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醒来之后的头疼不同于刚刚醉了的那会儿,仿佛是有人隔着一根细长的钉子在用锤子敲击着头盖骨的某个部分,叶渡因此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能爬起来。如往常一样,在抬手准备敲陈潽潽房门的时候,叶渡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动作,她回身看向玄关的位置,两人昨晚上穿的鞋还歪七扭八地散在地上。
叶渡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可惜的是并感受不到任何昨晚的味道,只是那些场景还异常清晰地存留在自己的脑海里,让她紧张得咽了几次口水。叶渡飞快地换好衣服做好早饭,想了想还是敲开了陈潽潽的门,趁她还在揉眼睛,叶渡从桌上拿了一颗水煮蛋就往外跑,那句“你别迟到了”传到陈潽潽耳朵里的时候仿佛是一句回音。
本来陈潽潽不觉得很尴尬的,虽然她觉得先确认关系再发生点什么确实会更好,但如果是叶渡的话,先接吻再在一起也没什么关系,但叶渡这个反应就让她并就不坚固的厚脸皮防御瞬间崩塌,一想到自己昨天那么热烈的回应,她就脸红心跳地想现在立马搬回家去。接下来的一整天,陈潽潽都在等,电话也好,微信也好,她很期待叶渡会给出什么样的态度,但是直到下班,叶渡也没有任何表态,甚至连今天吃什么都没和自己商量。
在去公司的路上,叶渡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不会再喝成这样了,从前是怕自己一不小心表露了心迹,如今倒好直接以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心思,叶渡恨不能抽死自己。这大概是叶渡工作以来效率最低的一天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回家过,她要怎么面对陈潽潽呢?是顺势而为问她喜不喜欢自己,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还是当作自己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就当昨天的夜晚不曾存在过一样?可是无论怎样做,叶渡都好鄙弃自己。
那晚,叶渡在公司待到了九点才起身往家走,走的时候整个公司就只剩她这一盏灯了,她伸手去按下开关,身后一片漆黑。如同某种默契一般,陈潽潽也没有打电话过来问叶渡到哪儿了,在回去的车上,叶渡斟酌了很久发了一条微信过去:我今天工作太多了,忘记和你说要加班了,你早点睡啊。
有时候叶渡会想,到底是爱情使人懦弱还是人本身的懦弱玷污了爱情,不然为什么,人一相爱就会分开?
手机提示音响起的时候,陈潽潽立马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又等了一会儿,在发现没有别的消息之后,陈潽潽开了一罐果酒,度数很低根本喝不醉的那种,对陈潽潽来说更像是果汁气泡水。关于叶渡,陈潽潽的心情一直都很暧昧,尽管一起朝夕相对了两年,但陈潽潽依然说不清楚那种横亘在自己和叶渡中间的东西是什么。
小时候,秦薇有段时间和陈思俊的关系很不好,两个人总是容易吵架,甚至还会动手,陈潽潽看到陈思俊抬手意欲要打秦薇就会过去拦着,然后哭着让秦薇和陈思俊离婚。秦薇只是笑笑,说没这么容易,人一生有很多朋友,觉得这个相处不了可以选择断交反正还有别的朋友,但是爱人是不一样的,不出意外的话只会有这么一个。秦薇还说,那一个会陪你很久,看到你很多的好与不好,不能轻易地放弃掉。
陈潽潽忍不住想,这么多年了,自己也曾有过很多好朋友,最后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只有叶渡,她也见过所有的自己,脆弱的、任性的、撒娇的、自信的,每一个不同的自己都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这有多不容易。
可陈潽潽自己也清楚,叶渡和自己一样都是女孩,初中那会儿年纪小,甚至都还不明白同性恋是什么,拥有的不过是一些懵懂的好感,再回头看,面对于皛的自己不一定能分得清楚什么是喜欢。可是如今不一样了,自己已经26岁了,面对叶渡的自己已经再清楚不过了,甚至因为看得太清楚而变得无助。到了这个年纪,身边的朋友同学都在谈恋爱、结婚甚至生孩子了,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这也该是陈潽潽当下要做的事情。
从前的逃避也可以理解为一种等待,陈潽潽仿佛一直在等待着审判,好让自己杜撰的爱意也能拥有一个结局。
看过那条消息之后,陈潽潽明白这大概就是叶渡给自己的答案了吧,也的确是她会做出来的选择,所以当门被打开的时候,陈潽潽只是同往常一样说了一句:“回来了呀。”叶渡站在门口点了点头,看着陈潽潽笑盈盈的样子,好像一切都如从前模样,但心中确是无限酸楚。
