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茈玉知道在她送回京的信中夹杂了一封允佑写的信,但并没有多想多问,若果真是什么要紧事,允佑自然会告诉她,若不是要紧的,那就没必要问了。
她在贾琏曾经住过的小院中住了几日,见到了王熙凤,然后与王熙凤一起去看了迎春。
几十年未见,迎春从一个略有些木讷的闺阁小姐,变成了慈爱的老太太。做小姐、夫人时性子软糯容易被人欺负,但当她成了老太太,曾经的缺点就成了起来只会赞她和善慈爱,家中小辈们最喜欢这样的长辈。
林茈玉和王熙凤去的时候,迎春的院子里正有几个小辈嘻嘻哈哈玩闹,他们被管事嬷嬷三催四请才不情不愿离开,走的时候还有几个胆大活泼的探着头,看看来的客人是谁。
府上人是认得王熙凤的,即刻就有人过来:“亲家舅太太来了,我们太太正在里头呢。这位是?”
“这位是你们太太的表妹,京中来的贵客,还不快去告诉你们太太。”瞧着林茈玉和允佑不是大张旗鼓来的,王熙凤也没有直说两人的身份,只表明与迎春的关系。
那婆子面带疑惑,对着林茈玉上下打量一番,才道:“既是太太的表妹,便是贵客,一位里面请吧。”
王熙凤是迎春的亲嫂子,这位表妹看起来也非富即贵,总不至于是来打秋风的。婆子转身带路,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小丫头速速前去通报。
屋里迎春正在挑拣毛笔,听见回禀愣了会子:“表妹?与我亲近的表妹只有两个,都在京城里呢,哪里又有一个表妹?莫不是嫂子哄我,你先带她们进来。”
她与邢岫烟嫁得不算很远,当年曾同住一个屋檐,偶尔也有来往,若是她来不会不报上门庭,反而说什么不伦不类的表妹。真是怪了。
迎春纳闷,放下手上东西站起身,还没走到大堂正中央坐下,就听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一妹妹快来瞧瞧,这是谁来了?”
王熙凤的声音无论何时都是最有辨识度的,迎春循着声音抬头,没瞧见王熙凤,却瞧见另一个熟悉的面孔:“这是,林家大妹妹?你怎么到这来了?”
“多年不见,难道你不想我不成?出来游玩总要归家看看,既到了这里,便来看看,瞧见你过得好就好。”
“好,有什么不好?哪里都好!”迎春快步走过来,一手拉着王熙凤,一手拉着林茈玉,也不在外间堂上,直接到里间去坐。
在门口的婆子看见这景象松口气。看来果真是表妹,不是什么胡乱的人。
当初迎春嫁过来的时候,夫君只是小吏,如今也已经升上四品了,在京城里四品官不大,但在地方上知府也不过才从四品。
那些人听闻迎春脾气好,没少动心思从内宅求情办事的,只是她们不知迎春脾气再好也是从京城国公府出来的,怯懦木讷不假,脑子又没问题,将被针扎都不动的本事拿出来,这么些年从她手上拿到好处的人愣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此时三人在里间坐着,听林茈玉说是为允佑修养才出京,迎春沉思一瞬:“太妃娘娘可好?”
“太妃娘娘康健,正在王府住着呢。”林茈玉知道她想问什么。“虽说太妃娘娘们都出了宫,但皇上是孝顺的,逢年过节各处太妃们都有赏赐。”
戴佳氏出身不高,甚至可以说如今全族地位最高的就是她,与她有关联的亲戚们都盼着她长命百岁呢。
迎春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能问这一句已经不容易,别的不值当拿出来破坏今日见面的喜悦。
都是幼年相识的姊妹,几人互相寒暄问候亲亲热热,忽而迎春看向王熙凤:“可找着了?”
“害,就知道你要问。这茫茫天下大海捞针,要找一个人哪里那么容易?如今你哥哥得了闲,四处托人,说来也是奇怪,竟半点踪迹都没有,难不成是上山做了神仙?”
“谁做神仙?”两人似乎在说一个很熟悉的话题,林茈玉好奇问上一嘴。
王熙凤转头看过来:“还能有谁,自然是咱们家那位宝一爷。三妹妹也命人去找过,可来来回回这么多人半点消息都没有,连蔷哥儿他们都找着了,就是没有宝玉的身影,也是奇怪了。”
林茈玉的好奇戛然而止,她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无论贾宝玉是否成器,他都是荣国府一脉的子孙,迎春善良自是挂念,探春也惦记这唯一的嫡亲哥哥,贾琏作为这一辈中的兄长,更有责任找到堂弟下落。
只是她们忙着大海捞针,贾宝玉却不想见她们。
迎春连叹好几声:“我如今挂心的唯有这件事。虽说兄弟姊妹们都不及当年公府富贵,可好歹衣食无忧,不差一口吃喝,他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叫人如何能安心?”
王熙凤跟着叹:“谁说不是这样,你也找,你哥哥也找,三妹妹也找,便是个丢了的人也该找着了,可偏是不见人影,倒活像躲着咱们似的。可是,他一个人,能躲过咱们三家不成?”
