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来。”
室内烟尘弥漫,庄青砚呼吸不顺,抬手将扣到咽喉的衣领解开两颗。
自知闯祸的宋可往洞里缩了缩,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
庄青砚说完,发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连忙放低嗓音哄:“……乖,不生你气,快下来。”
谁能忍心苛责一只小猫咪呢?哪怕是野猫。
宋可将信将疑地探出半边身体,谨慎打量他一眼,随后脊椎柔软伸展,仿佛有肉嘟嘟爪垫似的,落地悄然无声,手里还抓着亮晶晶的感应片呢。
幸好实验室在地下,宋可只撞破了一层天花板,不然被外面来往的人看到,又得上新闻,不过新买的实验室被祸祸成这样,叶梓玫那边,一顿咆哮少不了。
庄青砚垂眸检查,宋可身上的斑点基本退去,四肢虽瘦,却覆盖薄薄一层肌肉,看起来与从前无异,这次显现的狞猫基因,与钩蛇有明显差异,只继承了生物特性,外表没有异形变化。
因为宋可撞断了能源线路,部分设备停止运转,包括那台基因波谱仪,庄青砚用剩下的仪器做了粗略的检查,发现她的体征指数已经恢复到正常异能者的水平。
“从结果来看,狞猫基因的表现更稳定。”宁荣喉咙沙哑,往波谱仪投去一眼,因为能源中断,后面两种基因并未破译成功:“我建议维持现状,等钩蛇基因转为隐性,再换别的波段。”
“你要想搞清楚她体内的dna结构,必须考虑固化和辐射的问题,每次实验最好间隔一周以上。”
宋可体内的未知基因,就跟拆盲盒一样,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会出来什么,拆到稳定些的,比如狞猫还好,要是拆出钩蛇这种异形化程度深的,很可能影响他们未来一段时间的行动。
毕竟逆辐射会对人体磁场产生不可回转的损伤,即使异能者也无法一直承受,只能慢慢来。
“喏,这是刚刚的波段数据,我帮你整理完了。”宁荣递过来光屏。
“不用,”庄青砚扫了一眼,轻描淡写地拒绝,“我记下来了。”
宁荣皱眉,神情颇为不认同:“你别开玩笑,实验的事马虎不得,一个细小的错误……”
庄青砚流利地报了一串数据,宁荣当即反应过来,那是破译关键节点的日志。
他翻到光屏里对应的几行,竟然分文不差。
虽然早有耳闻,但亲眼见证还是难以置信,这小子的记忆力也太逆天了吧!
宁荣望向他的目光渐渐热切:“我的工作完成了,你答应我的呢?”
“你目前的难点,是超量辐射的不可控性对吗?”庄青砚问。
“高剂量辐射下双股dna断裂后重连单碱基对变异现象,”宁荣快速说,“我记得老庄主导过这方面的专项研究,在27年?还是28年?”
庄青砚只思考了几秒:“新历28年,火种前瞻性实验第二阶段,关于辐射导致的基因突变遗传研究,我会把相关资料发给你。”
两人说话的间隙,宋可跑来跑去打扫现场,把撞翻的设备扶正,把皮质躺椅推回去,还勤劳地拖了地,庄青砚帮着搭把手,简单收拾完后,准备带她离开。
宁荣喊住了他,从牙关里吐出干涩的音节:“那台中枢的内容,你全都记下来了对吗?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其余的火种资料呢?就这么一直尘封下去?”
空气一瞬凝固。
“火种已经失败了。”庄青砚的语气毫无起伏:“那些资料没有意义。”
仿佛一滴水掉进油锅,宁荣眼眶通红,情绪彻底爆发:
“怎么就没意义?你根本不明白火种的重要性!”
“就算失败了,哪个步骤失败,为什么失败,都是宝贵的经验和积累,只要能公布出来,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年何必闷头乱撞,明明是造福全人类的事,如果老庄还在,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庄青砚双拳猝然握紧,挺拔的脊背绷成直线,他转过身,脸上神情冷漠到极点:
“——造福全人类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宁荣愣住。
“我不是他,我这人道德低下,卑劣自私,当不了圣人。”
庄青砚懒散地插着兜,仗着身高自上而下俯视宁荣,镜片后的浅色双眸没有一丝温度:“宁博,火种项目没有复刻意义,不管你是想做3.0,还是‘造福全人类’,我衷心建议你,去问前同事要永生计划的资料,从普遍性来说,那方向总能研究出什么交差,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宁荣一时失语,讷讷说不出话。
“走了,不送。”庄青砚回头的时候,已经恢复惯常漫不经心的表情。
……
离开实验室的路上,宋可默默望向身边人锋利的下颌线。
庄青砚猝不及防低头,撞上她来不及转开的视线,眼底闪过一丝戏谑:“吓到你了?”
