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数月后, 冰消雪融的无罔宫迎回了它风尘仆仆的新魔君。
之所以还称“新魔君”,是因自裴寒卿临危受命后,就没在那把君椅上坐过。
彼时江冽正在另一间屋子里修复古卷,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扇洒进来, 将蜿蜒进窗的裹冰梅花枝折出斑斓的色彩, 他坐在梅花下的阴影里, 沉思着落笔, 一字一句格外专注谨慎。
倏尔花枝颤动, 花瓣纷扬飘落,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窗外,阴影顺着大开的窗口投到江冽身上,江冽没立刻抬头, 写完最后一字才放下笔,掀起眼帘望向来人,来人的神色教他怔了怔。
江冽端详他片刻, 旋即笑了:“遇到了什么好事?”
裴寒卿守卫断州,与妖族交战数年, 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即便是面对家人,也甚少流露出太浓的情绪波动, 此时他脸上难掩惊喜, 导致他总是显得没精打采的眼睛里迸射出惊人的温度, 他尚未回答, 先悄声笑了笑,一只手指竖在唇边示意江冽放轻声, 紧接着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纯血魔翼族幼崽, 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般, 送到江冽眼前:“你看这只幼崽,长得像不像……”
那只幼崽正沉入香甜的酣眠,许是因为眼睛太大,所以睡着时眼眸还半睁不睁。
但即便它的眼眸只露出一条缝隙,也足够江冽看清一抹蓝色。
江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慢慢伸手,手指轻柔地覆上它赤红的头顶,指腹触到鸟儿微微潮湿却温暖的羽毛,再慢慢下划,停在它纯黑色的尾羽上,一时竟有些失语。
众所周知,戮州王风初醒的模样极好,无论是人形还是魔翼族原形都是百里挑一,普通的魔翼族尾羽都是红色,唯独他是纯黑。
江冽把幼崽托到掌心,垂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理解为何裴寒卿会这么高兴了。
恰此时幼崽睡醒,睁开了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左右打量一番,扑扇翅膀歪头啾了一声。
它睁眼时,瞳孔的蓝色更为明显,那汪清澈如天空一般的蓝里,清晰的映出江冽愣怔的模样,它眨眨眼,尖喙蹭了蹭江冽指尖。
裴寒卿眼眶酸涩,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皮,清了一声喉咙。
他现在可以正常说话了,但必须要慢慢说才不至于含糊不清,纵然他的语速几乎等同于一字一顿,语调里还是能听出被他刻意压制的激动:“它是在阿醒出事那天出生的,因为模样太像幼时的阿醒,魔翼族大长老便抱养了它。而我此番亲自去戮州选新王——也算是因缘际会吧,我回来前顺路去了趟魔翼族,大长老拜见我时恰提了一嘴,它不仅长得和阿醒一模一样,连命格都与他分毫不差,兹事体大,他不敢瞒报,便带着这只幼崽来见我。我……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多想,便想着回来见一见神君,神君见多识广,想必他可以为我解惑。”
为何会有这么巧的事?
究竟是巧合还是命运?
最重要的是,世上……是否当真有“轮回”?
江冽并指敲了敲眉心,对逐衡传音,下一息,一缕灼热的风便从庭院里闪了过来,掀动窗外的裴寒卿的长发,吹动门扉,最后停在江冽身边。
逐衡扬起的衣摆缓缓垂落,一手按在江冽肩膀上,先对裴寒卿颔首示意,才垂眸问:“怎么啦?”
江冽单手托腮,手指还在抚着幼崽蓬松柔软的羽毛,幼崽瘫在他桌上继续打起盹。
因为不敢确定逐衡给他的会不会是他想要的答案,江冽琢磨半晌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便看了一眼幼崽,又朝裴寒卿扬起下巴:“义兄有话问你,神君。”
“神君”两字江冽慢吞吞拉长,逐衡听得有点牙疼,每次江冽这么称呼他都没什么好事,他便在暗地里轻轻捏了下江冽的后颈,抬眼看向窗外,示意裴寒卿随便问。
裴寒卿看着堂堂神君一身老农打扮,肩上还扛着个锄头,沾了一身梅花,一时心情复杂。
他们家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合着把神君当仆人使。
裴寒卿斟酌了一番,神色认真地问道:“人死后,灵魂一定会消散么?会不会存在一种办法,能使灵魂不散,转世重生?”
逐衡余光瞥见桌上酣睡的幼鸟,明白了为何他会如此问,也感受到江冽顿时有些紧张。
“有。”逐衡放下锄头,从不远处搬来个宽椅,在江冽身边坐下:“‘重生’依托的是天道的力量。”
江冽想起逐衡剥离半数天道赋予的神脉,换得他重生的机会,神色一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谁能给风初醒渡天道的力量?
