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翩翩很喜欢这柄剑,或者说,他喜欢收集所有美丽、华贵、精巧的东西。
手指隐在宽大的衣袖中,他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已经迅速盘算出了把傅寒青就地捅死的利与弊。
傅寒青家世显贵,从他曾祖父那一辈开始就是世袭侯爵之位,他的姑母是宫中的淑妃,育有两子,深受皇上宠爱,他自己也是战功卓著,受封镇北侯。
这样一个人,肯定不能说杀就杀,但是应翩翩疯名在外,这年头有个这样的名声,总比正常人好办事些。
如果他因为被傅寒青冤枉,又是刚刚寻死不成,激愤之下“精神失常”,“一时失手”捅死了镇北侯,傅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可也不能真拿他怎么着。
穆国素来重文轻武,目前边塞不安,武将紧缺,他可以自请发配边关赎罪,立下战功再回来,也比之前那辛辛苦苦出生入死,反倒给别人做了嫁衣裳的结局好上百倍了。
这把子不亏,可以弄死。
傅寒青看见应翩翩只是瞧着自己不语,眼中也看不出来什么情绪,但无端让他觉得心里瘆得慌,不由停下了话头,问道:“你怎么了?”
应翩翩的拇指抵在剑鞘上,无声无息地往外一顶。
但剑刃依然隐于鞘中,纹丝未动,倒是系统发来提示声:
【注意,“傅寒青”作为本书主角,无法轻易伤害。请宿主努力作恶,提升反派经验值,可逐步解锁角色自主行动权限。】
系统也有点无语,一般正常人刚当上反派,要为非作歹杀人放火也总得有个适应期,从小一点的坏事干起,哪有这样上来就想杀主角毫无心理障碍的。
你把主角弄死了,这本书不得当场崩盘?这小美人也太虎了。
系统劝了之后,应翩翩还有些不信邪,又试了两次不成,意识到看来是自己心急了。
也罢,凡事都有规矩,既然得了这次重生的机会,那就暂且按照这本书的逻辑,一步步来吧。
这时,傅寒青身后的一名男子看见傅寒青的态度似乎松动了,立刻便站了出来,掀衣跪下,仰头对傅寒青说道:“侯爷,属下的弟弟尸骨未寒,家中姨娘幼妹以泪洗面,属下为侯府尽忠十年,请您为属下主持公道!”
随着这人的话,人群后面传来了一阵女子的哭声,竟是连死者的家眷都来了。
那跪着的人正是俞飞的哥哥俞蓬,他恨恨地看了应翩翩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侯爷处事一向公正,属下相信,您定不会徇私的!”
应翩翩负手当风而立,闻言仰头一笑,意态洒脱,说道:“夹枪带棒,真没意思。俞蓬,我说你找错人了吧?求镇北侯没用,我也不归他管。别说人不是我杀的,就算我今天站在这认了,在场各位,谁还能把我怎么样了不成?”
他这话说的特别混蛋,仇恨拉的妥妥的,系统显然颇为赞许,当场加分:【触发关键词“混账”、“作死”,反派值+2。】
应翩翩这话说的,就等于当众下了傅寒青的面子了,跟以往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模样大不相同,傅寒青不禁看了应翩翩一眼,微微皱眉,觉得很不习惯。
俞蓬果然被他的态度激怒,冷声说道:“凭你是谁,我只信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杀人者总会偿命!”
应翩翩微微动容,转头跟傅寒青说道:“你这手下可真没规矩,竟敢这样同我说话。事情还没查明白,他就这样咬死了我是凶手,莫不是跟我有仇吧?”
傅寒青望着他,目光中有遗憾,也有痛惜,低声说道:“阿玦,我是真的不想怀疑你,可刚才府里负责整理花园的小厮秋实已经指认,说是俞飞死的那晚看见你从花园里出来了。这件事你又如何解释?”
应翩翩道:“秋实是什么东西?”
随着他的话,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走了出来,跪下给应翩翩磕了个头,道:“应公子,小人在这里。”
应翩翩缓声道:“眼生,没见过。你抬头看着我,当真确定我就是你见到的那个人?”
