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个村落,满打满算住了不到三十户人家,这里的年轻人大多都在不远处的矿上上班,老一辈则是靠山吃山,在自家山头的土地上种种粮食,养养鸡鸭猪羊,或在自家院子外不大不小圈一块地,种种果树蔬菜,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
很少有人家像齐守财家这么大刀阔斧地翻新房子,石头围的墙,山上木头劈的门,能用很久很久,儿时糊的屋顶被岁月侵蚀或许会漏风漏雨,临街叫住走村串户的泥瓦匠上房一糊,继续顶个七八年不成问题。
齐楚记得小时候家里也是这样的片瓦屋顶,每到春夏的时候,山中飞过的鸟遗落的种子就在屋顶上生根发芽,长出一小茬一小茬好似多肉一般的植物,上房拔草就成了小孩子们的任务和游戏。
拉着小顾慢吞吞走着,也已经很长时间没仔细打量过这片小时候疯狂想要离开土地的齐楚想到点什么说点什么。
而顾西野这人,从小锦衣玉食出门飞机直达世界各地却没来过这种淳朴不加修饰的天然地带,于是看什么都新鲜,枯萎攀附在一处的丝瓜藤都值得顾少爷驻足打量:“哥,这是什么?”
“丝瓜藤,枯了的。”还有两根没来得及摘下的老丝瓜,黑黢黢干巴巴挂在上面。
“那这边的呢?也是丝瓜吗?”
“那是豆角秧。”都不是一个物种的。
对农学没有什么了解的顾小狗眼神清澈而愚蠢,“原来豆角是长在藤蔓上的。”
“你以前觉得豆角是长在哪里的?”
“树上?”庄园里观赏性的皂荚树到季节就结出满满当当的豆荚,那外形,让顾少爷一度认为它和豆角是近亲。
齐楚充当起顾小狗的植物老师,溜着弯带顾西野辨认了所有在寒冷季节里枯萎的作物。
顾小狗听的啧啧称奇,惊叹连连,那梨树明明连叶子都落光了,哥却能一眼看出是梨树而不是桃树,“哥你好厉害。”
齐楚谦虚,“哪里哪里。”
他是胜在记性好,道边那几棵那都是在齐楚小时候就种下的树,哪怕现在光秃秃,他靠位置也轻而易举能分辨出是桃子还是梨。
两人沿着小路走了一圈,小小村庄冬天确实没什么好的景致,比不过夏天翠绿添新枝繁叶茂,四处都是到了尽头的黑白灰褐,连村口的河套都结成了冰,一点小鱼小虾都见不到,要是能下点雪,说不定还能有点观赏趣味。
聊完闲天,齐楚说起正事来,“你最近的工作不是很多吗?真的不需要回去处理吗?”
他倒是希望顾西野能留在这边陪着他,但是总不能耽误了顾小狗的正经工作。
“真的不需要,我都交代好了。”顾少爷跑之前,跟秘书讲了的,至于秘书要怎么处理,那就是秘书的事情了。
见顾西野坦坦荡荡理直气壮,齐楚微微放下心来,“可还有两三天过年,过年你总要回家吧?”
“也不用。”顾家过年比较传统,喜欢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六伯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所以哪怕顾西野不回去,顾铭爵也绝对不会无聊,顾家比顾西野小还令人头疼的小恶魔可不少,围着顾铭爵叫爷爷也够他头疼一阵的。
只是作为本家的嫡子不出现,说不定会引起点议论纷纷,不过这都不在顾西野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是他爹亲手把他撵出来的。
“我就留在这里,和哥一起过年。”顾西野一偏头,眉眼带笑,“这可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顾少爷是个喜欢仪式感的人,原本他想了很多计划,但齐楚的身体恐怕没有办法跟他到国外去过年,于是顾西野退而求其次,准备在京市郊区订一个公馆,又找人弄了不少烟花,想给齐楚弄点浪漫的惊喜。
但眼下,新年撞上了齐老爷子的白事,恐怕是连这个想法都得取消了。
“哥这边是怎么过年的?”顾西野可以入乡随俗。
这问题还真把齐楚问住了,他有年头没在老家过年了,往年都是一个人大年上看到的新菜方,吃饱喝足躺在沙发上看无聊的春晚,听到难忘今宵后等着外面有胆量的兄弟放起烟花,就知道新的一年算是开始了。
他也试过出去换换心情旅旅游,但发现别人都是一对一对,一家一家的,就他一个形单影只,背着包回到酒店还是只剩对着电视春晚发呆的环节。
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就显得齐楚这样的孤家寡人格格不入,很难喜庆起来,不过这么多年过来,也习惯了,而且这已经比小时候拿不到新衣服收不到压岁钱的新年好很多了,小时候的齐楚,还会因为别人家的和乐融融偷偷掉眼泪。
“就看看春晚,吃吃饭之类的。”
“那我就跟哥一起看春晚,吃团圆饭。”顾西野捏捏齐楚的手,站在不知谁家后院的院墙外,突然就想低头亲亲他哥冻的冰凉的鼻尖。
顾小狗想亲就亲,合法的。
这小动作太突然,齐楚下意识左右看看,然后毫不留情给了顾西野一拳,“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小顾噘嘴,“没人能看到的,再亲一口。”
左右似乎没人,齐楚半推半就从了。
站在后院墙根儿边摘干辣椒,结果意外撞见不该看的东西的沈潮默默挪开了自己的狗眼,专注于欣赏眼前红艳艳的干辣椒,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齐家村的习俗是守灵三天,而后第五天的时候下葬,正巧撞上新年,齐守财便说那就提前一天二十九的时候把齐老爷子葬进祖坟。
出殡当天齐家的子孙差不多都到齐了,除了在国外回不来的表妹,齐楚也没看到齐志成的影子。
“二表哥还没回来吗?”
