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度过了一个作业不多且成绩尚未公布的周末之后,月考结果将会和星期一共同迎接云川中学的莘莘学子,大家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连风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周一的第一节课是语文,张渐微在早自习的尾声把成绩单张贴在了教室后墙的黑板旁边,看着还是空无一物的黑板,突然想到班上的板报还没有着落,寻思着要把这件事给安排了,然后夹着书本走向讲台,路过叶渡的时候对她笑了笑,用江信晚的话来形容那就是一种怀着母爱的慈蔼笑容。江信晚刚好是正对着成绩单,她轻轻地把凳子往后一推,尽量不发出不太悦耳的摩擦声,稍微一倾身,注意到第一名的名字是两个字的,再定睛一看是叶渡。
江信晚猛地回身,椅子与水泥地面产生短时间内的高强度撞击,引来了不少的目光,其中就有张渐微警告的眼神。“你怎么了?”看到叶渡指了指自己,江信晚明白了她的问题。
“第一名是你!”江信晚压低声音,却又透露出明显的喜悦,仿佛她就是叶渡本人。
陈潽潽听到后排的说话声却又听不太真切,她飞快地回头问叶渡,“你们在说什么?”
叶渡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江信晚,就又只看到陈潽潽的后脑勺了,这种敏捷程度一看就是具有和老师斗争的丰富经验。她决定先告诉陈潽潽,叶渡往前趴着,尽量靠近陈潽潽的耳朵,选择了长话短说:“我考了第一。”
话音刚落,陈潽潽本来紧贴着椅背的身体突然往前。叶渡虽然没想到自己会考到第一,但也觉得习以为常,所以面对陈潽潽从后背传出来的惊讶,又看了看江信晚,一度怀疑她们是不是在背着自己开赌局,就赌这次月考班上谁第一,输了的人要给十块钱的那种赌局。一种被拍打的感觉从膝盖上传来,叶渡低头看了一眼,是从前面递过来的一个作业本。
叶渡接上来之后发现这是一本全新的作业本,第一页被对折成了两本,陈潽潽在左半边空白处写道:“你真的好厉害!替你开心~”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笑脸。
其实上课传小纸条这种事情在学生之间实属家常便饭,但是叶渡是头一回遇到拿这么大一个作业本来写纸条的人,难道传纸条的精髓不就在于隐蔽与精巧吗?
她不知道该回什么,在被夸奖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选择自谦几句就过去了,这是叶桑姝对她一直以来的教诲,要做一个谦虚的人,久而久之,叶渡便很擅长去做一个谦虚的好学生。上次算个意外,但是她此刻又不想违背心意说一些“还好啦”之类的话,毕竟她也是会为自己的成绩感到虚荣的普通人。
“谢谢你,我也很开心。”当叶渡写完这句回复之后,看着上下并列的两行字,叶渡开始思考要不要给陈潽潽推荐一些自己曾经练过的字帖。
充当纸条的作业本又以同样的方式被传递了回去,手法有如特务接头一般。
一下课,众人都围住了那张字体过小的表格,江信晚一马当先占据了最佳视野,除了有点被挤着了以外,其他方面都还挺好的,那些围在外圈的同学只看得见脑袋,只能戳戳前面的人让帮忙看看分数和名次。
叶渡总分只比商睿西高了五分,两人英语都是满分,叶渡的数学145,差了商睿西5分,但是在语文上则高了商睿西10分,考了142,也是全年级最高的语文成绩。按理说,叶渡的分数也算是很漂亮了,然而令张渐微感到可惜的是,年级第一名不在自己班,而是十一班的彭泽雪以一分的优势拿下了这一城。关键在于,十一班的班主任陈超跟自己一直不怎么对付,两人是同一年入的云川中学,已经是第二次带同一届的学生了,这次两人各自带着年级上唯二的实验班,心里都是较着劲的,毕竟都是正当年轻还有大好时光可以拼搏的年纪,何况这还是头次正面交锋。
让叶渡把语文考到满分,难度还是相当不小的,她的客观题已经是满分了,而作文和主观题的主观性摆在这儿,所以张渐微决定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数学老师,毕竟年级前二十里只有叶渡的数学不是满分。
商睿西是以入学考试年级第一的名次进入云川中学的,从小到大也是考惯了第一名,她拿着那张细细窄窄的分数条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向自己交待。人很难面对的一种境地就是失去曾经拥有的东西,对于商睿西而言,哪怕失去一次都不可以,她转头看向坐在教室斜后方的叶渡,身边围着不少同学,她就这样看了一会儿,然后从书包里拿出胶棒,仔细地把成绩条的背面涂抹均匀,再粘在书桌上方。