秋实这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看了应翩翩一眼,只觉得这人如月之辉,如玉之华,仿佛天底下再华美的东西都不如他矜贵,可对视之间,那双漆黑的眼眸却如深不见底的漩涡,寒意沉沉。
秋实心中一悸,忙移开目光,低声道:“……是,小人看的千真万确。”
应翩翩轻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随从喊了过来:“我不喜欢说谎的人。梁间,你来教教他,应该怎么和我说话。”
秋实不禁抬起头,见应翩翩冲着自己浅浅地笑着,语气依旧温和而亲切,仿若闲话家常:“所谓‘桃花流水暗香盈,碧沼映兰汀’,眼下正是好时节。方才我在河中时,感到风吹水动,暗香盈鼻,风雅的很,想来你那么爱夜里逛花园,也会喜欢的。”
秋实尚且茫然不解,梁间却已经会意,大声应了个“是”。
他命人在河里打了一盆水上来,端到秋实面前,冲他嘿嘿一笑,然后就按着秋实的脖颈,将他的头按入了水盆中。
直到这时,秋实才明白应翩翩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此残忍之事,他竟然说的那么好听——这个疯子!
水从鼻子和嘴巴里灌入,窒息痛苦让秋实拼命挣扎起来,却根本无法摆脱后颈上铁钳一样的大手。
他的耳朵还露在外面,听见有人在说:“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连我家少爷都敢污蔑。”
“哗啦”一声,秋实的头被从水盆里拎了出来,梁间问他:“你晚上到底有没有去过花园?你看见的人究竟是谁?”
秋实咬牙道:“就、就是应公子。”
他的头又被按了进去。
周围的人都被惊呆了。
俞蓬骇然问道:“你要屈打成招吗?”
傅寒青喝道:“梁间,你住手,把他放开!”
可惜梁间只听应翩翩的话,对傅寒青的命令跟本不理会,秋实被拎起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更深地按了下去。
镇北侯府的护卫看着傅寒青的脸色,就要上前阻止,应翩翩微抬了下下巴,他那边应家的人立刻就挡住了那些护卫,成对峙之势。
应翩翩淡淡地说:“不要耽误我问话。”
【触发关键词“凶神恶煞”,反派值+4。】
秋实的头再次被拎出来的时候,看到这幕心里一沉,这才猛然意识到,应翩翩是个多难惹的角色。
果然就像对方刚才自己说的那样,在这里,没人能拦得住他,而自己,很可能会真的没命!
“我说!”秋实挣扎着喊道,“是俞蓬,我看到那个杀了俞飞的人了,就是俞蓬!”
此言一出,周围皆惊,连正要阻拦应翩翩的傅寒青都停下了动作,沉声向秋实道:“你此话当真?”
梁间眼尖,看到秋实的手似乎挣扎着摸向自己的右腿,当下弯腰直接扯开了他的裤腿,发现竟从中掉出了一小叠薄薄的金箔。
他不禁冷笑道:“好啊,你这笔栽赃陷害的生意赚的不少。”
秋实一个小厮,这辈子就算活到一百二十岁都不可能攒下来这么多的资财,从他身上发现这些金箔,已可算作是被收买的铁证。
陡然间这把火竟然就烧到了自己头上,俞蓬震惊之下,也顾不得再跪了,起身喝道:“一派胡言!秋实,你怎可为了活命随意诬陷于我!”
他转向傅寒青:“侯爷,他明显就是受到了胁迫,这话绝不可信!俞飞是我弟弟,我如何会害他!”
“是啊,为什么呢?”
应翩翩唇角略挑,带出一弯高傲的浅弧:“杀人,无非两种原因,要不然就是你对他有仇恨憎恶,哦,我刚才听你说‘姨娘来了’,那俞飞与你并非同母,应该是你的庶出弟弟对吧?”
“又或者他撞破了你什么秘密,抓住了你什么把柄,这个更好说。”
应翩翩略提高了声音:“我把话撂这,谁若是知晓俞蓬最近有何行迹可疑之处,报告给我,一经查实,赏黄金十两。若是俞飞被害当晚看到了可疑人物,提供线索,查明后,赏黄金五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样一来,想必没人不会心动,这一招简单粗暴,但确实有效。
俞蓬的脸都绿了,这才真切地意识到,面前这位看起来轻佻嚣张的纨绔公子可并不是什么只会以势压人的草包,起码迄今为止,本朝唯一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仍是他。
俞蓬记得他以前曾无意中听街头说书人讲起,当年应翩翩高中之时,太傅岳存山便称赞过他,说此人有三长,一是诗,二是剑,三是断。
这所谓的“断”,便是指他思维敏捷,记心过人,凡事洞察秋毫,便可知端底。
然而随着应翩翩这几年疯症加重,他当年获得那些称誉与期待也逐渐被人所遗忘了,倒是一副好皮相始终如一,如今依旧为无数诗人画手所记录赞颂。
他心慌意乱,不禁后退两步,一时竟没了主意,正慌乱间,却听人群后面一名女子嘶声道:“大人,民女有话要说!”
