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乱世,是人类危急存亡之秋。
起初,这只不过是一些人口失踪,是都市怪谈。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察觉到危机降临。
直到变异种爆发。
那似乎是一瞬间的事。
某个超s级的变异种,暗中统领了全球的怪物。
人类阵营措不及防。大量普通百姓恶堕,就连高层领袖里也有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沦为变异种的存在。
人类世界危在旦夕。
全世界立刻联合起来,摒除一切前嫌,万众一心,拼死抵御人类共同的敌人。
然而人类终究有局限性。
变异种的强,在于它们极度强悍的自我修复能力,以及癌细胞一般的疯狂繁殖能力。
而人类却是死后不会复生,断肢难以再植。
人类很快节节败退。
更困难的是,人类还必须拼命掩盖真相。
一旦变异种的存在被公之于众,全球必将陷入大面积群体性恐慌。
到时候除了为自己增加敌人,没有任何好处。
于是,在普通民众眼中,那场几乎将整个世界拖入战火炼狱的毁灭件,就是【全球混战】。
是人类自己的战争。
人类阵营里,必须出现一支强有力的决定性力量。
否则所有人都会撑不下去。
压力越来越大,谎言被越来越多的人质疑。
终于,在局势紧张到了极点的时候,一位科学家的出现,打破了危机四伏的僵局。
那是一名变异种天赋学的研究员。
他带来了被后世称之为【天赋移植】的技术。也成为【十年计划】的奠基人。
——噢,那时候还不叫【十年计划】。
叫【人体改造计划】。
十年坐在椅子上,由管理局分配给他的单人宿舍里。
咔嚓。
咀嚼一块巧克力曲奇饼。
真好吃。
他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上一次进食,已经是十年……噢不,这一次没有满十年。
大概只有七年?
嗯,上一次吃东西,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对他来说,七年和十年没什么区别。
十年和一百年也没什么区别。
在罐子里的时候。
那个装满液体的罐子,他已经不记得学名是什么。
反正在里面的时候,理论上来说,他会陷入深沉的休眠。
理论上。
在他之前,没有人经历过这些。
他是那几百个志愿者里,唯一一个从【天赋移植】里活下来的。
理所当然地,他成为了人类唯一的希望。
其实接受人体改造的时候,他也没有预料到自己还能活。
他根本就没打算活。
可事实就是,他活下来了。他带领人类夺回了胜利,夺回了家园。
他本以为他会光荣地死,未曾想人类不愿意失去这位英雄。
于是倾尽全力来救他。
那位主持【天赋移植】计划的科学家,此时又提出了一个方案。
吃人。
……那是很久很久以后,在某个机密档案里,他才知道的真相。
原来最初提出的方案,是让他吃人。让他变成【临界变异种】。
【临界变异种】,也是一种仅仅存在于理论上的东西。
那位科学家认为,以他的意志力,或许可以抵挡住恶念的侵袭。
成为一位坚守在人类阵营,保持理智、保持道德的强大战士。
当时,阅读这份机密文件的十年,读到这里时忍不住耸了耸肩,露出一个笑容。
也太相信他了吧。
他在接受改造之前,也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执行者啊。
凭什么相信他就能违反常识违反规律,一次又一次地创造奇迹?
幸好,当时的领导人果断拒绝了科学家的建议。
甚至连提都没跟他提。
国家为了保全这位英雄,倾尽全力,找到了另外一个能够延续他生命的方法。
休眠。
原理和宇宙航行有些相似。只不过罐子里装的液体成分不太一样。
被改造过的身体,已经可以利用污染物来修复自己。
因此那个罐子其实是个大型的污染物培养皿。
源源不断的污染物被固化,被浓缩,被输送进来。
成为他修复自身的养分。
其实挺怪的。
像无土栽培。
……“无土栽培”这样的念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毕竟300年了嘛。
很多事情已经无法回忆。很多人也无处追寻。
然而十年却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第一次入罐时的感受。
——绝望。
……没有人告诉过他,休眠其实不是完全的沉睡。
他并不会完全失去意识。
相反地,他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清醒。
无法活动,无法感知外界。灵魂像水母一样在液体里飘浮……
那样的清醒。
十年几乎要疯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修复机体需要十年。哪怕知道了也不会让他好过哪怕一点。
因为他,虽然感知不到外界,虽然感知不到时间。
却度秒如年。
是的。
度、秒、如、年。
痛苦。
难以言喻的痛苦。
十年从未想过,保持清醒是这样一件无法忍受的事。
他时常从昏昏沉沉中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还会本能地想要睁眼,想要起身。
然后他就会很快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感官变得很奇怪。
他有时身处绝对的黑暗,没有光,没有温度,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又会被耀眼刺目的光芒所俘虏。
他想逃避,想挣扎……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他在无尽的时间泥潭中反复沉沦,又反复被捞起。
时间像细丝般无限拉长,又像颜料色块般大块大块地坠落。
他从不知道保持清醒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情。
真的快要发疯。
他后悔了。
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后悔了。
这种感觉,比死还痛苦。
早知如此,还不如死掉。
早知如此还不如坦率接受死亡。
他还要在这里呆多久。还要呆多久。还要呆多久。呆多久。
他已经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有没有人救救他。
放他出去。放他出去。放他出去!!!
