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洲至今都记得,那年夏天发生的事。
那时,他还在上高一,四月一号愚人节那天,刚好是他哥陆南舒的生日,所以他早早送出祝福,毫无意外,不会收到回应。
第二天,他踩着上课铃声到达教室,发现班里的同学极度亢奋,也不知去了哪里,一窝蜂涌回来叽叽喳喳,笑闹着直呼牛批。
“咋了这是?”林洲踢了踢前桌的凳子,“你们发现什么好事了?”
“也和我说说。”
早读时间,前桌用课本挡着脸,避开老师的视线悄悄回头,“高三抓到对小情侣。”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林洲不屑,对于他们那些即将高考的高三生,老师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次不一样!”前桌嘿嘿笑了几声:“是年级主任亲自抓到的,而且你知道是在哪里发现他们的吗?”
“哪儿?”
“宾馆门口!”
林洲直呼一声卧槽,“谁啊这么牛批。”
“女生还不知道,但男生据说是一班的大学霸,好像还挺出名的。”
虽然林洲本人学习不差,但他天生对‘学霸’两字带有恶意,所以轻嗤嘲讽:“我说什么来着?越是那种老实的学霸越闷骚,玩起来也最野。”
闲着也是闲着,下课后,林洲跟着朋友一起去高三部吃瓜,他原本就是看一乐子,直到他得知大学霸的名字——
陆南舒。
“你说叫什么??”
人又把名字说了遍:“陆南舒。”
“你他妈开玩笑的吧?”林洲不太相信,他那冷心冷情的表哥,会做出谈恋爱和人开房这种事??
“没错,就是他。”
林洲坚持是他们听错了,然后,他就看到陆南舒本人走进了年级主任办公室。
当年,这件事闹得很大,在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什么版本都有。
有人说,亲眼看到了陆南舒和人激烈热吻,有人说看到两人在宾馆门口搂搂抱抱,还有人说,级部主任当天就住在宾馆,刚好看到他们开门从房间出来。
总之,不管真相是什么,级部主任因此大怒,勒令两人把家长喊来,然而,也不知后续怎么了,这件事高高举起忽然就这么轻轻落下了。
林洲算是知道部分真相的人。
因为老师给陆先生打了数个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是秘书接听,电话好不容易落陆先生手里了,陆先生隔空问了陆南舒一句:“真的?”
陆南舒回:“假的。”
然后人就信了,这件事就此作罢。
给当事女生的家长打电话,情况类似,兜兜转转还是人小姨来接的,声称相信孩子没有早恋。而且,两人坚持什么也没做,也并非男女朋友,就连人家家长都信,他们这些当老师的,何必再揪着不放?
在两日的反省期内,陆南舒住在了林洲家,林洲偷偷问他,“你真的谈恋爱了?”
陆南舒回:“没有。”
“那宾馆的事是怎么回事?那天还是你生日吧?难怪不回我消息。”
陆南舒有些烦了,“与你无关。”
“行行行,与我无关。”
“那你喜欢人姑娘不?她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啊,我听说叫什么丁笑笑……”
林洲话还没说完,原本安静看书的人忽然啪的一声把书阖了,陆南舒抬眸看他,那眼神要多冷有多冷,“你最好把嘴闭严。”
关乎到人家女孩的声誉,陆南舒警告他,“我不管你听到了什么谣言,以后都把这个名字咽回去,不要在家提,也不要在学校里提。”
林洲有些不服,“就算我不说,学校多的是别人说啊……”
“哪个别人?”陆南舒把书丢到一旁,摸起手机,“再听到谁造谣,你就把名字记下来告诉我。”
“你要干什么?”