没过多久,陈潽潽就去见了秦薇老同学给介绍的相亲对象,对方叫蒋荣达,是在省设计局上班,条件算是相亲市场里比较好的那一种,有车有房,独生子女,五官端正,身体健康,陈潽潽对他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蒋荣达倒是挺喜欢陈潽潽的。陈潽潽没告诉叶渡自己出来相亲了,但她也没想到蒋荣达把自己送回去的时候会正好碰上叶渡,都见到面总不可能不介绍,陈潽潽深深地看了叶渡一眼,又转过头来和蒋荣达说:“这是我的好朋友,叶渡。”明明已经这样介绍过很多次了,也不知怎地会到如今才会觉得如此讽刺。
一前一后往上爬楼梯的时候,两个人都没说起蒋荣达。一个是不想知道,另一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今年的春节来得有点晚,除夕那天刚好是陈潽潽的生日,也正好是情人节的后一天。陈潽潽自然是要回家里过除夕的,往年叶渡也会跟着一起去吃团年饭,但今年却不方便了。秦薇对蒋荣达很满意,见陈潽潽并不反感就让她试着和他相处看看,蒋荣达脾气挺好的,大小事情都很尊重陈潽潽的想法,要真挑毛病陈潽潽倒也说不上来。
两个人在一起快小半年了,按父母的眼光来看,两人的年龄都不小了,趁着过年的时候见见双方家长也很喜气,要是投缘开了年就把婚礼给办了。秦薇把这些话说给自己听的时候,陈潽潽有点没反应过来,完全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走进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了,一时之间她甚至觉得那个坐在桌边看着蒋荣达和秦薇还有陈思俊想聊甚欢的人并不是自己,或者说只是一部分的自己,还有另一部分会心动、会期待的自己,好像随着某些夜晚的逝去也离开了。
两方父母谈得很好,蒋荣达表态更是积极,陈潽潽并不反对,反正不嫁给蒋荣达她也会嫁给别的男人,至少蒋荣达看起来还挺正常的。而且离父母越近陈潽潽就越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要遵循内心的爱,他们又会遭遇到怎样的痛。
在家过完春节之后是蒋荣达把陈潽潽送回叶渡家的,在车上他提出让陈潽潽搬来和自己住的想法,他觉得这样一是可以更加了解彼此,二是也平时约会也更方便一些。陈潽潽没有当时就应下,只是说会考虑的,她想起自己才搬来叶渡家的时候还想过自己会为什么搬走这个问题,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真的要搬走了。
对于叶渡而言,假期和平日没有什么区别,春节无非就是可以让她多在家里待几天而已,收拾房子、做饭、看书、处理工作,她就是这样枯燥地过掉了整个假期,所以当陈潽潽转动钥匙的声音响起时,叶渡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这次轮到叶渡坐在沙发上回过头看了,她想了想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其实不过一个星期而已,但叶渡真的觉得很久了,大概是因为枯燥的生活会把日子拉长吧。
“我准备结婚了。”叶渡只开了沙发旁的那盏落地灯,房子里的光线不算明亮,陈潽潽鞋子都没换,就站在玄关的地方和叶渡说,仿佛是来自黑洞的声音。
关于这个消息,叶渡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准备。蒋荣达和陈潽潽见面的频率越来越高,陈潽潽不在家吃饭和过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不出意外的话,两个人结婚是迟早的事。“那你开心吗?”叶渡并不在乎别的,只要陈潽潽真的心甘情愿,这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说起来,陈潽潽都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是人生真的很难事事顺心,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在各种夹缝中找一个最理想的喘息之地而已。“说不上特别开心,但是,也算是有值得开心的地方吧。”
“那祝你幸福啊。”听起来,就是朋友该说的话。
“我最近就准备搬去和蒋荣达一起住了,谢谢你这几年的照顾。”陈潽潽都有点算不清自己和叶渡一起吃过多少顿饭了,就在那张不算大的原木色小长桌上,那还是叶渡为了迎接自己专门换的餐桌;虽然到现在陈潽潽也还没完整地学会过一道菜,但在打下手这个领域她已经是非常厉害的角色了;周末天气好的时候,叶渡会拉着自己出门散步、买花,有一阵陈潽潽也迷上了植物,还买了好多盆栽和多肉回来,把家里弄得特别像个植物园。
说来也奇怪,陈潽潽从家里搬到叶渡这儿来的时候根本不像现在这样思绪万千,自己在那儿明明住了二十多年了,在这间房子里不过才两年,但陈潽潽却觉得自己为此背负了很重很重的回忆,重到她无法承受,忍不住蹲下去哭了起来。
