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正文大结局
回长安的队伍出了凉州城, 行至官道后没多久,齐云发现左侧一望无际的雪原有一人策马疾驰,好似在追赶他们。
正是那胆大包天的少年先锋将军。
他示意兄长去看。
齐悦这时也瞧见了。
齐云朝后面谢珩同桃夭乘坐的马车看了一眼, 低声道:“要不要告诉殿下同太子妃?”
齐悦些睨他一眼, “你觉得呢?”
齐云摇摇头。
那少年摆明对太子妃没安好心, 若是告知,不知晓生出多少事端来。
他假装没瞧见,继续赶路, 眼神却不时瞟向已经逐渐追上他们的少年。他并没有追至官道,而是顺着雪原一路与他们并行,直至跟到出了凉州城地界才停下来。
齐云不停往后看,直至那马背上的少年化作雪原上的一个黑点, 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他又忍不住往后面的马车看了一眼,长长舒了口气。
马车内。
“他已经走了,”谢珩收拾视线, 伸手把正在抹眼泪的桃夭抱进怀里,替她揩去眼泪,道:“不许再哭了,我会不高兴。”
她把脸埋在他温暖的颈窝, 凶巴巴反驳,“我平日里哭又不见三郎会不高兴, 还总欺负我。”她哭得越狠, 他便欺负得越狠, 怎么求都没用。
他耳朵一热, 道:“那怎能一样, 宁宁为我掉眼泪, 我心中自是欢喜。”说着说着, 想起昨夜旖旎,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
她一把摁住他的手,眼睫轻颤,“我还没好。”
昨夜他吃醉了酒,折腾她半夜,都现在腰都是酸的,就连膝盖都疼得很。
他亲亲她,“睡吧,离长安还要很久很久。”
她“嗯”了一声,乖乖伏在他怀里,任由他替自己揉捏着腰,安稳睡去。
*
桃夭同谢珩回到长安那一日,正是雨水时节。
小雨润如酥。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朱雀大街两旁栽种的柳树都吐出绿芽,给这座古老巍峨的都城增添了些许春意。
桃夭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来长安时的情景,那时是十月的天气,又干又冷,在江南长大的人很是不适应,如今去了一趟凉州城回来,却发现长安原来这样好。
正看得入神,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身后的男人亲昵地蹭蹭她滑腻的脸颊,柔声问:“宁宁在看什么?”
桃夭回过头来,笑:“我在看长安。”
他亦笑了,低下头亲吻她。
一会儿的功夫,便心痒难耐,手脚也愈发不老实起来。
她摁住他的手,嗔怪,“马上进城了。”
这一路上,他几乎都没完没了,折腾得她都快散架了。
“我轻一些,外头的人听不到,”他低下头与她咬耳朵,“宁宁在马车里比在床上热情……”
这个不要脸的假道学,如今嘴巴怎就那么坏!
说归说,他并未真的闹她,与她一同欣赏长安的街景。
长安依旧繁花似锦。
此刻晌午已过,朱雀大街几十丈宽的街道上马车川流不息,来往的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两人正说着话,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打马而过,沿途踢翻不少货摊,引起一阵骚乱,后头的马车全部被截停。
桃夭蹙眉,“这些都是哪家郎君,怎这样胡闹?”言罢,又突然想起第一日来长安也是这般情景,带头的还是谢柔嘉。
谢珩对此也很是不满,召来齐云,道:“去看看都是哪家不成器的东西,一一记下来!”
齐云正待纵马过去,却见谢柔嘉自马车内探出头来,喊了一声“小泽”。
正在观望的桃夭还以为她是在叫马车后头的裴季泽,却见那群少年里有一着紫袍的少年回头,见是谢柔嘉,立刻纵马上前。
紫袍少年途经桃夭马车前时,桃夭不由多看了一眼,只见马背上的紫袍少年最多十四五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着实漂亮,便是比之卫昭也不差什么。
他像是察觉到桃夭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桃夭这才注意到他眼角下生了一颗娇艳欲滴的泪痣,实在勾人得很。
那紫袍少年待瞧清楚桃夭的模样,怔愣片刻后便收回目光,朝着谢柔嘉走去,俯身下去同她说话。
桃夭这才收回视线,一转脸便瞧见坐在一旁的男人正目光幽幽看着她,“他有那么好看?”她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桃夭笑,“确实生得不错。”不待他臭脸,立刻亲亲他,哄道:“但在我心里及不上三郎分毫。”
他轻哼,“贯会甜言蜜语!”
