去。”林宽说着已经迈出去了脚,好像生怕湿了屋子里的地,声音没落, 人已经在外面了。

    帐篷顶上啪嗒啪嗒落下来的雹子该是越来越大了, 好像渤广过年放小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风声也来的更猛烈了,仿佛能把这小小的帐篷连根拔起带到天上去。

    唯一不动的,是外面月色下那个旗杆子一般的影子……

    冷诺干脆坐了起来。她也不盖被子了。

    冲着门口, 磕着嗓子, 咳咳咳咳——

    像是要跟外面的暴风雪决个高低, 比刚才更猛烈了。

    果然, 帘子又拉开了。

    这一次, 冷诺也不躲,她就这么跪坐在床上, 冲着刚进来的林宽继续干咳。

    “冷诺,你这是干什么!”林宽顾不上拍打着自己头上身上的冰雹子,先把帐篷拉上了。

    可他转过身,还是不肯迈一步踏上地上已经旧的看不出原色的地毡子。

    咳咳咳。

    “冷诺,别干咳了!”林宽立在原地抬高了声音。

    “我不咳嗽了,你就还出去么?”冷诺好像忘了赶走林宽的就是她自己,这次竟是带着脾气叉起了腰。

    “你,就是为了让我进来?”

    不然呢!?可这几个字冷诺说不出口。

    她咬着下唇不说话。

    林宽倒是实在,你不问,我就不说,跟个哑巴似的,一竿子从外面立到了帐篷里面。

    刚刚只是背影,这次冷诺看得清楚,林宽像是搁在炉子边上的冰棍儿,浑身都是冰的,这会儿化成水,从头到脚都在淌水儿。

    “你就打算一直杵在那儿?”冷诺不知道哪儿来的脾气,竟是控制不住了,好像是严厉的年轻女老师在训斥迟到了不敢进教室的男同学。

    男同学往前蹭了蹭步子,到了地毡子边上,还是又一次立定了。

    “你,你站在哪儿干嘛?!”严厉的女老师咬牙切齿,让男同学更止步不前了。

    冷诺松开了一直咬出来了齿印儿的下唇,微叹了口气,换了副轻柔的声音:“林宽,你过来。”

    “我身上太湿了,地毡子湿了不容易干。”林宽的脾气不大,理由倒是充分。

    冷诺一听,干脆从床上站了起来。

    撩开被子其实就挺冷了,这一下子好像从林宽这里一股凉气传了过去,冷诺一个喷嚏之后,又低沉着吼吼咳嗽了起来,这次她不是装的了。

    不是装的了,可这招就是屡试不爽,林宽慌里慌张的语速也快了,“冷诺,你回到床上,我进来。”

    冷诺一转头,咳嗽止住了,嘴角一扬,酒窝都飞了起来。

    可等她往床上一坐,傻眼了,林宽竟然把鞋子袜子都脱了,还在脱衣服。

    “喂,你干嘛?”冷诺的声音简直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都来不及喘口气。

    “嗯?脱衣服。”林宽手上没停,声音坦然。

    “就、脱、脱衣服吗?”冷诺本来是想问为什么脱衣服的。

    当看见林宽脱下来的勒规上好像刚从海里捞出来的海带一般往下不停滴水,她明白了,林宽怕弄湿了地毡子,弄湿了帐篷,所以干脆都脱了。

    林宽抬眼看了看冷诺,“嗯,只脱衣服,裤子不脱。”语气没有波澜起伏,依旧淡淡的。

    冷诺恨不得赶紧抬手扶额。

    看见林宽只身一条裤子,光着膀子朝她走过来,冷诺退了两步,一不留神又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林宽停下来了脚步,站在了炉子前面,背対着冷诺。

    沉寂中他解开了腰带,除了金属扣的扣环声,还有一声就是身后冷诺的吞咽声。

    “你一直都是这么怕我,対吗?”林宽背対着她,开始说话了。

    “你有什么好怕的。”明明嘴上这么说着,冷诺声音却发抖了。

    “从刚进我们家,你就是这句话,还嘴硬呢。”

    林宽往火炉前面靠了靠,卸下来腰上积了一圈的冰层,又重新把腰带系上了。

    “你昨晚告诉过我了,我要是不来,你今天就跟大哥在这里结为夫妻了。我林宽记得。你如果想让我喊你一声大嫂……”

    “不,不要!”冷诺喊着打断了林宽,她不敢听下去了。

    冷诺仰着头,看着林宽浑身冻红了的后背,肩宽腰窄,肌肉也冰雕出来,刀子刻出来一般的清晰线条,她突然像是脖子落枕了一样,缓缓把头拧了过去。

    “嗯?你怎么了?”林宽转过头,刚好跟冷诺躲开的眼睛擦瞳而过。

    冷诺也想知道她是怎么了:她明明最怕看见眼前这个男人,她明明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眼前这个男人,可这个男人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她的眼前,哪怕睡着了,闭紧了眼睛,这个男人也会时不时出现在梦里。

    “林宽,你真的要娶央吉了吗?”冷诺想自己问问清楚。

    林宽缓缓转过身去,冲着火炉只有低沉的一个“嗯”字。

    “央吉知道你结过两次婚么?她不介意吗?”冷诺嘴比脑子快,她此时自己都惊愕她到底在问什么。

    “嗯。”还是只有一个字。

    “你转过脸来,林宽你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告诉我。”

    林宽慢慢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重新发出了一个重重的鼻音,“嗯。”

    “谁想听你嗯了!你哑了吗。你告诉我,你当初说喜欢我,都是骗我的,是吗?你说要陪我一生,也是骗我的,対吗?如今你把这些话又都要给那个藏族女孩儿,対吗?”冷诺一股脑儿的把一肚子话都倒了出来。

    林宽依然屹立在眼前,连双唇都不肯动一动,眼看一个“嗯”字就要出口——

    冷诺这次真怕了,她怕极了,她猛然站起身,踉跄着抬手捂住了林宽的嘴。

    “不许你嗯。你告诉我,你亲口告诉我,你也像当初亲过我那样,日日夜夜都在亲那个红衣少女吗?你也会……”冷诺硬着性子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不争气的眼泪还是划过了眼角。

    这一次,林宽没有“嗯”。

    他握住了冷诺纤细的手腕,挪开了她挡在自己嘴上倔强的小手,无声无息,屈下膝,把冰冷的唇贴在了冷诺还在嚣张雄辩的嘴上……

    第154章 雹子

    林宽已经忍到了极限, 他还是把唇贴了上去。

    他的唇是冰的,是落着雪,结了冰的冷。

    而冷诺的唇是热的, 好软, 好甜, 好烫, 是夹着酒心儿的糖,入口便要化了。

    他岂能不知道,那糖里夹着的酒心儿, 是他日夜渴望的蜜饯, 也是麻痹心脾的毒酒,饮鸩止渴的道理, 他怎么会不懂。

    可他也是个男人, 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男人。

    看见日夜思念的冷诺明明是个众星捧月的霸气建筑师,在他面前也会是个小女人, 也会入了他的戏, 被他刺激的醋意漫天,他怎么又可能不心动。

    他本来就不应该进来的,冷诺的咳嗽是装的,装的那么明显;可听见阵阵干咳, 一声声都刺在他的心上, 他还是贸然进来了。

    他轻轻曲着膝, 不敢用力, 怕一用力就会把眼前的小糖人裹化了, 他是那么轻,那么柔;可眼前的小糖人却是凶猛霸道, 竟是肆无忌惮的探了进来。

    冷诺从林宽的手碗里挣脱出来,两只胳膊刚一解封就抱上了林宽腰,好奇怪,明明好冰却又好热的腰。

    林宽在缠绵中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把水蛇一般缠在了腰上的两只手推了下去。

    可就在下一秒,这眼前的小糖人简直就是个小妖精,轻轻一跳,两只手又抱上了他的脖子。

    身子一抖,突然的重量让林宽伸直了双膝,如果他再去松开这双手,就会让冷诺摔下去了。

    林宽被这小妖精的俐齿轻轻咬着,舌尖一进一退折磨着,不能把她摔下去,也不能让她缠在腰间这么磨蹭下去。

    他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单手托住了小妖精,把她往肚子上面抱了抱。

    这一下,简直就是助长了这小妖精嚣张的气焰。

    她居高临下,双腿夹住了林宽的腰,一上一下,鼻翼相蹭,从舌尖轻触到舌身缠绕,让林宽本来就绷到了极限的弦,终于断了。

    他不受控的硬了起来,硬的让他难受烦躁,脑子一片空白。他好想冷静下来,好想快速让自己平复下来,甚至想冲出去再浇一身雹子。

    瞬间,冷诺仿佛察觉到了。她察觉到了林宽突然身子僵在那儿不动了。

    她贴着林宽的腰,放下了腿,无意间蹭到了林宽最僵持的弦,又狠狠咬住了林宽的舌尖,突然松开了手,眼看就要跌下去了。

    如果跟着这小妖精一起跌下去,一起堕落下去……这会是林宽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画面,该是一副唯美的缠绵。