无声的咆哮。
无声地仅限于自身内心的尖叫咆哮。
不会被任何人听到。
甚至在外界看来,他大概依旧面容安详,宁静沉睡。
像一座永恒的塑像,轻盈平和地飘浮在罐体之中。
……好痛苦。
好想出去。
他的手在哪里,脚在哪里。
他的身体真的还存在吗?
他的人格真的还存在吗?
没有身体的灵魂像水母一样在液体里飘浮。
他开始感到冷。
那甚至不是从皮肤感官上传递来的冷。
那是,深入灵魂的冷。
他要在这里呆多久。
他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
十年以为自己会发疯。
十年一度坚信自己会发疯。
然而,当他终于被放出来,像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浑身挂满湿漉漉的液体,从冰冷羊水里醒过来。
他一时竟分不清楚自己是真的醒了,还是又陷入了幻觉。
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浑身赤/裸,跪坐在地上。低头看自己的手掌。
白皙,健全。
没有长时间浸泡在液体里会出现的那种皱纹。
他一点都不像刚从长时间的浸泡和沉睡中醒来。
仿佛只是小憩。
仿佛只是短短一个下午。
有人来为他擦干身体,有人为他披上温暖衣物。
他无意中触碰到对方的皮肤,甚至无法感觉到对方的温度。
……他的感官有点失衡。或许是长时间休眠的副作用。
人们在鼓掌,人们在欢呼。
人类庆祝拯救世界的英雄从沉睡中复苏。
十年从所有人热泪盈眶的眼里读出这种情绪。
太好了。
太好了。你回来了。你活过来了。
那一刻,十年看着感动痛哭的众人。
他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那些都是从【全球混战】里活下来的人。
是他曾经的战友。
并没有人知道液体罐里的真相。知道他十年来到底有多绝望。
但是……
那种疗法,确实行之有效。
他的身体恢复到了鼎盛状态。经过简单适应之后,他重新找回了活着的感觉。
他很快参与到战后建设中去。和往日的战友一起,在废土上重建家园。
那样的日子也很不错。
虽然战友们都老了十岁,但对他却都一如既往。
大家还是坐在一起喝酒,畅谈过去与未来。
从战友们的口中,十年得知他双亲的坟墓已经在地震中毁坏。战友们帮他父母重新立了个牌位,大家轮流去他家中供奉。
是的,他的宿舍至今仍然保留。
尽管整整十年冷冷清清,那个宿舍依旧保持洁净。
也是战友们利用业余时间,轮流进去打扫。顺便给牌位上柱香。
十年的时光仿佛并不存在。
罐子里那令人发狂的绝望,也仿佛一扫而光。
十年一度以为自己的人生只是暂停了十年,他的人生会从这里按下运行键。继续开始。
然而另一场大灾难已经悄然而至。
……
他已经不记得,在【全球混战】十几年后的第二场大灾难,具体是什么事情了。
去管理局机密文件库里找找的话,应该还能看到当年的记录。
不过不重要。
总之,在他和战友们一起度过了一年多以后,命运再一次把人类推向了悬崖边。
十年毫不犹豫,和战友一起奔赴前线。
结果战友们又死伤无数。
……那场战役非常惨烈。
最终又是以十年近乎自毁的打法告终。
【塔】。
十年在那时,获得了【崩坏】,并因此成为【塔】。
可是使用【崩坏】的代价太大。作为人类的身体根本承受不起。
哪怕是接受过人体改造的他,都几乎分崩离析。
也是直到那时,十年才真正意识到,变异种到底有多强大。
他看到……变异种的【塔】。
一座又一座,悬浮于天空的巨塔。
十年拼尽全力,将敌方的塔消灭得只剩一座。
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身边的战友也接连陨落。
十年最终还是第二次入罐。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使命感,又或许是渴望为战友复仇。
之后的十几年里,变异种力量再次壮大。
人类一边躲避、迁徙,一边拼尽全力保护着这个人类最后的希望火种。
终于,十年再次醒来。
恢复到鼎盛状态的他,终于有能力与那最后一只【塔】级一战。
十年胜利了。
却在不久后发现,他的身体出现衰竭的征兆。
进食困难。呕吐,剧烈的呕吐。
呕吐物从最开始暗红色的血块,渐渐变成黑色的肉块。他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拿去做污染物鉴定,指标倒是正常。
研究员们最终得出结论,只有一个可能:
他的身体正在快速衰竭。
他在罐中液体里浸泡了太久,身体似乎产生了某种依赖。
一旦离开,就像封存千年的墓室被打开。一切鲜艳都迅速风化腐坏。
他的生命力在飞快流失。
他的身体在活生生地腐烂。
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到罐子里。
饮鸩止渴。
饮鸩止渴,最长时效会是300年。
刨去之前那二十多年,十年还能苟延残喘的时间,大概是两百七十年。
够了。
足够为人类争取到休养生息的时间。
足够让家园真正从世界末日里重建。
……
十年毫不犹豫地同意再次入罐。
唯一的要求,是入罐之前,给自己做个纹身。
“纹身?”
