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京城中有一国公府邸,名曰荣国府。那荣国府的大小姐贾敏嫁给林如海为妻,膝下只有一老来子,如今那林家公子正是金榜题名,进京上任来了。
荣国府武将起家,府上自来没有几个读书的子孙,如今却有个金榜题名的外孙,可谓是阖府上下高兴,从接到榜上有名的喜讯开始便早早准备了。
“老太太,老太太,马车已经进了宁荣街,马上就要到了?”
小丫头欢欢喜喜来报信,贾母早坐不住了:“当真?我早也盼晚也盼,可算将他给盼来了。若是敏儿还在,瞧见不知道有多高兴。”
外孙金榜题名有出息,女儿却早逝不能享受福泽,贾母落下两滴泪来。
周围众人忙劝。
“表弟回京任职是喜事,姑母知道了必定高兴,老太太也该高兴才是,否则姑母在天上瞧着,难道不也伤心?”
这说话的是贾家孙辈中第一人,贾元。他年纪最大,虽生在二房但赶上好时候,彼时祖父、曾祖俱在,为他定下了宗室格格为妻,成亲后第二年就分出去单过了,如今早有官职自立家业,为了迎接表弟特意回来。
站在他身边的是大房长子,单字一个迎。便听他道:“是啊,老太太千万珍重,否则表弟见了也是要自责的。”
正劝着,忽然帘子掀起,两人一前一后大步流星进来,额头上还带着汗:“表弟可来了?”
贾元看过来:“瞧这混账样子,必定是才从营里回来的,快去收拾干净,表弟是读书人,莫要惊吓他。”
“大哥说笑,咱们虽没见过表弟,可时常有书信往来,表弟虽身体不好可也不是那等胆怯之人。”
“正是,大舅哥忒小心了些,等会子见到表弟,大舅哥先罚一杯!”
原来这二人一个是贾政的次子,名探,另一个是大房贾赦的女婿,王家熙凤。
他二人一个虽年轻但早早入了军营,颇具祖上遗风,立志要闯出一番事业,另一个性情豪爽,无论在哪里都吃得开,各处都有人脉。他们二人时常同进同出,在营里谁不认得贾家探三爷和王家凤哥儿?
弟兄几个正说话,贾母被惊动,连声催促:“快去换衣裳,你表弟就来了。”
“孙儿这就去。”几人躬身答应,赶紧该去收拾的去收拾,该回到自己位置的站好,等着迎接贵客。
不多时,小丫头进来:“表少爷来了。”
贾母忍不住探头,其余众人或坐或立皆有章法,端得公门大家之风。
门帘掀起,众人只见一俊朗公子随婆子进来,一身书卷气令人见之心喜,却又不会故作扭捏学那酸儒行径。随即边看他跪倒在地:“外孙见过外祖母。”
“好孩子,快起来。”贾母等不及丫头,自己上前来扶,看着外孙和女儿三分相似的眉眼,又哭又笑。
“好,好孩子,你有出息你母亲瞧见了必定高兴,只可惜你母亲早去,竟没能等到咱们骨肉相聚的一天。”
儿子金榜题名进京为官,母亲是可以跟着来的,若贾敏跟着来,岂不是骨肉团聚?却偏偏老天不长眼,让她早早去了。
贾母一哭,众人连忙又来劝,七嘴八舌好容易才劝住。
林家哥儿也红了眼:“让外祖母伤心,是外孙不是。”
“你是好孩子,哪里有你的不是?”贾母连忙打住他的话。这孩子刚刚考中,前途无量,正是好时候,任何丧气的话都不能说,不吉利。
想罢她擦了眼泪,介绍起屋内众人来:“你大舅舅家只这一个哥哥,还有一个二姐姐和妹妹,都不在这里,这是你二姐夫。这是你二舅舅家的大哥哥,这个是三表弟吧?还有一个大姐姐,她身子不好生下一个孩子就去了。”
林家哥儿是男子,前来迎接的自然也都是男子,众人一一见过,便算认识。
不过屋内还少了个大姐夫。林家哥儿眼神晃过点清人数,存着谨慎的心思没有细问,只坐在贾母身边陪着说话,时不时与几位兄弟问答几句。
距离晚饭还有一个多时辰,这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他将这几位兄弟性情都摸得差不多。
大哥哥性情算是中规中矩,只是眉眼间总有愁容,再看二舅母的言行举止,似乎他是被望子成龙逼得太过,以致心思郁结。
二哥哥的性情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的,兄弟们谈笑间,说起二哥哥被京中许多姑娘喜欢,毕竟谁不喜欢温润玉如的公子?迎二爷的好脾气在京中是出了名的。
三表弟的性情最与众不同,三句话不离大营,言谈颇具章法,对兵法阵容更是成竹在胸,若是生在乱世,他立下的功勋只怕不输当年的老荣国公。
至于二姐夫,妙语连珠,幸好他人品不算坏,否则必定是个霍乱朝纲的大奸臣。
几人熟悉起来,晚饭的时候也就到了,贾母拉着林家哥儿坐在她身边:“你是客,又年纪不大,咱们就不讲究那些,稍后叫姐姐、妹妹也都出来。东府里还有你一个四表弟,只是这孩子性子倔,偏生不喜欢在家里待着,小小年纪就跑到外头观里去了,跟他父亲一个样!”