在叶渡和陈潽潽之间不过十步的距离,可叶渡却没有力气支撑着自己走过去抱住那个伤心的女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自己导致了她的眼泪,作为一个罪魁祸首,叶渡此刻的安慰和泪水都显得像个累赘。在那次亲吻之后,叶渡曾无数次设想,如果自己没有喜欢上陈潽潽就好了,可大概天意就是如此,叶渡千藏万藏的那颗心注定就要被陈潽潽吸引,而上天也绝不给她后悔的机会。
在陈潽潽真正搬走的那天,叶渡送了她一个礼物,或者说是物归原主,那是她们初中时候埋在海棠树下的愿望瓶,本来两人约好是毕业去拿的,只是陈潽潽忘性大老早就忘了这件事,就在她们没联系的那段时间里,叶渡在补课的路上绕道去挖了出来。后来叶渡也一直留着,直到前几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才找了出来,她一直没有打开,陈潽潽看到的时候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叶渡费了不小的劲儿才把瓶塞给打开,瓶子的密封性很好,纸条上的内容也很完整,还带着纸张被长时间保存后特有的味道。“呐,你的愿望。”陈潽潽接过纸条,正疑惑着明明都没打开看怎么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叶渡就补充说道:“你那会儿很喜欢糖果屋,我就是撕的作业本上的纸写的。”陈潽潽仔细一看,确实是熟悉的花纹。
“你写的什么啊?”坐在行李箱上的陈潽潽早就忘了自己写的什么,打开看的时候顺便问了叶渡一句。
叶渡没有回答,只是展开纸条递了过去。叶渡的字体这么多年来就没变过,只是当年的笔触显得有些稚嫩,陈潽潽没想到的是,从那么早的时候开始,叶渡的愿望就已经是与自己有关了,不过感觉这个许愿不太成功,最后没有实现,那次期末考试自己好像没有考得很好,还是后来在叶渡的精心辅导下才有了好转。
不知道是为了离别而哭,还是为了错过而哭,在看清自己很多年前的愿望时,陈潽潽带着非常浓重的哭腔说道:“我写的是,陈潽潽和叶渡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潽潽的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虽说能成为密友,都带着爱意,可是带着爱意的两个人,又如何只甘心做彼此的朋友?看来那本杂志上说的是骗人的。
这间房子最后还是只剩下了叶渡一个人,陈潽潽搬走之后没多久,她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年假,又去了一趟厦门。那些景点叶渡一个都没去,她定了一家离海很近的酒店,每天睡到自然醒,除了打车、付款以外不看手机,在房间里看书看到四点多,避开了太阳最热的时候,到沙滩的时候正好赶上太阳准备落山。
叶渡也不干别的,就拿着相机不停地拍,日落刚开始的时候,天空呈现出大片大片的橙黄色,再往后就会多一些粉色、紫色,色彩之间的过渡既融洽又自然,天色开始微微变暗的时候,海也会变得更蓝,大片的深蓝色和远处逐渐变化的天空慢慢地混合在一起。就这样,叶渡每天都来白城沙滩上记录日落,再晚一点的时候就会有人来唱歌,游客们的水平参差不齐,但大家都听得很开心。
尽管不去看手机,叶渡也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陈潽潽,然后想到她和蒋荣达发展到哪一步了,叶渡离开云川的时候,陈潽潽正在开始选婚纱,还在微信上发了几张照片让自己选哪件更好看。也不知道该说陈潽潽残忍还是该说自己活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无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陈潽潽的消息,对叶渡而言都是一种折磨,只是性质不同罢了。
过惯了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生活,叶渡以为自己会不适应这样难得的放空,每天都有未读微信和未接来电,起初陈潽潽还老打给自己,叶渡接了不知道要说什么,干脆就给她听路上的鸣笛声或者碰得巧就让她听海浪声,次数多了陈潽潽也觉得无趣,后来就只在微信上确认叶渡的死活。在离开厦门的前一天,叶渡接到了徐见的电话,接起来之前叶渡还是犹豫了一下,她怕徐见是找自己说陈潽潽的事儿,但其实如果没有自己,陈潽潽和徐见根本不会产生关联。
“你怎么不在云川啊?”徐见那边很吵,应该是在吃烧烤,叶渡一度觉得徐见如果去那种没有烧烤的城市很容易被饿死在那儿。
“我放假。”盘腿坐了好久,叶渡趁着这会儿活动了下双腿。
“那你赶紧给我回来,我回云川了,过几天又得回学校,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可把握住了。”徐见挺满意这家烧烤的,性价比很高,等叶渡回来了可以拉着她再来吃一顿。
“你来得真是时候,我明天的飞机。”那些不愿面对的事情,除了面对好像别无他法,就算可以逃避一世,人还是终究被困在里面,没跨过去的依然横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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