“发律师函。”陆南舒的声音很冷静,“既然他们的嘴那么大,不如留着去法庭说。”
从那个时候起,林洲就觉得陆南舒平静的表象下隐匿着不为人知的疯劲儿,对待那位谣言中的女孩儿,他认真了。
哪怕他从头到尾没提过丁潇潇的名字,哪怕他否认了两人的关系,可在无形中,他已经暴露他有多在意那人。
回忆到这里结束,林洲喊服务员加了几瓶啤酒,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啊,扯远了。”
丁潇潇沉默听完,指尖在不经意已经扎入掌心,有种尖锐的疼。
“没事。”她试图笑一下,“这些事我确实也不知道。”
高三那场谣言,说不困扰是假的,清清白白的两个人被说的那样不堪,为此,丁潇潇还和同学起过争执。
后来,也不知怎的,这些谣言都不见了,看热闹造谣的人纷纷跑来道歉,就连级部主任在一次大会上,也委婉暗示过大家不要听风就是雨。
原来,都是陆南舒做的。
“行了,我刚刚绕那么大圈子,就是想告诉你,我哥真的挺喜欢你的。”不然,他怕丁潇潇不信他后面说的话。
陆南舒一直将丁潇潇保护的很好,哪怕高考结束,两人在一起了,陆南舒也从没让林洲见过她的模样。唯有一次,护得严严实实的人忽然发了张海边焰火照,背景图中,就有丁潇潇的身影,就是看不清面容。
之后没多久,陆先生从国外回来了,也就是陆南舒的爸爸、林洲的二舅陆瑾盛。紧接着,陆南舒开始频繁出现在陆宅,后来,甚至被陆瑾盛的保镖看管起来。
“他不是不想去找你,是我二舅不让他去。”
“他的手机等一切通讯设备都被我二舅收走了,连我去见他,都要以说客的身份进去,而且还不能带手机进去。”那天,林洲被迫背下了丁潇潇的手机号,跑出来给她打了数个电话,都被挂断。
听到这里,丁潇潇忍不住插了句:“当时我的手机也被我妈妈收走了,我也偷偷给陆南舒打过电话,都是关机状态。”
就这样,两人错过最佳沟通时间,再加上陆瑾盛的从中挑拨,年轻的小情侣感情开始摇摇欲坠。
“二舅对你家做的事,我哥都知道,所以他后来同意分手了,并保证会和你断干净。”
丁潇潇愣了下,看到林洲摆了摆手,“这是表面,可暗地里,他让我先一步去找到你,让我告诉你他不会分手,但是需要你给他一些时间……”
阴差阳错,林洲没能找到丁潇潇,丁潇潇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被陆瑾盛多次挑唆施压,以为是陆南舒想要先放手。
“就差一点点。”林洲可惜道:“你人刚走,我就找去了锦绣荣城,可一切都晚了。”
在他看来,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站在两人的角度,双方都是受害者。
一个被看押联系不到外界,不分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亲爸对女友一家施压;一个不放弃一直想法子联系男朋友,不分手,亲人接二连三的出事抱怨她,男友冰冷的忙音让她看不到希望。
“你别太自责。”见丁潇潇低垂着脑袋久久不说话,林洲出声安慰,“我哥没有怪过你,我们都知道,二舅亲自去找过你。”
陆瑾盛是个很厉害的人物,盛世就是被他一手扶持壮大的,被他盯上的人,他都会找到对方的弱点直接致命一击。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他知道从陆南舒这里撬不开口子,就主动去找丁潇潇的麻烦。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面对驰骋商界的成熟男性,会被他击溃完败是很正常的事。
丁潇潇也不得不承认,陆瑾盛是个很可怕的人,三言两句间就捏死了她的弱点,逼得她久久喘不上气。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过放弃。”丁潇潇不得已回忆起那段过去。
在他们的恋爱被陆瑾盛发现后,他以羞辱似的方式告知了她的妈妈,她被暴怒霍梅抓回家,陆南舒也开始失去踪迹。
好不容易,她有机会逃出家透口气,本来想去联系男友,却被一个秘书似的女人拦住去路,“丁同学,我们老板想和你聊聊。”
明亮的咖啡厅里,一身西装的男人儒雅俊秀,以长辈的姿态请她入座。
丁潇潇想好了一堆话想要和这位长辈解释,都堵在了男人直白的开场,“丁潇潇对吗?”