三婶听到这问题,又叹气又摇头,“我和你三叔都联系不上志成,打了不少电话,就是不接,也不知道他又去干什么了。”
齐小叔冷哼,瞧一眼齐楚,道:“说不定还在外面可怜兮兮地躲债呢,我可听说,志成招惹的那群放债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下手狠着呢,都是亲戚,也不能接济接济——”
沈潮听不惯这话,“小叔,你说的对,都是亲戚,你赶紧去帮表哥把赌债还上叫他回来过年吧。”
“我?我哪有那么多——”齐小叔跳脚,他早憋不住了,要不是守灵期间忌讳多,他一准要挤兑齐楚几句,“绅朝啊,你现在也是大明星,拿出个几十万都是小意思吧,我听说你们这种的拍一集电视剧就好几十万呢,你不接济接济你表哥?这种事上可不兴跟齐楚学啊。”
齐楚坐在沙发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沈潮却不忍着,“我当然不跟我哥学,他就是太傻,才巴巴地给人掏学费,一掏这么些年养出个吃白饭的软蛋,书没读好就算了,谁知道连做人都不会做了,小叔,做人绝对不能像我哥这样心软,你说对不对吧?”
齐小叔被小辈落了面子明嘲暗讽,当即就有些拉不下脸了,亲戚们都在这儿,明显就能听出这是针对他的。
“呵,要我说,我再怎么样也好过在外面养些不三不四东西的人强,别到最后钱被外人套走还惹一身脏病!”齐小叔狠狠瞪着齐楚。
这话顿时让屋里的人变了脸色,尤其是一时嘴快,为了抱怨,跟齐小叔说出齐楚喜欢男人,那顾西野可能是他养的傍家儿消息的齐守财。
他就知道齐小叔这张嘴靠不住!
“别胡说!”齐守财瞪向齐小叔,这么多亲戚都在呢!
“小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齐楚坐直。
“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吗?齐楚,你真是大城市的人了,玩的都比咱们这里的花了,花钱买男人,你屋里那个朋友,到底是什么关系?!他那车是不是你买的吧?!他是不是你养的野男人?!”
齐小叔听说齐楚喜欢玩男人,第一反应是恶心,第二反应是不值当,钱都给外人花去了,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们自家人?
对自家人赶尽杀绝睚眦必报,对一个野男人倒是好得不得了,还买跑车,看那男的穿的油光水滑的,靠一张皮相挣钱,这也来得太轻松了。
而且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然好好一个大男人,找富婆不行吗?非找个一样要什么没什么的男人?
亲戚们顿时如蝇子般小声嗡嗡起来,这话里信息量可太大了,齐楚喜欢男人,还包养了个男人,那男人现在就在齐家。
见齐楚不说话,齐小叔更来劲了,“我可听说那种人容易生脏病,你可小心点,别被传上了!”
这话太恶毒了点,沈潮一把揪住了齐小叔的领子,“你他.妈的胡说什么呢?!嘴再这么贱我给你撕了——”
齐楚站起来,拍了拍沈潮的肩膀,“松手。”
“哥?”