当官的要找平民,可比平民要找当官的容易,又是三家联合,愣是不见人影,活像见鬼。
她们一人感慨,林茈玉低头喝茶。
虽然不是见鬼,但比见鬼还难。那一僧一道是不是正经修炼之人不知道,但的确是有点真本事在身上的,贾宝玉八成已经被他们找到带去修行了,凡人能往哪里去找?
唯独可惜了姐姐妹妹们的一片心。
暗自摇头,林茈玉没有加入这个话题,等她们换到下一个话题才加入进去。
多年未见,只是谈论起这些年的经历就有说不完的话,尤其是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悄悄话,不与闺中姊妹说,又与谁说?
林茈玉在扬州停留了将近一个月,往迎春那里去了四五次,前两次王熙凤跟着,后来王熙凤要与贾琏回金陵,就先行离去了。
江南气候潮湿,但做好除潮工作居住起来是比北方舒服的,允佑带着随行太医,又找了两个当地名医,调养一个月精神劲都好了不少。胤禛派人找盐商募捐的时候,他还去看了看热闹。
当皇帝肯定是不能抢钱的,但不能明着抢可以暗着抢。身为富商,眼见国家有难、百姓有难,捐点钱很正常吧?
不止盐商,还有盐运、漕运、晋商等等,这些民间有钱的“资本家”,一个都跑不了,等雍正醒过味、腾出手,他们都是国家的钱袋子。
又在扬州待了半个多月,因为允佑时不时会去四处看热闹,已经渐渐有人察觉到他并不是一个普通富商,还有人不知从何处推断出他“权贵”的身份,上门来送礼试探。
一旦身份被人彻底识破,这小院子和随行带着的那几个人是不足以撑起王爷安全的,所以在扬州停留了将近两个月之后,林茈玉向迎春告别,和允佑重新启程前往姑苏。
林如海祖籍姑苏,说来林茈玉的祖籍也算是姑苏,但她对姑苏并没有多深的印象和感情,除了林如海和贾敏葬在那边,姑苏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的地方。
慢悠悠行到姑苏,在姑苏下了船,他们并没有去林家的地盘,而是在镇上随便租了处院子。
林茈玉和林黛玉嫁入皇家为皇子福晋,在族谱上也是能记一笔的,她若是回去,允佑的身份肯定也会随之被识破,还不如就在镇上,能安生几天算几天。
采购了日常需要的东西,一行人刚在镇上安顿好,还没有来得及去悄悄祭拜林如海和贾敏,弘曙便派人从京中加急送来了报丧的书信。
允禟没了。
虽说允禟的黄带子被撤,但他还是弘曙的九叔,是允佑的亲弟弟,这封报丧书信该送来。从扬州到姑苏,允佑本就没休息好,看见这报丧书信脸色更是难看,之前的一个多月都白调养了。
林茈玉将信抽出来,扫视一遍:“你要回去?”
“回去干什么,他黄带子都没了,不算皇家人。”面色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允佑若无其事地继续去收拾他养病专用的卧房。他吃药、按摩、针灸都在那间卧房,为着舒适每到一处他都是亲自看着人布置。
林茈玉将信再看一遍,叹道:“叫弘曙看着办吧。”
“嗻。”送信的人得了回信,又匆匆回去。
仿佛没收到这封信似的,林茈玉继续布置院子,允佑继续调养,等他在船上消耗的元气恢复过来,夫妇一人只带着三、两个下人,悄悄去祭拜了林如海和贾敏,并未惊动林家人。
办完了正事,恢复精神的允佑才开始到处闲逛,养生脑和皇子脑轮流往外蹦,新请来的姑苏名医愁掉了一大把胡子。
偏就在这时,弘曙又送来了允禩的报丧贴。这封报丧贴距离上一封,间隔才不到一月,林茈玉祭拜父母的书信恐怕都还没送到林黛玉和林瑾手中。
这一次允佑盯着信看了半晌,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到小书房,将一封没写完的信与允禩的报丧信一起烧了。
打从这日之后,他四处闲逛的兴致明显不如从前,憋不住了才去转一转,其他时候宁愿去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还热衷上啃螃蟹,将蟹八件用得炉火纯青。
只是他腿不好,螃蟹不能多吃,许多剔好的蟹肉就到了林茈玉肚子里。等到螃蟹的季节过去,两人又去林如海和贾敏的墓前瞧了瞧,然后转程往金陵。
贾琏和王熙凤早回来了,知道他们夫妇早晚要来,已经提前预备好住处。下榻的第一天,惜春便来了。
冷面冷心的四姑娘人到中年,更多了几分不染凡尘的气质,瞧着竟比林黛玉这个真神仙更不食人间烟火,偏她全身上下除了手腕上一串珠子,看不出半点供奉神仙的样子。
见林茈玉看着她手腕上的珠子,她笑起来:“世人供奉神仙不过都是有所求,我如今所求无多,不必日日将神佛挂在嘴上、身上,更不必在人前表现。若非知晓你来,我已许久不曾出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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