她睨他一眼,“可偏偏某些长安的男儿就是喜欢听。”
他见她又嘲笑自己,低下头咬她的脖颈。
这时街道恢复通行,马车开始向前行驶。约走了两刻钟,齐云追上来,带来两则不大不小的消息。
一则是皇后苛责太子妃,至今罚太子妃闭门思过,就连许贤亲自去求都无济于事,如今长安城内人人都道皇后刻薄。
二则今日贵妃的皇子百天,皇帝正在曲江池为自己新添的皇子举办春日宴。
桃夭并未在意什么春日宴,想到皇后不由地眼圈红了。
当日情景那样急迫,皇后定然是怕出了乱子,才这样做。
谢珩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母亲那个人极在意自己的名声,一生行得端立得正,到头来却为我作了恶人。”
桃夭晓得他伤心,忙抱着他哄道:“那以后咱们多陪陪她。”
他“嗯”了一声,反手将她抱得更紧。
待两人回到皇宫时,已是暮色沉沉。
桃夭同谢珩并没有回东宫,而是迫不及待去见皇后。
他们此次回来,并未大张旗鼓,只有皇后得了消息。
平日里那样端庄自持的人,竟然亲自到宫门口去迎。
桃夭同谢珩才下马车,便瞧见朱红的宫门前正翘首相望的纤弱身影。
等了数月,人都瘦得眼窝凹陷的女子待见到自己的儿子儿媳女儿后,微微红了眼眶。
不待三人开口,便听她道:“有什么进去再说。”
直到入殿,三人立刻跪地,向她行了大礼。
礼毕,经历过一场生死的谢柔嘉搂着皇后的脖子呜呜哭了起来。
一向不惯与人这样亲昵的皇后皱眉,“都多大的人了,成何体统!”话虽如此,眼眶却红得厉害,轻轻拍着她的背。
谢柔嘉哭够了,才松开她,哽咽,“便是再大,也是阿娘的女儿。”
“既知晓是阿娘的女儿,以后就得乖乖听话,”皇后拿帕子替她擦干眼泪,这才看向自己的儿子儿媳,问:“这一路可安好?”
谢珩颔首,“一切都好。”言罢,将这段时日在凉州城与突厥使臣谈判之事与她说了一遍,对自己受伤的事儿则简单带过,更多的是夸赞桃夭。
皇后闻言,看向像是正等着自己夸奖的小小女子,沉默了好一会儿,道:“阿宁做得很好。”
桃夭楞住。
这么久以来,她还是头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皇后见她又开始犯傻,轻咳一声,叫膳所的人摆饭。
待摆好饭,殿内的人依次落座。
原本只是打算吃白饭的桃夭待瞧清桌上的菜,一脸感动地看向皇后。
皇后神色淡淡,“不喜欢吃什么就说,免得总吃白饭,传出去叫人觉得我苛待自己的儿媳。”
桃夭笑,“那只能请阿娘以后多担待担待。”
皇后见她又顺杆子往上爬,瞪她一眼。
一旁的赵姑姑笑,“小姐今日知晓你们回来,从早上等到傍晚,便是菜,都特地吩咐御厨做的,还特地叫奴婢去膳所瞧了一眼东宫的食谱。”
桃夭闻言更加感动,巴巴望着她,又叫了一声“阿娘”。
皇后见她这样粘人,十分受不了,“都这么大的人还撒娇,成何体统,还不好好用饭!”
屋子里的人皆笑了。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饭毕,待三人吃了盏茶,皇后道:“累了一路,回去好好休息吧。”
三人这才告辞离去。
桃夭同谢珩待回到东宫,谢珩本欲叫人将桃夭的东西搬回来,谁知才进殿门,却瞧见原本空荡荡的宫殿里,多了许多女子的物件,眼底浮现出笑意,把她拥进怀里,“什么时候搬回来的?”
她圈着他结实的腰身,把脸埋进他温暖的胸膛,“三郎猜一猜?”
谢珩柔声道:“什么时候搬回来都不要紧,最主要搬回来了。”
“这回,”怀中的女子抬起眼睫毛,“该不回又有哪家的公主要哭着喊着给三郎做妾吧?”