    就在冷诺的后背刚刚触到被子的片刻,林宽瞬间松开了手。

    轻轻落在床上的只有冷诺一个人,尽管她没有松口,甚至带着林宽舌尖的血滴,眼角的泪水。

    “为什么……”冷诺不懂,她平躺在床上,仰望着林宽,眼前竟是模糊了。

    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林宽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告诉自己。

    这是大哥的床,是冷诺亲口告诉他,大哥打算跟冷诺在这儿结为夫妻的床。

    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光着膀子,跟大哥的女人一起在这张床上翻滚。

    冷诺,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他提醒过自己上百上千次,她是林枫的女人。

    “让她做林枫的女人。”谢然的话,偏偏此时也反反复复在林宽的耳边回荡着。

    他要聋了,他恨透了谢然,恨透了这个斯文败类笑面虎。

    他们之间的协议里,这是谢然的筹码:让她做林枫的女人。

    如果不是为了大哥,为了冷诺,他这辈子都不会跟谢然合作。

    凭什么他谢然跟大哥之间的烂账要他和冷诺来背。

    可是,他承诺过了,他点头答应过了。

    他太了解谢然了,张国强父女能眨眼间成为亡魂孤鬼。

    如果他狠起来,冷诺也会成为下一个突然牺牲的英雄……他不敢赌,他赌不起。

    “林宽,你到底为什么?”

    冷诺又一次问他。

    “会生病。”林宽声音淡的像融成了水的雪花。

    “会什么?你是说我会把感冒传染给你?”冷诺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耳鸣了,幻听了。

    “不,你现在身子不行,不能继续。会生病。”林宽已经僵着唇,垂着眼,好像这麻木如磁带播放的声音不是他嘴里发出来的。

    明明病的不轻,心里病入膏肓的是他自己,可是,他连一句像样子来婉拒的话都不肯再敷衍,甚至都没勇气再多看一眼冷诺,就把身子转过去了。

    冷诺擦了把嘴角的血,是咬破了林宽的舌尖,林宽的血。

    血不慎入口,是苦涩的,荤腥的,却也是粘稠诱惑的。

    “那,如果、如果我身体好了,你会留下吗?你会……”好像林宽的血凝住了冷诺的舌头,带着灵力,竟是让她怎么也说不出下半句话了。

    昨夜,还一味赶林宽走的冷诺此时也觉得自己要裂开了。

    她没再问下去,林宽也没有回答她。

    过了片刻。

    转过身一直背对着她的林宽终于缓缓开口了。

    “大哥,快回来了?”林宽果然好样的,已经平静道好像一直在唠家常。

    “嗯?你在问我?”

    “你们修路,真的会有什么不得不去查看这么久的突发情况么?”林宽有些明知故问,他心里清楚,林枫突然说去烧壶水便一去不返,修路只是借口而已。

    “我不知道。你把你大哥当傻子?还是在把我当傻子。”冷诺懒得理他,说话都不给他留余地。

    “那、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林宽突然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连唠家常都站不住了。

    “林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把我当什么?这大半夜的外面下着冰雹子,你确定要光着身子出去弄点儿吃的吗?”冷诺不给他躲闪逃脱的机会。

    “冷诺,你别再逼我了。大哥一定会对你好的。你只是自己还不知道,其实你是在意大哥的。”林宽声音沙哑沉缓,却是没转过身来。

    “是么?那你转过脸来,你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林宽,你转过脸来,你看着我。”身后的冷诺声音越来越近。

    林宽的身子还没有平静,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声音,他喉结一抖,“冷诺,你别过来。”

    可是,来不及躲闪,一双手已经从后面抱住了他。

    第155章 倾心

    林宽尽管魁梧结实, 却是个肩宽腰窄的身材。

    冷诺紧贴着后背环抱过来,刚好两只手指尖相触搁在了林宽脐下的腹肌上。

    林宽尝试着掰了掰她的手腕,但这两只小手像是附了吸盘, 用力贴在了他的腰上。

    若是再用些力气, 就会把她掰痛, 林宽只好松开了她的手腕, 十指相扣,握在了冷诺的手背上。

    “冷诺,别再动了。”

    林宽按住了这两只还是试着下滑的手, 近乎哀求。

    “为什么?”

    问了几次的为什么, 都被林宽搪塞掉了,冷诺她不死心。

    “冷诺, 那,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吗?”林宽的提问显得有些严肃。

    “林宽,那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么?”一声带着鼻音的冷笑,被冷诺奚落了。

    即便只这般被冷诺环抱着, 十指相扣, 对林宽都是太大的煎熬了,他一直绷紧了的弓已张得尽满。

    从决定娶冷诺那一天开始,他就毫不介意恨不得跟全世界说,他也的确说过:他喜欢冷诺, 只喜欢冷诺一个人。

    虽然他从未得到过回应。

    所以此刻, 他或许并不知道, 他不是在刻意挑衅。

    “冷诺, 你告诉我, 你知道什么了?昨天你告诉我你要跟大哥成亲了。那现在,你真的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林宽不愠不怒又一次低声追问。

    “好。我告诉你。”冷诺说着话, 侧过脸把脸颊也贴在了林宽的后背上。

    冰凉的皮肤被滚热的脸蛋儿一帖,林宽突然禁不住一个寒颤,还是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

    他怕了,他怕冷诺能够隔着肌肤,听见他已经控制不住的飞速心跳。

    “我的确答应过林枫要嫁给他了。你也清楚,为了留在林达,为了渤广的跨海大桥,我也曾以为我是个冷血的建筑师,就应该这么做。”

    冷诺停下来的时候,林宽没有说话,没有打断她。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也觉得嫁给林枫,我们会是建筑上最好的搭档,平平静静过日子,风风火火搞建筑,一切顺风顺雨。”

    林宽把冷诺的手抓得更紧了,五指微微蜷起抵在了冷诺的手心里。

    “可是,偏偏遇见了你,又曾经嫁给了你。你知道么,林宽,我已经看不清林枫的脸了,常常会把他看错,把他看成你。”

    林宽只有指尖触碰着冷诺的掌心,轻轻动了动,其他哪儿都没动。

    “之前,其实是我一直在争取,在争取一场妥协的婚姻,可是林枫怎么都不肯。来到这里,也不知怎么了,林枫突然爽快的告诉我,要娶我了。我也顺理成章的答应了,觉得就应该答应。”

    林宽重新挺直了后背,让身后有些湿润的发丝靠在了他的背上。

    “可是、可是,林宽,我知道了。我现在真的知道了,是不是晚了。我并不想要一个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婚姻。哪怕没有什么婚姻,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只在乎……”

    “冷诺,别说了。”林宽突然开了口,打断了冷诺没说完的话,“对不起,你别说下去了。”

    “对不起?”冷诺手往下一滑,按在了林宽腰带的金属扣上。

    她说了这么多,把这些日子的肺腑都倒了出来,连她自己都不曾理清的事儿,今天都一股脑儿的告诉了林宽。

    林宽却在这时候告诉她“对不起”这三个字?!