“但凭外祖母安排。”客随主便,林家哥儿没有半点异议。
于是不多时,姐姐妹妹们也都出来了。只是除了贾母介绍过的,还多了一对陌生的姐弟。
林家哥儿不解:“这是……”
“这是你二舅母娘家妹妹的孩子,姓薛,你跟着他们叫表哥、表姐就是。”
虽然不大明白,但林家哥儿还是很有教养地问候,然后坐在贾母身旁,不动声色观察着众人,以免在规矩上出错被人笑话。
大家族里人数众多,一桌坐不下,便摆了两大桌。吃到一半,薛家表哥端着酒过来。
“林表弟,今日初次见面我敬你一杯。”
“多谢表哥,请。”
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人喝了酒寒暄几句,林家哥儿发现这位薛家哥儿竟然也是文采斐然,谈吐不俗,不觉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来。
又喝两杯,两人再互相称呼表哥、表弟也亲近不少。薛家哥儿很是高兴,拉着林家哥儿远离席位到一旁:“你年纪轻轻便金榜登科,家中可为你安排了亲事?”
“这……我才十六,父亲说等我进京拜见外祖母之后再说。”能金榜题名的人可没有缺亲事的,更何况十六确实年纪小,这个年纪能金榜题名的更是少之又少。
林家哥儿作为家中独子娇生惯养,听见这话脸色微红。
见他如何,薛家哥儿哈哈大笑,又拉着他往旁边走两步:“成家立业,总是人生大事,你也该想想。趁着今日酒兴,不如我给你说一个,你看我姐姐如何?”
“薛大哥怎么糊涂了不成?你比林表弟大五岁,你姐姐比林表弟大七岁,哪有这样说亲的?快别说胡话,再耍酒疯就将你拖回去了。”探三爷忽然出现,直接将话打断。
薛家哥儿打个哈哈,转身回他那桌去了。
林家哥儿不明所以:“你不喜欢他?”
“是你你也不喜欢。等会吃了酒你趁早回去,别在这里留着过夜,免得有人去你屋里,解了衣裳要看什么金啊银的,否则凭你八张嘴也说不清!”
看三表弟脸色不好,林家哥儿连忙闭嘴。酒足饭饱后他不敢留下,再三拒绝了贾母的挽留,坚持回林家老宅去了。
接下来忙着去吏部办入职,又要熟悉公务不得空,再闲下来已经是两个月之后,恰逢贾母大寿,他才再次上门去。
因为是嫡亲的外孙,此次大寿他也要露面帮着操办,一番忙碌下来,与几位兄弟的关系更加亲近,他才知道了那日的真相。
探三爷脸色铁青:“咱们家从未见过这等事。老祖宗念他们是亲戚才留下,他们却传什么金玉良缘,孤男寡女解了排扣看金、看玉,毁了二姐姐名声又不肯入赘,算盘打得震天响!”
竟然还有这种过往?林家哥儿瞠目结舌,从未听过。
元大爷无奈长叹:“若是什么流氓小卒做出这种事,咱们家不怕打杀了他,偏母亲不肯,竟也允了。二妹妹虽然不好,可怎么也不该……害!”