“很感谢这三年你对我儿子的照顾,你们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有些话说出来你可能不爱听,但作为长辈我必须要说,你们这个年龄现在还很不成熟,不适合谈恋爱。”
类似的话,陆瑾盛也对霍梅说过,甚至还寄了一摞照片到她的单位,也是因此,霍梅在百忙中才会跑来管丁潇潇,因为她让她丢了人。
丁潇潇反驳,“我已经成年了。”
陆瑾盛随意笑了声:“成年不代表心智成熟,在我眼里,你还只是个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我已经长大了!”丁潇潇倔强又重复了一遍。
“好,你成年了。”陆瑾盛没坚持,双手交叉放在桌前,这是他开始放松的动作。
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已经成年了的小孩,三言两语间已经暴.露自己全部的弱点,他已经知道,该如何击溃她,“我想——”
“这位成年的小朋友。”陆瑾盛似调侃般悠悠问着:“南舒一定没少说你幼稚吧?”
丁潇潇猛地抬头看他,这次没再开口反驳,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陆瑾盛再接再厉,“其实你们不合适。”
“从心智讲,我家南舒无论年龄还是心理,都已经是成年人,可你,还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从家庭来讲,你只是单亲普通家庭,而南舒以后要扛起一个家族企业。”
“敢问,你能帮到他什么?”
这些,确实都是丁潇潇从没考虑过的事。她咬着牙道:“我可以学!”
“学?拿什么学?”
陆瑾盛觉得好笑,“据我所知,你的成绩还是南舒给你补上来的,于他而言,你只是个累赘。”
“就算你现在不肯分手,那你认为你们的感情能维持多久?”
“你要知道,南舒是要出国的,学业完成前,我不会放他回来。你能过去陪他吗?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以后能站在南舒身边的人,必定是能撑起陆氏的人,我也早已物色好人选。”
而那个人,绝不可能是丁潇潇。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算他们咬死了不分,但异地恋会逐渐消磨掉他们原有的爱。
没什么比异地恋更痛苦,更何况他们是跨国、跨阶级。丁潇潇可以偶尔一次的去找他,却无法一直陪在他身边、去了解陪伴他。
这是难以逾越的事实。
“答应和你在一起,是南舒一时心软,他有对你说过一次喜欢吗?”
“孩子,你真的了解他是怎样的人吗?他有想过要你了解他吗?”
“你以为只要坚持,你们就能长久,可就算你们现在不分,他早有一天也会烦于应付抛弃你。”陆瑾盛已经掌握这场对话的主权,末了还不忘下一剂猛药,“现在,不是已经有征兆了吗?”
他在暗示她,陆南舒已经准备抛弃她了。
丁潇潇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因为,陆南舒确实没说过喜欢她,哪怕一句想念。就连在一起,都是她三翻四次主动求来,而且随着陆瑾盛归国,陆南舒对她确实越来越冷淡,到了现在,两人差不多已经没了联系。
累赘、抛弃,这几个字是丁潇潇挥之不去的阴影。
因为从小到大,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累赘,在不停的被家人抛弃。
她痛的快要喘不上气了,而陆瑾盛却还在刺激她,“如果你真的成熟了,就该知道你们不合适,也不会有未来。如果你够聪明还有些骨气,就该主动去找南舒说分手。”
“放过南舒,也放过你自己,总好过过分难堪自取其辱,等着南舒主动来找你。”
那张卡,就是陆瑾盛那个时候推到她面前的,“只要你自愿分,这里面的钱都是你的,相信我,这些钱足够你不上大学也能养活自己。”
丁潇潇眼眶酸涩,死死盯着那张卡说不出话。
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哪怕心里再强大,这个时候也要绷不住了。她能做出最大的勇气,就是在陆瑾盛说完这些后,把卡又扔回给他,倔强的吐出一句:“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分手!”
“真是个傻孩子。”
陆瑾盛胜券在握,“你们一定会分手的。”
“我想,你也不想见识下你与南舒之间……真正的差距吧?”