彼时的国家领导人,已经是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人。
他如此干瘦,像一棵快要枯死的树。
和面前那位看上去永远只有二十多岁的英雄完全不同。
仿佛已经是不同时代的人。
年迈的领导人,并没有多问。只是吩咐一切按照十年想要的去做。
当被问及想要什么图案,想要纹在哪里。
十年思考片刻,举起手臂。
“这里。”
“这一次就先在这里。”
……
之后的几次,十年都已经记不大清了。
具体是什么时间,具体又是为了什么。
总之,这两百多年里,他陆陆续续又醒过几次。
重复着出罐,入罐的过程。
重复着纹身。
……
起初只是一时兴起,第一次纹身,胳膊上的大片艳丽花朵。
他甚至来不及等待伤口愈合就进入罐体。
其实那正是他想要的。
他需要一些……标记。
一些疼痛。
让他找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位置。
让他的灵魂,不再像水母一样无处可依。
……
可是终究两百多年过去了啊。
记不清多少次从罐中醒来,记不清多少次救世人于水火。
只有逐渐浮现于身体的大片艳丽图案,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父母葬在哪里。
不记得曾经的战友今在何方。
不记得上一次唤醒自己的稚嫩年轻人,和这一次的深沉中年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到最后纹身像藤蔓长满身体,看着纹身师为难的表情,他终于忍不住笑了。
啊。没有地方可以纹了。
确实。毕竟连私/处都已经纹过,实在是没什么地方好再下手。
他知道他在罐子里的时候是赤身,那近乎婴儿沉睡于母体的状态。他不在乎被任何人看到。
他只需要给自己一个标记,一个疼痛。
让他的灵魂在冰冷液体中有处可栖。
……很奇怪。液体连断头断身的重伤都能治愈,却不会抹去他刻意留下的疼痛。
或许这也是他的身体无声渴求的东西。
但是终究,纹满了啊。
十年歪了歪脑袋,思考片刻。对纹身师笑笑。
“那,这次换成耳钉吧。”
……
细针穿刺打出来的耳洞,太过精致细小。以他的体质,还来不及入罐就会愈合。
十年又歪着脑袋,思考许久。
请纹身师换成耳骨。
听说这里比较痛。
啪嚓。
穿孔器钻透耳骨。连颅骨都感觉到震动。
十年感觉良好。微笑着向纹身师道谢。
然后再次入罐。
……
世人都在期待,救世主十年之期的苏醒。
救世主却在等待,他三百年后才能到来的死亡。
……
他清醒地看到自己走向死亡。
他感到无比平静,甚至愉快地想要微笑。
这一次醒来,他看到十年前那个成熟稳重的中年人,再一次地变成了老人。
“小……张?”他试着回忆对方的名字。
“……是小辰。”位高权重的老人脸上浮现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哦。对不起。”十年坦率地道歉,一边从冰冷羊水里爬起,一边问,“这次又是什么?”