不待他回答,她弯眉嗔笑,“便是来了也不怕,谁敢同我争夫君,看我不好好收拾她!我们江南的女子,吃起醋来很可怕的!”
“怎么个可怕法?”
被哄得心花怒放的男人眼底的笑意都要溢出来,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喉结微微滚动,“要不咱们一块去后殿,今晚江南的女子好好叫我这个长安男儿见识见识,嗯?”
凉州将军府不方便,他们还没在水里头试过。
如何不知他在想什么的女子含羞带怯瞪他一眼,直把他骨头都瞪酥了,抱着她入了后殿。
待两人出来时,已到深夜。疲得连手指都懒得动的桃夭欲言又止望着正替自己揉捏腰部,一脸餍足的男人。
他注意到她的眼神,柔声问:“可有话说?”
“无,”桃夭阖上眼睫,“困了,抱抱。”
还是明日再同他说,免得待会儿他心里不舒服。
他“嗯”了一声,将她抱在怀里,相拥而眠。
翌日,两人睡到晌午才起,赖了一会儿床,这才起来盥洗。
盥洗完,膳所的人也已经摆好午膳。
待两人落坐,谢珩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火腿搁到桃夭碗里。
也不知是不是没吃早饭的缘故,桃夭瞧着有些想要作呕。
谢珩见她不吃,问:“可是不合胃口?”
桃夭摇摇头,“脾胃有些不舒服。”
谢珩忙打了一碗粥给她。
桃夭也只是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谢珩想起她这几日都胃口不好,微微蹙眉,“待会儿叫太医来瞧瞧。”
桃夭道:“何须麻烦,明日太医便来请平安脉。”
谢珩这才作罢。
用完晌午饭后,桃夭见谢珩着了便装,问:“三郎可是要出去?”
谢珩“嗯”了一声,“阿宁就不回娘家,想来许公很是惦记,咱们今日去看看把?”
原本就有此打算的桃夭很感激他这样体贴自己,立刻换了便装,同他高高兴兴出门去。
路上,桃夭欲言又止地看着谢珩。
谢珩问:“宁宁可是有话说?”
桃夭犹豫片刻,正要开头,却听见他吩咐赶车的小黄门去燕子巷,愣了一下,眼圈微微红了,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温暖的颈窝里。
她其实昨晚就想要同他说,又怕他还在介意,不曾想这样体贴。
谢珩道:“我心里也很记挂他们,便是宁宁不说,也是要来瞧瞧的。只一点,宁宁下次不许说不准我来。”
她“嗯”了一声,撒娇,“好喜欢珩哥哥这样待我好。”
他在她耳边悄声道:“那今晚回去,宁宁好好在床上喜欢珩哥哥便是……”
桃夭乖乖“嗯”了一声,“想怎样都行的。”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燕子巷停下。
院门才敲开,桃夭就瞧见宋大夫。
临走之前,她特地叫白芍来通知过宋大夫与莲生娘,说自己即将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如今乍然瞧见他二人一同回来,激动得难以言表,赶紧将他二人迎回院子里,朝屋里喊道:“孩子娘,你瞧瞧谁回来了!”
屋里听到动静的莲生娘跑出来,待瞧清楚院子里的二人,立刻迎上前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泪夺眶而出,哽咽,“平平安安就好!”
桃夭也抱着她哭起来。
宋大夫同谢珩哄了好一会儿,才将两人的眼泪止住。
宋大夫忙道:“你们俩坐着,我去买些菜回来。”言罢便出了院子。
桃夭陪着谢珩坐在院子里搭的葡萄架聊天。
待到宋大夫买完菜回来,又亲自下厨做了午饭。
吃饭时,莲生娘见桃夭吃得极少,又见她本就不大的脸又瘦了一圈,担忧,“是不是不合胃口?”
桃夭忙道:“就是才刚回来,有些休息不够。”
莲生娘这才放下心来。
一家子用过晌午饭,又坐了会儿,桃夭道:“我今儿要先回家看看阿耶,待过几日再回来住几天。”
宋大夫忙道:“你们忙你们的,有空再过来也行。”
临走前,桃夭把莲生娘见到角落处,有些羞涩,“我这个月月事没来。”
莲生娘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眼圈逐渐红了,伸手摸摸她的肚子,“确定吗?他知道吗?”