江冽便问道:“是世人口中常言的‘轮回’么?”
逐衡摇了摇头,目光空了一瞬,似乎陷入沉思,旋即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挂上了一丝浅笑,但他的笑容里并没有暖意,相反,那是比冰天雪地还要冷的神情。
他应当是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经历,细细看去,他的眼底还含着淡淡的嘲讽。
那神情一闪而逝,裴寒卿没有意会到,江冽却注意到了,他神思飞转,在想通一些关窍后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
逐衡一手搭在江冽身后的椅背,方才那副模样浑然不见,若无其事地说:“天道造化无穷,非常人可窥探,我也只是个寻常人罢了。不过我与我的兄长皆倾向于不存在‘轮回’,正常情况下,凡人死后灵魂就会消散,不可转生。”
裴寒卿看了眼逐衡,又看了看幼崽,眉头逐渐拧起。
“他确实是风初醒。”逐衡把目光落在幼崽身上,眸光闪动着意味深长的情愫:“他身上天道的力量,应当来自于那个一直给鬼王作挡箭牌的倒霉蛋,叫……支镜吟。想必支镜吟曾经做过什么,以至于在他们身死后,留下了一份生机。”
支镜吟做过什么?
是了,魂印……
那是真正的魂印的力量。
不过裴寒卿并未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而放松,反而神色越发凝重——他听懂了逐衡的言外之意。
他在想,若支镜吟身上有天道的力量,那岂不是说明,鬼诞生于天道?
那么鬼王祸世,天神临凡,生死相斗致使两败俱伤,悉数湮灭重归于天道,岂不是可以理解为……天道在用“死亡”这种手段,收回祂四散的力量?
裴寒卿不敢再想下去了。
逐衡指尖隔着一层微薄的结界划过幼崽身体,神神道道地掐指算了算:“他这一世仍会身份尊贵,且无灾无难,你们不必忧心。”
裴寒卿虽心里想得多,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没什么比神的卜算更令人放心了。
江冽本来在沉默,闻言偏过头,对上了逐衡自信的眼神,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逐衡在裴寒卿面前装一装大尾巴狼就算了,他那点三脚猫卜算功夫,江冽能不知道么,连大荒的天气都算不准。
但他也没拆穿,他垂在桌下的手悄悄凑过去,扣进逐衡的五指间,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漫了上来。
聪慧如逐衡,应当早就明白伏羲与女娲生前的未尽之言了。
天道……
江冽闭了闭眼,状似什么都没意识到,偏过视线问他:“你的花种完了么?”
逐衡数了数:“园子里还差一些。”
江冽问:“不接着去种么?”
逐衡:“……”
他扫了眼没走的裴寒卿,合着他道侣叫他来只是让他回答问题的,回答完他就没用了。逐衡有点郁闷地站起身,扛起锄头,走到门边的时候驻足回望一眼,口型问道:“你们要说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江冽摇摇头,朝他冷酷地一摆手。
逐衡垂头丧气地走了。
裴寒卿目送他离开,回头道:“神君的状态好了很多。”
虽然他临走时看起来不太高兴,但那只是浮于表面的情感,裴寒卿感觉得到,他由内而外散发着轻快的喜悦,最主要的是——他不恐惧见人了,与他们刚从神农鼎里出来时全然不同,那时神君凝重到近乎拘谨,谁也不见,什么都不碰,仿佛把自己当成最致命的毒/药,恨不得画地为牢把自己关起来。
“我给他找了点事做,他自己……也找了点事做。”江冽垂眼,避开裴寒卿的视线:“人一旦忙起来,就没空胡思乱想了。”
裴寒卿随口道:“什么事?让他去种花?阿冽,这我可要说一句了,你怎么想的,咱们家又不是雇不起魔侍,你让堂堂神君去干活?”
他话落,竟见江冽耳根可疑地红了,但是他没多想,只当是大少爷听他一言醍醐灌顶,后知后觉感到羞愧。
江冽完全不想和义兄解释逐衡最近在忙什么,用沉默跳过了这个话题。
他想了一想,抬手幻化出一方锦盒,打开盖子从里边拿出一颗灰色的珠子,再用灵气幻化出一条银链,将珠子缠起来挂到了幼崽脖子上。
幼崽无意识下扇了扇翅膀,恰好把那颗珠子拢在怀里。
裴寒卿顺着他的动作移去眼神:“这是……”
江冽沉吟道:“应当与支镜吟有关,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在神农鼎里,多亏这个控制了鬼王,否则我与逐衡没办法这么快出来,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全身而退。”
裴寒卿动作轻缓地抱起幼崽,又十分小心地把它揣回怀里,他的法袍为幼崽撑起一个结界,什么响动都吵不醒睡着的它:“若当真是缚州王的化身……唉,我希望他们这一世能有好结果。”
支镜吟太傻,一直被利用,他本身反倒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能与鬼王及其他恶鬼一概而论。
“我亦如此。”江冽交叉着双手,目光落到他衣襟绣的暗纹上:“你今后有何打算?”