齐楚直视齐小叔,“小叔,你说的对,我现在就算是给野男人花钱,也不想给你这扶不上墙的烂泥花一毛钱。”
“你——”
“我跟你讲讲我为什么喜欢他吧,你看他年轻,个高,长得好,身体健康,还是高学历,和他在一起他哄着我高兴,能给我带来情绪价值,而且就那张脸我看着都开心。”齐楚啧啧两声,“你再瞧瞧你,三十多了,满脸褶子,个挫兜里还没钱,这年头不好找对象吧?而且啊,你想找个愿意给你花钱的也实在是有点难,要不是当亲戚的,我看你一眼都嫌烦。”
“再说了,我给男人花钱,包.养男人,又跟你有什么关系?觉得出去抬不起头?你可千万别有这种负担,毕竟你这辈子也过不上我随随便便花几千万养个小情人的日子了,这才是你该烦恼的事。”
亲戚里立刻有几个笑出了声,他们纯粹在看热闹,齐楚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和他们没太大关系,因为这齐家村最有出息的就是走出去的齐楚这点毋庸置疑,喜欢男人也改变不了人家现在几十亿的身家、又是饭店酒店大老板的事实。
人都是有从众慕强的心理的,齐楚就是有本事,玩男人也是一种本事,玩得起漂亮男人那更是本事了。
这也是为什么齐守财一开始就拎得清,往齐楚身边塞男人的原因。
齐小叔面红耳赤,见周围的人除了笑一笑一句话都不说,顿时感觉自己是孤军奋战了,“齐楚,你也不觉得对不起我大哥大嫂,他们生你养你就是为了让你断子绝孙的?”
“小叔,你这么说难不成是我爸妈给你托梦了?说实在的,孩子这种事我真的不操心,我本来就对养孩子没什么兴趣,而且万一再养出你这样不好好读书还没本事的就真是噩梦了,要知道给你交这么多年学费,够我养几百只哈巴狗了。”
齐小叔张口欲骂,却一着急咬了舌头,登时疼红了眼,捂着嘴直呜呜。
“老天爷都嫌你话多了。”齐楚淡定说着风凉话,他转头看向齐守财,“三叔,爷爷也下葬了,我就先走了,有事再联系我。”言外之意,没事就不要联系了。
沈潮抓住齐楚,“哥,你去哪啊?”
“我回家,顾西野在这边睡不着觉,不能继续耗着了。”顾小狗已经整整两个晚上没合眼了,虽然精神头看起来还不错,但是齐楚心疼。
“那我也跟你一起走。”沈潮也懒得在家里待下去了,那一个两个看着就心烦,他不如去齐楚那里住着。
三婶立刻想拦,“你刚回家多久啊!马上过年了,你不在家里待待吗?”
齐楚看她一眼,拍拍沈潮,“你留下过年吧,年后再来找我。”
无牵无挂的齐楚走的相当干脆利落,拎上留守在卧室的顾小狗,到门口开上车就走了,都没给齐家亲戚出门欢送的机会。
沈潮被迫留下,他一堆好事的亲戚围着打听齐楚的八卦。
“那小楚,真和那个男的是那种关系?那小年轻真是被包的?”齐四姑心道怪不得那么帅脾气还那么好,合着是靠脸吃软饭的。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沈潮烦的不得了,“不是!我哥那是说气话,人小顾和我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家里可有钱了,你不信就打开手机搜搜,他爹叫顾铭爵。”
顾西野暂时还没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但他爹,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华国富豪了,不知道连着多少年上了财富排行榜。
一旁偷听的齐小叔不信,偷偷打开手机搜索起来,搜出来的词条直接叫刚咬的舌头又疼了起来,“这是真的?”这么大一尊财神就落到齐楚手里了?
“还能是假的吗?还是他上赶着追我哥呢。”
亲戚们谈论的话题登时转了方向,原本还有人对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颇有微词,但看到顾西野的身家,立刻没人再说这种话了,取而代之的都是齐楚真厉害,够能耐,夸人不带重样的。
至于他们离了齐家还有什么舌根要嚼,那肯定就是齐家老小,不争气的懒汉,一把年纪三十好几了,还在家啃老,根本说不上媳妇,谁嫁给他,谁要吃苦。
——
这头,乖乖跟齐楚走掉的顾小狗坐在副驾驶上,看着齐楚开车拐了个弯,没往市区开,反倒绕着四环继续往郊区走了。
“哥,我们去哪?”
齐楚握着方向盘,有些迟疑,他也是心血来潮,“想带你去见一见我爸妈。”
闻言,顾小狗睁大了眼睛。
“你不想?”
“我想啊!我就是,就是,我……要不要捯饬一下?”顾西野摸摸自己的脸,他这两天没睡觉好像有点憔悴了,没有精气神,他也没怎么护肤,万一不讨齐楚爸妈喜欢可怎么办?
齐楚不以为意,“没事,反正他们现在也不会跟你说什么,最多晚上给你托梦,别怕。”
顾小狗眨眨眼。
托梦?
肿么破,好像更紧张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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