她问这个话,桃夭想起上次,有些不好意思,“还不确定,所以没告诉他。”言罢,又觉得她从来称呼谢珩都是莲生哥哥,还是头一次用“他”代替,正想要问问,莲生娘一把抱抱她,哽咽,“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阿娘等着抱孙子。”
桃夭“嗯”了一声,“若是真有了,我立刻叫人告知阿娘。”
莲生娘揉揉眼,叮嘱她几句话,这才送她出门去。
两人又乘坐马车去许家,到时,许贤正在处理政务。
因为许凤洲的缘故,他对于桃夭跟谢珩的到来并不意外。
他正欲向谢珩行礼,谢珩已经随着桃夭向他行了一晚辈礼,叫了声“阿耶”。
一国太子管自己叫“阿耶”,叫得许贤很不习惯,看了一眼自己的闺女,却见她捂着嘴傻笑,也忍不住笑了。
桃夭同谢珩在许家待到下午,又留了饭,回到东宫后天已经擦黑。
这样折腾一日,桃夭累极。
谢珩正替她揉捏着腿,小黄门来报,说是皇帝请他过去太极殿汇报与突厥订立盟约之事。
谢珩道:“宁宁先睡儿,我去去就回来。”言罢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才离开宫殿。
谢珩前脚一走,有些嘴馋的桃夭叫采薇拿了她最爱的蟹黄毕罗。
可她才吃一口,忍不住干呕起来。
采薇吓了一跳,连忙拿了痰盂,白芍也赶紧倒了热茶给她漱口。
待桃夭好些,采薇担忧,“小姐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桃夭摇摇头,搁在小腹上,有些羞赧,“我这个月月事没来。”
采薇愣了一下,还是白芍率先反应过来,喜道:“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正要走,被桃夭叫住。
她嘱咐道:“就说我肠胃不适,别乱声张。”免得像上回似的,害得他至今都笑话她。
白芍笑,“奴婢知晓了。”
郑院首两刻钟后过来。
待请完脉后,立刻道喜:“恭喜太子妃,已经有月余身孕。”
桃夭闻言,眼圈蓦地红了,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她终于有了他们的宝宝。
太医叮嘱一些孕期注意事项后,正打算走,桃夭道:“此事劳烦太医先莫要声张。”
三月初一是他的生辰,还有几日便到了。
她原本一直未想好生辰送他些什么,眼下刚好就是最后好的生辰礼物。
她要给他一个惊喜。
桃夭交代白芍送郑院首出宫,顺便去一趟燕子巷,将此事告诉莲生娘他们。
郑院首刚出宫门,便撞上谢珩。
谢珩皱眉,“可是太子妃有恙?”
郑院首忙道:“只是肠胃不适,不打紧。”
谢珩这才放心,抬脚朝寝殿走去。才进去,便瞧见桃夭神情蔫蔫躺在榻上,摸摸她的额头,十分担忧,“很难受。”
“没有,”她拉着他一块在榻上躺下,“就是肠胃有些不适而已。”
谢珩放下心来。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齐云来报,说的正是上次回来时在大街上遇到的事情。
他道:“领头的是靖远侯家的世子萧承则,其他的都是朝中一些大小官员的儿子,名字都记下了。”
谢珩皱眉,“靖远侯乃是功勋之家,却养出这样不成器的世子!传孤的口谕,将他们全部送去田庄劳作一月!”
齐云走后,谢珩见桃夭眼含笑意望着自己,不解,“宁宁笑什么?”
桃夭立刻摇头,“没什么。”
谢珩不信。
桃夭只好道:“三郎怎总爱送人去田间劳作?”她记得沈二哥哥当年也被他罚去田间劳作过。
谢珩一脸严肃,“这群纨绔子弟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晓得祸害百姓,自然要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他这么大的时候,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读书,下了学还要处理政务。
“还是太闲,若是忙了,看他们还有没有心思出来胡闹!”
桃夭瞧着他一板一眼的模样,很是好奇,“若是以后你儿子也如同他们这般如何是好?”
“他敢!”谢珩皱眉,“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作为未来的储君,若真是那般胡闹,岂不是国家之难!
桃夭闻言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小腹。
孩子还未出生,她已经开始为他的腿操心。
桃夭又问:“那若是个女儿呢,若是女儿也像妹妹那般成日里出去玩怎么办?”
