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2:晋江文学城首发
从紫宸宫出来时,李妩脑子仍是乱糟糟一片,耳畔不断回响着裴青玄的话。
他与她,原该是天生一对。
马车旋即出了宫,到达楚国公府门前,天际已经红霞遍染,暮色四沉。
“主子,咱们到了。”
素筝的唤声拉回李妩飘忽的思绪,她掀帘朝外,看向那气派大门上高悬的蓝底朱漆匾额。
嫁入府中已三年,她对此处却一直生不出什么归属感,总觉自己不过这府上一位客,随时能收拾包袱走人。
至于这种隔阂疏离感的来由,大抵在当年嫁过来,赵氏特地摆出个火盆让她跨,说着莫要把晦气带进国公府时就已扎根于心底。
抚了抚耳边碎发,李妩敛眸,缓步下了马车。
“世子妃回来了!”
“奴才给世子妃请安。”
见到李妩回来,府上奴仆们纷纷行礼,又麻溜忙往里通禀。
李妩并未照往常规矩去春蔼堂给赵氏请安,而是直接往楚明诚院里。
哪知才到门口,就见一抹娇俏身影急切切从院里出来,稀里糊涂险些撞到李妩。
素筝忙不迭上前护在李妩身前,又没好气地斥那险些撞上来的女子:“怎么当差的,走路没带眼么?”
那一袭芙蓉色衣裙的娇美女子浑身一颤,战战兢兢屈膝赔罪:“妾、妾身莽撞,还请世子妃大人大量,饶了妾身。”
听得这称呼,李妩乌眸轻眯。
一开始还当是哪个院里的大丫鬟,原来这人就是赵氏费尽心思寻来的“旺夫”妾侍,兰儿。
芙蓉如面柳如眉,娇娇怯怯,的确是个清秀美人。
难怪之前说起对她的处置时,楚明诚有所犹豫,也不知那份犹豫是单纯的善良仁慈,亦或又掺杂着几分男人对女人的怜惜。
“起来吧。”李妩淡淡道:“这般急急忙忙是要去哪?”
那兰儿咬咬唇,低垂着脑袋不语。
素筝知晓兰儿是那个妾后,态度愈发不屑:“世子妃在问你话呢,还不快点回话。”
兰儿如同被吓到的雀鸟般,缩了缩肩头,支支吾吾:“妾…妾身是……”
她半晌憋不出一句,还是她身后丫鬟大胆一些,替她们主子答了:“回世子妃,是夫人让兰姨娘来伺候世子爷。方才姨娘知晓您回府,怕您过来误会,这才急着避一避。”
没想到没避开,还撞了个正着。
李妩闻言,嘴角轻扯:“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好避开的?且你是世子的妾侍,伺候他乃你本分,我误会什么。”
兰儿怔怔看向李妩,一双杏眸敬畏又无措。
也不知是李妩对她的身份有种先入为主的偏见,亦或是女人的本能直觉,她瞧这兰儿的娇怯模样,总有几分矫揉造作的虚假。
眉心蹙了蹙,她也没去细想,总归人是赵氏挑的,自己也决定和离,这兰儿是真娇怯,还是装心机,都与她没太多干系。
“你回吧。”
李妩也没与兰儿多说,抬步往屋内走去。
兰儿屈膝退至一旁,直到那矜贵清冷的美人儿走进门里,才缓缓掀眸。
身后丫鬟安慰道:“兰姨娘莫怕,世子妃瞧着面冷,对手下的人却是宽容心慈的。何况你是夫人做主抬进来的,她也不敢拿你怎样。”
兰儿抿唇笑了笑:“那就好。”
主院屋内,李妩脚步轻缓入内。
一直走到床边,才嗅到些许汤药苦涩气味,楚明诚正躺在床上,双眸紧阖。
李妩见他睡得熟,心底疑惑,难道他睡着时,那兰儿也一直在旁作陪?