    冷诺甚至不顾身边生着炉子,就要贴着炉子绕到他前面。

    幸好林宽一个眼疾手快,顾不得其它,一把将冷诺搂在了怀里转过了身——还好,没烫到她。

    帐篷外面的暴风不减依然呼啸着。

    吹得屋子里那唯一一盏油灯也摇晃着让本来就昏暗的灯光也在跟着摇坠。

    林宽垂下眼睛,冷诺就在他的怀里。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林宽帮她换上的睡衣。眼角的泪花未干,眼中荡漾着青青水色,红润润的脸颊趁着一头齐肩的乌发也看起来格外黑润。

    在林宽身上几经揉搓,不合身的睡衣松松垮垮,露出来了冷诺白皙的锁骨,纤细的脖颈也如同凝脂白玉,在摇摇欲坠的灯光下更添了几分女人的娇媚。

    林宽一次次安耐下去的情/玉,好像强压着的海浪,褪去了却来得更猛烈了。

    他只身一条早已湿透了的帆布裤子,裤兜里的钥匙齿轮都看得清楚,更何况他绷得不能再紧的弦。

    冷诺把一腔她自己都不曾挖出来的诚挚都一股脑给了林宽,她怎么可能甘心“对不起”这三个字。

    被林宽一只臂膀搂在了怀里,冷诺也是对林宽显山显水的裤子看得清清楚楚。

    她轻轻用指尖朝着林宽腰间一碰,“林宽,这帐篷里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是什么?你这是要干什么?”

    冷诺问得并不尖锐,她的声音都有些抖了,脸上红的更厉害了,心跳的狂热,这几句话她虽然问出了口,自己却是只听见了耳膜的鼓动。

    而林宽的回应只有一声声连着口水的吞咽,随即把左胳膊一抬,一把将冷诺横抱了起来。

    轻轻把她放在了床上,刚试图盖上被子,就被冷诺一把掀了。

    “林宽,你问的话我已经回答过了,你这是又要敷衍我吗?”冷诺的脸上不但红着,似乎又烧了起来。

    “我告诉你,林宽,我不可能就这么老老实实憋在被窝里,你不说话,那你留下,我出去!”冷诺这次真的控制不住情绪了,她一晚上说了这么多话,都换不来林宽一句实话,她要沸腾了。

    “冷诺,我告诉你。你先盖上被子,我在这儿陪你。”说着,林宽跪在了床边,还是硬把被子帮冷诺拉了上来。

    冷诺看不出林宽在做什么挣扎,等了一会儿,直到他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了才见他开口。

    “冷诺,作为一个医生,我想认真的告诉你。一个男人无非一个雄性的动物,我的裤子会有这种反应并不是因为你,看见了漂亮的女人,我常常会这样,我其实……”

    啪!重重一掌。

    冷诺从来都没有打过人,更从来没有扇过人脸,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巴掌下去会扇的这么响亮。

    林宽的话也没有说下去……

    第156章 笛声

    一巴掌下去, 冷诺手心里火辣辣的,甚至觉得自己的手掌都肿了。

    明明林宽一动没动,她却把自己打哭了。

    林宽用指肚轻拂着她脸颊上滚下来的泪珠子, 没再说话。

    “为什么。”

    明知道无论这一晚上问多少次, 林宽都不会给她答案了。

    冷诺还是不死心, 她就是想知道个究竟, 想知道个为什么。

    为什么她已经把全部心思都彻头彻底的告诉了林宽,换来的却是这么混账的一通狗屁。

    一掌打过去,根本没躲的林宽, 这会儿半边脸上还留着她的指印。

    冷诺把手又轻轻放在了那个刚刚她留下的红色印记上面, 又把另一只手也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捂上了另一边的脸颊, 捧上了林宽的脸。

    “林宽, 别再跟我说这种话了。我听了会难受的。会难受很久。行吗?”她轻声问。

    林宽的脸在她的手掌里点了点头。

    “林宽,我知道了自己的心。我没有办法嫁给林枫,或是其他任何人了。你呢?你真的还会娶那个央吉吗?”

    林宽的脸雪雕一般丝纹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 他握住了冷诺的手腕, 眼睛里有了一丝冬天里出升太阳的光泽,温暖却并不刺眼。

    “冷诺,你愿意放弃修路建桥,跟我离开渤广吗?”林宽问的迫切, 他把她的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 迫切的等一个回答。

    他有些安耐不住的激动, 把冷诺的手腕攥地越来越紧, 要把她勒红了。

    这一次, 轮到了冷诺陷入了沉寂。

    可她并没有耽搁太久。

    她单肘支撑着身子,黑瞳没有躲闪, 完全没商量的摇了摇头,“林宽,这不可能,路修了一半了,不可能就这么放手。你也知道这条公路有多重要。”

    冷诺的话没说完。

    “可是,为什么修路建桥就不能跟你在一起?这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你只是暂时要来支援西藏。那我愿意等,愿意等你回来。如果你不回来了,那我建完了桥,就来找你!”冷诺一口气说了一连串,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

    林宽没法跟冷诺解释,他永远也不希望冷诺知道,如果她想修路建桥,走完建筑上的里程碑,他只能继续跟谢然合作。没有那么多美好的童话故事。

    修路建桥早已不单纯是书桌上那一张图纸了,这背后埋下去的有林子江有穆然有山妞,如今也陪葬了张国强父女……林宽是个医生,他救得了送进医院里的无名急救患者,却救不了这基建土里不停埋下去的逝者。

    这是他第二次问冷诺这个问题了,第一次是在离婚之前,他是唯一一个想要留住他们那场婚姻的重情之人。

    他也早就猜到了冷诺的答案,但还是带着一丝渺茫的期待,期待冷诺也会有一份跟着他愿意山高水远的心。

    可惜,他的希望落了空。

    可是,他也不怪任何人。

    他懂他喜欢的女人,他知道冷诺先是个建筑师,才是个有了感情的女人。

    林宽咬紧了牙却让自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他把冷诺的两只手重新塞进了被窝里,只是抿了抿唇角,眼睛里的光暗了,但眼角还是温柔的。他简单地告诉她,“嗯,我知道了。我尽量早些回去。”

    尽量,这两个字太好用了。既然要修路,要建桥,他必然会给她最大的支持,却没有办法给她情感上的承诺。

    冷诺听见了他的回答,好似自动过滤掉了“尽量”那两个模棱两可的字,笑了。

    她笑的那么纯真,那么无邪,那么甜美,又那么让人醉。

    冲着冷诺轻轻撅起来的红唇,林宽这一次只是勾起了食指去刮了下她挺起的唇峰,哈下腰在她的额头把双唇轻轻一落,便又重新跪在了床边。

    “行了。小妖精,别折磨我了。让我走吧。”他嘴角一扬,微微笑笑,还是把一直念在心里的“小妖精”三个字脱出了口。

    冷诺倒好,真是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听见林宽答应她会早回去,已经在想着留起长发,下一次她也要做个穿婚纱的新娘子了。

    一高兴起来,冷诺眼明耳清,甚至觉得打在帐篷顶上的冰雹子都成了节奏鲜明又明快的架子鼓。

    再一细听,好像今天的鸟叫也来的格外早,不对,不是清晨野鸟的喳喳声,更像是一曲绕行云飞清风送来的天人旋律。

    冷诺觉得自己简直是喜悦的要幻听了。

    她把食指放在嘴边,干脆让林宽也轻声不语,再听:真的不是幻听,像是远处连绵山顶传来的悠扬笛声。

    她高兴坏了,拍了拍林宽的肩膀。

    “林宽,你听,好美的声音,这里的藏民清晨都会吹笛子么?”