若是女儿……
谢珩竟一时有些犯难,若是女儿着实难养些,若是说话大声了,又怕吓着她,若是她不听话,打又打不得。
他想了好一会儿,道:“那我就从小告诉她,外头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叫她千万莫要同他们玩。”
桃夭闻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也不知她笑什么,轻轻拍着她的背,“待真有了再作打算。”
她“嗯”了一声,“我晓得。”
到了晚上,桃夭见谢珩特别老实,趴在他怀里,故意用指甲拨弄他的喉结,问:“今晚不想了?”
他也不晓得哪里来的精力,每日都要折腾她几回。
“自然想,”他捉着她的手,亲亲她的指尖,“先让宁宁休息几日,到时再好好补回来。”
桃夭瞧着眼前愈发成熟俊美的男人,心想她休息的时间还长着呢。
她亲亲他的唇,“睡吧。”
他“嗯”了一声,温厚的手掌搁在她胃部暖着。
她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转眼便是三月初一,谢珩的生辰。
这日,谢珩照例要早会。
这两日睡眠不大好的桃夭也跟着醒了,抱着被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正在扣蹀躞玉带的男人。
他见她醒了,走到床前来,将像是没了骨头似的女子捞进怀里,亲亲她的额头,“怎醒这么早?”
她道:“想看看三郎。”
他心中一动,问:“宁宁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她揉揉眼睛,把自己埋进被窝里,睡意浓浓,“困。”
他略微有些失望,替她掖好被褥,道:“那宁宁再睡会儿。”言罢在她馨香的鬓发上印下一吻,这才离去。
待他走后,原本困倦的女子眼底流露出笑意,自床上起来。
待盥洗后,从床底摸出他珍藏多年的箱子,坐上厌翟车去了坤宁宫。
皇后也早已经起来,见她带了一个箱子来,有些不解,“这些便是给三郎准备的生辰礼物?”
桃夭颔首,叫采薇把搁在桌上的箱子打开。
皇后本以为是什么稀罕物件,谁知待瞧清楚里头的东西,怔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赵姑姑凑上前看了一眼,眼神里也流露出惊讶,“这不是小时候殿下做的纸鸢吗?小姐当时刚跟陛下吵架,心情很是不好,见殿下在同一群小黄门玩纸鸢,一气之下,就撕了,都十几年了,殿下竟还留着!”
桃夭道:“阿娘就送这个给他吧。”
眼眶泛红的皇后哽咽,“阿宁的意思,是叫我把这个修补好?”
桃夭摇摇头,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泪,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咱们照着这个做一个新的给他。三郎那个人很好哄的,阿娘只需要同他说两句好听的话,他便什么气都消了。”
皇后颔首,“都听阿宁的。”
*
谢珩今日很不高兴。
一整个朝会情绪都很低落。
好容易待下了朝会,谢珩正欲走,见裴季泽同许凤洲过来,于是又停下脚步,一脸矜持,“两位爱卿可还有事要议?”说这话时,目光在二人的袖中略过,十分矜持等着。
定是来同他说一句生辰快乐,然后再送上一份生辰礼物。
往年也是这样。
不拘着送什么,毕竟他什么也不缺。
谁知他二人只是过来同他汇报关于江南漕运之事,说完以后便要告辞。
谢珩微微蹙眉,“没别的要说了?”
裴季泽同许凤洲对视一眼,一脸茫然摇头。
许凤洲道:“殿下可还有事吩咐?若是没别的事,微臣约了许侍从去西街茶楼用早饭。”
谢珩摇头,“去吧。”言罢便上了金辂车。
回去光天殿后,桃夭已经叫膳所的人摆饭。
用饭时,谢珩打量着坐在对面,眉眼愈发温柔的女子,问:“今日可是什么节日?”
她闻言,一脸茫然摇头,“没什么特别的节日。”
谢珩“嗯”了一声,接着用饭,又听她道:“我想起来了!”
他立刻放下手中玉箸,轻咳一声,“想起什么来了?”
坐在对面的小女子道:“裴将军不是上了奏疏说想帮不日即将回长安的一些将领解决个人终身大事,我正打算同三郎商量商量,要不要在曲江池办一场相亲宴?”
