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出来的那天,叶渡不得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明明离十点还有将近两个小时,但手机的任何声响都会被叶桑姝无限放大,叶渡不想自己这么狼狈,明明结果已经定了,情绪波动再大都是徒劳的。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客厅里的叶桑姝好像也逐渐平静下来,叶渡的思绪则完全地沉浸在小说里,当叶桑姝猛地将卧室门打开的时候,叶渡正看到精彩的部分——小说里的凶手正在毁尸灭迹,叶桑姝正欲抬脚进门最后还是作罢,只是站在房门口说:“627分,收到短信了。”叶渡无法从叶桑姝的语气与表情里判断她对这份成绩的满意程度,但对于叶渡来说很好了,这个分数已经足够她离开云川,离开叶桑姝了。
“好,那我这两天看看志愿。”按照前几年的分数线来看,只要今年分数线变化不大,自己上r大应该没什么问题,拿到这个分数叶渡比想象中平静,她不禁想到几个月前自己还为了那场失败的保送考试颓废哭泣,如今再来看也都成了一场往事。大概有时候生活中的不顺就像下过的一场雨,总是会被风干的,并不会一直湿漉漉的。
陈潽潽这边也是提早收到了短信,她填的是自己的手机号码,当天很早就醒了,早饭都没心情吃,一直窝在被子里等着消息,不过她也是心大,有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还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分数了。自己的艺考成绩是已经过了云川音乐学院的分数线,大概是上天保佑,文化课成绩甚至差一点就能达到去年的二本线,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九月自己就能去到心仪的大学啦。一想到这儿,陈潽潽忍不住尖叫起来,在卧室门口等候多时的秦薇和陈思俊听到声响立马就把门打开了,秦薇一把就把被子掀开急着问情况,陈潽潽虽然没说话,但通过她脸上那掩不住的笑意,秦薇和陈思俊也能把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虽然不是很高,但是够用了,443分。”这个分数比自己任何一次诊断性考试的分数都高了,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无比幸运,尽管没有什么学习的天赋,但总能在看似没有希望的时候再找到一条路,最后也能得到令自己心满意足的结果。集训那几个月确实很苦,高强度的视唱练耳、反复地唱考试曲子以及不停重复的钢琴曲,所有人都在拼命练习,对陈潽潽而言,集训比高三还要累得多,或者说在艺考生的学习生活里,艺考才是最重要的考试。这是他们所擅长的领域,也是他们为之所投入巨大精力与金钱的东西,是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路,不需要被指摘更不该被轻视。
叶渡没想到自己接到的第一个关心成绩的电话是徐见打来的,在知道叶渡和自己再续校友情的概率大大上升之后,她决定押都要把叶渡押到永兴来,徐见几次三番的提起,叶渡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只是说想等志愿填报和录取通知这些事都敲定了以后再过去,徐见想着也是,自己倒是尘埃落定一身轻松了,总不好太过分。
宋雨的电话则是直接打到叶桑姝那儿的,叶桑姝听到对方声音的时候还有些辨认不出来,已经过去太久时间了,这把嗓音听起来比自己印象中的要苍老许多了,叶桑姝不禁去算宋雨上一次叫自己名字是在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事情。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宋雨最后一次回到这间屋子里拿行李,大部分是书籍,还有少量的衣服,叶桑姝一直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只是冷眼看着他收捡、打包,最后宋雨站在门口说:“叶桑姝,这几年,不知道我和你之间谁更可怜。”
叶桑姝自然是觉得自己更可怜,荒废了几年的青春成了已婚妇女,最后还落了个被离婚的下场,当年的她有多憎恨宋雨,如今的她就有多平静,并不是原谅也不是心软,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叶桑姝不想再为难自己,那个男人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有了新的妻子与孩子,开心地过着他的平淡日子。就算自己一直站在那场回忆里,被憎恨与不甘千刀万剐,宋雨也不会回过头来看一眼,更没有人能够感受到这份苦痛,能把自己救出来的只有自己。