说毫无芥蒂也不可能,毕竟俩人目下仍是夫妻,过去也算得上恩爱。
楚明诚并未受伤,据裴青玄所说,在寨子里发现他时,人被关在水牢里,一天就给一顿饭。救出来时,头眼昏花,直接就栽在地上,醒来后也浑浑噩噩,像是吓跑了魂。
李妩不疑有他,毕竟楚明诚从小养尊处优,压根就没吃过什么苦头,陡然遭了此难,可不就吓得不轻。
她坐在榻边,看着楚明诚消瘦一圈但气色还算不错的脸庞,长舒一口气。
人没事,就是万幸。
四下静谧间,她默默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虽比不上裴青玄的俊美,但也算清秀端正。
然在他朝她伸出援手之前,他对她而言,不过泯然众人的一员。
若是有人和那时的她说,你以后会嫁给一个叫楚明诚的男人,她定然觉得荒谬至极——她此生怎会嫁给除裴青玄以外的第二人。
但她的确嫁了,而且这三年相处,称得上琴瑟和鸣。
若裴青玄没回来,她或许真的会与楚明诚度过平淡而安稳的一生。
然而裴青玄回来了,这样惊艳绝才的存在,对她一往情深,真挚不渝,将她本以为枯竭死去的激情与爱意又重新点燃,叫她贪婪的心蠢蠢欲动,明知那是一条会遭受“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等抨击唾骂的深渊,却难抵那诱惑……
“阿妩。”
静谧床帷间陡然响起的唤声,打断李妩挣扎自省的思绪。
她敛起慌张抬眼,只见楚明诚醒了过来,正睁着一双欣喜眼眸看着她:“阿妩,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李妩牵出一抹笑:“你醒了。”
楚明诚撑着身子从榻边坐起:“你何时来的?如何不叫醒我?外头天这样黑了,你可用了晚饭?刘顺儿,刘顺儿——”
“不用忙活。”李妩止住他,又道:“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儿不适?”
楚明诚忙道没事,又将此次被绑架之事一五一十说了遍,末了他感慨:“还好官兵来得及时,不然我怕真撑不住,再也见不到阿妩。”
说到这,他心下愈发感慨,伸手就要去牵李妩。
李妩眼皮一动,假装起身倒水,不动声色地躲开:“人没事便是最好。”
楚明诚自也看到她避开的动作,面色微僵,也记起关于兰儿之事,他至今还欠李妩一个道歉。
“阿妩,那日是母亲在茶中下了药.......我一时不察,才酿成大祸。”
提到那事,他耷拉着眉眼,又气又愧,只觉无颜面对妻子:“是我对不住你,我醒后就十分后悔,原想着去李府与你解释,可上头的差事来得太急,半刻都不容我,我只好先随他们去了洛阳……哪知回程遇上山匪……大概是老天对我的报应吧。”
李妩背对着他,倒茶水的动作微顿。
少倾,她端着温茶,走到床边:“喝杯茶吧。”
楚明诚见她递来的茶盏,以为她是原谅自己了,心下暗松一口气,忙接过茶盏,信誓旦旦与她保证:“阿妩放心,我日后绝对不会再中计。至于那个兰儿,我也再不会见她!”
李妩瞥他一眼:“我来时,在门口碰见她了。”
楚明诚错愕:“她来了?”
惊讶的样子不似作伪,所以他并不知那兰儿过来的事?那方才门外遇上那一出,是那兰儿刻意挑衅,还是赵氏安排,故意敲打她?
想到这些后宅事,李妩就觉得心烦。
从前一个赵氏就够烦,现下又来个妾,自己若不和离,真要与她们在这宅院里斗法纠缠么?
心念愈定,李妩语气愈淡:“你既收了她,她便是你的女人,日后在这深宅之中,她是要依附着你讨生活,你给她一个安定也未尝不可。”
楚明诚一时拿不准她这话的意思,是真的大度包容,还是在阴阳嘲讽。
“阿妩?”他惴惴觑着李妩的脸色,语气都弱了些:“我只想守着你过。”
李妩看他这副担心紧张的模样,心下也怪不是滋味。
纠结一番,还是咬唇狠下心,望着他道:“可你也知道,我无法接受与旁人共事一夫。大抵夫妻缘分走到今日也尽了,彦之,我们和离吧。”
一句和离,叫楚明诚如遭雷击,久久无法回神。
“阿妩…阿妩,你别生气了,那个兰儿的事我会处理好的,我今日……我现在就让人将她送走,越远越好,保证再不让她出现在你面前。”楚明诚掀被就要起身。
“送走一个兰儿又能如何?你能保证日后你母亲不会再给身边塞个梅儿荷儿、花儿草儿?”
