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晚,林殊不是独自一人过。
秘澄的父母提议来他家拜访,希望能近一步沟通了解,给自家的乖宝儿子亲自把关。
边星澜听见这消息,第一个坐不住了,嚷着要来s市给林殊当“家长”,和准亲家碰面。
林殊揉揉眉心,让边星澜别来添乱,不然就暴揍一顿,边星澜才不情不愿作罢。
边星澜从小就没有分寸感,什么事都爱凑热闹,林殊每次都得用“暴揍”威胁,边星澜才会消停。
他和边星澜正式认识,是在12岁时。
那时他就已经是个刺头,学校里的大霸王,呼风唤雨,谁都得听他的。
私立学校里世家孩子多,心眼也多,大霸王常在河边走,总有失足时。
而当他被二霸王谢琦君带人围攻,堵在角落里,小跟班边星澜是唯一一个跳出来阻拦的人。
结局显而易见。
他和边星澜一起被打了一顿,当然谢琦君也没讨到好,脸和眼睛都被他用拳头捶肿。
那时他根本不在乎边星澜这种小喽啰,打完架就准备走。
边星澜却递来投名状,拉着他的手说:“你比他厉害,我想跟着你,想更好过。”
他听了,觉得滑稽,嗤笑着说:“这句话如果对别人说,你该把后面那两句删了,改成‘我崇拜你’,知道吗?”
边星澜单纯地点点头,至此随着年纪增长,愈发圆滑风流。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甜嘴将长辈哄得无比开心,边星澜终于淡化掉私生子的标签,变成人人尊敬的“边二少”。
但对待他时,边星澜就会像只犯贱的猫,非得伸着爪子挠,惹他,直到他横眉冷眼威胁,边星澜才会嬉笑着收手。
林殊与人交好只看能力,不在乎血统,认为长子反而多是废物,比如谢琦君。
也不知谢琦君接手他的股份后,和林港斗成什么样了?
管他呢,反正到最后都会血本无归。
叮铃——
门铃声响。
林殊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翻起身,趿上棉拖往楼下走。
“林殊,快下来,秘先生一家已经到门口。”高静歌在客厅里喊。
边星澜不来扮演“家长”,这角色自然由高静歌来当。
屋子里弥散着饭菜香,餐桌上早摆好了私房菜馆的定制菜。
林殊理理头发,抚平呆毛,打开门时脸上也勾起笑,“秘先生,秘夫人。”
“林先生,又见面了。”秘夫人依旧热情,右手提着高奢礼品袋,眼睛笑眯眯的。
秘先生倒是很沉稳,朝林殊颔首打个招呼,便不再说话了。
“哥......”秘澄比上次见面更拘束,躲在父母身后,探出个小脑袋,眼神躲闪,声音很小。
似是对儿子的表现不满意,秘先生微微蹙起眉。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高静歌主动走上前,接过秘夫人的礼物,招呼几人进屋,坐到餐桌前。
秘澄被安排着坐在林殊身旁,低着头,慢吞吞动筷子。
饭桌上充斥聊天调笑,大多数时候是秘夫人在暖场说话,而高静歌接话作答。
双方“家长”相谈甚欢,当事人却不怎么交流。
林殊也不知秘澄怎么了,前日聊天时还好好的,昨日忽然杳无音讯,再见时就变成现在这样。
林殊偷瞄秘澄的表情,秘澄明显心不在焉,表情甚至有点心虚。
圣诞节才刚过六天。
总不会在这短短几天里,秘澄就和那小男生心意相通了?!
林殊挑挑眉,故意放下筷子,将右手放上桌,悄悄往秘澄的手边挪。
果不其然,当他的指尖碰上秘澄的手时,秘澄埋着头,不动声色地将左手往回收,躲开他的触碰。
年轻人的速度真是快啊......