裴寒卿把影族飞升的关键——金丹,给了江纤尘防身,金丹随着江纤尘灰飞烟灭也消失了,此生裴寒卿再也无法触碰到飞升之门。
不过裴寒卿看起来并不怎么在乎这件事,他沉吟片刻,认认真真地说:“先趁火打劫,把妖族并了,再休养生息,等四州新上任的州王熟悉州务,四州稳定,我再试试看能不能把人族也并了。”
江冽:“……”
裴寒卿确实不在意金丹破碎的问题,因为他志不在飞升,志在一统三族。
“束天地”于他是锦上添花,以他如今的实力,即便没有金丹,三族里也无人能与他一较高下。
江冽用眼神点了点他胸口:“你还是先想办法把它拉扯大吧。”
裴寒卿道:“放心,我已与魔翼族大长老商量过,无论他是不是阿醒的转世,我都会亲自抚养、教导他,以后让他叫我一声干爹。”
江冽:“……”
裴寒卿不仅志在一统三族,还志在认曾经的挚友当儿子。风初醒这回可亏大了,重生一次,矮了一辈。
裴寒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它已经能化出人形,你想不想看看它长什么样?”
他动作比话快,话落前已经又把幼崽小心翼翼掏出来,指尖灵光闪动,幼崽就化出了人形,看得江冽眉心一跳。
魔族幼崽比人族幼崽生长缓慢,按照人族幼崽的生长速度,这会儿已经长开了,至少也能看出人形了。魔族幼崽降生几个月都还是皱巴巴红通通的,像个猴。
但更糟心的是,这一眼的冲击给江冽带来的影响太大,江冽忽然发现他一想到风初醒,脑海里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戮州王,而是这皱巴巴的一团。
江冽抿了抿唇,摆摆手:“快,把它变回来。”
裴寒卿不解,但还是把幼崽变回了鸟样,嘀咕着“多可爱啊”,把幼崽揣回怀里。
裴寒卿此番回宫,最紧要的事便是给江冽看风初醒的转世,和江回风与时诩的口信:他们去云游天下,继续攒棺材本,有时间他们就回来,不必担忧他们。
眼下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他便打算离开,却不料江冽叫住了他,神色有些纠结,似乎正在酝酿着如何开口。
端详江冽的脸色,裴寒卿福至心灵。
他点点头:“确实,你们的合籍大典拖了太久,该提上日程了,我过会便联系长老们,先选日子再备礼。虽然咱们家现在有点穷,但你不用操心,我还能想办法去搜刮搜刮魔域里一些大财主,先任圣后有的,神君都会有。”
江冽:“?”
面对想歪了却仍很严谨的义兄,他虽然很感激,但他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合籍大典不急,我们如今的身体状况不大适合出门。”江冽道:“我有两件事,想求你帮忙。”
裴寒卿道:“你说,我定尽己所能。”
江冽起身出门:“边走边说。”
“去哪里?”
江冽顿了顿:“苦海。”
*
大战后,恶鬼灭绝,女娲破碎的封印、伏羲的洗魂阵、白虎神君的星辰结界都散了,力量回归天道,重新化为灵气,滋养万物。
如今鬼道已不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零星的野花野草从干涸成块的大地上探出头来,附带灵气的风吹过,带来生机复苏的清新花草香。
江冽站在深渊边缘,仰头感受着天空中浓郁的灵气,抬手打出几道真元落地。
裴寒卿看出来他在布阵,还是一个聚灵阵。
他为何要在这里汇聚灵气?
