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林茈玉是不大参加这种聚会的,但探春回来了的确该去见见,她也想去见见。能在少年时无关利益认识的朋友不多,在这个没有飞机火车的年代,说不清什么时候就是永别,有见面的机会总归还是想要去见见。
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马上就到二废太子的时候了。
近来朝堂上的风向不太好,虽然她没有细问,但看胤祐的脸色都能看出来。现在他恨不得干脆不去上朝,和朝堂有关的事情连嘴都不张,坚决不对任何兄弟、任何事情发表任何看法。
不仅如此,以前他和老五还偶尔坐坐,现在两人就算在外头不小心碰见,那都是同时转身就跑,仿佛他们一碰面就会引发山崩海啸似的。
高家回来的很是时候啊。
林茈玉看着被折起来的信,想着贾家又要热闹一番了。
京城权贵云集,荣国府没了鼎立门户的荣国公,衰败之相早已众人皆知,只是因为祖辈建立起来的关系网盘根错节,仿佛参天大树的强壮树根撑着他们,让人不能彻底忽视,以免他们不知何时死而复生。
探春的回京无异于告诉众人,这棵参天大树的树根中,已经有一节深深扎入地底,可以汲取到深层的养分。但这一节树根能不能将整棵大树盘活,就要等着瞧了,毕竟林茈玉、林黛玉作为贾敏之女,也能勉强算得上是这棵大树延伸出来的根基,但她们却选择了放弃这棵树。
到荣国府拜访的人如同预料之中那样多了起来,但她们还不够让老太太亲自出面接待,贾琮媳妇又有孕在身,接待的重任就落在了邢夫人身上。她一边要接待宾客,一边要预备贾母过寿,还要和宁国府那边对接,时不时还要问一嘴贾琮媳妇什么时候生,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
就在这时,有人贴心建议:“府上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人手不够都忙不过来,不如请宝二奶奶过来帮忙,再从那边借调些人手,免得在宾客面前失礼。”
邢夫人忙归忙,但大权在握的感觉是她前半辈子都没有体验过的,好不容易掌了几年权,还要请二房的人过来帮忙,这不是打她脸吗?当即一口啐过去。
“你家没有二奶奶,要去请别人的二奶奶?再说她算什么奶奶,你家二奶奶虽说远在江南千里之外,那也是六品的安人,命妇帽子在头上顶着,她拿什么来管我们家的事?”
她再讨厌王熙凤,那也是名义上的儿媳妇,哪个亲哪个远还是能分清。而且这些年贾琏和王熙凤虽然很少回来也很少写信回来,但只要送礼必定是上奉父亲、母亲,把她的面子照顾到,她再傻还能跟钱过不去?
“虽说咱们不是那一等富贵人家,可来来往往也都是夫人、太太,更有些连我都要恭恭敬敬,她来了做什么?”
邢夫人作为一品将军夫人,至少头衔上是不输人的,正式场合也能拿得出手,可“宝二奶奶”这个头衔也就在贾家能叫出响,出了宁荣街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甩甩手,邢夫人照旧去忙碌。
那个提意见的婆子低着头不再说话,等一天的忙碌结束别人都去休息,她却鬼鬼祟祟到后院角门处,四下看看没有守门的人,将角门打开。
“不成啊,太太不许。”
角门外另一个婆子早等着:“宝玉怎么说也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子,宝二奶奶过来帮忙是名正言顺,这有什么不许的?你再帮忙说说好话,二太太有重礼谢你。”
“不是我不帮,嫡亲孙子有什么用,不还是个二房的?大房又不是没人,琮三爷早大了,连孩子都要生了。罢了罢了,这银子不好挣,你还是拿回去吧。”
两人握着一个荷包来回推拒,看似是推给对方,可若仔细看就会发现谁都没有撒手。
“宝二爷是二房的不假,可三姑娘不也是二房的?你再跟大太太说说,三姑娘回来给家里添光,可若是一个亲兄弟都见不着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这……”
“老太太最疼宝二爷,等大太太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你顺口提一句,老太太没有不许的。”
又是一番来回拉锯推扯,荣国府的婆子才“勉为其难”将荷包收下:“既然如此那我就再试试,三姑娘也是可怜,好容易出人头地回来,却从荣国府姑娘变成个平民百姓家的姑娘。”
叹两声,她揣着荷包高高兴兴走了。
剩下那婆子端着笑脸,等门一关没忍住跺脚便骂:“小人得志,二太太在家的时候哪里轮到你们大房出头?三姑娘再出人头地,不还是要听二太太的?”