随着她的话,一名身穿孝服,头束白带的女子挤了出来,扑在应翩翩脚下,哀声道:
“民女是俞飞的同母妹妹,俞蓬是我的嫡兄,我前几日曾在家中无意中听到他们争执,二哥指责大哥近来沉迷赌钱,输掉了先父的房契,大哥责骂了二哥,还让他不许往外说,说是再赌上几把,房契自然会赢回来……”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极为高亢尖锐,被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相顾失色。
应翩翩还没说什么,俞飞的生母张氏已骇然色变,连忙也跑过来,一把捂住女儿的嘴,低声道:“死丫头,你在贵人面前胡言乱语什么,快别说了!”
她本来就是妾侍,如今当家的又已经去世,平日全仰赖俞蓬过活,虽然对儿子之死痛心不已,但更加害怕连女儿都被卷入这场风波中去。
可那姑娘却硬是从母亲的手里挣扎出来,抓住应翩翩的袍子一角:“民女不是想要黄金,可这些事民女想不通也不敢说,今日幸得有大人愿意彻查真相,还望大人给兄长做主!”
她不要黄金,可有的是人想要,傅家那边有一起跟俞蓬当差的护卫也不禁说道:“近来俞护卫确实也朝我借钱来着,借了三五回吧,还一次都没还呢!”
傅寒青沉声道:“为何不早说?”
那人一惊,连忙道:“侯爷恕罪,属下是没想到此事竟会和俞飞之死扯上关联……”
傅寒青想说什么,一时却又哑然,别说他的手下,就连他自己,不是也宁可去怀疑应翩翩,都没有想到俞蓬会是杀人凶手吗?
虽然手足相残有违人伦,但俞蓬和俞飞不是同母所出,而且傅家家规极严,严禁赌博,一旦被发现,将受到重责,俞蓬会这样做,也完全可以解释的通。
傅寒青心生恼怒,沉声道:“来人!给我去查京城的各大赌坊——”
“侯爷!”
俞蓬见傅寒青也是一副决心彻查的架势,知道此事再难瞒过,越是拖延越是严重,咬了咬牙说道:“不用查了,属下认罪。”
梁间怒道:“你杀了人还好意思理直气壮地栽赃我家少爷,真是卑鄙无耻!”
俞蓬道:“我们虽然近来有一些争执,但他毕竟是我兄弟,我又何曾想过要杀他?这次我们会起冲突,是因他白日里弄脏了应公子的衣服,夜里来找我要钱,说是想要再买上一身赔给他,我拿不出,他又说要把我的事告诉侯爷,我情急之下这才失手。”
他越说倒是越理直气壮了:“若非应公子平日为人傲慢,他又何至于着急成这样,不赔了你的衣服连觉都睡不安稳。这也不能说跟应公子全无关系吧!”
如俞蓬这等人,应翩翩若是为他动怒,那可就太有失身份了,但只能说,从他作为下属的言行上,足以窥得傅寒青的态度。
应翩翩笑道:“说得好啊,说的好。我今儿还是头一回发现,这府里竟然有个如此明白道理的人才。”
他走到傅寒青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俞蓬,含笑问道:“傅寒青,你说,怎么处置他才好呢?”
傅寒青一顿。
他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确实是误会了应翩翩,心中难免歉疚,不过在傅寒青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应翩翩更加不会因此而怪他,反倒是对俞蓬的处置问题,确实让人有些头疼。
论理杀人这样的大罪不能姑息,但俞蓬为傅家立下不少功劳,杀的也是自家人,若按家法来算……
他正思量间,便听应翩翩道:“要我说,他刚才说的一句话就挺对。”
傅寒青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说出这两个字,他忽然觉得自己腰间一空,猛然抬头!
只见应翩翩竟已铿然抽出傅寒青腰侧佩剑,而后回剑转身,直接捅穿了俞蓬的胸膛!
他瞧着矜贵秀美,然而动作之快之狠,却连近在咫尺的傅寒青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其他人更是惊骇欲绝,哑然失声。
寂静中,只听应翩翩冷笑道:“那句话就是,天理昭彰,杀人,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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