谢珩沉默了好一会儿,“此事宁宁可与阿娘商量着办。”
她“嗯”了一声,见他已经用好饭,也搁下手中的玉箸,“我用好了,三郎先慢用,我这就去同阿娘商量。”言罢便领着采薇同白芍一块出了殿。
谢珩十分失望地去明德殿处理政务。
齐云刚好有事求见,见他眉头紧缩坐在那儿,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搁下手中的朱笔,问:“你说她是不是把孤的生辰给忘了?”若不然怎么提都不提一句?
齐云惊讶,“怎么,今日是殿下生辰?微臣倒把这样重要的事情给忘了,真是该死!”言罢,不顾谢珩投来的眼神,又道:“那殿下为何不直接问一问太子妃?”
谢珩紧抿着唇没有作声。
自己去问还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被她放在心里记着才好。
兴许她也不是故意要忘,总归从前也没在一处过过生辰。就连从小玩到大的都能忘,更何况是她呢。
可她连要帮别人办相亲宴的事儿都知晓!
谢珩越想越心烦,瞥了一眼更漏,见快要晌午,把笔搁在笔架上,叫小黄门把批阅好的奏疏分发下去,这才回去。
回去以后,宫人告诉他太子妃仍在坤宁宫,还没回来。
谢珩又立刻赶往坤宁宫,到了以后宫苑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皱眉,“母亲去哪儿了?”
宫人忙道:“皇后殿下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说若是殿下来了,就请殿下稍坐一下。”
谢珩眉头蹙得更紧。他打量着冷冷清清的宫殿,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妻子与自己认识的时间尚短,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也就算了,伴读们都是男子,心粗些也是有的。可就连自己的母亲竟然也忘了!
还有妹妹,往年这个时候,再怎样贪玩,总要同自己道一声“生辰快乐”。
谢珩十分黯然地在殿中呆坐片刻,赵姑姑这时进来,上前行了一礼,道:“皇后同太子妃此刻正在长宁宫,请太子殿下过去一趟。”
长宁宫是平日里游园的去处,去那儿作什么。
谢珩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又赶往长宁宫。
今日是晴天,碧空如洗。
谢珩乘坐金辂车还未到长宁宫门口,便被长宁宫上空飞着的各色纸鸢给吸引住,尤其是其中一只硕大的鹰隼形状的纸鸢在一众小巧的蝴蝶与蜻蜓等纸鸢里格外夺目。
坐在金辂车上的男人微眯着眼眸盯着那只像是要冲入云霄的鹰隼,神色有些触动。
这时金辂车在宫苑门口停下。
他才进去,便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住。
只见宫苑内有许许多多的手持线轴,正在院内放风筝。
他在里头瞧见了自己的妻子,母亲,妹妹,以及曾陪着他一起长大的伴读们。
他们瞧见他来了,冲他挥挥手。
他的妻子把手里的线轴递给身旁的婢女,小跑着过来,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眯着眼睫笑,“三郎怎才来?”
谢珩哑声道:“有事耽搁了,怎想到在这儿放风筝?”
她幽幽叹了口气,“长安的男儿今日要过生辰,不得哄他高兴高兴,免得他同人家讲,说我不关心他。”
有些不好意思的谢珩瞪了一眼不远处的齐云。
齐云摸摸鼻子,仰头望向天空。
桃夭拉着谢珩走到皇后身边。
正在放风筝的皇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道:“有时候实在想不通,三郎怎么会做出这样丑的东西来。那样丑,还当宝贝藏在床底许多年。”
不待谢珩说话,皇后把手里连着鹰隼的线轴递给谢珩,看着眼前早已长大成人的儿子,微微红了眼眶,“阿娘当时不是有心要撕三郎的纸鸢,现在赔一个给三郎,三郎莫要生阿娘的气。”
“有些话可能现在说太迟,可阿娘还是想要告诉三郎,在阿娘心里,三郎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孩子。”
头一次将自己心里的情感宣之于口的皇后想要抱抱自己的儿子,却仍是觉得别扭,伸手轻轻拍拍他结实的背,笑,“我的儿子以后要长命百岁。”
谢珩喉结发紧,喉结滚动,“现在这个也很好,比我自己做得好,我很喜欢,谢谢阿娘。”
九岁时失去的东西,好似现在又回来了。
他很高兴。
他现在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再也不是一个人。
在长宁宫放完纸鸢,桃夭请所用人去东宫赴宴。
快到傍晚,宴席才散罢,众人依次离去。
原本热热闹闹的东宫只剩下桃夭同谢珩。
桃夭依偎在谢珩怀里,问:“今日的时辰三郎高兴吗?”