    侧耳细听才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阵阵笛声,若不是有笛子声扰过来,冷诺真就打算作妖作到底,才不满足林宽在他额头上蜻蜓点水。

    这会儿她全神贯注在听笛声。

    “好像又不像当地的曲子,悠扬素雅,不对,你听,好像还挺凄凉。”

    冷诺还真是被笛声引去了注意力,仔细听着远远飘来的笛音。

    终于,林宽说话了。

    “这不是藏民的笛声,是大哥的。”林宽并没有震惊,像是早就注意到了。

    “林枫的笛声?林枫还随身带笛子来了?”冷诺可是一脸惊讶。

    毕竟,来这里修路,天天一起这么久了,冷诺从来没注意到林枫什么时候吹过笛子。

    林宽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嗯,大哥这些,样样都是精通的,随手都能刻个笛子,哪里还用特意带过来。所以,大哥年轻的时候,真的有挺多姑娘围着他,他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了。”

    “林宽,你一晚上跟我都没说这么多话。聊到了你大哥,你就能这么大劲头。”她冲着眉飞色舞在夸着林枫的林宽暖暖地笑笑,浮起了两个甜甜的酒窝。

    冷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兄弟俩感情好,在彼此心里的位置都不是她一个外人能衡量的。这不是让她意外的地方。

    “可是,林枫这一大早上,鸡都没叫,他在外面吹笛子干嘛?”

    她这么问,的确也是单纯好奇,也是没见识过林枫的笛子,更是实在不理解这种新年一大早的幽雅情趣。

    林宽这一晚上几次被冷诺亲的热乎搓火也没说脸红,这会儿竟是麦色的脸上也泛了红光,他低声说,“以前大哥下乡回家,都会远远的就吹着笛子告诉我。今天,大哥知道我在这帐篷里。他这是在告诉我,他回来了。”

    “哦。”冷诺似懂非懂,瞪大了眼睛。

    “大哥,这辈子都没为他自己活过。他总是处处先想着别人。”林宽垂下了深邃的眉眼,挪开了冷诺悄悄钻进他掌心里的小手。

    “想着别人,干嘛一大早吹笛子。大伙还都睡着呢。”冷诺越来越听不懂了。

    “大哥的笛子清扬,是吵不醒沉睡着的人的。他这是在给我一个准备时间而已。他不会不打招呼突然回来的。冷诺,我出去一趟。”林宽说着已经站起了身。

    这下冷诺急了,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疯了,外面还在下雹子呢。冻死了你大哥回来就见不着了。”

    林宽笑了,深邃炯然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比瞪圆时更是醉人,他指了指自己的裤子,“我总不能光着膀子,挺着这一副身子,跪在大哥床前吧。”

    他嘴一咧,笑起来也有些跟酒后林枫一样的痞,特意声调也挑的有些刺儿,“床上还躺着大哥的小女人呢。”

    “不许瞎说,我冷诺就是我自己,不是你们任何人的小女人。”说着,冷诺跪在床上,胳膊高抬,狠劲儿捏了下林宽的鼻子,还牵了一把。

    林宽没动,一直等着冷诺放下手,才转过身走过去捡起来了搁在地上的勒规。

    “林宽!”

    “嗯?”背影停住了。

    看不见脸,冷诺放开了些:“你那裤子里,就是那个,那个也会因为看见草原上漂亮的央吉那样吗?”

    噗——

    一声晒太阳的猫打着喉咙发出来的笑声。

    对着背影冷诺刚刚要沉下来阴了天的脸,忽然只身一条裤子的背影说话了。

    “不会。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不是告诉过你么,我喜欢的女孩儿叫冷诺,这辈子只喜欢她一个人。”

    第157章 接风

    跟林宽一起跨了个阳历年, 总算在离开帐篷的时候,给冷诺留下了句暖心的话。

    那之后坐在帐篷里面等了许久,冷诺却没等来林宽再回来跟她道别。

    可有了这句话, 甚至比林宽硬塞进她嘴里的药都好用。

    有了这句话, 冷诺真就神奇的很快就把体力恢复了。

    开始几天, 冷诺刚刚知道了自己的心思, 跟林枫说话都有些挣扎。

    她一直等着林枫问她,她觉得已经坚定的做好了答案,可是又不好主动开口, 她时而想跟林枫道歉, 时而想跟林枫挑明,时而又觉得对不住林枫。

    倒是林枫大大方方的还是跟平时没两样, 跟林宽相互拥抱分手后, 仿佛元旦这两天失忆了一般,从来都没多问过一句。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修路上的事儿一句话不少, 跟冷诺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只是娶亲的事儿,一句话不多,不再像年前那样轻口提起了。

    可是,该做的事儿, 林枫一样也没少做。

    他还是每天早起为冷诺生炉子备早饭, 晚上回来再跟队里一起吃过大食堂, 夜里帮冷诺打上热水, 温好了被窝, 之后却是点上油灯一个人守着小桌子,守着一堆摞起来比脸还高的进程批注资料。

    等忙完了, 他又会帮冷诺细心盖好被子,自己却总是随便趴着就睡了。

    冷诺看着也是心痛林枫,却是倔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了。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最大程度的缩短了工期,终于在春节前把整条青川路建成了。

    八六年,2月4号恰逢立春,是青川公路开通的日子,也是冷诺跟林枫回渤广的日子了。

    两千四百多名当地的修路工人和当地藏民的欢送中,当初60个林达人,十辆卡车总算是风风火火的回城了。

    他们的汗水结晶载入了史册,他们的丰功伟绩马上要在今年的春晚上到央台了。

    满车的欢呼声已经要划破云霄,没有一个人不是激动的热泪盈眶——也许除了一个人,冷诺,她心中除了激动还有些说不清楚的忐忑。

    冷诺抿着嘴坐在林枫旁边,看了看另一侧一直没表情的大庆,她只是垂下了眼睛,搓起了两只手。

    林枫也先抬眼看了看握着方向盘的大庆,跟着垂下了眼睛,把冷诺的两只手握在了手里,“这么凉?别担心。回渤广也是一样的。”

    也是一样的,还会一样么。

    林枫几个字,让冷诺会心地抿着嘴在颠覆的卡车里睡着了。

    从来都是石雕的大庆,眼角边察觉到了两道避着他的余光,嘴一撇,“林枫,你这是在看我眼色吗?”

    “大庆,你想多了。”

    “你活得太特么累了。看得我烦。”大庆空出只手来,点了支烟。

    冷诺坐在中间,飘起来的烟雾直接冲着熟睡的脸蛋儿就飘过来了。

    “大庆,你把烟掐了。这开车不安全。”林枫把冷诺的脑袋往自己这边揽了揽,摇开了车窗,冷空气一吹,车窗又摇上了。

    “你知道么林枫,其实你实话跟我说,你怕我呛到冷诺,我就掐了。”大庆见林枫把另一头车窗摇上来了,特意把他那边的车窗打开了。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我他妈看你活得憋屈,你把她宠坏了。我告诉你,这女人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对她的好。”

    “你先把窗关上。”林枫皱了皱眉,一手搂着冷诺的脑袋,另一只手伸手过来还是够不到大庆旁边的车窗手摇。

    “你试着跟我说句实在话试试。”说着,大庆又刻意朝着林枫和冷诺吐出一口浓烟。

    “你把烟掐了。”

    “你他妈把烟给我灭了。”

    “……”

    等大庆把烟憋在嘴里,正要从鼻孔再喷出来的时候,“大庆,我怕丫头被呛到,也怕她被风吹着凉了。你把烟掐了,把窗关上。”

    鼻孔里的烟冲着窗外冒了出去,大半颗烟被大庆手指一掐丢出了窗外,再下一个动作,车窗关了。

    “林枫,这就是你自己的心。你自己得知道。”说着大庆把空出来的手朝着林宽胸口戳了戳,“不然,谢哥怎么操心你都没用。”

    安静了不过片刻,“大庆,回去跟谢然少说两句。”

    “艹。”卡车提速了。大庆没再说话。

    路上颠簸了两天,等再回到渤广,谢然已经等在了林家大院门口。

    林枫跟冷诺一下车都同时把手挡在了眼前,明明已经日落黄昏,眼前却是强光耀眼。

    “怎么样?”谢然满面的笑容比一身银色的西服还让人更不敢直视。

    实话实说,三个月不见的谢然一身银色西装笔挺,换上了金边眼镜,从前的斯文儒雅进化到了典雅高贵,是套搁在五十年后都时髦讲究又高贵得体的精良西装。

    可是,这一身衣服,出现在林家院子里,冷诺还是不善良的笑了。

    “什么怎么样?谢然你有病么?怎么穿的跟个神经病似的。”

