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人精心营造各种巧合,但在上位者眼中也不过就是一场巧合罢了。
雍正惦记上了李四儿,但却并未因此迁怒到佟家多少,想着将来李四儿伏法之后,训斥隆科多两句也就罢了,他不过是一时糊涂才会被蠢妇蒙蔽,解决了这犯上的蠢妇,事情就算完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这些不省心的兄弟,允俄在外竟敢不受皇命,简直是胆大妄为!
放下年羹尧的折子,拿起的第二个上面便是对允俄的检举,胤禛思虑一瞬,仍旧命人传隆科多觐见。
此时林茈玉早已出宫回到自家,今日在宫里的事情谁也没告诉,就好像真的只是个巧合似的,一边预备康熙冥寿需要的东西,一边准备冥寿之后预备和昳定亲。
等到康熙冥寿时,林茈玉再次进宫,意料之中在命妇队伍中看到了李四儿。
“她还在里头。”
听见林茈玉小声嘀咕,林黛玉微微侧身往后瞧:“你也不能这么心急。”
“这还叫急?不急了。”
若是按照林茈玉年轻的时候来讲的,的确已经算是很能耐得住性子,如今年纪大了,耐性也好多了。
两人不时说两句闲话,等拜见过皇后,在皇后的主持下祭拜之后再与众人一起出宫,都是流程定好的事,一般不会出现意外。
但凡事有一般就会有不一般。前脚林茈玉等人出宫,后脚就听闻有个命妇在宫中放肆,被扣下了。具体是如何放肆的没说,但在这个日子里放肆,再小的事情都会被放大。
林茈玉听闻消息就精神起来,命人随时打听着,不多时就听闻隆科多进宫去了。
“众命妇临近晌午才出宫,这还不到半下午隆科多就匆匆进宫,看来这个被扣在宫里的人就是李四儿。我还想着皇上会等个机会,没想到他才是急性子。”
“他现在都是皇上了,看谁不顺眼随便找个借口就收拾了,还用等什么?皇阿玛这么些皇子,有的还没封上郡王呢,他都已经想着怎么把老十三的儿子封郡王了。以前看着他最冷静,现在看来,他才是最任性的那个。”
胤禛登基之前和登基之后这么大差别,是允佑没有想到的。要是早知道这个四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登基之前就应该去跟他套套近乎,而不是想着彼此关系能过得去就成。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悔。
“隆科多进宫去找老四,可见他心里很在乎这个李氏,你说他能不能把人带出来。“
“能。”
“嗯?”
林茈玉回答的太痛快,允佑拧着脖子转过头来:“老四有这么好说话?”
“不是皇上好说话,是隆科多放不下这个李氏。”
“怎么会,不过一个侍妾而已。”允佑自然不信,封建时代的男人眼中,妻妾不过是所属财物,尤其是像李氏这样的妾,充其量也就比那些贱籍奴婢强些,连“妻财”都算不上,只能算“奴仆”。
他不信也没办法,林茈玉知道跟他解释不通,只等着用事实说话。
不到傍晚,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禀报:“隆科多带着人回去了。”
“真回去了?宫里没有什么其他的话传出来?”允佑还是不信,盯着小厮追问。
小厮摇头:“探听消息的不止咱们一家,奴才进进出出都打听遍了,还等了一会,没听说宫里有什么消息出来。”
晌午才扣的人,不到半天就放出来,老四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可不像他的脾气。还是说,当上皇帝之后他的脾气变化真有这么大?
想不明白,允佑看向林茈玉:“福晋?哎呀福晋。”
“我不知道,问我你又不信。”林茈玉起身就走。
允佑忙跟上:“信信信,你再说两句,我肯定信。”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回话的小厮被扔在原地。那小厮瞪着眼看没人理他,赶紧看向门口的赵诚,见赵诚努努下巴,立时告退。
此时皇宫里,胤禛正在大发雷霆。
天子之怒不会大喊大叫,他只要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足以让人不敢喘息。
下首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年氏。她们二人刚协助主持了祭典康熙,又慰问了太妃、训诫了宫妃,身上吉服还没换下来,匆匆忙忙地就聚在这,看着上头的胤禛生闷气。
一妻一妾也算共事多年,对视一眼就能大致明白对方的意思。
等到宫人进来换茶,年氏接过托盘示意宫人退下,亲自端着托盘上前。皇后从托盘中端起茶,递到雍正面前。
“今儿是皇阿玛冥寿,有什么话且等明日再说,皇上息怒。”
“朕何曾想着今日难看?你们是没有瞧见,隆科多满口胡言,说什么没有李氏他就不活了,还想威胁朕不成?”雍正看都没看皇后递过来的茶,这是真生气了。
没想到隆科多会这么说,皇后和年氏也愣了,二人再次交换视线。年氏收起托盘,躬身要告退。
雍正吸口气:“这不是政事,不用回避。便是为了你哥哥也无妨,你哥哥和隆科多都要打起来了,哼,早前朕还想着是你哥哥糊涂,原来竟是隆科多糊涂。”
年氏连忙跪下:“妾身哥哥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皇上责罚。”
“起来吧,外头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朕不是在责怪你,你也不知道。今日辛苦皇后了,皇贵太妃可有说辞?”
