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哭鼻子
隔着走廊,都能听到李欣然因为愤怒而拔高的音调,临近熄灯时间,很快惊动了宿管老师。
看热闹的学生都被赶了回去,李欣然寝室的门也关了。
房间里很安静,连祝艺宁都没再说话。
初宜等了一会儿,宿管老师没派人来叫她,就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到了教室,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萦绕着一种沉闷又躁动的氛围。
没过多久,班主任万海来了教室,叫谭樟铭和李欣然去办公室。
早读课后,两人的家长就到了学校。
第二节课上到一半,谭樟铭回教室收拾书包。
他喊了声报告,还是平时那副睡不醒的模样,眼皮耷拉着。
只在拎上书包走之前,冲初宜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痞气十足。
用只有初宜能听到的声音,吊儿郎当道:“这几天不用替我写作业,开心吧。”
有消息灵通的同学打听到,万海要他停课三天。
下午自习,李欣然在讲台上对全班做了检讨。
内容是不应该与同学起争执,更不应该在起争执以后恶作剧,给同学的书上洒胶水。
李欣然检讨里的“同学”,是谭樟铭。
谭樟铭没提自己叫人把十瓶胶水洒在她床上是因为初宜,李欣然自己更不会提。
照谭樟铭的说法,只是一个过了火的同学矛盾,双方都有错。
但要是把实情说出来,这事就严重了。
之前李欣然准备这么做,是看准了初宜不言不语,这个打算也只有杜佳颖等少数几个跟她走得近的女生知道。
剩下的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以为真的是谭樟铭和李欣然之间的矛盾。
毕竟,李欣然单方面追了谭樟铭多久,谭樟铭就给她看了多久的冷脸。
这样的两个人闹翻,也有它的逻辑。
经过昨天晚上,杜佳颖已经彻底不做表面功夫,不再跟初宜讲话了。
祝艺宁在课间找过初宜一次,表情担忧。
“怎么会突然弄成这样啊,前几天还好好的。”
初宜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弄成这样。
小考之前,她跟杜佳颖不算很亲近,但有祝艺宁在,还是正常的室友和同学。
小考过后,事态就开始急转直下。
刚开学的时候,她还以为,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沈思行。
可现在短短两周,沈思行并没有出现过,也还是搞砸了。
这天是周五,下午,沈靖川准时到了校门口。
初宜拉开副驾车门,沈思行坐在里面,翘着二郎腿,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愣了片刻,坐上后座。
沈靖川以为,这是沈思行放出的缓和信号,心情不错,数了好几家餐厅,要带他们俩在外面吃。
沈思行道:“想吃爸做的糖醋鱼,还是回家吧。”
沈靖川满口答应:“也好,奶奶家的小白菜又起了一茬,再烧个汤,特别鲜。”
他看了眼后视镜:“小初这次考得也不错,你们万老师专门打电话来,跟我夸你呢。”
初宜的成绩,确实比沈靖川预想中的好。
初宜的爸爸初胜清还在的时候,沈靖川去过几次榕县,操持初胜清的葬礼,也是在榕县。
两条街大小的地界,教学质量可想而知。
寒假里,沈令嘉和书晴对初宜进正礼这件事,还颇有些担心。
这回出了成绩,托沈靖川和书晴的福,现在沈家全家都知道,初宜虽然现在考得不是很高,但“读书很有天分,努努力能进本部”了。
沈思行的话不多,初宜的心情也说不上好。
车里真正开心的,大概只有沈靖川一个人,自说自话,却也不冷场。
进了地下车库,他家车位又被两边紧紧夹击。
沈靖川叫初宜和沈思行先下车,自己小心往里倒。
地库空旷,开着灯,但仍然显得暗淡。
不知道通风口开在哪里,冷风从四面窜来。
初宜被吹得发抖,轻轻在原地踱步,又收紧手臂,抱住自己,低头把半张脸埋进围巾。
离她四五步远的沈思行“哼”了声,似笑非笑。
初宜回头,对上他嘲弄的眼神。
“说真的,挺佩服你的。”
初宜没听懂,所以没说话。
“谭樟铭是因为你被停课的吧?”
“我还没见过他给哪个女生出头。真是人见人爱,厉害呀,初宜妹妹。”
这是沈思行头一回跟她说话,内容却太刺耳。
“……我没让他那么做,我事先根本不知道。”
“哎呦。”
“那你知不知道,他妈是个疯子,打起人来不要命?”