“叶渡考得还行,你有什么事吗?”尽管已经做到了所谓“放下”,但叶桑姝还是觉得和他说话怪犯恶心的。
“我想和她见一面,吃个饭什么的,之前想着学习辛苦,也不敢打扰她,毕竟我是她的爸爸,念大学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肯定得在场的。”
“宋雨,你怎么比以前还令人犯恶心?在叶渡的生活里,比念大学更重要的事情可多多了,我辛辛苦苦把她带大拿得出手了,你现在就要回来认现成的女儿了?”那种屈辱与气氛让叶桑姝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一句句全都清清楚楚地落在叶渡的耳朵里,叶渡拿过窗台上的镜子仔细端详自己,想看看自己是不是配得上“拿得出手”这个形容。说来也好笑,这个家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十几年前他们俩就吵得不可开交,十几年后了两人依然如此,倒也担得起一句“般配”。
“我不想和你吵,你要么把叶渡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联系女儿。”宋雨是从叶渡外婆那儿知道的高考分数,虽然叶渡外公一家说是不管叶桑姝了,但这些年来明里暗里也没少帮着她们二人,只是叶桑姝不肯示弱,叶渡外公更是拉不下这个面子,但是当妈的没办法不心疼,叶渡外婆一直记挂着,知道高考了也很关心叶渡的成绩。宋雨无疑是虚荣的,身边有不少朋友的孩子前后都高考了,但叶渡是自己知道的里面考的最好的那个,将来的发展自然也不会差,谁不想有这么个孩子呢?何况还是个女儿,又贴心又孝顺。
“你做梦,我不会让叶渡和你有任何关系的。”叶桑姝说完便把电话挂了,久违的负面情绪又一次涌上心头。
叶渡一直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出去看看,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听起来自己是话题的中心,但叶渡觉得自己更像一个筹码,被这双父母尽情地利用着去实现自己的目的。没有人关心过自己想不想爸爸,没有人在乎她听到这些话会不会难受,也没有人去细究这些年她是怎么长大的,在日复一日的枯井里,却还不得不生出一种向上的坚韧。最后叶渡还是回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拿起了那本推理小说,情节已经发展到揭露凶手的阶段了,有很多设置都超出了叶渡有限的想象力,就像这场生活一样,有很多自己始料不及的荒诞。
这个想法在宋雨找上门来的时候最大程度地在叶渡心里得到了验证。
要不是宋雨一直在门口等着,时不时地敲门吵到了邻居,叶桑姝发誓自己绝对不会给他开门的。叶桑姝很讨厌“旧情”这个词,尤其是当它真的蔓延在自己和前夫的再次见面时,她更觉得恶心了。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叶桑姝还是把宋雨放进了门。
事实上,尽管准备了十几年,但真的再看到自己父亲的时候,叶渡竟然讨厌不起来,因为太陌生了,在这场久违的再会中她甚至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人和宋雨两个字联系起来。看到宋雨的第一眼,叶渡想到的是“原来他长这样”,看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慈眉善目的也很爱笑,叶渡猜想如果在过往任何一次叶桑姝狠骂自己的时候,宋雨在场的话,他应该会站出来拉住她的,这样叶渡就能体会一下被维护的滋味了。
思索了半天,叶渡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声:“你好。”
这声招呼让宋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也没有人邀请他坐下,尽管也在这间房子里住了好几年,但很多东西都变了,宋雨只能干瘪地说道:“都长这么大了。”当叶渡把自己剥离出来看这副场景的时候,她觉得宋雨很像一个好久不见的远房亲戚,因为没有感情也没有交集,所以只能对自己说“哎呀,都这么高了啊”,话多一点的可能还会加一句“都比你妈妈高了。”天知道,叶渡上初中的时候就比叶桑姝高了。
“都十几年了,按照正常生长速度,我长这么大是正常的。”叶渡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合理的解释。