    林宽一身湿透了的勒规,林枫都会抱上去。面对眼前谢然伸开的两只手,林枫拉着冷诺却夸张地绕开他进了屋。

    谢然才不是个一句话就能打蔫儿的绿萝,他嘴上一个劲儿的喊着师兄嫂辛苦,问寒问暖全是废话。

    林枫都不睬他,冷诺只顾取笑,说话的全是谢然一个人。

    不过,他才不在乎这些浮云。

    他轻轻弹了弹银色衣服的胸兜,又摆正了里面查着的白手帕,好像是最近电视剧看多了,租来的戏服一般不知道该怎么显摆了,一路招风的把林枫冷诺恭敬送进了厨房。

    可没过一会儿工夫,等他再出去跟大庆搬完行李,整个人脸上就有些阴晴不定了。

    林枫跟冷诺本来就是长途跋涉的赶回来,冷诺又赶上这两天身子不适,人有些累了,换过了衣服,坐在桌前眼皮子有些打晃了。

    可是看见谢然特意准备的一桌接风酒菜,把林达的账目往桌子上摆的明明白白,北港大桥过了海选的通知也放在了最醒目的地方。

    听谢然讲完这几个月的林达收益,林枫还是挺着疲惫,勉强跟他喝了几盅。

    中间,他一直时不时的瞅了瞅握着账目的冷诺,有些心不在焉。

    “谢然,你要是没什么其他的话跟冷诺说,我在这儿慢慢陪你,让冷诺先去睡了吧。”林枫先把自己杯里的酒干了,才开的这个口。

    “呦,这还没结婚,就舍不得你媳妇了?”谢然一直用眼角上下打量着看完账目转着酒盅不怎么说话的冷诺。

    “谢然,话别乱说。”林枫就是跟谢然这儿凶的一批。

    “师兄,今天给你们接风,小立回不来,我跟他一起准备了份礼物给冷诺呢。你们等等。”

    谢然也不管桌子上两个人的反应,椅子一拉,跟在自个儿家似的,一个指响示意大庆一起出去了。

    “林枫……”冷诺欲言又止。

    林枫握住了冷诺的手,“没事儿,我是阿宽的大哥,也是你的大哥,丫头,你跟阿宽的心思我懂。放心吧。”

    冷诺不确定林枫是不是真的明白她的心思,她有些怕了,她没法告诉林枫:其实,她不想嫁了,她在意的是林宽,她真不是有意的,她自己以前也不知道……

    还没跟林枫张开口,就听见身后谢然哼着一曲最近收音机里常播的《我只在乎你》出来了。

    这还不算夸张,夸张的,是身后的大庆,手里举着一条靓丽的白色鱼尾婚纱出来了。

    天呐,豪华而幽雅,繁复而精美的百褶青烟薄纱和市面上的玻璃蕾莎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冷诺只一眼就看出来了,就算在京市泸市也不可能在市面上买到这么高雅别致的礼服。

    冷诺为眼前瞬间的美惊艳了。

    “喜欢么?”谢然走到了冷诺前面。

    “这是我委托苏国的朋友在黎巴嫩订做的,算是礼物,小立也拿出来林家家当跟着出了个三万块份子钱。”谢然明显是在特意炫耀,冷诺还是上钩了。

    她一咂嘴,“一个份子钱就三万块?这么贵?”她已经被谢然带歪了路。

    “没什么。只要你喜欢,我谢然把就算把谢家给卖了,也会给师兄办一场让整个渤广沸腾的婚礼。”谢然得意的看着林枫。

    林枫脸上没表情,手上却一把抓住了冷诺的手腕,示意她别说话。

    “师兄,咱们这边还都是军绿帐篷的大锅饭婚礼,太土包子了。这次我给你办一个洋气又前卫的婚礼,你看,我特意给自己订了这身礼服,你看做你的伴郎合适不?”谢然也不等林枫说话,好像他才是新娘子一样,在两个人面前转了一圈,重新展示了下他别致的西装。

    “冷诺,你怎么不说话呢?不会忘了答应过我的话吧。”谢然扶了扶金边镜子,眼角一道凛冽的寒光闪过,突然停在了冷诺眼前。

    “谢然,冷诺今天实在是累了。她之前还病了一场,今天正好是她不舒服的日子,今晚先让她早点儿休息。”林枫连冷诺说话的机会都不打算给了,推开了谢然就把冷诺送去了卧室。

    等林枫再回来,还没等坐下,谢然的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阴霾。

    “大庆告诉我说,林宽在冷诺的床上霸王硬上弓?”谢然一手垂在椅背上,一手握着酒瓶子。

    “胡说,霸王硬上弓?这怎么可能是大庆嘴里的话。”林枫一拉椅子,哐一声响,也不示弱。

    “的确,大庆的原话是,林宽挺着叽霸从冷诺帐篷里出来了。”

    第158章 嫁衣

    林枫没说话, 直接从谢然手里拽过来了酒瓶子,扔给他了一套褪了色的运动服。

    “干什么你?你也不是他老子,听不了林宽一个不字?这你也要替他瞒着?”

    “我是他大哥。你少喝点儿, 嘴都瓢了, 你这嘴里别跟粪坑似的。去把衣服换了。别在我眼前穿这身租来的衣服, 我看着晃眼。”林枫不打算跟谢然计较, 也像赶紧把这话题翻篇过去,毕竟,他自己都从来没敢问过林宽。

    谢然把运动服拿在手里抖开了, “你的?”

    “不穿拉倒, 这里不是衣服店。”

    没等林枫把衣服夺过去,谢然就背过身, 把西装规规矩矩脱了下来。

    看着林枫把他那套“租来”的西装整整齐齐用木头架子挂起来, 谢然看着又不是个滋味了。

    “林枫,你这样不值。我替你不值。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把用在别人的心思多花点儿在你自己身上……”

    “什么玩意儿,别跟我绕口令。”林枫又轻轻弹了弹西装上的褶子, 还是转身把西装挂进了旁边的书房。

    等林枫再回来, 谢然又重新开了瓶酒。

    “怎么又开一瓶?”林枫从碗柜里取下来了三个玻璃杯。

    “不是你说的么,今晚要慢慢陪我……”

    “谢思进,你他妈别不要脸。大庆呢?”正摆着玻璃杯,看见大庆刚刚坐的地方人没了, 林枫只是顺口一提。

    “你精力充沛啊, 什么时候还关心起了大庆?他去给你们林达干活呢。今晚喝不了酒。”谢然斜着眼睛瞥了眼林枫, 只给两个玻璃杯子倒满了。

    “谢思进, 你正经点儿。丫头睡了, 我问你,林立呢?这都快过年了, 学校也放假了,他人呢?”林枫抓起了一只杯子,随便跟谢然的另一只杯子一碰,先抿了一口。

    “师兄,你说,你怎么就跟我这么冲。我给你守着林达,看着家不够,还得照顾你弟。跟我碰个杯子都这么不讲究么。”谢然嘴上是抱怨了,拿起另一只杯子,半杯酒眼看一仰而尽。

    “谢思进,你干什么这是,这就咱俩,你慢点儿。”

    玻璃杯子被林枫夺了下来。

    “小立现在跟我们家小思冬在一块儿呢。他们俩感情好着呢。你看人家年轻人,想什么说什么,哪像你……”

    “林立跟你四妹都才是个学生。你得看好他们让他们好好学习。别整这些不正经的。”

    谢然把自己的杯子拿了回去,又重新倒满了。

    这次他也不跟林枫碰杯了,独自抿了一口。

    他意味深长的放慢了口气:

    “林枫,我是你什么人,你就好意思这么指使我。你别忘了。你是睡了我女人的混账!你看我把你当兄弟,叫你声师兄,你就随意使唤我么。”

    谢然晃了晃杯中酒,林枫杠不过他,只好先把谢然给他倒的满满一杯酒干了。

    “谢思进,你提这个,我没话说。你看着办吧。”

    谢然眼角一斜,把林枫空了的杯子又给他满上了。

    “我费了那么大心思送给你们的婚纱,你怎么连个谢字都没有。不会是冷诺又出幺蛾子了吧?”