林殊在心里感叹,不逗秘澄了,收回手,继续安静吃饭。
“林先生,我家橙子不成熟,还得麻烦您平时多多照顾他。”也不知道几人聊了什么,秘夫人忽然向林殊搭话。
“那是当然,”林殊偷瞄一眼秘澄,说得委婉,“不过橙子是成年人了,他有自己的想法。”
“他能有什么想法呀?”秘夫人笑着挥挥手,“我和他爸每天都在担心,他以后该怎么办?这么大了,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三两句话,透露出秘澄父母过多的保护欲。
林殊也没反驳,顺着秘夫人的意笑了笑,继续吃饭。
一顿饭吃下来,高静歌和秘夫人反复客套,相互吹捧,听得林殊耳朵乏,心也累。
还好把高静歌叫来帮忙。
如果让他独自面对,他绝对会累得全身疲乏,躺着休息几天都恢复不好。
以后再也不相亲了。
八分饱后,林殊无声地呼一口气,站起身说:“你们慢慢聊,我先......”
话说到一半,林殊垂下视线,瞄到秘澄不自在的表情,改口道:“秘夫人,我带橙子出去转转,可以吗?”
“可以呀,”见林殊主动,秘夫人很高兴,“橙子,你和林先生出去玩吧,妈妈过会儿来接你。”
秘澄低着头没说话,像是有些为难,林殊直接拉住秘澄的衣服,将人提起来。
“出去聊。”林殊凑到秘澄耳边低声说。
秘澄愣了愣,终是转过身,跟着林殊出了门。
天色渐晚,夕阳正好落在海平面上,发出橘暖色的光。
小敞篷这次没走跨海大桥,而是绕远路,去低速公路上行驶,打开棚顶吹海风。
海风温暖,将林殊的乏意吹走了些。
“你和......”林殊想不起那小学弟的名字,“那同学在一起了?”
秘澄瞪大眼睛,今天第一次直视林殊,否认道:“我没有!”
没有?
林殊不信,逗着秘澄说:“那你昨天怎么不找我聊天?难道不是‘移情别恋’,有了‘新欢’?”
“不是......是他向我告白,我还没有答应!”秘澄经不住逗,很快红着脸坦白。
“还没有答应,”林殊意味深长地问,“那就是以后会答应?”
耳边安静一瞬,只有风声,而后是一句小声的“林哥,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林殊笑着摇摇头,也坦白道,“我们俩撞型号。我喜欢一米九的高个,最好是宽肩窄腰,体脂率低,腰臀比要小于......”
话说到一半,林殊噤了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的是那人。
方才逗秘澄的那一点兴致消失殆尽,嘴角也缓缓垂下来,连往上勾的力气都没有。
他像是只短暂燃烧过的蜡烛,刚点燃火苗,又被冰水浇灭,扔进冰窖中,手和脚都发冷。
“真的吗?林哥你也是......?”秘澄有些羞怯,小声问。
林殊颔首,面上看起来无异样,只有眼神暗了一点。
“太好啦!”秘澄恢复到原先放松的模样,像个小话痨,“林哥,我跟你说,他昨天......”
林殊定定望着前方,大脑放空,麻木地顺着路标行驶,看见限速标就松油门,解除限速就机械地往下踩。
双耳似是浸在水里,林殊渐渐听不清秘澄在说什么,灵魂脱离了身体,越飘越高,越高越麻木。
“林哥,林哥!你怎么啦?”
直到秘澄喊出声,林殊高飞的灵魂像是气球,被高空气压挤得爆开,残破的橡胶散落到地面上,他慢慢回过神。
将要驶进闹市,林殊勉强勾起淡笑,“没事,你想去哪里转?我带你去。”
秘澄想了半分钟,也不知道该去哪转,林殊又问:“s市里,你还有哪些地方没有去过?”
“嗯......夜店?”秘澄试探着小声问。
乖小孩竟然想去夜店?
林殊有些惊讶,“真想去?”
秘澄笑着点几下头,小鸡啄米似的。
“行,要去夜店也行。不要喝别人给的酒,只能喝未开封的酒,记住了吗?”林殊打开车载导航,选了一家还算高档的夜店。
“记住啦!”秘澄举起双手,跺跺脚,兴奋地尖叫几声。
跨年夜里车流不息,两人到夜店时天色已黑。
这家夜店有最低消费,林殊办了张卡,充满值,带着秘澄进了夜店。
比起阁沙梅岛那荒淫的小酒吧,s市的夜店正经得多,没有猫少年的表演,只有摇滚乐队烘气氛。
舞池里人不少,人头攒动。
贝斯的声音极大,林殊俯下身大声问:“包厢,吧台还是舞池?”