“方才从寿康宫过来,皇贵太妃倒是没说什么,听闻与李氏有关,还冷笑了两声。”
皇后如实回复,雍正却不太满意。
“皇贵太妃进宫多年,外头的事难免不清楚,可连宫里的事情都不清不楚,就白做了这个皇贵太妃!”
他的声音又冷下来,这是为之前李四儿冲撞皇后的事情迁怒了。当时宫中没有皇后,全靠佟佳贵妃理事,李四儿又是隆科多的宠妾,迁怒到她身上也算合理。
但若要做个明君,就不应该迁怒。皇后劝道:“皇贵太妃虽是佟佳氏女子,可进宫时也不过十来岁,又在宫中多年,家里的事谁还专程来告诉她不成?那些事想来她都是不知道的。”
皇后好心相劝,雍正却从中听出别的意思:“宫中的事有什么不知道,那些,还有别的?”
皇帝多疑不好,但有时候多疑确实能发现点什么。
皇后虽说没想特意瞒着,但也没想这么快说出来,顿了一下,被雍正的视线盯着,片刻才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舅舅从内务府拿了些东西,以至于宫内宫外忙乱了些时候。底下人报到我这里,是我不许他们说的。”
底下人得罪不起隆科多,不敢把事情闹大,但上报到皇后面前也不算失职。皇后仿佛随意的一句话,就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她素来贤德,雍正自然知晓,不至于为这点事迁怒到她身上,但对隆科多的滤镜碎了。
“舅舅?可真是朕的好舅舅!”
德妃是有亲兄弟的,胤禛的亲舅舅是乌雅氏,但乌雅氏哪有佟佳氏好听?何况胤禛曾经被孝懿仁皇后抚养过,这声舅舅也不算是硬攀扯上去的,此时再回想,当初隆科多亲近拉拢,焉不是有意为之?
怀疑就像一颗种子,不往那边去想的时候,就算定死了李四儿的罪也会下意识替隆科多开脱,等种子一旦发芽,不需要浇水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待皇后和年氏出来时,雍正的神情讳莫如深。
一后一妃下了台阶,皇后忽然问道:“你哥哥给你来信了?”
“没有呢,那边事忙,只叫人送了些东西带了两句话。”
“你哥哥是疼你的。今儿事情闹得不好看,后宫里本宫要多注意,皇上这边你多劝慰劝慰。”
“是。”年氏柔柔一礼,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并没有急着回自己住处,今日怎么说也是康熙冥寿,她叫内务府点了东西,给寿康宫的各位太妃送去,说是皇上的孝心。
内务府早等着消息呢,鄂尔泰一边命人去送赏,一边去找允裪:“皇上这是给隆科多记上了一笔。”
“别急,你表现的时候还没到呢。”
“王爷说笑。”
是不是说笑两人心里都清楚。寿康宫里太妃们收到赏赐难免也会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待在寿康宫最大的乐趣就是打听新鲜八卦了。皇贵太妃也不例外,看着送来的东西她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收下了。
有时候传递消息并不需要特意说明什么,只需要一个举动就能做到大多数人的心照不宣。
皇上对隆科多有了微词,这条消息就像从河堤裂口流出来的水,裂口会越来越大,消息传播也越来越快。
十几日后,允俄再次抗旨,雍正坏心眼作祟让允禩来定允俄的罪。当着面允禩答应了,转头就找人商议对策,而被他找的人里就有与隆科多交好的人。
一个曾经冠绝朝堂的八爷党,一个如今垄断官员调任的“佟朝”,他们交好的圈子有重叠再正常不过,更别说当初佟国维支持夺嫡的皇子正是允禩。
这一下是直接戳到雍正的心窝子,当堂将两人训斥了一顿。
这不就是机会来了?鄂尔泰瞅着时机,将隆科多给内务府带来的麻烦整理起来,一股脑递上去,其中就有被隆科多扣着没还回来的玉牒。
允裪紧随其后,将林瑾留下的折子挑着胤禛怒火上头的时候递上去,顺便还有他自己的请罪折子,上书心知隆科多狂妄独断,但不敢上奏云云。
一把火接着一把火,雍正的胡子险些被点着。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满朝被隆科多压着的人不计其数,还有那些不能直奏的官员,听闻有机会弹劾隆科多,一时间门奏折如同雪花投来,将他做的那些事有的没的、真实的夸张的全奏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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