“用完就扔,熟练。”
沈靖川停好车,一手搭着沈思行的肩,一手揽着初宜的书包,在电梯里遇到邻居,颇有些儿女双全的志得意满。
饭桌上,当着沈靖川的面,沈思行的表现又很正常。
仿佛前面将近两个月的水火不容没存在过一样。
对上初宜的眼神,还会冲她笑一笑。
沈靖川的心情大好。
吃到一半,他搓搓手道:“儿子,小初,我开瓶酒,少喝一点,行吧。”
沈思行道:“想喝就喝,别担心,吃完我来收拾。”
沈靖川脸上的笑容更大了,翻来覆去地说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爸爸了。
一顿饭吃到晚上九点多。
沈靖川喝了半瓶白酒,跟初宜和沈思行一起收拾完餐厅,虽然没醉,但也乏了。
交待给两个孩子水果在冰箱里,就去睡了。
初宜惦记着刚才沈思行说谭樟铭的妈妈打起人来不要命,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终于找到机会跟沈思行独处。
“你现在问这个管用吗?我又不是警察,管不了人家的家务事。”
初宜急得眼睛都有些红了:“他真的会挨打吗?我可以给他妈妈打电话解释,我想……”
沈思行“啧”了声,转过身,背对着她,从冰箱里拿了串葡萄。
“最烦女生哭哭啼啼,少来这一套,早干嘛去了。哦,你给他妈打电话,你有他妈电话吗?打通了说什么,再让他妈因为早恋揍他一顿?”
初宜被问得哑口无言。
沈思行说完,就进了房间。
初宜再三犹豫,敲了敲他卧室的门,想问一下谭樟铭的联系方式,只得到里头骤然响起的重金属音乐。
上个星期,谭樟铭说要跟她加微信,她害怕谭樟铭周末也一时兴起,叫她干这干那,不敢加,谭樟铭还臭了一天的脸。
当下,初宜焦躁又后悔,还夹杂一些迷茫。
心中五味杂陈,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夜色,生物钟第一次没有起作用,几乎是睁眼到了天亮。
第二天,惯例要去沈家爷爷奶奶家吃饭。
进门没多久,众人也都发现了沈思行对初宜的态度的转变,只以为他之前就是小孩心性,自己想通了就好了。
大人们谁也不明说,不过脸上都带着笑,心情都明亮。
沈爷爷还给了沈思行十块钱,叫他去村口买包干辣椒,顺便带上初宜一起,让她认认路。
之前每次来回,都是坐车,初宜确实对村里的小路很陌生。
沈思行一口答应,连书晴也是笑眯眯的表情,开心他们破冰的样子,初宜只好跟着他出门。
走出沈家的院子,前后左右都是小路。
沈思行带着她七拐八拐,走了好久,不知在哪个路口,再抬头,就不见了人影。
她穿了羽绒服,但刚才沈思行出门急,就没围围巾,手套也没戴,在这样的室外,很快就会觉得冷。
初宜在原地大声喊了两分钟沈思行的名字,声音钻进冷风里,就没了回应,只能试着自己找回去的路。
但沈思行带她出来前,心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计划好的扰人路线,怎么会让她轻易找回去。
初宜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每次感觉要绕出去了,就马上看到不知道已经经过了几次的路口。
她敲开过两扇院门,但郊区这一片地本来就没什么规划,属于谁买了地皮、拿到许可,就可以盖房子的地方,人口成分复杂,互相之间又没什么来往。
她不知道沈家爷爷奶奶的名字,说沈靖川三兄弟的名字,人家都不认识。
手机也没带出来。这东西对她来说,除了用来练听力以外,完全就是个需要去刻意使用的东西,不用说沈靖川的电话,她连自己的号码,竟然都没想过要去记。
不知又过了多久,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飘洒小雪。
北城的冬末多雪,开学后的这三周,几乎是一场接着一场,频率高到让最开始会因为下雪睡不着觉的初宜,也在短时间内习惯了。
今天这一场,来势温和,却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天色渐晚,不知道是因为下雪,还是时间本来就晚了。
初宜走得两条小腿酸胀,加上愈来愈大的雪花,最后只能等在一片青瓦屋檐下。
凛冽的空气钻进肺部,扑上脸颊,随风四散的雪花融化在头发和鼻尖,渐渐浸湿皮肤,从内到外带走身体的温度。
初宜由站改为来回踱步。
等她下一次转身,一柄黑伞在头上撑开,面前是肩上同样落了雪花的沈兆庭。
他的气息稍有不稳,面色沉郁,握着伞的那只手关节发红,很明显是被冷风吹了很久的样子。
他伸手过来,手背在初宜脸上贴了几秒,探过温度就拿开。
其实只是短短几秒钟,不知为何,看出沈兆庭找了她很久的事实,初宜就下意识在等他的责备。
“二叔……”
但沈兆庭先没说话,把伞交给初宜,首先解下自己的围巾,严严实实包住了初宜的半张脸,然后拿出手机打电话。
两个人要站在一把伞下,就得挨得特别近。
还因为初宜就围着沈兆庭的围巾,那是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沈兆庭常用,上面残留很多他身上的气味,说不上来的皂香混着浅淡男香,没有烟味,伴着缓冲过以后,没有那么凛冽的空气,持续不断地进入初宜的胸腔。
眼前是他宽阔的肩膀,沉默无声地表述着强大的可依赖感。
沈兆庭讲着电话,眼神还在观察初宜。
在深色的伞面下,沈兆庭构成了初宜的整个世界。
这是第一次,初宜在他脸上看到有波动的情绪,他的担心、放松和紧张,几乎全都写在脸上。
初宜费劲去找,也没看出不耐、烦躁和嫌恶。
“找到了,在开发区边上。”
“开辆车过来,这么冷的天,她冻坏了。”
“……把书晴也带上。”沈兆庭顿了顿,才说,“你女儿哭鼻子了,要人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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