    “谢字?谢思进,我一天喊你八百遍。你那套婚纱,太贵了。退了吧。”

    砰!

    玻璃杯重重的搁在了桌子上。

    “怎么?她耍你?没几天就过年了,你们不会不结了吧?”谢然喝得不少,眼底红了。

    “喝个酒,你激动什么。丫头这不是还没过生日么。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现在结了不又得被人举报么。”林枫垂眸盯着玻璃杯底,自己轻轻抿了一口,避开了谢然的目光。

    “师兄,你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最好这别是借口。那套婚纱,退不了,不告诉你了么,托着苏国的朋友从黎巴嫩运来的。你别拿这些幌子来搪塞我。”谢然不是个随便几句话就糊弄过去的人,他句句逼的更紧了。

    “在咱们中国结婚,我看不上那些洋玩意儿。丫头是我们林家的新媳妇,更适合红色的新娘子装。”林枫还是找了个淡淡地,重新找了个推掉婚纱的借口。

    “你们林家?别跟我打马虎眼。林家是你林枫,还是他林宽?”谢然明明喝了不少,字里字外的都在挑着刺儿。

    “我打算这两天过年放假,给丫头做一套红色嫁衣。”林枫并没有回答谢然的问题,他依然平静温和。

    “做嫁衣?!林枫,你的手艺我知道。不过,我可是提醒你,你做了嫁衣穿到她身上,要是让她做了别人的新娘子,你这里会痛一辈子。”谢然站起身,握上拳头,轻轻怼了怼林枫的胸口,拉开椅子又去取了个酒坛子才又坐下来。

    “林枫,你刚刚是说要给我做嫁衣么?”身后冷诺的声音突然让林枫一个哆嗦。

    “冷诺,你过来坐。师兄他虽然是个木匠,裁缝手艺也是让人羡慕的。对了,还有个正事儿得跟你商量。冷诺,你喝点热的吧。我给你烫壶酒。”谢然一口气说了一火车。

    林枫背对着冷诺,看着谢然,他心里清楚,谢然这是再帮他解围,因为他刚刚的手抖心悸,都完完全全地落在了谢然眼里。

    “春晚的事儿,你跟丫头说吧。我去烫酒。”林枫已经一个踉跄站起来,抢着到了瓦斯炤前。

    “春晚?电台找林达做节目的事儿?”冷诺在修路的时候就听说了,她只是对这种张扬的事儿不太上心罢了。

    “对,具体青川路的资料,我都连夜赶出来了。这两周来已经跟电台的人反反复复讲述很多遍了。虽然这次师兄是主要负责人,按照他的意思,这次首推的是林达的冷设计师。”谢然说到正事儿时,从来都不含糊。

    不管他喝了几斤酒,随便问什么,对答如流。

    “行,这次我就不去了。让谢思进领你去京市看看,多转转。不用急着回来。”林枫背对着两个人,先插上话了。

    他不说话还好,这么一搪塞,更像是急着把冷诺推出去,好拖延婚姻似的。

    听得冷诺都替他扶额。

    “行啊。冷大设计师,咱们也是一起修过铁路的人,这次去京市,一两周也行,一两个月也没问题,我谢然都欣然奉陪。”谢然这尖锐的语调里可是听不出半分欣然来。

    冷诺左右看看两个人,她可是还一句要去的话也没说呢。

    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开始介绍冬天的八达岭了,冷诺接过暖酒壶才缓缓开口,“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儿,我没兴趣。林枫,你愿意去么?”

    “丫头,我这个性子,你也知道,闷在家里做个木匠还行,更是不擅长在人前说话了。可扰了我吧。”林枫赶紧摆了摆手。

    推辞归推辞,冷诺也没白,这次他们林达出人出力出技术,连资金都是自己搭上的,好不容易有了成果,能上央视春晚先进事迹故事组,这可是个让林达人振奋的好事儿。

    更重要的是,这一套节目可以一炮打响林达的名字,为开春建桥铺下条更顺畅的路。

    不然,这三个月来的心血真就都成了无名奉献了。

    只是,这两个负责人都推来推去,谢然成了个看眼儿不怕乱子大的,“要不,你俩一起去?正好在京市办场婚礼?”

    “不不不!”

    “不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

    “丫头不愿意去,实在不行,我一个人去吧。”林枫满脸的不情愿,但也是从头到脚都是无奈。

    他握着玻璃杯转了一个圈,抬起眼睛朝着谢然看了又看。

    谢然像是就在等着林枫低头求他似的,但又不忍心等着林枫真开口求他,讪讪开口笑道,“行了。我知道了。看样子我这套白西装没白订。我去吧。给我个林达顾问的称号,反正资料也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林达顾问?那名誉顾问吧。我们可不付你工钱。”林枫简直得了便宜卖乖。

    谢然也不跟他废话,拿过来林枫的玻璃杯给他满上了。

    叮。

    两只杯子轻轻一碰。

    “等等,算我一个,这得谢谢咱们的谢大顾问。”

    冷诺的小酒盅里盛了热酒,也跟着凑了过来。

    “谢思进,能不能顺利建桥,看你的了。”林枫一仰头,好像口渴的人咕咚咕咚喝空了一杯白水。

    林枫,你什么时候娶亲能像喝酒这么痛快……

    谢然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跟着半杯酒,皱皱眉一起咽了下去。

    “冷诺,其实跟节目组要录制的资料,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做,你也看一遍吧?”谢然推开酒杯,开始聊正事儿了。

    他旁边的公文包里,一摞摞搬出来了好几块砖头一样厚的纸张资料。

    放在了桌子一角,正打算打开一本青川公路技术难题,解决方案和建设成果总汇。

    “谢思进,你这张嘴皮子,不就擅长跟人显摆么。丫头她累了,不用让她再看一遍了。回头我跟你过一遍吧。”林枫把厚册子搁在了自己手边,愣是没让谢然递给冷诺。

    “师兄,你呀……”谢然先是一愣,随即莞尔一笑,“你这婚还没结,就这么向着你媳妇儿。不过,这技术上的事儿,冷设计师放心你吗?你懂么——”他特意拉长了语句,玩笑的脸在金边眼镜下面有些孤傲难测。

    “林枫是这次的主负责人,他没问题的。其实,就算不问林枫,我也信任你,谢顾问。”冷诺又举起小酒盅跟谢然碰了碰。

    “好,我们之间的信任都很重要,希望以后也会继续彼此信任下去。”谢然突然像是领到了很正式的任务,把酒杯一空,也没再留下,收拾好了资料真就礼貌告辞了。

    走到门口,冷诺要关上大门时,谢然蓦然低语,“冷诺,我只是再提醒你一次,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等门关上了。

    大庆已经赶回来了。

    “谢哥,央台的资料还换回来么?”

    “不用了。林枫那个傻子,从来就学不会对人防备。”

    卡车疾驰而去。

    第159章 惊喜

    谢然离开林家之后, 第二天还真来林达主动找过林枫两次,积极地要跟林枫对一下春晚上节目的内容。

    然而,不管是林枫还是冷诺, 进了林达都是一大早就忙得根本没空坐下来。

    自从冷诺的名声起来了, 加上延山那边反馈过来的口碑, 林达的楼盘项目已经排到了大后年。

    马上要过春节了, 很多账目还没收齐,进入假期之前,工地里的防护措施也是需要人手。

    既要干活又要给大家多争取一份奖金, 冷诺和林枫怎么可能有空闲, 这个节骨眼儿上去跟谢然对节目。

    “谢然,我跟冷诺都信得过你, 上京是今天的火车吧。你说什么我跟冷诺都是感激又赞同, 内容就不用过了吧。”林枫已经是第二次路过大厅给一直等着他的谢然送茶了。

    “真的是感激?还赞同?那你这个负责人,在这儿签个字吧。”谢然倒也爽快,一摞子厚厚的资料直接翻到了签字盖章页。

    其实, 林枫的感激并不是夸口, 做人上谢然做什么林枫都没真谢谢过他;可是做事儿上,几个月时间,谢然代管的林达一下子光工人就又翻了一翻,已经是上千人的大厂子了。

    就算冷诺也不得不认同, 做事儿严谨认真, 谢然还真是第一人, 至少目前工程上, 谢然还没出一个差错, 都是帮了大忙的。

    “当然赞同呀。我也双手双脚都举起来赞同。谢顾问路上小心啊。”刚好路过的冷诺更是忙得都没空停下来,边说着话人已经走没影了。

    这种焦头烂额的日子, 向来过得风快。

    转眼年三十儿了。

    扩建到了两千多员工的林达人,高高兴兴拿着奖金回家过年的时候,林枫跟冷诺才总算歇了口气,也能坐在电视机前面了。

    林立也解下来了围裙,在电视机前面晃了晃,“冷诺,这彩电,看着怎么有些不真实,不如以前家里的黑白电视来的实在呢。这是多少钱啊?”