完成这个动作之后,商睿西不禁想到如果自己的父母知道了会做出什么样的评价,一定又是责怪商睿西给自己的压力太大,希望自己可以放松一些。这是商睿西完全不想得到的东西,她希望被批评与鞭策,她深知自己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她之所以能考到好成绩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努力,日复一日的温故知新,但这实在是一个艰辛的过程,尤其是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不可否认的是,商睿西也会被连续剧、漫画书以及新出的游戏机所诱惑,在每一次与之抵抗的战场之中,她都期待自己不是孤立无援,尽管得到的不是她期待的那种爱,但她仍然坚持着,因为这是她别无选择的选择。
不过商睿西也不是生来就这样的。她记得应该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年春节父母决定回老家去过,她很喜欢这个村庄,和城里面大不一样,课本上要求背诵的那些段落在这里一一被呈现。屋门前就有河流,河水淌过错落石头铺就的河滩时会带来清脆的叮咚声,雪在柴火的噼啪声中被留在枯树的枝桠上,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小小的村落显得格外寂静而辽阔。从柴房回到堂屋的时候,小小的商睿西听到爷爷的声音,他叫着自己妈妈的名字,然后说道:“生了女孩,你就要知道自己为人妻,为人媳的职责是没有尽到的,在别的地方就要多多补偿学良。”她记得爸爸做了一些辩解,他说“爸,专家都说了,生男生女并不是女性能决定的,这不能怪倩华。”
一阵碎裂声打破了这个安宁的夜晚,伴随着爷爷的暴怒,他的声音已经苍老了,也许正是声音变得微弱的缘故,他的话也不再像以往那么有分量了,从前不敢忤逆自己、永远崇拜自己的儿子如今已经向着别人说话了,而且还是个女人,尽管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但也只是个女人。一想到这些,这个习惯了掌控与支配的老人更加愤怒的嘶吼着:“专家?是哪个狗屁专家说来蒙人的?生了女孩有什么用?只能被嫁掉!又生不出我商家的种!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商睿西不知道爷爷到底是在说自己没有用,还是在说生不出儿子的妈妈没有用,她只能感觉到这一切都无法在一瞬间被结束,在很多个商睿西想要放弃的时刻,那只被挥到地上的杯子都会重新再碎一次,而所有的细节又会自发地排好队列让那个夜晚重新上演。
在和爸妈上楼的时候,商睿西看到了妈妈的泪水,大概悲伤是具有传染性的,她突然地也跟着轻轻哭了起来,在她的印象中,哭泣并不是一件得体的事情,尤其是在这大过年的日子里。在被发现之前,商睿西擦掉了自己的眼泪,也希望这样就能擦掉妈妈的眼泪,然后决定要做一个有用的人。而对于小小的商睿西来说,考个好成绩就算得上她认知里的有用了。
一想到这次月考的结果,黄玉勤就头很大,初一上学期的知识点多么简单啊,居然还有人会不及格,考上130的学生才堪堪是全班人数的一半,这逼得他没忍住在数学课上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这张卷子最差最差,闭着眼睛做也要给我考个120分吧?平时上课问你们不是个个都听懂了吗?怎么的,一到考试就全还给我了?”
头顶的风扇呼呼地转,把黄玉勤的怒气吹到教室的各个角落,然而这些年轻而懵懂的孩子们还不知道,在往后的人生里,他们还会一次又一次地成为“最差的一届。”
在年级月考成绩分析单上,十班的数学平均分赫然列于第四位,对此,黄玉勤决定早早地展开“一帮一”的帮扶活动,以130分为分水岭自主结队,130分以上的同学负责辅导队友的数学功课,择日不如撞日,这个事儿就从今天开始。其实这对考得好的学生也是一种复习,毕竟听懂老师的讲授和给他人把题目讲清楚,这两者之间还是有着一段距离的。讲台上的话音刚落,前方的本子又传到了叶渡的膝盖之上。
依然是陈潽潽那极具特色的字体——我们组队好吗?
叶渡决定答应,或者说她就没想过拒绝,她用食指戳了戳陈潽潽的背心,后者默契地将身体往后倾,就听到了后方一句轻轻的回答——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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