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兔子。
兔子有温柔的蓝色眼睛,温热的白色皮毛,还有一对黑色的耳朵。
白路喜欢把脸埋进妈妈白色的软毛里,呼吸间是他这些天来一直怀念的妈妈的味道。
“妈妈,你为什么会变成兔子了?人死后都会变成兔子吗?”白路问。
妈妈耐心地给他解释了自己复活的原因。这是白路第一次接触到“神使”“媒介”“女娲泥”这些神秘的词汇。
身后的爸爸说:“你给他解释这么复杂的词语他也听不懂,他还是一小孩。”
白路最讨厌大人用这样的说辞打发他,当即反驳道:“是小孩也能听得懂。”
“就是,我们家小路这么聪明,肯定能听得懂。”妈妈支持他。
“妈妈,你是选择了爸爸作为媒介吗?为什么不选我呢?我也可以给你很多的爱。”白路不满地说。
妈妈摸摸他的头道:“选你还是选爸爸都是一样的。”
不,是不一样的。
妈妈的身体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严重缩水。
从人形大小的兔子变成了普通的兔子。
因为爱是虚无缥缈的,可以伪装的,所以恋人中的一方能用花言巧语去欺骗另一方。可当它变成可以量化的实物时,变多变少就无处隐藏。
毫无疑问,爸爸对妈妈的爱变淡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白路抱着妈妈想。
明明在他的记忆中,他们是很相爱的一对。
是妈妈死后无法再以人形陪伴在爸爸身边,所以爸爸有了外遇的机会吗?
还是爸爸本身对于妈妈的爱就没有那么热烈?
白路设想了多种可能,最终发现,妈妈预想中的爸爸会永久对她保持着炽热的爱意是几率最小的可能。
所谓的男女之爱实在是太靠不住了。
年幼的白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怀里的兔子无精打采,黑色耳朵耷拉着,蓝色的眼睛里是晶莹的泪水。
白路知道爸爸对妈妈的爱在变淡,但他还是心存侥幸地以为至少能保持现在的大小一段时间。
谁想某次放学回家,他发现妈妈的体型竟然变得只有拇指般大。
拇指大的黑耳朵兔子被关在很小的笼子里,正在嚼一片蔫了的菜叶。
“为什么妈妈变得这么小了?”白路对坐在沙发上悠闲喝着咖啡的白述发问。
白述闻言只是皱了皱眉,毫无波澜道:“你妈疯了。”
白路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精神一震:“什么意思?”
“她今天忽然咬了来家里的客人。”白述似乎是回想起白天的经历,表情有些不耐烦,“弄得我很没面子。”
白路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愣愣地看着他:“什……什么?”
白路问的“什么”并非是没有弄懂白述在说什么,只是对他在行为失常的妈妈和微不足道的面子间更在乎后者而感到震惊。
白路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
他努力地镇定心神,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爸爸,你说的那个来家里的客人是和你在暧昧期的女人吧?”
白述的眼神有片刻的闪躲,最终用“大人的事情,小孩少管”这样的话语搪塞过去。
第二天一早,白路把变成拇指兔的妈妈装进书包里,名义上是去上学,实际上是带着变成拇指兔的妈妈离开了家,去了外婆那里。
“外婆,妈妈好像听不懂我说的话了。”白路手里捧着拇指兔,小心凑到月芬婆婆面前,“我叫她她也没反应,一直在啃菜叶。”
“因为得到的爱太少,心智已经在向真正的兔子靠拢了。”月芬婆婆的眉眼耷拉着,透出浓浓的疲惫感。
她从白路的手里接过拇指兔,小声喊:“雨晴。”
拇指兔毫无所动地嚼着菜叶。
“雨晴。”月芬婆婆又叫了一声。
拇指兔停下嚼菜叶的动作,支起黑色的耳朵,对着月芬婆婆歪了歪脑袋,似乎是有了反应。
但白路还来不及惊喜,冯雨晴又继续去嚼菜叶了。
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只兔子。
“外婆,现在可以变更媒介吗?我想成为妈妈的媒介,我会让妈妈活下来的。”白路抓着月芬婆婆的袖子,急切地说。
月芬婆婆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可以,媒介一经选定就不能变更。”
白路松开月芬婆婆的袖子,头缓缓垂下:“妈妈是个笨蛋。”
为什么要选那样的人渣作为媒介。
*
也并非是完全失去了人性,变成拇指兔的妈妈有时会突然叫白路的名字。
但这就意味着冯雨晴挣扎在理性和失去理性之间。
从人变成没有自我意识的动物,这是非常痛苦的。
特别是在拥有人的意识时,她不仅要面对白述背叛的事实,还要面对儿子和母亲的担忧。
一次珍贵的重生机会,就这样被她任性地搞砸了。
冯雨晴没有脸再面对白路,更没有脸面对在她选定媒介时就苦口婆心劝解的妈妈。
最终,冯雨晴在深秋时节的某个下午,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从房间里偷了一根细长的红绳,在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上吊死了。
与其等到白述给她的爱耗光,最终变成一滩烂泥。还不如用这种自我了结的手法离开。
虽说都是死去,但后者好歹要有尊严一点。
于是,在那天傍晚。
白路背着书包,手里捧着新鲜的菜叶,迫不及待地冲进家中想要见妈妈时。
看到的就是一只拇指大的兔子吊死在槐树上,因为身体过于瘦小,在寒风中轻轻打着摆子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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