宋可摇头:“你说的,是真的吗?”
庄青砚此人,说谎和呼吸一样正常,宋可无法确定,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但不确定她就问,反正他说过不会骗她。
“哪一句?”庄青砚饶有兴趣。
“就全人类,跟你无关那句。”宋可老实回答。
“当然是真的,谁爱当救世主谁当,反正我当不了。”
庄青砚粲然一笑:“我管不了所有人,光一个你,就够让我操心的了。”
他牵起宋可的手,修长的指尖交错而过,变为十指相扣的姿势:
“野猫是种不着家的东西,我可得看好了。”
宋可朝他凶巴巴龇牙,但没挣开手。
前瞻城,两人戴着口罩穿过大街小巷,宋可兜帽一套,谁也不爱。
夜市繁华热闹,天空飞过缤纷的浮空车,人群热火朝天地讨论北方基地的异能者排行榜。
两人上了一辆开往内城的悬浮大巴,里面没有司机,连乘客都寥寥,发车后,凉凉夜风从窗外吹来,底下的人影越来越小,渐渐变成蚂蚁一样的点点。
“明天去看望明教授夫妇吧。”庄青砚忽然开口。
宋可算了算日子,明天正好是明刚和露西娅的结婚纪念日:“好。”
“记得带束花去。”庄青砚摸了摸她的脑袋。
明志的花断了,总该有人替他续上。
……
一架专用星艇划过夜色,稳稳停入站台。
穿着深灰套裙的何秋红快步出来,神色威严,行走间带起一股凛冽的风。
新换的行政秘书亦步亦趋跟上:“何长官,欢迎回来。”
被停职的两周里,何秋红出了一趟差,谁也不清楚她去干什么。
“四名s级明日到达,尽快安排好入籍事宜。”何秋红边走边说。
“好的。”秘书应下,心里不由咋舌,自从吉日格朗重伤,希泽掉到a级后,北方基地的顶尖异能者数量骤减,没想到何秋红这趟出门,竟然亲自拉拢了四名s级,一回来就是大动作。
何秋红健步如飞,又交代其他工作:“最近基地有什么动向吗?”
“有……那个,v587回来了。”秘书战战兢兢汇报:“他们刚刚在无尽海域杀了头5级凶兽……”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所以呢?”何秋红打断她。
“所以……以后他们的直接联络人是叶梓玫前辈。”秘书迟疑片刻,眼一闭心一横说了出来:“将军亲自下的命令。”
何秋红脚步顿了顿,继而若无其事地往前:“将军的命令,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遵从。”
秘书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
“最近将军的身体如何?”
秘书抓耳挠腮说不上来,叶将军的健康情况,是她一小小的行政秘书能窥探的吗?
何秋红瞥了她一眼,新换的秘书不顺手,人也不够机灵,只能慢慢培养了。
她往前迈出一步,从高处俯瞰整座灯火通明的城市,北方基地生活着上百万高级异能者,不计其数的平民,是全联盟最大的人类聚居地,也是最安全的堡垒。
就像过去无数宁静的夜晚。
然而何秋红清楚,随着乌托邦的升起,末日后的平静正在被打破。
风雨欲来。
……
花园公寓。
开门声响起,客厅里看新闻的五人纷纷抬起头。
“姐姐~”徐星正偷偷拔方知许的黑头发,闻声一骨碌翻身起来,抱住宋可大腿:“你好啦!”
“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林优优贴着面膜问,趁机摸了摸宋可的腰。
“应该,没有吧。”宋可觉得痒,笑着躲了一下。
庄青砚跟在后面进来:“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不用担心,我会带她定期复查。”
“你们在看什么?”宋可好奇地问。
素察挪出一个位置,宋可踮着脚尖,步伐轻盈地过去坐下。
“乌托邦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路小羽放大其中一块屏幕。
经过几天的发酵,乌托邦事件彻底白热化,十几名执政官发布联合檄文,要求中央庭给出说法。
各区游行队伍不断,甚至发生暴力闯卡事件,可惜飞行终端还没靠近浮空城市,就被无情击落。
关于乌托邦的视频在星网疯传,反倒把v587击杀梭皮海龟的热度无声无息压了下去。
另一方面,浮空城市的存在破坏了生态平衡,全球气候骤变,受影响最大的是沿海地区。
德岛(b16区)发生了次大型海啸,白莘(b13区)龙卷风肆虐,城市被夷为废墟。
超清的投影上,严重的自然灾害席卷了数座城市,宋可的神色沉下来。
“还有个坏消息,不过好像没人在意。”
路小羽用c区的终端调出画面:“低级区丧尸和凶兽的攻击变强了。”
尸潮变得更频繁,凶兽变得更狰狞,这些末日产物的战斗力似乎无形中得到了强化。
“暂时不确定这些影响是否由乌托邦引起,但情况很恶劣。”
七人商量了一会,对联盟当下的发展态势无能为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早点休息,明天去见,叶将军。”宋可最后拍板决定。
她打着哈欠站起来,路过一排郁郁葱葱的盆栽植物时,“啊啾——啊啾——”连打两个喷嚏。
“这是什么?”