“去吧台!”秘澄虽然兴奋,双颊泛红,可毕竟是
第一次来夜店,他仍有些拘谨,不敢去舞池里挤。
林殊攥住秘澄的衣领,捉小鸡仔一般抓着,挤过摇晃的人潮,艰难抵达吧台。
吧台里人少,离舞台远,四周清净许多,不用再大声喊着说话。
“两位要喝什么?”酒保是个中年男人,约摸三十五,穿着吊带和皮裤,画了全妆还涂着大红唇。
林殊过去见得多了,不惊讶。
秘澄却瞪大眼睛,受到搭话就紧张得结巴,“我,我不知道,林哥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两瓶......”林殊想要啤酒,却觉得不合适,改口道,“两瓶未开封的甜酒饮料。”
哪有人来夜店喝甜酒饮料?
酒保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反问道:“甜酒?”
“这里没有甜酒?”林殊问。
“有倒是有,稍等。”
酒保低下身,从吧台下拿出两瓶积灰的甜酒米露,用毛巾擦干净瓶身,放到两人面前。
林殊扭开瓶盖,将甜酒倒进空玻璃酒杯,“你如果喝醉了,我不好和你妈妈交代。”
秘澄接过酒杯,喝酒似的一口闷,再发出一声哀怨的长叹,“哎,林哥,我真的好烦躁啊!”
“怎么?”林殊问。
“我明明都成年了,却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回家不能超过晚上十点,去哪里都要向妈妈汇报。”秘澄皱着脸抱怨。
“你妈妈也是担心你,”林殊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捏捏秘澄鼓起的脸蛋,“你长得这么可爱,晚上独自在外面游荡,多危险啊。”
秘澄不满地冷哼一声,直接举起甜酒瓶,往嘴里送,咕噜着喝完。
这种饮料酒精度数为零,秘澄却像是在喝酒买醉。
林殊没忍住笑了笑,问道:“你和那小同学在一起后,是要直接告诉你妈妈,还是让我帮你继续打掩护?”
闻言,秘澄来夜店的兴奋感一下泄了,眼里充满胆怯,讷讷说不出话,既不想麻烦林殊,也不愿意把恋情告诉父母,想要逃避。
不就是做个选择,怎么会这么害怕?
林殊叹口气,摸摸秘澄的头,“橙子,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急着给你找联姻对象吗?还特意要求对方沉稳温柔,比你年纪大。”
秘澄愣愣的,似是清楚答案,却又不想说出口。
林殊不留情地说:“因为在她眼里,你不仅现在没有长大,未来十年、二十年内也不会成长,必须有一个温柔的人宠着,你才能活下去,就像菟丝花一样。”
听了林殊的话,秘澄低下头,像是犯了错的小孩,有些可怜。
心口发软。
林殊叹口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如果想和那人在一起,就要先规划好自己的人生,让你妈妈知道你能成长,是个大人,她才会放心你自由恋爱。”
“你想得到什么,就要自己去争取,而不是等着别人施舍。”
说完这句,林殊愣了愣,又失神地补充,“但也别去硬抢,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
秘澄听得似懂非懂,愣怔着点点头。
以为秘澄听懂了,林殊指指夜店大门,“去吧,去找你的同学,跨年夜该和喜欢的人一起过,而不是和我一起浪费时间。”
“但妈妈会......”秘澄下意识想说会被发现,却忽然对上林殊那双漂亮的眼睛。
“秘澄,你想做菟丝花,还是做你自己?”林殊定定地说,“现在离十点还有两个小时。”
心脏怦怦直跳。
打破束缚的勇气猛增。
秘澄收紧手指,呼吸被情绪感染得急促,终于鼓起勇气,“林哥,谢谢你,下次见!”
林殊颔首,看着秘澄跑走,直至背影消失在大门口。
秘澄一走,林殊顿时泄了气,一把推开眼前的甜酒瓶,半趴在吧台上。
从无意识提到那人时起,他就卸了力,像条没有弹性的绳子,越拉越紧。
而现在,他已经到达极限,再硬撑就会被拉断,碎成两半。
酒保很有眼色,适时凑过来,往林殊的酒杯里加冰,甄半杯威士忌,“先生,怎么称呼?”