李妩静立一旁,神情克制而冷清:“彦之,难道你还不清楚你我之间的症结么?”
楚明诚脸色灰败,瞬时如霜打过的茄子,讷讷不语。
李妩看他这样,也知他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只是他无力做出改变——一边是妻子,一边是母亲,两个同样重要的女人,他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他仁慈善良,又优柔寡断,两边都想平衡,却没有那个制约的能力。
李妩能怪他么?他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作为楚国公府的独子,他要考虑的太多。
或许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他的良配。
“彦之,和离吧。”
李妩眸光温和望着他,不紧不慢道:“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除却男欢女爱,还有许多重要的事。你我现下这般,继续在一起,对俩人来说都是折磨,倒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的态度是如此平静。
越是平静,越代表着心意已决,无法转圜。
楚明诚颓然坐在榻边,久久无言。
就在李妩准备离开,让他独自静一静时,榻边之人抬头唤她:“阿妩,是因为陛下么?”
纤薄的背脊一僵,李妩慢慢回首,蹙眉看他。
楚明诚眼中似含悲哀泪意,定定望向她:“你其实从未忘过他,是吗?”
李妩眸光闪了闪。
轻纱袖笼中的手指捏紧又松开,她仰脸看向他:“和离之事,与他无关,实是我考虑再三,觉得你我婚姻再无延续下去的必要,不如趁早放手,两厢安好。至于你后一个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给他一个真正的答案,也坦诚面对自己的心:“是,我从未忘过他。”
见楚明诚苍白的脸,她脸上拂过一抹不忍,但该断不断反受其害,她还是平静着语气继续道:“彦之,我与他的过去,你很清楚。当初嫁你时,你应当也知我嫁你是抱着目的……”
她将她当年的心情娓娓道来,楚明诚也由最初的愤懑不可接受,慢慢认清了现实。
从一开始,那个皎若明月的李家小娘子,就不属于他。
她是别人的月亮,只是短暂照拂在他身上。
现在,她要回到那高高的天边,日月相辉映。
在李妩离去之前,楚明诚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阿妩,这三年你可对我动过心?哪怕一瞬。”
李妩沉默垂眸,良久,低低道:“彦之,你是位很好的夫君。”
她这样说,楚明诚便也懂了。
也是,他在奢望什么呢。
和离之事,很快也告知双方长辈。
李家众人态度平静,一切以李妩的想法为主。而楚国公和赵氏则是大为不满,坚决反对,觉得楚明诚不过纳了一个妾侍,何至于就到了和离的地步?
然而楚国公府的权势早已大不如前,李家态度坚定,他们也不敢撕破脸皮,闹得太尴尬,最后还是由着楚明诚签下放妻书。
拿到放妻书,跨出楚国公府的那一刹,艳阳高照,春风拂面,李妩忽觉一阵从心到外的轻松。
真好。她仰头沐浴着阳光,从此之后,再不用在这深宅大院里,面对不喜欢的人与事了。
和离,也不过这么一件简单的小事。
门外早已停着李家的马车,今日她来拿放妻书,除了李太傅在家没来,长兄长嫂以及次兄都来替她撑腰,壮声势。
李成远和李砚书坐了一辆马车,崔氏怕李妩和离心情不好,陪着她同坐一辆马车。
马车悠悠行驶到李府,临下车时,李妩看到一辆熟悉的黑漆平顶马车,灰蓝色蒲桃纹车帘,左侧挂着个灯盏,就停在不远处的巷子旁。
她心跳快了一拍。
他怎么又来了。
“阿妩,你怎么了?”崔氏疑惑问她。
“没,没什么。”李妩抿了抿唇,思索一番后,还是决意过去看看。
于是她随意寻了个由头,让兄嫂他们先回,自个儿则重新坐上马车,往街市去。
她悄悄掀帘往外看,那辆马车果然跟了上来。
寻了个合适的地方,她带着帷帽下了车,左右观望一阵,快步走向了那辆马车。
明明都已经和离,可不知为何,她心跳飞快,还有一种背着偷情的感觉。
弯腰上了马车,果见一袭烟墨色长袍的裴青玄端坐其内,李妩边摘帷帽边蹙眉埋怨:“你怎么又出宫了?还等在我家门口,也不怕被人发现……啊!”