虽说贾赦和贾政是亲兄弟,但如今两人的差距已经太大了,而贾政一房曾多年鸠占鹊巢掌管荣国府,忽然成了平民,不说各样待遇规格从天堂跌落泥潭,连府上的下人都心里不平衡。
婆子踩在角门口吐了两口,才回去给王夫人复命。
邢夫人忙得风风火火,丝毫没察觉她正在被人算计,反倒是挺着肚子的贾琮媳妇没事干,吃过饭在婆母面前站规矩的时候发现几个下人明里暗里都在出些馊主意。
要说贾琮媳妇也是个可怜人,自己在家不受宠,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只是五姑娘、五姑娘叫着,后来因为选秀要记名才起了个“秀香”,明明是她自己的名字,可她自己都不熟。
后来落选之后阴差阳错被邢夫人挑中给贾琮当媳妇,她家里是欢天喜地把她送来的,原本因为选秀糊弄起的名字也被编造出了许多美好寓意。她虽然没说什么,但过后就讨厌上了这两个字,幸好过门之后别人只叫她三奶奶,也没人叫这个名字。
因为自小不受宠她很会看人眼色,再加上自己本身就胆小,很多事情她能看见,但是不敢说,更不敢做,哪怕贾琮正经把她当嫡妻宠着,她也要试探很多次才敢迈出一小步,因为从小到大没人教过她要怎么做一个管家的嫡妻,都要看着别人偷学。
眼下听别人给邢夫人出主意,她虽然不知道一个真正名门贵族的管家太太是什么样,但也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不该是这样。
可她不敢说,只能在憋了很久之后的某个夜晚,趁着夜色偷偷告诉贾琮。
“昨儿你去拜见二叔了?”
告诉贾琮她也不敢明说,挑着日常的话题切入,兜兜转转快一刻钟,才终于转到那些人教唆邢夫人请二房的人过来管事上。
贾琮眼睛都快闭上了,听到最后眼皮瞬间撑开:“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日我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恰好听见管事婆子在回话,当时听见几句没在意,忽然又想起来。”
“三姐姐是二叔的女儿,若是三姐姐回来,自然该将二叔一家请过来合家团聚,热闹一日也是应该的。”
合家团聚是应该的,不仅能体现大房的大度,还能让人看见贾家团结。但叫她们来管事绝对不行,见过办喜事请亲朋好友来吃酒的,没见过把亲朋好友请过来当主家做东的。
秦可卿去世时王熙凤去宁国府帮忙,尤氏那么好脾气的人都差点翻脸。这还是贾珍亲自请过去的,不然更难看。
就连林茈玉和林黛玉孪生姐妹俩也没有替对方管家的,最多在对方不方便的时候去帮忙镇场子,告诉众人虽然女主人没空,但她的亲姐姐(亲妹妹)在这呢,别想着搞什么小动作。
说到底,管家是越界了。
贾琮是小辈,不好说得太直白太难听,但他媳妇听懂了,胡乱说些话把今晚的话题结束,然后就开始辗转反侧。
作为贾琮的媳妇,荣国府的三奶奶,在上头没有嫂子在家的情况下,她是应该管家的。但嫁过来的时候府上情况比较复杂,她自己也不是要强的性子,所以直到现在都没管家。
如今知道婆母在被人算计,她作为少奶奶该出言劝谏,这是她的责任。但问题就在于她不敢,唯恐说错了话引得婆母不满意,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打破。
可是即便现在不打破,这位三姑姐回来早晚也是要打破的。
越想越纠结,她闭着眼睛睡不着,偏偏又因为肚子大不好翻身,浑身都不舒坦。
贾琮闭着眼,感觉到身边的人不安却又忍着不动,无声一叹,把手搭在她腰上:“晚上想那么多做什么?家里的事情都有嫡母管着,你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管好自己就行了,快睡吧。”
“可是……”
可是若叫人知道,丢脸的是咱们。虽说以前在家的时候她也不管家里是否丢人,可她如今身份变了,不是之前那个说话也没人理的庶女,而是该管家的三奶奶。
贾琮媳妇知道她该随着自己身份的变化而改变对人处事的态度、方氏,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和性情不是这么容易改变,两相对冲心里只剩纠结。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拿不准该怎么做,只说了两个字便准备将话压下去,却感觉腰上的手动了一下。
“你没见过琏二嫂,否则就不至于如此纠结了。等得了空,叫她教教你。”
“他们不是在江南,许久不曾写信回来了吗?”
“当然是假的。”
贾琮媳妇一怔,连忙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贾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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