这句话完全没有任何逻辑问题,宋雨为了掩饰尴尬,只能硬着头皮拧开手里的保温杯喝了一小口滚烫的水,大着舌头说:“我们今天出去吃,好好庆祝一番。”
叶渡看向叶桑姝想知道她的态度,叶渡自己是不排斥的,在宋雨刚开始敲门的时候,她的情绪反倒是最强烈的,而现在当她不再是面对想象中的父亲时,她却可以很平静地面对眼前的男人了。叶桑姝有些无力,尽管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再和宋雨有关系,但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们存在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从社会角度来看他们再怎么说都是父女,那些条条框框和外人的眼光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把这支离破碎的一家三口牢牢地拴在了一起。但凡有一个人不肯罢休,这段关系都会一直维持到生命的尽头。
不过叶渡并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觉得如果宋雨真是良心发现想要承担起父亲的责任也是未尝不可的,不过情感上的补偿太抽象了,何况叶渡也疲于应付那种假惺惺的场面。
“录取通知书还要等几天呢,现在庆祝太早了。你来找我们应该不单单是为了请吃饭吧?”此刻的叶渡理智得仿佛不是在和多年未见的父亲对话,她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叶桑姝是无法依靠的,尚存余情便有顾虑,做出的决定也很难不在事后想起来后悔。叶渡坐到了靠近窗边的小沙发上,宋雨见状也找了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当然不是,我是想着你之后上大学肯定还得花不少钱,学费生活费什么的,我这些年的确是没尽到责任,所以就想着能借这个机会好好补偿你。”叶渡从未意识到自己竟有如此重要,她看着坐在沙发中央的叶桑姝,不免生出一汪心酸来。
“宋雨,你能挣几个钱啊?这点费用我叶桑姝出得起,你别在那儿惺惺作态。”一旦提到钱这个东西,叶桑姝就无法忍受下位者的姿态,无论是何种关系,她都不想成为那个伸手等着别人的角色。
“这是给叶渡的!”面对叶桑姝,宋雨全没了刚才的好语气。
“好,我接受。”纵使知道叶桑姝会暴跳如雷,叶渡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出来。叶渡这样做并不全为了叶桑姝,毕竟对于叶渡而言,她并不能想象一个单亲妈妈有多辛苦,但是她知道有钱会让叶桑姝容易一些。更重要的是,宋雨抛弃妻女是事实,没有得到惩戒也是事实,甚至那些指责也更多地落在了叶桑姝身上,“离过婚的女人”“被老公抛弃的女人”变成她的某种身份,宋雨的出轨却只是男人都会犯的错,显得如此平常。所以这么多年来,叶渡只看到过叶桑姝为此而感受到的痛苦与磨折,她自量是无法在情感上伤害宋雨的,让他付出一些经济代价也是理所应当。何况,这一点钱根本弥补不了什么,因为叶渡已经完全失去对于父亲的想象了,她在社会意义上的女儿角色已经不完整了。
叶桑姝没想到叶渡会和宋雨站在同一阵线上,整个人气得有些发抖,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叶渡可以如此平静,好像她并不是宋雨当年选择之下的受害人。
最后这“一家三口”还是没机会坐在同一张桌子面前吃上一顿饭,宋雨走的时候也算松了一口气,目的达到了,又不用坐立难安地一起耗费一段时间,算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了。只是叶桑姝就没有给叶渡好脸色看了,“我给你存了上大学的钱,你为什么还要他的钱?你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其实叶渡能考到这个成绩,叶桑姝很欣慰的,她打电话给叶渡外婆报喜的时候有一种自己熬出头了的感觉。
“他也是我爸,有这个责任负担我的生活。”叶渡有些动摇,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只是在面对叶桑姝这么强烈的埋怨时,她也有点难过了起来。有时叶渡也会问,明明错不在她,为什么她却无可避免地承受着一些代价。
在18岁的那年,小时候会被别的同学嘲笑野孩子的叶渡终于在一定意义上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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