……
小辰说得不错。这次人类真的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这次的危机,比三百年来的哪一次都要严重。
十年仰起头,在天空中看到七座【塔】。
五座是变异种的【塔】。
而人类这边只有他,和一个很特别的断塔。
十年从【无色之塔】手里,救回了一个姓秦的小朋友。
听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复仇。
下场很惨。颈椎被捏碎,脊髓被破坏。他这辈子没可能再站起来。
十年从【冰封】的雪地里抱起他,感觉他的身体柔软且冰冷。
柔软是因为脊髓被打断,重伤。
冰冷是因为在雪地里失温。
十年从那个世界级变异种手里把他抢回来。
那个变异种叫什么?
【虚妄】?
好奇怪,真的有人叫这种名字啊。
那个变异种太危险。十年本想尽可能探查一些信息,却又很快决定,先把受伤的小朋友带回去。
早点治疗,说不定康复的可能性还大一点。
……
姓秦的小朋友对他说了声谢谢。在他俯身把他放到病床上的时候。
十年朝他点点头,然后缓缓退出抢救室。把病人留给医生。
……结果还是,无可挽回。
姓秦的小朋友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当个废人永远躺在床上。
小辰建议他接受人体改造,断塔却扑过来挡在他身前。
……像哭泣的老母鸡。
十年站在窗边,视线从绿萝上转移。
他看看病床上苍白的秦小朋友,又看看老母鸡张开翅膀的断塔小朋友。
于是他说:“我也觉得。”
在断塔小朋友哭着一遍遍说“不要”之后。
他说我还没报废呢这不还能再用一次么。
他说现在就找下家未免太心急了吧。
小辰肉眼可见地惊慌起来。
他当然知道小辰不是这么想。
他只是想给那个姓秦的小朋友,多一些思考的时间。
……
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接到了秦小朋友的通讯请求。
“我想好了。我志愿接受人体改造。我志愿参加【十年计划】。”
“请清除我的感情。”
那时十年正在外面出任务。他随手打爆眼前的变异种,却来不及赶回管理局。
只能跳到一辆废弃大卡车上,一边指指点点,崩掉那些无穷无尽不断涌过来的怪物。
一边对秦小朋友说话。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他轻轻地问。
眼前血肉飞溅。是变异种破碎爆裂的尸体。
十年站在废弃卡车顶上,一边战斗,一边轻声对小朋友解释。
“你会有意识,但那不是完整的意识。”
“那种感觉类似于浅麻醉。你不能动,不能完全感知到外界,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清醒与睡眠。”
“你不知道自己在何时失去意识,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你又会毫无征兆地突然醒来。”
“没有办法感知时间,没有办法做任何事。”
“你只能像个幽灵,像个水母,虚无缥缈地浮动在那个罐子里。”
“直到十年后,他们将你放出。请求你再次去拯救世界。”
“你将不再拥有自己的人生。”
“那其实真的很痛苦。”
十年说完这些,微微停顿。
给移动终端那边一点思考时间。
然而那头的人似乎已经考虑清楚。没有丝毫犹豫。
“我愿意。”
十年:“……”
十年一时没有说话。抬手轰掉一只又一只奇形怪状的怪物。
区区a级的怪物,对他来说就像踩死蚂蚁那样简单。
十年甚至不需要费心警惕周围,只是随手操纵着战斗系天赋,变异种就大片大片地倒下。
却依旧有更多的变异种涌上来。
涌上来。
十年想了想,觉得还是那边的志愿者小朋友比较重要。
于是他丢下眼前这些怎么杀都杀不完的怪物,随手划开【空间】,回了管理局。
秦小朋友还是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病房里。
他的皮肤是一种不正常的白。像纸人,像被活生生的人被洗掉了所有颜色。
听说是污染病的后遗症,一直好不了。
病房空气中弥漫着微湿的水汽。浴室里有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气。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垫在纸巾上的剥好的橘子。已经在初春凛冽的空气中发干。
十年到达时,小朋友正转头看着窗外。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盆青翠鲜嫩的绿萝上。
耳朵聆听着枝头鸟儿欢快的鸣唱。
冬日的暖阳,薄薄地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
看上去很舒服。
……
小朋友的脊髓彻底被毁掉。他这辈子没可能再站起来。
十年却看到他眼睛里的光。
十年本打算劝他再想想,但是看到那双眼睛,他忽然产生一种熟悉感。
啊。那种坚定勇敢,那种毅然赴死是因为心怀希望的眼神。
他在三百年前也曾见过的啊。
在镜子里。
在镜中的他自己眼里。
只是现在那样的心境去了哪里。
……
小朋友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叫,秦无味?