江冽偏过头看向他:“怎么不说了。”
裴寒卿回神,接着一路赶来时所说的话题道:“修真界三族,许多宗门世家皆因鬼王这几百年的布置,与这次出世元气大伤。”
关于鬼王出世,江冽近日来想通了,问题想必就出在有苏氏身上。
三千年前,有苏时闻剑走偏锋,偷窃鬼王的鬼气修炼,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他其实只是个“捕蝉的螳螂”。
四象神君以惨烈的代价封印鬼王,可谁都没想到,他们封印的并非鬼王全部的力量——偏偏还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缕,悄无声息“寄生”在一只大妖身上。
若江冽没想错,后来在有苏时闻进圣泉刻字的时候,那缕鬼气就附在了圣泉下的石壁上,融进了天险里修养,直到五百多年前,一任妖王进圣泉,那缕修养好的鬼气便又附在妖王之身,随他重见天日。
妖王旋即“性情大变”,掀起与魔域的战火。
那时老魔君飞升,魔域无君,魔族圣女孟怀沙一边率军艰难迎战,一边不忘寻觅新魔君,所幸老天保佑,给她送来了一位修杀戮道的心上人。
江回风修为高深,在杀戮之中淬魂炼体,于战之道颇有见解,与被鬼附身的妖王战力不相上下。
妖族与魔族二族持续五百年的战斗里,死伤无数,而苦海又因处在妖魔二族接壤处,死在战争中的数不尽的灵魂被苦海滔天的力量卷入,冲击玄武化身的阵眼,鬼王的意识与吞噬玄武残念的支镜吟出逃,支镜吟飘荡在苦海外,被风初醒捡了回去。
而鬼王意识与附身妖王的鬼气融合,进一步蚕食着妖王的身体。妖王即便不死在江回风手里,早晚也会死在鬼的侵蚀之下。
再后来,江回风突破渡劫,妖王节节败退,鬼王约莫见输赢已成定局,便在一次战斗中,附身了彼时怀孕的孟怀沙,融进她腹中的胎儿。
其实鬼王并没有多么聪明。
它不过是仗着大家对小圣女的宠爱,才能肆无忌惮行事。
江冽忍不住想,若真有“如果”就好了。
如果那时他拦住母亲,不让她随父亲上战场,以父亲的修为不会轻易被尚且虚弱的鬼王附身,母亲和妹妹也不会出事。
可惜这两个字总是蕴含着无尽的遗憾,遗憾又总是与后悔相辅相成,失去的无法追回,正如时光无法倒退。
江冽忽觉胳膊被戳了戳。
裴寒卿纳闷地看着他:“你发呆半天了,想什么呢?我刚说的话你听到了么?”
江冽收起情绪,神色淡淡地重复道:“你说三族最近的精力都放在联手清缴饲鬼者。”
裴寒卿:“……”
这人居然能一边发呆一边听他说话。
江冽脚步动了,继续布他的阵。
裴寒卿跟在他身边接着道:“这一查才发现,许多宗门世家都与鬼有牵连。这些占据修真界灵气最盛之处,几乎将灵脉圈死的庞然大物一倒,被圈住的灵气四散,天地间灵气因此异常充沛。”
他说着深深呼吸一口,空气里都隐约带着清甜:“你也感受到了吧?”
他说完才觉得这是一句废话,若非江冽感受到了灵气充沛,他何必要布聚灵阵?
“此番玄门百家因鬼式微,至少五百年内,都很难从一蹶不振的状态里抽身出来。而修真界忙着休养生息,暂时止战,世间暂时也就没有煞气冲击灵气,灵气也不会被抽用后转化为煞气,灵气在未来还会源源不断滋生。”江冽落下最后一道真元,聚灵阵成,他一拂袖,又将聚灵阵隐去,而后缓声道:“所以我打算在这几百年里,借用灵气做一些事。”
那时在神农鼎里,逐衡将他自己化成了封印,使得身躯消散,却因为裴寒卿在鼎外往里灌注大量灵气,再次凝聚出一身躯壳——虽然逐衡那会不算是死了,只能算重伤。但也说明,灵气对于先天神祇而言,是化形的必要一步。
是以江冽决定试一试,用聚灵阵汇聚灵气,滋养白虎与玄武的残魂。
冥冥之中他感受得到,在这方白虎与玄武陨落之处,必定留有他们的残魂,纵然残魂不再有意识,可与生俱来的使命感还是会让残魂留在此地,替他们守护鬼道——如他当年一样,即便魂魄碎去,残魂也会顽固地守在执念最深之处,以求动乱消散。
当残魂吸收足够的灵气,便会吸引其余的残魂融合,在时间的加持下,一定能再次凝聚出一副躯壳,星辰会再次诞生化身。
这一天也许是在千年后,也许是在万年后。
不过再久也没关系,他与逐衡等得起。
“聚灵阵一事,还望义兄帮我保密,尤其不要让逐衡知道。”江冽道:“我还想请你继续划方圆百里为禁地,日后帮我时常来加固聚灵阵……”
这要求听起来又多又难办,毕竟日后裴寒卿是准备并了妖族的,留这么一方禁地分隔两族,就如同一道实质性的隔阂,时刻提醒彼此“非我族类”,江冽正想着怎么解释,不曾想裴寒卿不假思索道:“可以。”
江冽眸光动了动。
裴寒卿似乎看透了他内心,笑了笑道:“你自小便甚少求人,难得求我一次,我若帮不了,岂非愧对你一声兄长?何况这不是什么难事。”
江冽迟疑道:“但两族合并……”
裴寒卿道:“这便是我这个魔君该考虑的事了。但如果你愿意替我分忧……”
“我不愿意。”江冽眸中漾开笑意,一拳捶在了他肩膀:“我只能恭祝魔君心想事成,流芳千古。”
裴寒卿含蓄地微微颔首:“多谢。”
他们绕着曾经的鬼道走了一遍,离开时已近日暮。
回去的路上,裴寒卿问道:“不是两件事么?聚灵阵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什么?”