几人叹气的叹气,生气的生气,林家哥儿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王熙凤打圆场:“姑母是长辈,你们是小辈,二妹妹又是姑母生的,总不会让她受委屈。何况我看薛家表弟也是有心的,将来总不愁富贵。只是这薛家表姐万万不成,她在老家强抢男子的事情也做过,否则怎么会这般年纪还不嫁?”
竟然还有强抢男子?林家哥儿瞪大双眼,今日听的奇闻异事比他前面十几年还多。
连最好脾气的迎二爷都摇头:“那薛家哥儿本就比二堂姐大三岁,二堂姐又比你大两岁,早该是成亲的年纪,却一直拖到现在连亲都没订,不就是老祖宗瞧不上他们?金玉良缘的风波已经过去两年,再拖也拖不下去了。”
兄弟们瞧着都是好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林家哥儿想不明白,等弟兄几个散了场,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将这事给林如海说了。
林如海一听,这还了得?
早些年贾敏还在时,与京城的信件往来中就曾经提到过,这位二房的表姑娘放荡不羁最喜欢与俊俏小厮说笑,竟然还能与男子做出“解排扣”的事情来。贾府又拖着不定亲,若是瞧上他林家的孩子,可怎么好?
还有那个薛家强抢男子的姑娘,统统都是隐患,夜长梦多啊!
越想越不放心,林如海直接给京城的旧友们写过信来,请他们帮忙相看人家,连贾母都不敢委托。
新科及第的十六岁的探花郎,放在什么时候都是抢手的,更何况他父亲管着盐道,母亲是荣国府千金,还有几个表兄弟瞧着出息都能互相帮衬,还愁什么亲事?
消息放出去,不用他上门,那些人家都托了人来打探。
贾元的妻子,宗室格格都上门来,笑容亲切:“表弟进京也有一段日子了,过得可还习惯?他们兄弟们粗心,若有什么只管跟表嫂说。”
“多谢表嫂。说来,正有件事想托表嫂帮忙。”林家哥儿半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别人总在他面前说起谁家有姑娘,听得多了他总有偏向的几个,但他是男子不能自己去,正需要一位女性长辈帮忙。
大表嫂直接将事情揽过来:“这有什么的,你们兄弟总要互相帮衬,说来都是自家的事。”
兄弟相处和睦,嫂子又亲切,相看一段时间,还真看中一个。
对方也是位宗室格格,不过不如大表嫂出身高,只是红带子,算下来也和林家门当户对。
当事人双方点了头,当即就通知了林如海。林如海又托自己的人脉打听一番,便开始着手准备初定,不过半年就将关系定下,然后开始走三书六礼,预备一年半后成婚。
赶巧,这边初定那边迎二爷的婚期到了。新娘子是侍郎千金,是个性情和善的大家闺秀,成亲后便按照当家主母培养起来。
接连两件喜事,薛家忍不住着急。
实在拖不下去,薛家与贾家的亲事还是定下了。贾母被气得小病一场,薛家不能再借住下去,便在成亲后一家子搬了出去。
两位兄长都成亲,探三爷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没等成亲直接在外面置办了院子。横竖他不是太太生的,将来早晚要分出去,早些置办院子还更自在。
家里只剩下两个年纪小的妹妹,远远不到成亲的年纪,又都是庶出,便都放到贾母身边养着,一来说出去好听,二来也能为贾母的生活添些乐趣。
等她们到出嫁的年纪,府上已经有了重孙辈,姑娘仍旧放在贾母身边养着,依旧热热闹闹。
彼时恰逢西海沿子发生战事,探三爷主动请缨,不到三个月便清缴贼寇大胜还朝。如此功勋,被圣上亲口称赞有曾祖遗风,册封了从四品将军,比他的父亲贾政还高出半级。
同样是在这一年,林如海致仕回京,连兰台御史的职位一并辞去,安心在家教导孙子,誓要再教出一个探花郎来。
只是他才一辞官,就被人盯上了。
林家连出两位探花郎,让林如海来给子孙教书,不比在外头请先生强?好好的林府,硬生生成了半个学堂,凡有些关系人脉的,都恨不能把子孙塞过来,其中就有三个贾家的重孙辈。
被满屋子学生晃得眼晕,林如海再不嫌自家人丁不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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