    林枫皱了皱眉,“你一个学生,别管这些。赶紧坐着吃饭就是了。还有,没事儿别总往谢家跑……”

    “冷诺,怎么就买了这么个小盒子,才一千多吧?”林立根本就没搭理林枫,把他的话都过滤掉了,又坐到冷诺身边来搭讪。

    冷诺其实也并不知道缘故,她只记得家里来了张梅霞那封信之后,林立的变化就很突然。

    虽然他嘴上拧着劲儿跟林枫吵架时,嚷着,“你要娶冷诺,娶了就是了。反正二哥都让给你了。”

    在那之后,他跟林枫似乎有了隔阂,就连这次春节回家,还是冷诺硬给他拉回来的。

    但看着今天一下午,林立都跟在林枫身后扎着围裙打下手,又觉得他们毕竟是兄弟,也许只是林立一时中二少年怄气而已。

    冷诺本来没太在意,但看着林立突然对他这个再苦再累都一个人外面扛着的大哥如此不尊重,一下子火就上来了。

    她的口气也冒着烟儿灼灼逼人,“对,是才一千多。可是,一千块钱,你挣过么?你大哥说的没错,你一个学生,最好本分点儿。每天吃穿用都是你大哥一个人在外面搭上命,起早贪黑换来的,你闹脾气我不管,最起码得尊重……”

    “怎么就他一个人辛苦么?他起早贪黑是在给你做新娘子衣服吧!二哥呢?你们在这坐着吃香的喝辣的,有想过二哥么?冷诺,亏我当初叫你一声二嫂了。你如今看上了大哥,连说话都偏心了么?”

    哐!

    林枫一拳捣在了林立的脸上。

    “跟冷诺道歉!”林枫突然低吼,声音威严而有力。

    冷诺还没来得及反应,林枫已经把她拉在了身后。

    “林立,你是个男人就跟冷诺道歉,现在!”林枫的声音回荡,更震慑了。

    林立狠劲儿咬着下唇的牙齿松开了,怂拉着脑袋,平时那个阳光少年皱皱巴巴起来,“冷诺,我刚刚、刚刚是我说过头了,是我、”

    “行了,行了。”冷诺把椅子一拉,“坐下吃饭吧。今晚的春晚,还有咱们林达的青川公路,过年了,都是一家人,一起热热闹闹看电视。”

    冷诺说道一家人,后面的声音弱了下来,林枫和林立一起抬头看了她一眼,谁也没再提这一茬。转眼摆上了盘子,倒上酒,筷子动了起来。

    一个钟头过去了,林立又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少年,一曲《故乡情》让他也跟着电视机哼上了曲子。

    “冷诺,”刚开口,这次林立又抬眼看了看林枫,轻声补充了个称呼,“大哥,你们的节目是讲什么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下,快了吧。我的同学也都等着呢,说青川路简直就是天仙路。”

    好久没主动跟林枫说话,一句话问得有些生硬,但林立勉强挂着笑,他已经在尽力了。

    “等着看吧。能给你个惊喜。”林枫捏着酒盅,意味深长的一咧嘴,自己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林枫又看了看冷诺,其实如果他多少知道些节目的内容,他是想趁着这个林立主动讨好他的机会好好解说一番的。

    冷诺看懂了林枫的眼神儿,可她也实在没法补充。

    毕竟,她跟林枫最终都没跟谢然过下内容。林枫说的不错,其实不单单是林立,对于她和林枫来说,这个直播也的确是一个未知的惊喜。

    正好,不用解释了,京市民众大体育馆的正中心,一身银色西装的谢然上台了。

    耀眼的灯光下,谢然笔挺的一身银装也格外夺目,随着着装,庄严正式又隆重昂然的氛围自然跟着升华了。

    谢然果然是个会讲故事的人,拉开身后大屏幕的一张张西藏铁路,青川公路的世界屋脊之路,早已让电视机前的一双双眼睛随之波荡。

    成果是辉煌的,显而易见的,但故事的源头却鲜为人知:北方小城渤广走出去的林达,在失去了核心建筑师林子江老先生之后,一夜滑铁卢,项目落空,人也走空。

    只剩下了亏损两万,不足百人的小厂子。

    留下来的只有整日追着要账的人,让年轻的建筑师林枫在一次次沉痛的打击羞辱中沉沦,成了众人眼里的疯子。

    这时候,他曾经带过的女学生冷诺,一直爱慕那个为国建设在所不辞的有为青年林枫多年,主动走进了一落千丈的林达。作为林枫的未婚妻,是她走进了林达,推着林枫走出了心里的阴影。

    冷诺作为一位杰出的设计师,她天赋秉异,在背后林枫的支持下,建筑行业里大显身手,不仅仅局限于房屋建设,铺路,建桥,修河,甚至到大家熟知的铁路,更有今天这里介绍过的青川公路。

    这时旁边主持人,添了句独白:在这新春佳节里,今天林达带来的不仅仅是无私爱国的奉献精神,也是的一段琴瑟和鸣情深意浓的夫妻情感。

    主持人的话,太过文绉,没有多少人跟上。

    可是之后谢然在大屏幕里展示出一张张相濡以沫的照片之后,任谁都看明白了。

    沼泽冻土里,他赤脚背着她,她小鸟依人。

    颠簸卡车上,他把她搂在肩头,她温馨入睡。

    雪峰陡崖上,他把她护着里边,她牵着手抿着嘴,一副笑脸是甜心的……

    他们是建筑界里最相亲相爱的夫妻,虽然他比她年长了十六岁,他发誓要用一辈子去呵护她。

    ……

    最后又是主持人总结:今年的春天,冷诺建筑师的生日,将是他们结婚领证的日子,让我们一起感恩这条幸福永垂的青川路,也一起见证这份坚贞不渝的爱情。

    砰!

    一千多块的电视机被林立抡起来的酒瓶子砸爆了荧屏。

    “大哥,大嫂,这的确很惊喜。这是你们的家,祝你们坚贞不渝的爱情缠绵下去。”林立再也忍不住了,袖子挡在了眼睛上,擦不过来的泪水,浸湿了左臂又淋透了右臂。

    其实,此时动摇着控制不住情绪的何止林立一个人,冷诺也早就想关了电视机,可是她早已脱了力,脸色煞白,甚至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林立,你等等,你冷静下,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林枫根本顾不上电视机,他用力按住了林立的肩膀,他不能再让别人误会了。

    也许此时,他已经被电视机前的亿万人误会了,但他不想被眼前的林立误会。

    他脑子里一片血浆,比林立还要冲动,比林立还要不冷静,可是,他在努力想办法镇静下来,他必须要让自己跟林立解释清楚。

    “林立,你相信大哥,我不是那么想的。这不是真的。林立,林立。”他一遍遍喊着林立的名字,却是找不到合适的解释来说下去。

    “大哥,你不用跟我解释了。我没有办法在这里家里带下去了。二哥走了,我也会走。我谢谢你的养育之恩,你觉得我过分,你再打我一拳吧。”林立反而哭累了,嗓子哑了,这会儿却是能说话了。

    “一拳不够,你就多打我几拳,你打死我,我也不跟你还手。但是,过了今天,出了这个门,我不会再认你这个大哥了。”林立的声音越来越森然。

    “林枫,你松手吧。你们情深意浓,你们早已喜欢彼此这么久了,那就放了二哥,也放我走吧。我替二哥憋屈,替他不值,不过,也认清了你这张脸,林枫,你给我松手!”林立朝着一直不放手的林枫胸口猛一推,毕竟年少气盛,把林枫一个踉跄推到了墙上。