江冽目光透过层层鱼鳞般的浓云,落在晕至昏黄的太阳边界上,微叹声道:“一件我自己无法完成的事。”
裴寒卿觉得很罕见,江冽语气里的怅惘也令他颇为疑惑:“还有你做不到的事?”
江冽脑海里翻滚着前世的一切,鸿蒙初开,神祇诞生,万鬼祸世……
他道:“此事说来话长。你还记得《大荒志》么?”
裴寒卿点点头:“一本闲书……”
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大荒志》里有关于异族——便是鬼道的记载,虽与事实有些许出入,大部分可都是真的,而且鬼王的出世也足以证明《大荒志》可不是什么闲书。
江冽道:“是,也不是。《大荒志》里一部分记载是真的,另一部分实属笔者胡乱杜撰。”
“有关于恶鬼与大荒各族,和遥远的一万三千年前所发生的一切,我在神农鼎里看见了,想让后人知晓。”江冽定定地注视着裴寒卿,慎重地说:“义兄,我想请你调人手,帮我修书。”
裴寒卿愣了一下,露出赞同的笑容:“修书好啊,后人本就该知晓真相,铭记灾难,居安思危……”
江冽摇头:“我没有那么深远的考虑,我想修书,只出自我的私心。”
凡俗皆有私心,他亦未能免俗。
——即便逐衡不在意,但他想让世人知道,他的神君为这个世界付出了什么。
他不能容忍他的宝物被“离经叛道”、“桀骜狂悖”的标签所束缚。
那只被使命囚困了一万三千年的朱雀,他有最无畏的心,最纯净的灵魂,也该拥有最自由的身躯。
江冽忽然想起一件十分久远的事。
那远比一万三千年更远,那是朱雀的诞生,亦是他们的初见。
别的神祇诞生时都有祥云迎接,唯独朱雀没有。
朱雀在南方灾星连珠时意外化形,于是他的诞生便不为大荒所期待,不被天道所承认。
在诸天星光聚拢出少年身的那一刻,天道降下滚滚天雷,试图挽回错误。
轰鸣的闷雷下,少年单薄的骨宛如一触即碎的薄冰。
他烈焰加身,承载九天雷电,骨肉粉碎而不倒,神魂破裂却不散,总能在下一息瞬时从星辰中凝聚身魂,天雷每劈他一次,他就仿佛更被锻体一次,焕发出顽强生机。
时隔这么久,江冽想起那时的朱雀,仍旧会被他的不屈震撼,一眼就刻骨铭心。
也正是那一刻,火神明白了困扰他许久的,“生命”的含义。
在火神反应过来前,他已飞身而至,抬臂为那天劫加身的少年挡住了天雷。
只是朱雀毕竟是刚诞生于世的神,承受不住天雷致命的攻击,在他到来前便已沉入昏迷。
他没有看见,也不会知道,他们的羁绊,其实早在他第一次见到火神前,就已经开始。
*
裴寒卿并未同他一起回来,他们路过断州时,裴寒卿决定留几日,同老部下叙旧。
江冽孤身回城,在城外等到宵禁,见大街上再无人才进城,回宫已至深夜。
他站在宫门前,远远就望见那个孤坐在无罔宫最高处的身影。
逐衡坐在屋檐上,手里提着一盏幽冥火灯,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出神。
清幽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火焰的光芒跳跃着打在他侧脸,却都驱散不了他身上浓重的寂寥。
若他不刻意融入这个世界里,他便与这方尘世格格不入。
江冽冷不防意识到,这里其实并不适合逐衡居住。
无罔宫太空旷了,空旷到孤寂,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又没有活人,连傀儡都没有,他不在逐衡身边的时候,逐衡能看见的,唯独具象的“风花雪月”。
可逐衡是什么样的性格?他在把自己关进天外天之前,是宁愿上树帮鸟孵蛋、下沼泽和妖兽捉迷藏,也不肯打起精神和伏羲学卦术的熊孩子。
把熊孩子隔绝在喧嚣外,不如让他远离喧嚣,也好过“看到摸不到”这种折磨。
几日前江冽试图照着宿伊留下的手记做傀儡,但是失败了,那时逐衡怎么劝慰他的……
逐衡笑着对他说:“没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觉得足够了,其他都不要紧。”
所以……
逐衡其实并没有把这里当成他自己的家,只因为这是江冽的家,所以他愿意陪江冽住在这里。
江冽闭了闭眼,运转真元,瞬形去到逐衡身边。
逐衡被风惊醒,惊讶抬眸,恍惚中刚看清江冽通红的眼眸,就被他一手按住后颈,俯身吻了下来。
冲力迫使逐衡向后仰倒,瓦面随他的动作发出清越声响,他一手箍住江冽的腰,一手探出灵力结界在瓦面上铺开,才不至于被他猛地一下把房顶戳漏。