林殊抬眸,眼神冷冷的,没理会酒保,自顾自端起酒杯,把酒往嘴里灌。
杯里的威士忌一滴不剩,酒保再往酒杯里加酒,林殊又继续灌,循环往复。
不知灌了多少杯酒,等到酒精上头,身体微醺着飘忽,林殊才停下。
酒保本站着,见林殊不喝了,立刻将高脚凳拖过来,坐在林殊面前,双手捧着脸,像个看戏的观众。
“干什么?”林殊戒备地问。
酒保眨眨眼,亮片假睫毛扑闪泛光,“您不需要话疗吗?在我这里买醉的客人,大多都需要找我开导。”
开导......
他哪里需要开导?
林殊很清楚他的问题在哪,更清楚这问题不可解,因为他已经选择放手。
“先生,说一说嘛,说不定听听我的建议,您就能减轻一点痛苦啦”酒保抛了个媚眼,倒是不丑,就是有些违和。
人总是不敢对熟稔的亲友坦诚,包括林殊自己。
面对高静歌,他或许说不出口,但现在面对一个陌生人,林殊却莫名地愿意说出口。
林殊抿紧唇,沉默片刻后,终于说:“如果......你很爱一个人,就算死过一次也忘不了,你会怎么办?”
酒保撇撇嘴,“那就和他在一起啊。”
在一起?
哪有这么简单?
林殊轻嗤,正想嘲笑自己,怎么能希望一个陌生人给他答案,酒保却改口,“你以为我会这样说?骗你的啦”
“你很爱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但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所以你才会痛苦,对不对?”酒保挑挑眉问。
林殊点头。
“那好办啊,”酒保摊开手,“你找个和他相像的人包养,把替身当作是他不就好了吗?你只要能骗过自己,就不用再痛苦,包养的人也能得到薪酬,这是一桩美事啊。”
秦渝池的替身?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做得了秦渝池的替身?
林殊想了想,怎么都觉得这治标不治本,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游戏而已。
“倒酒。”林殊翻个白眼,朝酒保道。
酒保坐着不动,视线飘到别处去,不知在看些什么。
林殊烦躁地啧一声,敲敲吧台桌子,催促道:“倒酒!”
“嘶......”酒保收回视线,试探着问,“你爱的人,是不是秦渝池那种类型啊?”
这人怎么会知道?!
林殊蹙紧眉,下意识拔高警惕。
见林殊戒备,酒保了然地笑笑,“哎呀,十个0里面,九个0的理想型都是秦渝池啦,gay圈天菜嘛,正常的。”
心绪高低起伏。
林殊深觉自己受了捉弄,被一个酒保的话绕得团团转,实在愚蠢!
“结账。”林殊冷着声音说。
“诶,别走啊先生,”酒保指指右侧,语气神秘,“你快转头看看,那个人像不像秦渝池?”
林殊翻个白眼,认为酒保是在耍他,叛逆地向左边转头,就是不看。
“先生您好。”一高大的人影愈来愈近,最后停在林殊身侧。
酒保半捂住嘴,小声提醒:“你快看啊,真的很像!”
林殊不耐烦地啧一声,转过头去,正好对上来人的视线。
酒保说得不全对。
来人是有几分像秦渝池,不仅面容像,身材也像,但林殊又不是瞎
子,很快就能挑出无数处不像的地方。
“先生,我想请您喝一杯酒,可以吗?”盛景笑着问。
“快点答应啦,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痛苦会不会减轻?能暂时麻痹也好啊!”酒保催促道。
暂时麻痹......
林殊盯着来人的宽肩窄腰,愣愣地说:“你先转过身去。”
盛景不解,但仍照做,转过身去。
果然,这人最像秦渝池的不是脸,而是背影,可以说是相差无几。
心跳倏地变快。
林殊屏住呼吸,任由视线在那背影上停留。
也许是因为酒精作祟,再或是因为夜店里的紫光灯,他像是真的骗过了自己,把那背影当作是秦渝池的。
片刻后,林殊收回视线,盯着酒杯里残余的酒液,“坐吧,你要请我喝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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