    他一转身,回头冲着脸上没一丝血色的冷诺只留下了眼角的眼白余光,“过年了,果然你们是一家人,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冷诺,祝你们白头偕老。”

    尽管林枫一次次不放手的追上来,少年还是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无羁狂野又自由真挚,他再也不想多看林家的大门一眼。

    林枫跟不上少年的步履,他已经在黑暗中消失了。

    第160章 选择

    “林枫, 别追了。”冷诺从后面一把拉住了林枫。

    “让你别追了。”她拽着林枫的胳膊进了院子就关上了大门。

    “你这腿,折腾了三番五次,这次修路又是一身冻伤。你追不上他, 别折腾自己了。”看见林枫一直愣着神儿半张着嘴, 还是盯着大门, 冷诺把话说得柔和了些。

    林枫点点头, 推来了冷诺还拽着他袖子的手,闷声回到厨房就要开始收拾碗筷。

    “林枫,别收拾了, 你坐下来, 我有话说。今晚,陪我喝一杯, 行么?”冷诺拉开了椅子, 重新倒上了两杯酒。

    水槽子里的水龙头开大了,片刻,只有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她不急, 她举起酒杯对着林枫的背影, 像是一个举杯的动作,轻轻手腕一晃,便把杯里的酒一个人喝净了。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如此重复, 直到喝净了第三杯酒, 终于水龙头关上了。

    “丫头, 你早点儿休息吧, 一会儿鞭炮声响了, 要吵得睡不着了,明天还得早起拜年呢。”

    林枫总算开口了, 他边说着话,已经把一口锅来来回回冲洗了十几遍,还是不肯转过身来。

    “林枫,我睡不着。我猜你也睡不着。你不想说话,就转过来,坐下,让我陪你喝几杯吧。”冷诺的声音越来越弱,软软的,完全不是建筑工地里那个帅气的指挥着几百号人的铁腕冷血设计师了。

    又等了一会儿,林枫烫了壶酒,才拉开椅子坐到了她对面。

    林枫把冷诺手里的玻璃杯夺走,先给她换了杯热酒。

    他垂下眼睛,只盯着自己手里的酒盅,低声询问,“丫头,你还愿意跟我一起建桥么?”

    “愿意。我为什么不愿意。”

    “你,不会像林立那样,觉得我虚伪又龌龊么?”

    “不会。你既不虚伪又不龌龊。我为什么要那么觉得。”

    冷诺每一句话都对答地不加思索,的确,她只是有什么说什么而已,不需要多余的思考。

    “丫头,我对不住你。是我让谢思进去做的节目……”

    “林枫,你跟我一样,都没想过谢然会做这么一出戏,你用不着把责任都拦在自己身上。”冷诺举起了酒盅,冲着林枫肯定的点了点头,轻轻抿了一口。

    “刚刚我也是跟小立一样,看完节目,吓一大跳,甚至都没力气站起身跟他说句话。林枫,我知道你一向磊落,这不是你的主意,这一次,你别一个人扛着。”她没法听林枫跟她道歉,干脆一股脑儿,把她的感受都清清楚楚的告诉了他。

    林枫一仰脖子把酒干了,又狠狠把酒盅扣在了桌子上。

    冷诺自然清楚,林枫这个动作不是冲她发脾气,他死气不过谢然。

    林枫抬头迎上了冷诺无助无光的双瞳时,他深吸了口气,找回了些那个城府又沉稳的大哥的调子,“丫头,你放心吧。虽然我答应过你,会守着你,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强娶你。元旦在草原上,看见阿宽,我也跟你们一样高兴,只要阿宽他不负你,我就一定会帮他守着你。”

    冷诺其实想跟林枫坐下来,并不是想听林枫跟她道歉,给她承诺,这些只会让她更压抑难受。

    本来以为一起骂一通谢然,吐个口水就可以把这件事儿翻篇过去,可是林枫一开口,却把话题引得更沉重了。

    好像她是个跟林枫这个大哥哥下棋的小女孩儿,大哥哥总让着她,根本不在意规矩,还一个劲儿的让步,一个劲儿的帮她悔棋。

    见冷诺迟迟不说话,林枫又自己边喝着酒,边讪讪笑着一个人继续说着。

    “之前,是我自己瞎琢磨,有些误会,所以脑子一发烧,就跟你提了亲。我知道你没这份心思,你别慌。我会想办法的。谢思进这小子越来越浑,他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么,什么事儿都想做主。”说道天王老子,林枫抽了抽嘴角,不自觉的停在了一个苦笑的表情里。

    平时骂谢然的时候,林枫从来都骂得凶,骂到不给他后路。可这一次,他并没多少底气。毕竟,这么大的事儿,他明明有机会却没提前确认好,他是有责任的。

    “林枫,你不用太自责。全权交给谢然做节目,我也有参与,我也有责任。今晚,其实我想跟你商量的是,我们该怎么办。”冷诺直了直身子,干脆把话挑明了。

    林枫并没有立即张嘴,只是喉结动了动,又举起酒杯抿了口酒。

    她搁下了酒盅,拿起了筷子,夹了几颗林枫炒的花生仁,刻意带着声响地嚼了起来。

    “林枫,我们不能因为被谢然设了个套就一起消沉下去吧。一桌子年夜饭呢。电视安静了,正好吃点儿东西,你就这么收拾了,多浪费。今天没办法,咱们就明天想。”冷诺嘴里嚼着东西,总算咽下去了,她抬起眼睛冲着林枫眨了眨。

    林枫没有特意避开冷诺投来的目光,只是又抽了抽嘴角,回了她一个凝固的笑容。

    “林枫,你看,咱们建筑上,多大的事儿都过来了。要不,咱们按修路那会儿的方案来?”

    “什么方案?”这次林枫跟上了,立即接上了问题。

    “就是解决不了了就先放放呀。你看咱们修路那会儿,每一个羊角弯都是绝对跨不过去的天险,但咱们不也都修过来了么。你想想,当时你还总劝我呢。大不了,你就像平时那样,回来把谢然骂一顿打一顿,解解气就是了。”冷诺说着说着脸上有了笑容,两个酒窝都浮了出来。

    她装着林枫的样子,学着林枫的声音,双手插在胸前,把手放在眉心,眉头轻蹙,“嗯嗯,记得这是你的原话吧,丫头,今天想不出来。咱们就明天想。哪有什么能难倒咱俩的事儿。”

    说到最后一句,冷诺品着有些心里堵,声音一下子小了。

    “丫头,哈哈,后生可畏啊。你可真是个硬钢的好心态。”好在林枫仿佛没注意到她最后那句话,突然爽朗的笑出声,声音也有了几分平日里开玩笑的豪迈。

    “丫头,等姓谢的回来,肯定这件事儿饶不了他。”

    他收了笑,神色又严肃了下来。

    “丫头,谢思进不是个傻子。他敢先斩后奏的做到这一步,是做好了被咱们骂死的准备了。”

    “那他就是为了找骂?”冷诺没太跟上,不太懂了。

    “怎么会呢。你想,他把咱们的婚姻这么夸张的一宣传,多少眼睛都会盯着咱们这场婚姻。如果我们没按照他设计的故事走下去,那林达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业绩,很容易因为我们一场婚姻被黑化了。”

    这一点冷诺看着节目的时候,就想到了,如果他们不结婚,那么这段忠贞不渝的爱情就成了谎言,那么之前林达的血汗事迹也成了叠加在谎言上面的粉饰,瓦解只是一个瞬间的事儿。

    只是,她也在想另一件事儿,如果按照谢然的故事,她真的穿上林枫的嫁妆,做了林枫的新娘,却心里装着林枫的弟弟,那她更觉得这种粉饰,也会让她,让林宽,甚至让林家瞬间土崩瓦解。

    明明不得不选择,可此时的冷诺跟林枫一样,她也没办法做选择。

    可有一点,她跟林枫又不一样,她不打算让自己继续困扰,她打算让自己过了年明天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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