他们在月光下拥吻,过路的微风抚不平心中的躁动,江冽此刻什么都不想,他迫切地想要与他肌肤相贴,满腔爱与痛除了与他骨血相融,无从排解。
他的手从逐衡衣襟里探进去,冰凉的手指顺着逐衡劲瘦的腰游走到他后背。
这一下把逐衡冰得一激灵,他眼眸里尚含着意/乱/情/迷的水雾,却倏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隔着衣服紧紧握住了江冽不老实的手。
逐衡忧郁地想,虽然他一直很想尝试一下幕天席地,但……下面可都是岳母亲手栽的花啊……
逐衡往下一瞥,看见迎风飘落的梅花瓣,就感觉好像是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再躁动的火也平息了。
往日在屋里更胡闹的事都做过,但是当着那一株株瑶琅赤梅的面,他不得不承认,他不行。
逐衡平复了一下呼吸,嘴唇还贴着他的侧脸,便顺势吻了他一下,含糊地问:“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更爱我了?”
江冽也回过神了,他趴在逐衡身上,缓缓把手抽出来,摸索到逐衡的手,缓缓扣进他的掌心,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一见到江冽,逐衡身上孤魂般的寂寥便消失了,就好像孤魂又被烟火气拉回了人间。他语气自然:“等你回来啊。”
江冽顿了片刻,喃喃地问:“这么晚了……我不回来你就不睡觉么?”
“你不回来我怎么睡得着?”逐衡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再说了,我看别人家不是也这么做么,妻子或丈夫外出晚归,都是要等着的,再晚就要出去寻了,可惜我出不去,不然我也去找你。”
江冽没听他说完,忽地打断他:“我们明天搬出去吧。”
逐衡下意识挑了下眉:“啊?”
但他也没问江冽想搬去哪里,他抬起他们交握的手,在江冽手背上啄来啄去,很开心地说道:“搬出去也好。我本来还想着过段时间和你说呢,我最近读了一本机关的书,自觉已经能上手了,搬出去正好试试。”
他又忍不住畅想着:“我可以靠做工赚钱养家。等我赚钱,都上交给你,别人家媳妇有的,我们阿冽也都会有。”
江冽便笑了下,他没抬头,把脸埋在逐衡颈窝里,鼻梁摩挲着他脖颈温热的皮肤,闷声道:“我想去山里住,暂时还不需要你做工养我,唔,但是需要你建个房子,还需要你种地。”
逐衡现在已经十分会使锄头了,闻言极自信:“没问题,那都不算事。”
江冽仰起脸看他:“事先说好,我什么都不会。”
逐衡盯着他微微发红的湿润嘴唇,愣了一下,脑子里瞬间不由自主地涌入一堆“心经”,某处可耻的清醒了。他不着痕迹地侧了一下身子,免得顶到江冽腹部,然后他一脸淡定地挥走脑子里的绮念,用十分无辜且单纯的眼神和声音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给我些鼓励就好了。”
江冽朝他下半身瞥了一眼,看他这欲盖弥彰的动作,就知道方才那被硌着的感觉不是错觉,江冽的目光里是欲言又止,但当他余光瞟到逐衡在月光下渐渐红透的耳根,心里却又软得一塌糊涂。
他抽出牵着逐衡的手,挑起逐衡下巴,拇指指腹按了按他的嘴唇:“那你想不想我今晚就给你一些鼓励?”
逐衡:“!”
逐衡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那素日里冷淡禁欲的冰雕道侣低声道:“今夜,我伺候你?”
分明没有一个露/骨的字眼,可这话从生性冰冷的江冽口中说出来,效果堪比最撩人的春/药。
逐衡登时觉得浑身热流一半上涌到脸,另一半下涌到不可明说的地方。
江冽好整以暇地端详着他红透的脸,语调十分不屑:“出息。算了,还是别伺候了,我怕你一会丢人。”
“丢人”两个字他贴近逐衡耳边,咬得很重,逐衡手臂一伸揽住他,一个旋身,两人转瞬回到了寝殿内。
逐衡躺在床上前一手扯落外袍随意一丢,指尖飞出一道光落地成结界。
他仅穿着一层绣工精致的单薄里衣,双臂屈起枕在脑后,朝坐在床边的江冽说:“来吧,现在就开始。看看一会谁先丢人。”
江冽:“……”
这躺平任伺候的架势让他蓦地有点手足无措,他方才逞一时口舌之快,嘴上舒服了,那么问题来了,具体该从哪一步下手?