话未说完,手腕忽的被拽住,她身子随那猛力牵扯,直接扑入男人怀中,帷帽随之跌落在地。
鼻尖直挺挺撞在男人坚实的胸膛,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刚从那龙涎香暖的怀抱里抬起头,便对上男人热意灼灼的黑眸。
李妩一怔:“玄哥哥,你……”
还来不及反应,剩下的话便被男人的薄唇堵住。
这个吻来势汹汹,强势而热烈,如狂风过境,又如烈火燎原,上一刻温柔缱绻,下一刻又好似要将她吞噬殆尽。
她从未被这样吻过,呼吸与思绪都在瞬间被男人的绝对力量掠夺,只剩下牢牢的掌控,绝对的顺从。
不知过了多久,李妩快要喘不上气,他总算大发慈悲,离开被吻得红肿的唇。
“你…你是怎么了?”李妩有气无力靠在他怀中,乌眸迷茫无措,他这是疯了么,这样的反常……
平时那样温柔端方一人,方才就像一头充满危险,蛮横又强势的野兽。
裴青玄迎着她的目光,也知方才有些失态,长指抚了抚她被吻得红滟滟的唇,哑声致歉:“对不住,朕方才太高兴了。”
“高兴?”
“阿妩总算与那人和离了。”
他低下头,抵着她的额:“阿妩可知朕有多嫉妒,每每想到你在他的身边日夜相对,朕嫉妒得都快疯了。”
炽热的气息拂过细嫩颊边,李妩面红耳赤,偏过脸道:“玄哥哥,你…别这样。”
离得太近,也太亲密,太热情了。
她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裴青玄也不想吓着她,稍稍抬起头,但还是抱着她,语气温柔:“情难自禁,吓着阿妩了。”
李妩心口依旧跳得很快,抿了抿唇:“还好……”
“阿妩,和离书可否给朕看看?”
李妩啊了声,虽不解那有什么好看,但还是从袖中取出,给了他。
裴青玄捻着那张薄纸,来来回回看了好些遍,嘴角不禁翘起。
虽不能如前世那般铁水浇封,但终归是离了。
他敛起笑意,将和离书还给李妩,又道:“朕也有东西给阿妩。”
李妩:“嗯?”
裴青玄拿过一旁一个小木盒,递给李妩。
打开一看,里面也是一张薄纸,上面用金粉写了三个日子。
“这是钦天监选的三个黄道吉日,阿妩看喜欢哪个,朕便定那日封你为后。”
“什么?”
捻着薄纸的手一抖,李妩目瞪口呆看向他:“封后?”
裴青玄颔首,弯眸看她:“朕这个年岁,早该娶妻了。”
李妩仍是错愕。
半晌,她垂下眼睫,低声道:“玄哥哥,我嫁过人……你值得更好的……”
“阿妩又说这样的话,嫁过人如何,谁一辈子不走点弯路?在朕心里,你就是世间最好。”
裴青玄握紧她的手,眉目尽是诚挚柔意:“朕从始至终想要的妻子,只是你,也只有你。”
李妩心底颤动,缓缓抬起眼,望着面前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喉间不由发哽:“玄哥哥……”
“人生苦短,世事无常,你我已耽误三年好时光,难道还要再抱着遗憾,耽误余生?”
宽厚大掌捧住她的脸庞,裴青玄胸间情绪也澎湃,深深看向他两世都挚爱的小姑娘:“阿妩,嫁给朕,当朕的皇后,让朕兑现从前对你的承诺,护你一世安乐无忧。”
旧忆如潮水席卷,李妩心间酸软,是啊,他们已错过了三年,难道接下来还要彼此错过,抱憾终身么?
长睫轻眨,一滴泪水从颊边滚落,下一刻,她学着他的动作,双手捧住他的脸。
轻软的吻,落在他的薄唇,犹如那年盛夏。
在他惊愕颤动的目光里,她红着脸望着他:“你说的,护我一世安乐无忧,可不许骗我。”
裴青玄眸中噙笑,双臂牢牢地拥紧他的小姑娘,轻吻着她的发顶:“绝不骗你。”
不只这一世。
他是那样贪心,祈愿上苍保佑,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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