“哦,ai物业送来的新品种,说是花园公寓的特色。”林优优随口回道。
宋可鼻尖微动,轻轻嗅了嗅,又有了打喷嚏的冲动,连忙跑开。
花盆下掉出块小小的荧光牌,上面亮起ai物业的温馨提醒:
「木天蓼,猕猴桃科仿古植物,家里有猫猫的慎领。」
……
庄青砚半梦半醒中,感觉有人在舔他的脸,小小的舌头,湿答答的,充满留恋的意味。
他睡眠一向浅,倏地睁开眼睛,反手扣住对方脖颈。
“宋……可?”
宋可眼眶湿湿的,鼻梁两侧冒出几粒花斑点,两只耳朵不知是过敏还是别的原因,又涨又红。
她趴在被子上,慢慢低下头,舔了一下庄青砚的指关节。
庄青砚瞳孔收缩,像被针扎到,猝然收手!
房门开了一条缝,宋可明显是溜进来的,不敲门的坏习惯改不了就算了,这回怎么跑到床上了?
庄青砚半坐起来,被子滑落腰际,转而意识到什么,匆匆套上件t恤,垂眸望去。
宋可的状态明显不对,难道是隐性基因又出问题了?
他伸手去探额头和脸颊的温度:“你哪里不舒服,嗯?告诉我。”
宋可安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忽然钻进被窝,卷起被子陶醉地打滚,颊边的小梨涡漾满湖水。
庄青砚:“……”这哪里是不舒服,分明是舒服极了。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腿,往后撤了撤,背部靠上床头,给宋可腾出空间。
宋可滚了一会儿,自顾自又贴上来,眼皮薄而通红,鸦睫沾满水润的泪光,紧紧抱住庄青砚瘦窄的腰,在他隐约的腹肌上来回蹭啊蹭,似乎不怎么满意,又拱进他怀里,轻轻打了两个喷嚏。
庄青砚如遭雷击,按着床单的指节骤然收紧,哑到极点的嗓音变了调:“宋可!”
宋可置若罔闻,含混不清地嘟囔几句,抓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耳朵上。
庄青砚蹙眉不语,眼神幽深如寒潭,宋可不知所以,催促地又舔了他手腕一下。
庄青砚双手握拳,青筋暴出,关节“咯咯”作响。
他试图挣了挣,但s7级强攻系的力量不是闹着玩的,哪怕她此刻毫无意识,自己也难以脱身。
半晌,庄青砚僵硬地动了动手指,捏了捏那对通红的耳朵,宋可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愉悦地摊开肚皮,终于安静下来。
凌乱的床上,被单滑落一半,庄青砚面无表情地枯坐,手里机械地,一下一下,有轻有重地揉捏狞猫的耳朵。
……
“走咯!准备出发!”
一大清早,宋可元气满满地伸了个懒腰。
“哟,队长,昨天睡得不错嘛。”林优优打着哈欠出来,睡眼惺忪,毫无女明星的自觉。
“嗯!特别香!”宋可脸颊露出小小梨涡,这是她半个月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就是醒来的时候,被子四角压得严严实实的,她挣脱了好一会儿才钻出来。
不多会,v587成员陆续到齐,方知许左右看看,轻声嘟囔:“我们庄公主呢?”
庄青砚这人不仅洁癖严重,乱七八糟的要求还特多,对于生活条件挑拣四的,落了个“公主”的称号,当然,大家只敢私底下叫。
咔嗒。
卧室门打开了。
一身低气压,黑着脸的庄青砚出来,看到眼神单纯且疑惑的宋可,脚步骤停。
他眼底尽是血丝,青黑的眼圈挂在俊逸的脸上,破坏了那份时时营业的优雅。
“你没睡好吗?”宋可面带关心。
“……嗯。”庄青砚五味杂陈。
路过阳台时,庄青砚无比精准地拎起其中一盆植物,扫了眼名牌,冷冷丢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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