江冽努力回想着那些对他而言很有教育意义的图册,脑子里关于“伺候”的步骤逐渐清晰,但是手还是很僵。
让他伺候人,怎么可能,他长这么大连拖把都没拿过。
偏偏逐衡贱嗖嗖地上下打量他一眼,旋即闭上了眼睛,一副很给面子任他发挥的样子,呼吸平稳,语调欠揍:“我脸上有花么,天天看都没看够?”
江冽:“……”
江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活动了一番指节,两根手指勾开了他的衣带,又轻轻拨开他的衣襟,露出他上半身半边身体。
逐衡因常年不见光,所以皮肤极白,这本应当是见不到阳光导致的病态,但又因那精壮流畅的肌肉线条而完全与病态两字沾不上边,他胸腹块垒分明的肌肉匀称,看起来极其赏心悦目,宛如美玉。美玉本该无瑕,此时却缀了许多未消干净的红痕——始作俑者盯着红痕目光上下巡睃,耳朵尖悄悄红了。
逐衡懒洋洋地咳了一声,语气很得意:“幸亏我不是那种易消痕迹的体质。”他没睁开眼,从脑后抽出左手拍了拍空荡荡的床榻,那副洋洋得意的语气更意味深长了:“你行不行啊,要不你上来吧,我来伺候……”
尾音倏然卡在了嗓子眼,他感受到江冽突然俯下身,冰凉的嘴唇覆上了他胸口处,唇瓣微动轻轻厮磨了一下。
逐衡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幽幽睁开了晦暗的双眸。
江冽慢慢眨了下眼:“不会这就被刺激到了吧?”
逐衡微微蹙眉,咬了下舌尖,才稳声道:“这算什么。”
江冽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赞许道:“挺好的,保持住。”他说着,缓缓运转起真元,整个人彻底变成一块散发冷气的冰块。
逐衡:“……”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还赖皮呢!
冷与热自古便相克,江冽拿冷气来刺激他,简直算出老千——这是他今天刚学会的词,没想到立刻就用到了!
他很不满,正打算抗争一下,就感受到冰凉的吻落到了他锁骨处,融进火一般的身躯,对比极其强烈,在那一刻竟不知是谁更靠近谁的温度。
逐衡被冷气刺激得肌肉登时绷紧,瞬间咬紧了牙关,呼吸难以遏制地加重了一下,直没入裤腰的腰腹肌肉曲线与青筋跟着剧烈起伏,随之就感觉泛着冷气的冰凉舌尖从锁骨开始,若即若离的,沿着锁骨一直向下。
水迹落在逐衡身上又瞬间蒸发在空气里,激得他一个战栗,他瞳孔骤缩,在温凉的呼吸更加向下前,猛地探手将那打赌还出老千的人提了上来。
逐衡翻身压在他身上,咬牙切齿地捏着他下颌:“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冽眼里笑意盈盈,语气和他本人散发的冰冷温度全然相反,他一本正经地沉吟道:“唔……玩火?”
逐衡冷笑着,将温度重新烧起来的爪子从他衣襟下摆伸进去:“呵,那我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玩火自焚。”
江冽舔了下嘴唇,感受着那只火炉在他身上胡乱摸一通,朝下瞥了一眼,目光里是淡淡的挑衅:“丢死人了。”
逐衡想都不想地说:“丢人和我一只鸟有什么关系。”
江冽:“……”
江冽为他的脸皮折服,还没来得及再嘲笑几句,逐衡突然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你倒是提醒我了。”
他忽地起身,赤着白皙的上半身在华丽的寝殿里翻了一会,拿着几条布带三步并作两步翻上来。
江冽眨了眨眼,纳闷他提醒逐衡什么了,更纳闷逐衡想做什么,就看见这货用指间捋了一下布带,他的灵气给普通的布条镀上一层赤色的灵光。
逐衡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渐渐勾起唇角。
江冽直觉示警,这货一定不会干好事,他刚要起身,逐衡比他更快地扑了过来,迅速钳住他手腕,趁着他还没来得及防备,飞快把他双手绑在了床头。
江冽:“?”
江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想死么?”