……
变异种有六座塔。
人类阵营却只有他一座即将倾颓的机械齿轮塔,和江小朋友的断塔。
但是没关系。
十年静静坐在椅子上,由管理局分配给他的单人宿舍里。
咔嚓。
咀嚼一块巧克力曲奇饼。
真好吃。
他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是秦无味送给他的曲奇饼。
本来是想邀请他去吃年夜饭……
年夜饭啊。
真是好遥远的东西。
但也是华国人几千年来不变的传统呢。
他对秦无味说: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对秦无味并无隐瞒,告诉秦无味今晚他会和辰为罡去各处游说。
【传灯】。
天赋序列表上,唯一一个由人类创造,而且只有人类能够使用的技能。
【序列x·传灯】。
是牺牲,是奉献,是变异种无法理解也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秦无味听过之后,点点头,说他早就已经选江耀作他的执灯人。
传灯者,执灯人。
秦无味在移植【传灯】之后第一时间决定了他的继承者。
听说他本来就是江耀的监护人。
“监护人?”十年歪了歪脑袋,有些好奇。
“只是名义上的监护人……说来话长。”秦无味嘴角微微一扯。似乎想起些什么。
被剥离了情感的他却无法做出任何类似微笑的表情。
十年点点头,示意他别说了。
自己马上要去和小辰会和,去推进【传灯计划】。
秦无味沉默片刻,表示知道了。
临走时,却又折回来。放了一盒饼干在他桌上。
“这是我弟弟买的。年货。”
秦无味看着他,脸上没有情绪也没有表情。
“如果你赶得及,请你来。我会给你留饭菜。”
“……”
十年看着他离去。
片刻后,十年打开那个饼干盒子。
里面琳琅满目,是各种各样的漂亮曲奇。
……
十年和辰为罡一起,劝说了所有人。所有人最终都愿意相信,江耀会是最适合的人选,江耀会是人类最大的希望。
所有人都决定把自己的灯传给江耀。
唯独十年没有。
他选择了秦无味。
他该做的,是传灯给江耀。
他想做的,是传给秦无味。
他始终记得那天在病房里看到的,秦无味瘫痪在床,侧着头,望向窗外时眼睛里的光。
那不是绝望,也没有痛苦。
那是一种平静的坚定。
一种无比强大的不可战胜的意志。
像极了三百年前的他自己。
……
十年,曾无数次拯救过世界,世人永远应当感谢他的,三百年前的救世主。
他都活了三百年啦。
最后有一点点小私心,怎么了。
……
哦不对,其实那不是他最后的私心。
当【黄金之塔】被击碎,当深红峡谷被崩坏击出大洞。
当他剧烈咳嗽,大口大口地吐出黑色内脏。
十年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另一个愿望。
不是作为十年,不是作为执行者,而是作为那个早已在封禁档案中被遗忘了名字的人。
他在加入管理局之前就想做的事。
峡谷,正是合适的好地方。
十年一路走着,一路咳着。
深红色的峡谷,怪石嶙峋的崎岖道路,一路留下碎裂的黑色内脏。
不知走了多久,十年终于找到。
真的很令人意外,居然真的能找到。
这大概是他日行一善救那么多次世界的好报。
一对狐獴。
一对神乎其技,从污染和大爆炸中幸存下来的狐獴。
仰起头,和这个奇怪的男人对上眼。
十年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下脚步。然后趴下来。
爬在荒棘丛里,悄悄观察那狐獴。
狐獴:“?”
十年托着下巴,轻轻咳嗽着。和两只狐獴远远对眼。
幸好他视力够好,所以没有照相机也没关系。
好可爱呀,狐獴。
他会把这个小动物的样子,一直记到下辈子去。
十年躲在荒棘丛里,轻轻咳嗽,假装狐獴看不到他。
狐獴疑惑地歪着脑袋,打量这个奇怪的人。
几分钟后,人消失了。
狐獴:“???”
两只狐獴受惊地睁大眼睛,灵巧后退几步。
荒棘丛里那个人真的已经消失。
地上只留染血战衣。
在狐獴无法理解的世界里,在人类肉眼看不到的视野里。
无垠苍穹,那座早已停转的机械齿轮之塔,无数零件纷纷从天空坠落。
而在遥远的地方,另一座,崭新的机械齿轮之塔,正在缓慢坚定地升起。
“……!”
刚刚击杀信徒的秦无味,从宜江管理局废墟里走出来。猛然抬头。
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他看到十年的陨落。
看到奔他而来的灯。
【序列x·传灯】。
那个笑起来如春风和煦的男人。
那片万里高空上被阳光照暖的金色云朵。
终于走下那漫长人生最后的大舞台。
终于向他期许的另一人,交递出那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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