丁潇潇没听懂,也不想懂。
她回去大哭一场,不停的给陆南舒打电话,得到的依旧是忙音。
直到,她的妈妈霍梅被同事污蔑,小姨的工作出问题,就连姨夫也出了个小车祸。
种种事情都堆积在一起,一开始,天真的她没有多想,直到她从妈妈手里拿回手机,收到了来自陆瑾盛的短信:【小朋友,认清现实了吗?】
阶级现实,残酷的现实,他们无法在一起的现实。
丁潇潇彻底崩溃,开始一遍遍给陆南舒打电话,让她更为崩溃的是,这次电话打通了,可不等她说话,电话又被无情挂断。
她受够了无尽等待,于是主动跑去了锦绣荣城,而林洲,就是在这个间隙去找了丁潇潇,结果没能找到。
事情的全过程都已经很清楚了,这个时候,那句:“我去找他分手,他为什么不解释?”也不需要再问了。
站在陆南舒的角度,他那么骄傲的人分手。他还需要解释什么?
想来在听到丁潇潇说出‘分手’二字时,他就不准备解释了。
还有一事,丁潇潇想要知道,“放弃出国上学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林洲也不太清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陆南舒确实和陆瑾盛说过类似的话,不然陆瑾盛也不会大老远飞回国。这大概,也是他们be的起源点。
“其实我一直挺愧疚的。”林洲烦闷喝了口酒。
他一直觉得,若是那日他跑的更快些,他先一步找到了丁潇潇,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话说到这里,就该停了。
但林洲大概是喝多了,絮絮叨叨又和丁潇潇说了不少事,他重复着他哥很喜欢她,还说在她离开后,他哥在原地站了很久没动,是在等她回来找他。
那时,林洲与丁潇潇擦肩而过,气喘吁吁跑入锦绣荣城慌得不行。得知丁潇潇刚走,他着急要去追,陆南舒淡漠阻止,“不用追了。”
想走的人,就算追回来了,也不再是他想要的那人。
“他当时还说了句……”
“说了什么?”丁潇潇按住他的酒杯,心再次被提起。
直觉告诉她,那句话会暴.露陆南舒被分手后的真实情绪。
林洲仔细回忆着,他想起那天布满繁星的夜空,远处若隐若现的黑影,以及路灯下,少年倨傲的脊背缓慢佝偻,垂下长睫轻轻笑了起来。
他说:“怎么就信了小孩子的鬼话呢?”
一句话,否定了丁潇潇对他全部的付出,让一切归于原点。
所有的双方奔赴破碎,重回陆南舒初次拒绝她时,残忍又清醒的告知:“意气用事,用虚无缥缈的喜欢赌未来,你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不是爱我。”
“丁潇潇,你太幼稚了。”
意气用事的说喜欢他想要在一起,被现实逼垮后,再次意气用事说分手。原来,陆南舒早已料到了他们的结局。
眼泪即将冲出眼眶,丁潇潇鼻子酸涩难以开口说话,她怕她一出声,就会哭出来。
难怪。
难怪在她说两清时,陆南舒说他们两清不了。
难怪。
难怪陆南舒会说是她先放弃的他。
丁潇潇很想说一句不是的,她从来没想过放弃他,可人此时不在这里,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我哥还是很喜欢你。”
在她转身用袖子偷偷蹭眼泪时,林洲低低道:“我和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
“不要和程临在一起了,我哥比他更喜欢你。”
别人不知道,但林洲最清楚,这些年陆南舒是怎么过来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重新在一起。”
叮——
手机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远在国外的陆南舒,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底快被林洲掀完了。随手拍了张照片,他发给丁潇潇只留了冷淡两字:【像你。】
照片里,是一只傻里傻气的圆眼金渐层,胖胖的猫脸上挂着一只蝴蝶结,可可爱爱的模样与他的猫咪头像六分像。
丁潇潇没绷住,擦干眼泪笑了几声,【你什么时候回国?】
她忽然,很想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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