他自小养尊处优,可没受过这种待遇,手腕凝力就要扯断布带。
逐衡跨坐在他腰腹,见状轻轻掐了掐他的脸颊,又换上了那副欠揍的表情:“哎,我建议你别动,反正也挣不开,越挣扎越紧,你一会疼了我可不哄你。”
江冽仰头看了一眼手腕,又将目光落到逐衡脸上,一瞬间他对上那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倏然想起他坐在月下的孤独模样,心跳快了一拍,心想算了,只要他高兴就好,随他玩去吧。
但没想到下一刻,逐衡蹬鼻子上脸地冲他一笑,手上另一根布带就覆上了他的眼。
江冽:“……我看你想死。”
人果然不能惯着,不然他就越玩越花,仿佛那张光风霁月的神君皮下,内里未驯的兽性思维渐渐显露出来,即便看不见,江冽也感受到了逐衡身上不经意散发的那股兴奋劲儿,简直扭曲到变态!
江冽一紧张,黑色的魔纹便不受控地浮现在皮肤上。
逐衡在他唇边落下一吻,慢条斯理地拨开他衣襟,被极致的黑白分明晃了眼,幽深的目光逐一划过一道道魔纹,最后停在他腰腹间起伏的肌肉上,手指上缠着仅剩的一根布带把玩着,声音含笑:“嘶,什么死不死的,春宵一刻,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逐衡俯下身,指尖挠了挠他的下巴,哄猫一样,布带顺着动作垂落,蜻蜓点水似的触碰到他身上,轻声问道:“今晚……你想怎么玩?”
……
翌日清晨,逐衡还没睡醒,就被无情的一脚踹到了腰间。
那一下并不重,不像是在泄愤,像是单纯叫他起床。逐衡懒洋洋翻了个身,一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手习惯性地去揽枕边人,却不料他的手触碰到的不是软薄的里衣,而是厚硬的外袍衣料,想起今天要做什么,逐衡立刻瞌睡全无。
江冽坐在床边,扯住他一缕头发:“搬家。”
江冽说想去山里住,逐衡以为会是郁郁葱葱的深山老林。
没想到是一处荒山。
放眼一望,山上连一棵草都看不见,只有几棵将死的枯树立在寒风里,萧瑟荒凉。
但这却是逐衡最想要的生活之地。
逐衡神色微动,缓缓看向站在他身前的江冽,时至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如今灵气四溢的修真界,想找这么一块地可不容易,江冽对这里很满意,他抬脚上山,四下打量周遭。
江冽始终记得万年前,逐衡第一次发现一株草因为他的触碰枯死时,遭受了多大的打击,是以江冽宁愿找一座荒山慢慢等逐衡康复,也绝不允许再有任何东西在他面前枯死。
来之前他派人全面搜索过,确保此山绝对连一棵草都看不见,他才放心地带逐衡过来。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平地:“就在那里建房子吧,旁边……我想想,旁边可以……”
“阿冽。”
逐衡忽然唤他,江冽回身,被逐衡一把抱住。
他愣了愣,抬手环住逐衡的腰。
“谢谢你。”逐衡垂头在他颈边,嘴唇在他耳垂轻轻一吻,轻声道:“你让我觉得,我的存在还有意义。”
江冽垂眸,嘴唇几番张合,最终却只笑着道:“那你……以后伺候地可要更尽心一些。”
逐衡抱紧他:“一定。”
江冽无可保留地对他好,教他时刻清楚他是被爱着的。
于逐衡而言,被爱,便是被需要。
他还被需要——这于被天道抛弃的神祇而言,是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早在很多年之前,他就明白了伏羲与女娲的未尽之言。
天道。
天灾。
一万三千年前,鬼凭空出现,导致巫族灵族、大半数神族陨落。
如今,鬼王再次祸世,导致仅剩的先天神祇灭绝,鬼却也跟着灭绝。
换个角度想,神与鬼的退场,都是在完成“使命”之后——所以显而易见,席卷大荒的灾难,只不过是天道收回力量的一种手段罢了。
神对于大荒生灵来说是信仰,但是在天道眼里,只是用来教化的工具,当这个世界一派向荣不再需要工具,那么天道收回祂的力量……无可厚非。
可是若一族存亡全系于天道的“一念”,那生灵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逐衡在这么多年里已经学会不去想很多东西,否则那些找不到答案的问题能把他逼疯。
可现在他有答案了。
神存在这世上有何意义,他想不通就不再去想,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
江冽用他满腔爱意告诉逐衡,只要逐衡好好活下去,就已经是意义本身。
良久,逐衡放开江冽,牵过他的手朝前走:“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房子?”
江冽深思熟虑半晌,决定不去为难逐衡,简简单单建一个就好了:“我寝殿那样的。”
逐衡:“……”
江冽问:“难么?难就不……”
“不难。”逐衡指尖摩挲他的手:“我无所不能。”
江冽便看着他笑起来,细碎的日光落在他眼睫上,照得他微眯眼睛。
逐衡抬手帮他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心神一动,俯身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神君的xp:纹身!
全文完结啦!
感谢陪伴~鞠躬
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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