“高兴,”他亲吻着她像是匀了胭脂一样的面颊,“从未有一次生辰向今日这般高兴,谢谢宁宁。”
“那,”她抚摸着他的面颊,眉眼嗔笑,“三郎想不想更高兴?”
他心里一动,低下头吻她的唇。
她偏过身子,伏在榻上笑,“三郎怎满脑子都是这些?”
“又敢取笑你夫君!”
谢珩瞧着笑得鬓发微乱,面颊潮红的女子,心神愈发荡漾,撒娇,“好些天了,想要。”
她涂了丹蔻的指尖点住他的胸膛,柔柔道:“今儿我身子不适,还要三郎多担待。”
他闻言作罢,将她抱坐在怀里,担心,“可是哪里不舒服?”近日她总是犯困,人也瞧着不大精神。
她“嗯”了一声,瞥了一眼更漏,“今日是三郎的生辰,我想请三郎去听戏,三郎可赏光?”
又去听戏……
谢珩眼底闪过一抹黯淡,不过不想她不高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好。”言罢便叫人准备马车。
上了马车,桃夭坐在他怀里,“叫他们行慢些。”
谢珩见她今日好似格外娇气,十分喜欢她这副模样,吩咐赶车的人莫要颠簸。
原本半个多时辰的路程行了将近一个时辰。
不过一路上两人说着话,倒也不觉得行程漫长。
二人平日里都是晚上来,今日来得有些早,戏还没开场。
待到了厢房后,伺候的小童赶紧摆好点心水果等吃食。
待门关上,桃夭便没了骨头似的躺在谢珩怀里,与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约聊了半刻钟,戏台上的戏开场了。
谢珩已经陪着她不晓得听了多少出《西厢记》,心思并不在戏上,想起她这几日都格外懒怠,轻轻蹭蹭她细腻柔软的面颊:“是要来月事了吗?”
她睨了他一眼,“好好听戏。”
谢珩只好作罢,望向戏台,却见戏台上演的是并不是《西厢记》,愣了好一会儿。
依偎在他怀里的女子捉着他宽厚温暖的手掌搁在自己脸颊上亲昵地蹭了蹭,道:“听说这出新排的戏最近在长安卖得最好,就是不晓得三郎喜不喜欢。”
谢珩矜持颔首,“喜欢。”
她不再只听《西厢记》
她故意长舒一口气,“三郎喜欢就好。”
他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与她十指紧扣,认真听戏。
戏将罢场时,她突然问:“三郎可想好我们的宝宝叫什么名字?”
不待他说话,她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认真道:“虽然还小,可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咱们头一回做父母没什么经验,所以好些事情要早做准备。还有,若是真生了儿子,不许你打他。”
男人怔愣住,随即紧紧抱着她,却又怕把她勒坏了,赶紧松了手,把脸埋进她温暖的颈窝里。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眶微微红了,柔声哄道:“三郎今年都二十三了,怎这样爱哭?”
过了好一会儿,他从她颈窝抬起微红的面颊,哽咽,“我还没想好。”
古籍翻了一大堆,挑来挑去挑花了眼,总是不满意。
她同他的孩儿,名字一定要很好很好的。
她伸手揩去他眼角的泪,眉眼含笑,“那咱们现在回家慢慢想好不好?”
他颔首,牵着她的手出了厢房。
待到到戏园子后,已是暮色时分,外头飘起了雨雾,将整个皇都笼在朦胧烟雨里。
道路两旁依次亮起了红灯笼,在烟雨中亮起一团团橘黄色的光,
桃夭觉得这样的长安像极了江南。
两人等马车过来时,戏园子又开始下一场戏。
里头的唱腔缠绵悱恻。
桃夭听了一耳朵,唱的正是《西厢记》。
正听得入神,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回眸,在暮色沉沉的烟雨尽头好似瞧见一抹青色的身影。
她冲那抹身影笑了笑,与谢珩的手扣得更紧。
莲生哥哥,你别担心我,我在长安过得很好很好的。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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